雍王世子夸不得喂
從四爺書房離開,晚風吹過,弘暉覺得背後冒出一陣寒涼,坦白從寬,幾個字在腦海中金光閃閃,似乎又被自己的這種自嘲給囧到了,然而,面對四爺時的那種深深無力的感覺,弘暉總是有些挫敗的。
不是感覺不到四爺對自己的寵信,然而,弘暉不得不盤算著,這種父子間的羈絆,究竟能夠維持到什麼時候?像是康熙對待胤礽,哪怕是從康熙是十三年胤礽出生算起,現如今康熙四十八年還沒有結束,三十五年嗎?那麼四爺呢?自己呢?弘暉發現,原來自己真的沒有太多信心,無論是對四爺、還是對自己。
該慶幸,當前,是安好無事的。
弘暉當然希望與四爺一直都是現在這般父慈子孝的樣子,所以,他暗下決心,會努力做好胤禛的兒子,如果說,老二胤礽是用三十多年的時間將康熙爺的寵信揮霍完了,再加上眾皇子推波助瀾鬧一鬧,胤礽落到如今地步,那麼,弘暉有覺悟,他會用心經營不惜二十年、三十年、或是更久的時間,也許這在帝王家很難,但是,如果是面對四爺,他願意嘗試,或許真能早就一段清宮父子間的佳話。
至于,將來會不會遇上兄弟爭權的場面,弘暉倒是並不擔心這個,弘時又或是其他異母兄弟,弘暉自信斗得過,而至于小四這個嫡親的弟弟,如果將來小四真有能力讓四爺滿意,弘暉對權利有不假,但是,對于權利的這種,弘暉只是簡單地想要保全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
帝王位,從來不是目的,或許是一種手段,然而,談這些,目前,還言之尚早。
弘暉看得到,這些年,四爺的改變,阿瑪不是歷史中被評說成為薄情寡恩的雍正帝,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甚至或許還有淚、會心酸心痛的人,最主要的是,弘暉能感受到,來自四爺的好,越來越好。
如果說,四爺是帝王心性多疑的,那麼,他將兒子的一切掌控在手中,如今又能適當地放縱弘暉獨立建立背後的勢力,那麼,這樣的四爺,也是在嘗試著相信兒子。
那麼,對于前世曾經遭受諸多背叛、本就商人重利心性的弘暉,心底的疑慮或許不比四爺少了半點,瞧著阿瑪稍有別扭地學著放手和信任,弘暉想著,或許自己還能夠再嘗試一次,畢竟如今四爺是自己的父親,去相信這樣一個男人,需要勇氣,也需要實力。
弘暉或許還沒有清晰的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要成為一個和四爺比肩的人,更甚至,想要成為能夠為四爺遮風擋雨的人。這的確需要勇氣,和實力。畢竟,這些年來,弘暉一直都是仰視著四爺的。
第二日,依舊是與四爺一同用完早膳,坐了馬車去刑部。
「阿瑪,兒子昨夜想了想,童家的事,兒子能出主意,但就像阿瑪你說的,作為雍王世子,為商的事,兒子根本不便出面,所以,能不能還是請林師得空的時候,幫兒子多看著點?」童家,是自己商道戰略的起步,既然如今四爺歸還了,弘暉自然不會再將童西元和童柏華父子作為籌碼輸了出去。
童家,作為自己的商道嫡系一支,弘暉做出如此安排,一方面,是向四爺表示心意,另一方面,自然是想借四爺的力。父子倆,不用分得那麼清楚嘛!弘暉覺得首先還真得把自己和四爺牢牢拴在一根繩上。
下意識想著依靠四爺的弘暉,真正想成長到強大得能夠護著四爺,真是路漫漫啊!
