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的夜風吹在臉上,就像棉花輕輕撓過,說不出的舒服。
凌博今看著街道兩旁稀疏的燈光,隨口道︰「這里地方挺偏僻的。」
「嗯。」掛在日本料理店門前的兩盞紅燈籠依稀可見,常鎮遠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凌博今按原來的速度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疑惑地回頭看著他。自從腦袋受過傷剃光頭之後,他的頭發就留得很短,頭發只有幾厘米長,干淨帥氣,越發與記憶中留劉海的徐謖承相左。
如果,他不是長著這樣一張臉的話,他絕對不會將他們兩個人想到一起的。
常鎮遠將手從褲袋里抽出來,緩緩地往前走道︰「看到一道題,我沒答上來。」
「什麼題?」凌博今很感興趣。
「在什麼情況下,你會放仇人一馬?」
「怎麼樣的仇人?」
常鎮遠想了想,才道︰「死敵。」
凌博今道︰「改過自新?不,應該是繩之以法後改過自新。」
……
以他和徐謖承的情況來說,改過自新的那個人應該算是他吧?
常鎮遠道︰「沒有其他可能?」
凌博今道︰「這個題目太含糊了,應該多限制一點條件。比如說,是什麼原因成為死敵的?能不能化解?其實只要不犯法,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
「其中一個死了呢?」
「……那剩下的那個人就構不成誰的死敵了吧?」
常鎮遠沉默。
凌博今感慨道︰「師父總是有很多心事。」
常鎮遠道︰「嗯,因為我是成年人。」
凌博今失笑道︰「所以,師父是因為我是未成年人才有這麼多顧慮的嗎?」
兩人正好走到日本料理店門口,常鎮遠抬手掀門簾。
凌博今扼腕,早知道應該再走慢一點,至少听到常鎮遠的表情。
料理店里燈光昏暗,大堂里坐著零星的幾個人。
常鎮遠目光飛快地掃了一圈,然後定在角落里。
那是離洗手間最近的位置,除非人多,不然很少有人喜歡坐在那里,但是徐謖承喜歡,因為那里可以看到門的位置和整個大堂的動靜。
現在那里就坐著一個男人。
黑色的風衣,半遮著眼楮的劉海,還有像冰山一樣冷漠的表情。
常鎮遠死死地盯著那張臉,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如果這張臉和凌博今同時出現,他絕對不會認錯。即使換了時空,換了經歷,換回了他真正的身份,但他身上的氣質卻一點都沒有變,依舊冷漠而穩重,像石柱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和信任。
可是,這不過是殘忍又虛偽的表象罷了!
時間好像在他的記憶中倒流,又在現實中前進。記憶中的他是到第二年才帶徐謖承來這個地方的。
看著他低頭看手機模樣,熟悉得仿佛回到了從前。屬于莊崢的恨意一點點地凝聚回來,這一刻,他幾乎忘記自己是常鎮遠,或者說,這一刻,他不想再當常鎮遠。
似乎感覺到他的注視,徐肅誠抬起頭來。
「她昨天跟我要五百,上次買的鞋才穿兩次就不要了,說要給她妹,我真是給她妹!」門簾被掀起,一個瘦小的青年跟在一個差不多年紀的胖子後面罵罵咧咧地進來。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徐肅誠像箭一樣地沖了出去。
常鎮遠下意識地擋了一下,卻被他一把推開。
凌博今急忙接住他,擔憂地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常鎮遠轉頭朝門的方向看去。
那個瘦小青年在徐肅誠沖過來的第一時間就反射性地朝外跑去,現在兩個人一前一後沒了影。
「那個可能就是我哥要找的人。」凌博今邊說邊往外跑,「我去看看。」他的動作也不慢,很快鑽了出去。
常鎮遠轉頭看被留下來的胖子。
胖子被他陰冷的視線嚇得哆嗦了下,「我跟他不熟,路上踫到才一起進來的。你欠債報仇都別找我。」
常鎮遠道︰「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不知道。」
「他欠了五萬塊。」常鎮遠道,「我恨不得逮一個冤大頭幫他還錢。」
「……」胖子臉色一變,急忙跑到店門口,指著右邊那條路道︰「前面大概五六十米有個小區,十一號樓,506室。」
常鎮遠道︰「他可能不會跑回家。」
胖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警察。」常鎮遠道,「有權帶你回去關個兩三天協助警方破案。」
胖子差點哭出來,「我真的只是和他路上踫到!」
「走吧。」常鎮遠掏出車鑰匙。
胖子道︰「等等,我想起來了。他女朋友在附近的理發店里洗頭。他可能會去。就前面左邊的小巷子里,往前走,有個街道理發店,叫小雅的就是他女朋友。」
常鎮遠道︰「你的手機號碼多少?」
胖子臉色變了,「干嘛?」
「協助警方破案,有獎金的,到時候通知你來拿獎金。」
「真的假的?」胖子遲疑地看著他。
「手機、號碼。」常鎮遠一字一頓道。
胖子把手機號碼報給他。
常鎮遠道︰「找不到人再來找你。」
「……」胖子臉綠了。
巷子里很黑。
凌博今和徐肅誠都不見了,只有遠方一聲聲落寞的狗叫聲。
旁邊是低矮的居民房,他記得兩三年後這一帶都拆了,城市規劃建設千達廣場,可惜,他死的時候這里還沒有建成。
乒乒乓乓。
打斗聲從前面傳來,在這條靜謐的小巷子里顯得格外突兀。沒有听到說話聲,所有的聲音都是靠動作發出來的。
常鎮遠停下腳步,靜靜地站在巷子里。
不知過了多久,打斗聲停了。
好幾聲類似于棍子的落地聲。
然後,他看到那個瘦小青年帶著五六個人從小巷里拐角處跑出來。看到他時,他們都愣了下,眼中充滿戒備。
常鎮遠側身讓出路來。
他們飛快地從他身邊跑過,其中一個人還故意用力地踩了他一腳。
……
十一號樓,506室。
很好,他記住了。
常鎮遠等所有腳步聲都消失在巷子盡頭,才重新抬起腳步,不疾不徐地朝巷子更深處走去。
巷子拐角處,幾根並不知道什麼用的木棍三三兩兩地躺在地上。木棍旁邊坐著一個人,盡管光線暗淡,但常鎮遠一眼認出了他。
徐謖承。
徐、謖、承。
他無比冷靜地在心里念著這三個字,然後從口袋里抽出紙巾,覆蓋在木棍上,撿起來。
徐肅誠低著頭,一動不動,像是被打蔫了。
常鎮遠盯著他的腦袋,慢慢地抬起木棍。
敲下去。
替死鬼都已經找好了。
沒有人會想到是他干的。
沒有人會想到他就是莊崢,更沒有人想到莊崢曾經死在一個叫徐謖承的人手中。
……
常鎮遠握著木棍的手越來越緊。
當凌博今看到那群人從巷子里跑出來時就意識到大事不妙。那群人看到他時,齊齊一愣,隨即沒命似的散開了跑。他現在只想找到徐肅誠,由著他們亂跑。
幸好巷子沒有什麼岔路,他一路往前跑,很快就到拐角處。
路燈還有一段距離,巷子很昏暗。
兩個人身影面對面,一個坐,一個蹲。
「師父?」凌博今試探地喊了一聲。
蹲著的常鎮遠轉過頭,皺眉道︰「怎麼才來?」
「哥他怎麼了?」凌博今跑過來。
徐肅誠的頭被抬了起來,後腦勺抵著牆,緊閉著眼楮,滿臉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