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正途 “含情”脈脈(二)

作者 ︰ 酥油餅

晚飯後,常鎮遠開著車去看劉兆。

劉兆這個人他前世就有幾面之緣,彼此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麼好印象。這一世,從另一個角度看劉兆,人還是那個人,好感卻上升不少。到底一個戰壕的,他對下屬的態度堪稱寬容。偶爾回想自己之前對他的態度,常鎮遠想,如果易地而處,這樣下屬他一定早讓他穿著小鞋去山溝溝里呆著了。從這點說,劉兆這個人還不錯。

若說缺點,那也是有的。劉兆表面上穩,但內心也是個急功近利的主,肚里也有花花腸子,平時一本正經老成持重,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時,那些花花腸子就會蠢蠢欲動。要不是劉兆蠢蠢欲動,他那些花言巧語怎麼也不可能說動劉兆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臥底。

尤其是趙拓棠的案子讓劉兆吃到了甜頭,所以才會在魯陽光和勵琛身上栽跟頭。

他將車開進劉兆住的小區,然後拎著禮物上。

劉兆是有家室的人。妻子開的門,問明來意之後,擔憂地說劉兆回來之後就出過屋子。

常鎮遠見她走路姿勢緩慢,訝異地問道︰「您懷孕了?」

劉兆妻子模著肚子,溫柔地笑了笑,「快五個月了,還不太明顯?醫生說我的胎位靠後。」

常鎮遠想到前幾個月日以繼夜地呆在警局里的劉兆,再想想每天一到下班時間就趕著往回跑的自己,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當然,他絕不認為那是愧疚。畢竟是前犯罪分子,他實在想不出自己為警局出生入死的理由,但多少有點憐憫的。

那應該是憐憫。

他想,這是一個外人對一個家庭的憐憫,對一個男人所肩負的社會和家庭責任的憐憫,以及,對這樣一個男人背後的女人的憐憫。

他敲了敲門。

「進來。」劉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堅定沉穩。

常鎮遠推開門,劉兆盤膝坐在床上,一手拿著資料一手夾著煙。

「你來了?」劉兆拍拍床,「坐。」他態度那樣自然,就好像他們現在見面的地點不是他家而是辦公室一樣。

常鎮遠在床邊站了會兒,突然道︰「你不怕煙灰掉在床上?」

劉兆一愣。

剛好劉兆妻子端著茶水進來。

劉兆的身體一動,煙灰就從煙頭上落了下來。

「看。」常鎮遠指著掉在床上的煙灰。

劉兆下意識地看妻子臉色,見她正瞪著自己,又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哦,對不起。」他拼命把灰撢掉。

劉兆妻子嘆氣道︰「你看看你,總是把地方弄得這麼亂,也不怕別人笑話,去客廳里聊。我收拾收拾。」

劉兆只好帶著常鎮遠去客廳。

「你過得幸福?」常鎮遠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劉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拍他大腿道︰「你小子,是趕到我家來消遣我的?我都被停職了,還幸福?我傻帽呢我?」

常鎮遠望了眼房間里忙碌的劉兆妻子,沒解釋。

莊崢也好,常鎮遠也好,干大事業也好,抱鐵飯碗也好,都期盼著回家的時候有那麼一個人無怨無悔地等著自己,不管他是成功還是失敗,不管外面是狂風暴雨還是驚濤駭浪,只要他回到家,就能吃上一口熱飯,一個人抱著他告訴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沒關系,會有一個人永遠和他在一起。

他將徐謖承代入過這個角色,因為徐謖承總是出現在他回頭觸目所及的地方,就像他理想中的相處方式,現在想想,也許那時候徐謖承滿腦子都在算計他,搜集著罪證,尋找著揭發他的機會。

當他遇到凌博今,和凌博今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時候,他幾乎差點又忍不住要將代入了進去。明知道凌博今絕對不會是臥底,也不會說一套做一套地算計他,可心底始終有個檻,每當他想試著放心,子彈穿心的痛苦就會揪住他所有的呼吸,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終于明白,背負著記憶的重生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生命重新開始的起點,也是他曾經擁有的那段生命的延續。他以旁觀者的身份看清了莊崢的一生,又以莊崢的身份反省了自己的一生,他有新的選擇權,可依舊無法完全退去舊日的傷痕。

他曾經那樣地習慣著自己的睚眥必報,並以讓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後悔痛苦為樂。而如今,他嘗到太過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苦果,因為他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完全原諒徐謖承,哪怕,他們已經站在同一個戰壕,向著同一個方向和目標。但是該放下的始終要放下。也許他該試著放下那個曾想過一輩子又背叛了他的徐謖承,去接受那個單純只是徒弟和同事的凌博今。

「你小子,思春了?」劉兆不爽地用資料拍常鎮遠的臉,掩去他看自己妻子的目光。

常鎮遠順手把資料拿在手中,「這是什麼?」

劉兆道︰「勵琛在本市的活動記錄。」

「有收獲嗎?」

「有的話,我還會坐在這里嗎?」劉兆搖頭道,「他比莊崢和趙拓棠更加難纏。一來是他背景深厚,二是他的根基不在這里,手腳又動得干淨利落。」

常鎮遠別有深意道︰「怎麼想通讓我沾手了?」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劉兆頓了頓,覺得自己這樣說好像圖重點突出了對他的不信任,又補充道,「你在這個時候來看我,就說明你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常鎮遠似笑非笑道︰「也許我是來打探敵情的。」

