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新娘上車,一行人直奔酒店。
大頭那張憨厚的臉和珍珍一起被放大數倍掛在大堂里供來往行人觀賞。照片上兩人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雖然比不上電影明星那麼男帥女美,但是彌漫在兩人之間的綿綿情意彌補了著這點,讓人怎麼看都覺得賞心悅目。
凌博今見王瑞垂頭喪氣,有意活躍氣氛,笑道︰「大頭這張臉這麼掛出來,還真有門神的作用。」
常鎮遠道︰「門神和門神婆也挺般配的。」
王瑞臉色更差。
凌博今無語地看著常鎮遠。
常鎮遠聳肩道︰「接受現實不好嗎?」
凌博今道︰「至少要一個緩沖期。」
「回家這麼長時間,難道還沒沖完?」常鎮遠道,「是男人就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心里還有什麼想法,也不能總是放在表面上。
凌博今目光變得深不可測,幽幽道︰「師父的確很拿得起放得下。」
常鎮遠聞言轉頭看他。
凌博今卻又看向別處去了。
常鎮遠看著凌博今的後腦勺心里莫名有了怨氣。如果說王瑞是藏不住心事的代表,那凌博今就是他的反面代表,不然也不會臥底三年還沒被發現,兩個人都在自己的特色上走得太極端,綜合一下就是正常水準。
參加婚宴的賓客魚貫而入,個個衣冠楚楚,喜氣洋洋。相比之下,他們三個無所事事地佇在那里多少讓人感覺有些突兀。
常鎮遠自覺地找了個地方歇腳。
凌博今也打算開溜,卻被大頭眼疾手快地抓過去收紅包。王瑞既想過去多看幾眼,又覺得越看越心痛,最後一個人跑到酒店露天咖啡店里吹風收拾心情。
喜宴很快開始,凌博今幫著大頭安排大多數賓客入座,扭頭才發現常鎮遠和王瑞不見了。他打電話給常鎮遠,不等他接起就看到他一個坐在大堂里打瞌睡。
兩人會合之後,凌博今又電話給大頭,卻一直佔著線。
「他會上哪兒呢?」凌博今眼楮慌張地搜尋著。他還真怕他因為心情不好做出什麼事來,要真的搞砸了婚禮,對大頭對王瑞甚至對珍珍,都是一輩子的心病。
他拉著常鎮遠在酒店里邊跑邊找。
酒店空調開得很冷,常鎮遠起來後才發現自己有點鼻塞,多半是剛才睡覺的時候被吹得感冒了。他用紙巾抹著鼻子,心不在焉地跟在凌博今身後。
「師父,你說王瑞他會不會……」凌博今猛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
常鎮遠正用紙巾擦著鼻子,鼻頭因為摩擦而微微泛紅,眼眸也比往常濕潤得多,水光在燈光下閃爍,完全退去平時的不近人情,甚至有點楚楚可憐的意思。
明知是假象,凌博今的心還是悄悄地震顫了一下。
「會自殺?」常鎮遠眼楮一眨,水色盡去,嘴角一勾,譏諷盡露,將適才營造的假象像肥皂泡沫般地戳破,「那也挺需要勇氣的。」
凌博今失望地干咳一聲,正要接話,就听手機那頭終于傳來王瑞的聲音。「你在哪里?」他問道。
「婚宴啊。你去了哪里?」面對他的火氣,王瑞問得十分無辜。
「……」凌博今道,「我們馬上回來。」
「你們?」王瑞正在疑惑,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凌博今道︰「他入場了。」
常鎮遠點點頭道︰「他想得挺對。」
凌博今想起他之前說的自殺的猜測,忙道︰「是啊,他不是會自殺的人。」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不是勇氣的原因。」
常鎮遠道︰「或者該這麼說,他就算自殺也不會默默無聞地自殺。」
凌博今︰「……」今天不是大頭的大喜日子嗎?為什麼他們討論的話題比平時討論案情還晦氣?