「嗯?」胤禛似是沒想到兒子會這麼說,有些意外地看向弘暉,仔細瞧著兒子的表情,像是在辨別弘暉這話究竟有幾分真意、又或是只是父子間的客氣話?雖然,四爺變得感情用事了一點,但這並不表示,面對兒子弘暉的時候,四爺已經徹底放棄原則了。縱容,是因為在四爺的掌控範圍內,而猜忌,是因為宮里出來的人,習慣了只信任自己。
弘暉昨晚糾結了一夜,倒也還是有些成效的,面對四爺的時候,更能放得開了,沒有逃避四爺探究的目光,弘暉直直撞了上去,他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神很純粹,因為這樣的決定,確實純屬向四爺示好,也確實是大實話,兒子想要阿瑪幫著點。
「嗯,我會和林師說的。」胤禛終于點頭,兒子這麼請求,原本就是胤禛最初的打算,只是昨晚怕這麼安排,兒子心中仍有芥蒂,那時胤禛這話才說到一半便作罷了,此時兒子這麼識相,胤禛哪有不同意的理。
四爺眼中,一夜間,兒子似乎又成長了不少。
「呵呵,就知道阿瑪最好了!」弘暉笑呵呵的,馬車里容納兩個人是綽綽有余的,弘暉索性移動著到了四爺背後,十分自然地抬手替四爺捏捏肩、捶捶背。
四爺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他還是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接觸,然而,如果對象是兒子弘暉的話,四爺漸漸放松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剛還欣慰兒子長大了不少,眼下瞧著兒子一副狗腿般討好的模樣,四爺無語,這小子壓根夸不得,哪怕是爺在心底夸他一夸也要不得,順桿爬得忒快了!
「暉兒,你也不小了,該有的分寸,別大意了。」四爺閉眼享受兒子的服務,卻又開口訓了一句,語氣倒是溫和的,只是這話,當真是三句不離規矩的。
弘暉在四爺背後翻翻白眼,「是,兒子可不就在阿瑪您面前這般嗎?我是您兒子,我也就您一個阿瑪,當然也只是對您這麼……咳咳,兒子對阿瑪,親近些,可不能稱作沒規矩!您要是再見著兒子對其他哪個也這麼沒規沒距的,兒子認罰,可不是從來沒有的嗎?」
弘暉覺得,開口閉口的規矩禮教,絕對是四爺的強迫癥,瞧,這不一臉享受的表情嗎?明明很喜歡我親近的,卻非得口是心非一番,別扭!
當然,弘暉所謂的「四爺一臉享受的表情」,其實四爺也就只是比平時稍稍溫和了幾分,四爺可是出了名的能自制隱忍,早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了。
四爺听了兒子話,下意識就要開口反駁,其他人?我怎麼看著,你和你額娘芸秀更親近,你和小四那個還不知事兒的小東西也親近,再說外人,別以為爺不知道,老七家的弘曙、還有法海青榕父子倆等等,你就不親近了?滿口胡言,還敢誆騙爺!當然,四爺這一股腦的話在嘴邊溜了一圈,然後又被吞回肚子里了,這話,壓根不像是四爺能說出口的話。
弘暉見四爺不再說話,心里還小小地得意了一回,看吧,四爺都被咱駁得無言以對了,弘暉壓根忘記了,四爺從來都沉默是金,訓人的時候除外,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被四爺嘮叨著訓教的。
再入刑部的時候,只見四爺和世子爺之間氣氛融洽,弘暉阿哥對著四爺說幾句,四爺偶爾點頭表示回應,一整天,刑部眾人終于覺悟了,以後只要弘暉阿哥能把四爺哄得高興了,就不怕這位鐵面四爺寒氣壓了。
昨日四爺讓弘暉在刑部兜了一圈,讓兒子熟悉熟悉,胤禛是這樣想的,自己在刑部主事已經忙得無法再多出精力親自教導弘暉,並且弘暉長大了,既然入朝學著辦差,那就不該被局限在自己這個阿瑪身邊,並不利于弘暉的成長,「昨日你說對刑部不了解,想要看過後決定,今日如何?想從哪處開始學著辦差?」
刑部尚書齊世武是四川總督,而在京中主管刑部的老大當然就是四爺胤禛,現在弘暉奉了康熙旨意入刑部,四爺對兒子信任,就開口隨意讓弘暉自己挑地方。
胤禛也听聞了,昨日弘暉對著各地報上來的刑名案件頗有幾分關注,以為弘暉會選擇先跟著左侍郎都驛辦理刑名案件復核的差事,誰想,弘暉直言讓四爺微微挑眉了,「刑部大牢。」
重犯監獄,這種地方,陰暗潮濕,雖然也是刑部重地、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辦差條件顯然不比其他。胤禛倒是爽快,「你去見左侍郎羅白吧,讓他安排。」瞧見兒子點頭轉身離開,胤禛又加了一句,「赫舍里羅白。」原來是理親王胤礽的嫡系啊!
