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彎腰拾掉了滿地的圖紙和挎包,因為雙手過度顫抖,東西掉落了好幾次。
雖然金儂加裂縫將我們和阿西爾部落冰冷黑暗的世界隔離開來,但是從小到大,長輩一直教育我們,遇到了阿西爾族人,一定要使盡吃女乃的力逃離。不然只有死。
之前,我一直都沒有把這些話當回事。主要是從小到大對阿西爾部落的認識都是通過書本了解的。那邊的城市跟我們的故鄉截然不同,常年的黑夜中,高聳的建築中閃爍著萬千惡狼瞳孔一般的燈光,還有膚色白皙卻冷漠如冰的阿西爾族人。
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太遙遠,太抽象。而且我總想,他們在世界的另一端,而我們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怎麼可能和他們對上呢?再說,就算真的對上了,我們村的人都那麼友善,又手無縛雞之力,他們不可能這樣殘忍,傷害一群沒有反抗能力的人。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和平主義,也認為戰爭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只要有一方不願意,另一方也無法繼續下去。我知道,我並不想與阿西爾部落的人為敵。
直到姐姐死去。
在我,哥哥,妹妹以及母親都傷心得無法自己的時候,曾經參軍的父親眼中竟透露出驚恐之色。那時候,恐怕也就只有他知道有作戰能力的阿西爾族出現在村落,即便只有一個,都是多麼可怕的事。
一個星期之後,大批阿西爾族出現,殺光了村落周圍的所有族人,並且將整個村莊包圍起來。
他們不敢入侵村莊,僅僅是因為華納部落每一個村莊或者城市,高空都懸掛著會殺傷所有入侵者的保護光團,「馬克的祝福」——這是馬克離去之前,留給族人們最後的禮物。
曾經問過爸爸,為什麼那些人要這樣對待我們,不要說沒有傷害他們,甚至連話都沒跟他們說過。爸爸說,因為我們是華納族人。我說,可是這樣的斗爭,原本應該只發生在首領之間,我們不過是無辜的百姓,憑什麼要傷害我們。
爸爸苦笑著說,每一個華納神族,都有可能成為戰場上驍勇殺敵的勇士。所以,見一個殺一個,阿西爾族才能保證永遠的繁榮。現實就是這樣,歷史和傳說也不容許你改變。現在我們應該擔心的不應該是他們為什麼要傷我們,而是如何避免死于他們的手下。
我們在村莊內坐立不安地等候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村外不再有阿西爾部落的部隊,整個村的人都開始紛紛收拾行李準備搬遷。因為父親是退伍軍人,所以民眾都決定由他帶領大家一起離開。
當時哥哥已經成年了,所以他和爸爸一起走在最前面,媽媽則抱著妹妹,牽著我跟著後面的人群前進。
再後來的一切……就跟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樣。
那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我在那一瞬間,看到一團火光以虎狼之勢從天而將,看到了爸爸和哥哥當場死亡,媽媽用力將我推向村子中央,卻在自己跑過來的時候,和妹妹一同被火光吞滅。
從那以後,我的黑發紫瞳就被活下來的村民們討厭。他們都說我和阿西爾部落的變異神族長得一模一樣,說是阿西爾族的奸細。就是因為這樣,我的家人才會被我害死。
從那以後,成長的充滿夢想和歡笑的小小的村莊,在硝煙和摧毀性的大魔法中,仿佛變成了永恆的灰白。
這是我一生都洗不盡的罪孽。
在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我的苟且偷生之後,我就發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變成魔導師,也要成為能夠站在戰場中,看著阿西爾族一個個滅亡的人。
我離開了故鄉,努力尋找一條能夠讓我頑強生存下去的道路。
于是意識到了,侏儒的世界瓦特海姆或許適合我。雖然本地的侏儒都會排斥神族,但是那一年我只有二十一歲,身高還不足一米四,還有一頭深黑色的頭發。除了臉孔膚色和他們不一樣,其他的特征都完全符合。
雖然二十一歲在侏儒中已經是成人,但是神族成長速度慢,二十一歲根本就是孩童,對很多事也是一竅不通。到了瓦特海姆以後,吃過很多虧,受過很多自己一度認為無法再站起來的打擊。
有一次快交學費的時候,我的積蓄完全不夠用,所以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去礦山打工,都勾選的是不包伙食時間最長的活路。神族的體力和耐力原本就不及侏儒,那一天我已經餓得頭暈眼花,*已經失去知覺,僅僅是憑著意識在敲著一塊塊堅硬的巨石。
半夜兩點過,老板才挖到的一顆有拳頭大的寶藍金剛石不見了,我听見他在後面叫喚詢問,但是因為體力透支,所以沒有回答他的話。然後,後腦勺被巨大的礦石砸中,我搖了搖,當場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扔到了礦山外,不要說工錢,本來身上帶的錢都被搜刮光。我捂著血流不止的腦袋去找老板評理,他說我已經把工錢丟在你身上了,自己沒保管好,怎麼反倒怪起我了。再說,你一小姑娘本來就沒什麼能耐,別來我這了。
侏儒就是這樣,非常野蠻粗魯,但都是很厲害的巧匠,擁有強大的智慧,他們打造出很多寶物,販賣給競爭中的阿西神族和華納神族。又因喜歡黑暗的環境,就算離開他們的世界,很多也都會去阿西爾部落。在華納部落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受過這樣的待遇,我咬著牙離開礦山,發現自己連醫藥費都付不起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
可能是年紀太小,那時候很不堅強,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讓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在傷感中,不願意和任何人打交道,不想做任何事,甚至有了不如死掉的想法。
這些年,曾經在無數個夜晚做著奇奇怪怪的夢。
絕大部分時間里,我都會夢到阿西爾族的入侵,他們冰冷的眼神,分明的輪廓,還有淡漠的,不帶一絲感情念出的咒文。再接下來,萬箭穿心的刺痛會讓我大汗淋灕地從夢中驚醒。
還有一部分時間里,姐姐會出現在夢中。她用一如以往堅毅而剛強的口吻對我說,娜娜,振作起來,別忘了,無論經歷怎樣的困難,姐姐都會在身邊守護著你。
還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時間里,我會夢到一個人的笑容。是很奇怪的夢境。在夢中,我不曾看清楚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年齡,甚至不知道他的瞳色,卻知道他在凝視著我,用一種讓人幾乎落淚的,溫柔而熟悉的眼神。即便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即便只是出自一種本能,我都知道,那是深愛的目光。很可惜的是,這個人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即便是在夢中,他也如此吝嗇言語。
盡管如此,似乎只要看到那樣的目光,還有那樣的微笑,我就會覺得再沒有什麼事是可怕的。雖然听上去很可笑,但是這樣一個重復的沒有起點和終點的夢,一直支撐著我的精神世界,直到現在。
當然,再美麗的夢境,在遇到希亞真實的咆哮以後,都會變得微不足道。和她從第一次見面幾乎打架到現在成為死黨,還同居,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雖然是死黨,但是很多時候,我都特想把她歇斯底里的模樣截下來,扔給那些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們看,看他們還能不能一臉陶醉地說出「希亞就是華納海姆的香榭麗舍大道」。
就像現在。
我趕回華納海姆以後渾身都弄得髒兮兮,回家換套衣服,沖澡的時間都沒,就直接在希亞亂七八糟的櫃子里翻出了專用魚油提煉試管,準備趕回店鋪。結果前腳剛邁出門,後腳就被無形的力量鎖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