劉兆道︰「得了。現在的我還有什麼可打探的。其實上頭審查得對,莊崢是被趙拓棠干掉的,趙拓棠雖然是被你干掉的,但和尚為此差點送了命。趙拓棠的尸體又被別人燒成了灰,還連累了他家保姆。我們最近盯侯元琨盯了這麼久,可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成果。最後還害得和尚臥底被發現,被人揍了一頓。其實你們遇到勵琛的時候,我應該當機立斷中止任務的。今天回家之後,我認真反省過了,我最近這些事情干得不地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和尚的性命做冒險,像是被鬼蒙了眼,停職反省是對的。」

常鎮遠道︰「什麼時候復職?」

劉兆道︰「要是停職通知和復職通知一起送來,那就不叫停職叫休假了。」

常鎮遠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等局長的消息。你放心,我在局里呆了這麼多年,最壞就是換個地方當差。反正都是吃這碗飯,去哪里當警察不是當警察,再說了,事情也未必到那個地步,我和局長多年的交情了,我相信他,他一定會盡力保我的。」

常鎮遠皺眉。難道上面打算抓他的把柄辦失職?這未免太大題小做了。

劉兆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家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常鎮遠低頭看著資料。打印的日期是前天,但紙已經被捏得不成樣子了,足見它被人愛不釋手地看了多少次。

「別放棄。」他怕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常鎮遠抬頭看他。

他和劉兆的關系一直相當微妙。他們互相防備又互相合作,互相利用又互相欣賞。可以這麼說,在這個警局里,他最欣賞的人就是劉兆,有魄力會算計也有人格魅力,能夠將下屬管束得服服帖帖又不招討厭。凌博今還太年輕,只是只未夠道行的小狐狸。竹竿精細有余,沉穩不足。大頭憨厚踏實,欠缺思考。小魚兒貼心溫柔,當老婆剛好。

有時候他也會慶幸隊里有個劉兆在。至少他震住了剛重生時的常鎮遠,讓他滿腔復仇的沖動都在時間中慢慢地消磨殆盡。

所以,如果真的只把自己當做常鎮遠的話,這個男人是可以當做朋友的,而且是很可靠的那種。

「好。」常鎮遠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頭和凌博今風風火火地趕來,一進門就看到常鎮遠和劉兆坐在沙發上下象棋。劉兆妻子坐在旁邊給他們削隻果,氣氛溫馨和睦得讓大頭和凌博今覺得他們來得太多余。

「阿鏢,你第一次來頭兒家?」大頭一邊喊著嫂子一邊接茶,又道,「可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不見外呢?」

常鎮遠道︰「我和嫂子一見如故。」

「將軍!」劉兆啪得把車沖到常鎮遠那只帥邊上。

常鎮遠輕描淡寫地吃掉了車,然後道︰「而且隊長棋下得太臭,我很放松。」

劉兆︰「……」他剛才一定是鬼迷了心竅,所以才對他產生類似于托孤的心情。

大頭看劉兆敗陣,躍躍欲試地上場。

常鎮遠想都不想地將位置讓給了凌博今。

「這是什麼意思?」大頭深受打擊。

常鎮遠道︰「你對我徒弟有意見?」

大頭卷起袖子道︰「我殺得他哭爹喊娘。」

常鎮遠道︰「不用,他師父坐在這里,會替他報仇。」

凌博今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不顧臉上的傷,笑得連牙根都露出來了。

六分鐘之後。

凌博今笑嘻嘻地說︰「將軍。」

大頭扭頭朝劉兆哭訴去了。

劉兆道︰「我料到是這個結果。」

大頭道︰「頭兒,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師徒倆囂張啊。」

劉兆對常鎮遠和凌博今道︰「你們來一盤?」

剛才看凌博今利落地斬殺大頭于馬下,也挑起常鎮遠幾分興趣。兩人也不含糊,擺好棋就開始廝殺。

大頭拉著劉兆說了會兒話,見他神情坦然沒有半分陰霾在放下心來。

那邊凌博今和常鎮遠已經見分曉,到底是常鎮遠技高一籌,凌博今輸得心服口服。

臨走時,劉兆對凌博今意味深長道︰「受傷了就在家里好好養傷,等傷好就歸隊。」

「頭兒。」凌博今抓著他的手,歉疚道,「這次是我……」

「是我做的決定,這都是我的責任,沒你們什麼事。別瞎摻和!」劉兆送他們一路到門口。

上車時候,常鎮遠故意放慢腳步,發現凌博今竟然跟了過來。「你不和大頭走?」

「我有事和你商量,師父。」凌博今笑得一臉諂媚。

常鎮遠狐疑地打量著他。

兩人上了車。

凌博今邊系安全帶邊道︰「大頭的婚期定下來了,打算裝修婚房。他要去父母家住一段時間,我暫時無家可歸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房子嗎?」

「沒找到合適的。」凌博今期待地看著常鎮遠。

常鎮遠道︰「旅館很貴嗎?」

「貴啊。」凌博今斬釘截鐵道。

常鎮遠道︰「隊長家倒是有多余房間。」

「師父?」凌博今訝異地看向他,卻發現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我最近會離開幾天,你盡快找房子。」常鎮遠很快收斂笑容,看著前路,輕描淡寫道,「原因你知道。」

「師父要回家?」凌博今微微一頓,一雙眼楮緊緊地盯著他的側臉,「和勵琛?」

常鎮遠道︰「你打算慫恿我當臥底嗎?」

凌博今嘀咕道︰「真想用手銬把他拷起來。」

「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好。」常鎮遠施施然道。

凌博今一開始沒明白,直到車听到家門口他才想通了,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常鎮遠道︰「什麼?」

凌博今看著常鎮遠一臉淡然無辜的表情,心底好似被羽毛撩過一般,有點想笑,又有點無奈。「要是那個意思,對象也不會是他啊。」他听到自己用比剛才小三分之一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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