其實,自打胤礽被廢儲君位之時起,赫舍里氏就隱隱失了康熙爺的帝寵,雖然元後也是出自赫舍里氏,但在康熙眼中,愛子胤礽不堪儲君負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外祖赫舍里氏。
「阿瑪放心,兒子曉得。」弘暉回頭給了四爺一個笑臉,來清朝有了胤禛這麼個阿瑪,弘暉覺得,若是不再多笑笑,怕也要變得和四爺一樣冰山臉了。
四爺面對兒子燦爛的笑臉有什麼表情,弘暉就不知道了,因為下一刻,就只能瞧著四爺轉身離去的背影。跟著四爺一同離開的侍衛林澤心說,果然昨日操心這對父子是否生了芥蒂,完全是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父親林師說得多,自己就該做個合格的侍衛,保護主子安然就好,至于主子的心事,自己怕是一輩子都猜不透的。
「一會兒你去交代方文章一聲,替弘暉多防著點羅白。」四爺吩咐林澤。方文章是四爺的人,雖然只是個正五品的郎中,與正二品的羅白差了好幾階,但現在赫舍里勢弱,而比起真正在刑部大牢主事的五品郎中,羅白對刑部大牢的掌控,其實還不如方文章,當然,方文章作為四爺在刑部嫡系,這也是羅白忌憚的原因。
「見過左侍郎,以後,弘暉還要請侍郎大人多多指點,侍郎大人可要不吝賜教啊!」如果說,先前在上書房念書時候,弘暉還能保持個性鮮明,總是對其他宗親同學一副淡淡的不做深交的姿態,那麼,如今入朝廷當差,弘暉當然有覺悟,逢場作戲誰不會?前世為商,這本是弘暉的拿手招。
羅白是官場老人了,作為赫舍里族人,混到正二品刑部侍郎,當然算是前太子胤礽的心月復,年過半百卻是精神抖擻的模樣,一雙眼楮像是能夠將人看穿,「世子爺客氣了,您若是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
雖然眼前的弘暉阿哥,還未真正被封郡王爵位,但是,康熙爺已經下旨,理親王府的弘皙阿哥、誠親王府的弘晴阿哥、以及這位雍親王府弘暉阿哥,都被列為親王世子,將來如無意外,至少也是個郡王爺。
羅白以前是太子黨,現在也是理親王胤礽的死忠心月復,而老頭子城府頗深,眼下康熙爺態度未明,羅白並不主張二爺與四爺撕破臉,所以,目前面對四爺的嫡長子,羅白只能裝著糊涂,不得罪、也不十分親近,他倒是有幾分心思想要探一探這位世子爺的深淺。
老狐狸!弘暉心里罵道,臉上卻是笑意未減,「那就多謝侍郎大人了。我也知道,您這里差務繁忙,雖說刑部大牢由您主管,卻是還有許多事務同樣仰仗您這位侍郎大人的,所以,弘暉也不敢太過打擾,我這剛來,差事什麼的怕也幫不上,我就先去刑部大牢認認門,這等小事就不勞煩大人了,只要大人吩咐方郎中一聲,就可以了。」
弘暉明面上客氣,左一聲「侍郎大人」、右一聲「您」的,只是話里的意思,十分直白地把羅白這位左侍郎給架空了,說白了,小爺我直接去找郎中方文章,你這位侍郎大人別礙著就行了。
這是明目張膽的奪權嗎?老狐狸眼角一抽,實在沒想到這位小爺如此不按常理出招,「呵呵……呵呵,這樣,那我就把方文章叫來,讓他听候世子爺您吩咐。」
雖然弘暉噎了羅白一下,但是羅白心里還是有些不屑的,刑部大牢是什麼地方,里面關著的都是什麼人,眼前這個小少年哪怕是帝王龍孫、親王世子又如何?到時候別哭著鼻子找四爺告狀就很不錯了!