回到宴會廳,王瑞果然已經入座了,正和佔據著本該屬于常鎮遠的位置的竹竿閑扯著。
凌博今走過去,猶豫著要不要讓竹竿讓個位置,畢竟以常鎮遠的脾氣,要是由他來開口,說出的話恐怕就沒那麼婉轉。
不過沒等他出聲,竹竿已經站起來道︰「你回來了,別冷落朋友。」
凌博今愣了下。竹竿的話配合當時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長,可是他吃不準他的意味深長是針對自己還是王瑞。如果針對王瑞,就說明竹竿發現王瑞對大頭的感情,別冷落朋友是讓他多開解開解他的意思。如果針對自己,那就是發現他和師父……
大概是做賊心虛的關系,凌博今之後怎麼想怎麼覺得竹竿的神色可疑。
常鎮遠原本看到竹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算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但還沒踫上椅子,就發現座位旁邊坐的赫然是竹竿老婆。竹竿老婆和竹竿一樣,不多話。兩人尷尬地打了個招呼,常鎮遠又匆匆站起身,正好竹竿從自己座位上離開,他立刻繞路過去。
兩人兩條路,中間隔著幾張桌子,沒踫面。
雖然常鎮遠覺得竹竿這個人不是做大事的料,不夠魄力,不能獨當一面,但是竹竿善于細心觀察,對一個有秘密的人來說,這種人比干大事的人更加可怕。因為他總是能夠發現一般人沒發現的細節,也總是能夠精確地分析出細節背後的原因。
他拉開椅子坐下,正要夾菜,就听凌博今小聲地說︰「剛剛竹竿說……」
「阿鏢和尚牛鼻子,你們幾個不要看戲啊,快快,快過來頂酒!我快扛不住了。」大頭的喊叫聲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常鎮遠和凌博今成為矚目的焦點,自然沒辦法把悄悄話繼續下去,只好端著杯子走過去。
凌博今看王瑞表情不對,原本想擋在他前面的,可王瑞的動作實在太快,不等他行動,兩只腳踩在橡皮筋上似的,一下子彈到前面去了。
「我來!」王瑞沖過去,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般地擋在大頭前面。
大頭喝得面紅耳赤,順手摟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撈進自己懷里,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徒弟!有你師父我的風範!」
王瑞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心情變得格外復雜,大腦一剎那罷工,原本就剩得不多的理智集體不翼而飛。他半靠著大頭的胸膛,眼楮看著那一杯杯遞過來的酒杯,用力地將自己的酒杯踫了上去。
視線里除了酒杯之外,其他的景色都以模糊。
一張張笑臉,一聲聲歡笑都像遠在天邊,只有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枷鎖一樣禁錮了他所有的知覺,讓他的身心沉溺于當下,長醉不醒。
等凌博今好不容易扒開人群擠到中央,王瑞已經喝了一杯啤酒,三杯白酒,一張臉都是紅的,眼楮有些充血,看人時目光渙散,笑容機械地掛在臉上,傻憨憨的。
凌博今一邊將他從大頭懷里拖出來,一邊搶他的酒杯。
王瑞不耐煩地推開他,「你干什麼?」
「你喝多了。」凌博今低聲道。
「和尚,和尚來了!」大頭突然大聲道,「這個是我兄弟的徒弟,我師佷,海量!你們只管放馬過來,有他在,放心,你們三桌的人倒了,他還站著!」
凌博今看著因為大頭的話而紛紛起哄著涌過里的人,笑容發苦。他的酒量他自己知道,小酌可以,這樣喝根本頂不了幾杯。但警局的人都喜歡以酒會友,杯子都送到面前了,根本沒有退的機會。
他拿著酒杯正要往里灌,就被拉住了,「喝黃的算什麼,喝白的!」
凌博今無語地看著常鎮遠將自己手中的啤酒搶過去,塞進一只裝滿透明液體的杯子。
其他人大笑。
「就是,就是這樣!」向凌博今敬酒的人怕他反悔,一口就全灌下去了。
凌博今無奈地聞了聞杯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機皺著眉頭將液體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完還打了個嗝,拼命地擺手說︰「不行了不行了。」