弘暉很快跟著方文章離開,羅白在背後冷哼一聲,隨後叫來心月復,滿眼陰謀地吩咐了幾句,無非是讓底下人抓著機會不痛不癢地給這位沒見過世面的世子爺下下套子,好讓弘暉知道,哪怕是真龍子孫,到了地界上,地頭蛇可不好壓。
弘暉不用猜也能料到羅白不會輕易認輸,「方大人,你去忙你的吧。」出了羅白的院子,弘暉揮揮手想要打發了方文章。
「這……世子爺,您不用下官帶您去各處先看看?」其實方文章是想問,您既然選中了來刑部大牢辦差,難道就不要先好好深入了解了解這個地方?
方文章知道這位世子爺深得四爺寵愛,否則,向來嚴肅不徇私的四爺,也不會刻意讓林澤來與自己吩咐。只是,方文章性子很有幾分耿直,這也正是四爺看重的地方,眼下瞧著這位世子爺心不在焉的模樣,方文章心里稍稍起了幾分輕視,暗想,既然嬌貴的少爺不願進刑部大牢這種陰暗的地兒,那為什麼非得來?
弘暉側頭去看這位像是三十剛出頭的刑部郎中,即便知道四爺可能偏好性子忠直的人,弘暉卻還是有幾分詫異,眼前的方文章連心思情緒都不會掩飾,究竟是怎麼在羅白手底下安然至今的。弘暉臉上帶了幾分輕笑,肆意打量著方文章,「昨日該看的,都看過了。那麼,行知,你覺得,我還需要看看什麼地方?說來听听。」
方文章,字行知。據弘暉所知,行知,原本不是方文章的字,而是後來入了刑部,被四爺挑中後,四爺給取的字。
方文章一驚,只覺得剛才那一瞬,雖然眼前的這位小爺是笑著的,但卻是笑得有些驚人心魄,饒是他方文章看慣了刑部大牢的各種各型的人,真正凶殘、真正奸詐之輩屢屢皆是,今日卻被一個小少年給嚇住了,再不敢輕視,「世子爺,是去過刑部大牢了?」
方文章本是心高氣傲的讀書人,仕途不順,後被四爺提拔,知遇之恩不敢忘,但即便是面對四爺府世子爺,他方文章不是這麼容易服輸的。
哦?弘暉也小小驚訝了一番,這家伙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因為本性耿直,但卻也在意料之外,弘暉隱隱有些明白了,四爺選中的人,又哪里會差?或許正是方文章這種不輕易言敗服輸的性子,才能幫著四爺在羅白手底下看住了刑部大牢這塊兒地,「那就有勞行知了,現在就去刑部大牢吧。」
方文章一愣,躬身一禮,領著世子爺去刑部大牢,心說,四爺的這位嫡長子,看來不像是京中那些個宗親權貴的頑劣子嗣,方文章心里贊了一聲「孺子可教」,至少世子爺敢入那陰暗之地。
然而,方文章才剛一贊,弘暉這邊頓了頓,接著又說了,「趕快吧,看完了,我還有事要去忙。」弘暉不否認,他覺得逗一逗這位性直的方行知,倒是可以積攢些經驗,好好琢磨琢磨,怎樣才能回家去逗自家冷面的四爺阿瑪。
果然,一听世子爺這話,方文章臉色僵硬了,連步子都有些僵硬了,「是。」無奈只能應是,然而心里把剛才對弘暉的好感,全部打翻了,原來還是個八旗紈褲,甚至還替四爺可惜,方文章本想著,雍王世子入刑部,能替主子四爺分憂些,卻不料,這位小爺是個不想做正事的。
弘暉心里有數,根本不會去計較方文章的月復誹如何,將來日久見人心,弘暉有的是信心和法子收服眼前這個方郎中。
刑部大牢?按理說,就該是大清朝萬惡的歸宿地了,弘暉昨日確實還沒來得及一探究竟,今日原本也沒這打算,不過,既然方文章提了,弘暉覺得也可行,只是稍有幾分好奇,不知接下來這刑部大牢之行,是不是會有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