常鎮遠對他的演技向來深具信心,別說給他一杯白開水,就算給他一個面包凌博今也能想辦法「喝」出酒的姿態來。
凌博今想退出圈子,還不忘拉王瑞一起。
但王瑞完全不領情。大頭看不過去了,拍開凌博今的手道︰「干嘛呢,干嘛呢!徒弟幫師父師母頂酒,天經地義的!你別管,你是師佷,對了,師佷再來頂一杯!」
有人起哄道︰「讓師佷和徒弟干一杯吧!」
「他們是自己人,要干跟你們干。你們是不是怕了?怕了說一聲,我讓徒弟放你們一馬!」
「誰怕了!」又是一場車輪戰。
凌博今被逼無奈喝了一杯白酒,酒精上頭,他看東西有點花,但理智還是清醒的。他知道再這麼下去別說解救王瑞了,自己也搭在那兒,當機立斷地退了出來。
鑽出人群,發現常鎮遠正邊玩手機邊吃菜。
「師父。」凌博今哀怨地叫了一聲。虧他剛才還眼巴巴地期待著出現第二杯假酒道具。
常鎮遠眼楮沒離開游戲屏幕,淡淡道︰「作弊這種事只能偶爾做,做多了會被發現的。」
凌博今捂著頭坐下來,「王瑞他還在里面。」
「他開心著呢,你干嘛去打擾他。」常鎮遠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嘲弄。
凌博今側頭看著他,「他心里很苦。」
「比他苦得多著呢。不比別的,就比失戀……他也不是最倒霉的。」
凌博今覺得他話里有話,「那師父覺得誰是最倒霉的?」
常鎮遠關掉游戲,將手機揣兜里,慢悠悠道︰「是啊,誰呢。」
「……」
這種語氣……是說他,還是說他自己?
凌博今覺得今晚的腦袋很不夠用,每個人都說著雲里霧里的話。他想起被打斷沒說完的話,順便將剛才竹竿的態度說了。
說實話,對于竹竿會發現什麼,常鎮遠並沒有多少訝異。從竹竿一開始對他防範的態度,他就知道這個人擅長觀人于微,又或者,直覺驚人。總之,他曾想過,如果警局有人能發現他是冒牌的常鎮遠,那麼那個人一定是竹竿。
「師父?」凌博今不滿他的沉默,伸手推了推他。
視線模糊的誤差讓他的手一下子抬得太高,以至于沒有踫到肩膀,直接送到了臉上。
常鎮遠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撫模」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另一邊讓了讓。
「師父。」凌博今順手搭住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如果,我們被發現了,怎麼辦?」
他們有什麼好被發現的?
難道不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
除了那次沖動的意外。
常鎮遠問道︰「被發現什麼?」
凌博今沒說話,只是睜大眼楮看著他。
常鎮遠看著他越來越紅的眼楮和臉,知道酒精慢慢上頭了,不過還沒流眼淚,可能只是進入了淺醉狀態。
「師父。」凌博今抓住他肩膀,借力將自己的身體送了過去,靠在他的胳膊上,小聲道,「其實,你真的挺好看的。」
常鎮遠肯定他進入了淺醉狀態,順手夾了塊排骨給他,「吃點東西。」
凌博今張大嘴巴。
常鎮遠道︰「筷子在桌上。」
凌博今遺憾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慢慢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著排骨。
「好!」
大頭那邊突然傳來排山倒海的喝彩聲,間隙夾了句珍珍焦急的呼喊,「別喝那麼多。」
「好!」
又是一陣喝彩,然後是雷鳴般的掌聲。
常鎮遠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劉兆和竹竿兩個人把王瑞架出來。
王瑞爛泥似的掛在兩個人的胳膊上,嘴里還不時發出嘔嘔的聲音。
凌博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常鎮遠怕他倒下來壓到自己,只好用收撐著他的腰。
「我去看看。」王瑞的秘密都已經藏到現在了,凌博今實在不希望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他推開椅子要走,卻被常鎮遠一把抓住,拉回椅子上。
「我去。」常鎮遠又夾了幾塊排骨給他,「你把排骨吃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