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尾聲(上)

作者 ︰ 薄慕顏

走在山間小路盡是青草泥土的味道,間雜清脆的鳥鳴聲,風吹過,不時有殘月兌的桃花花瓣飄落,落英繽紛、滿目粉色,看得叫人心里無端安寧。

山路崎嶇難行,謝長珩下了馬徐徐往前步行。

忽地側首,掀了身邊的轎子簾兒,「怎樣?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在轎子里歇著,挺好的。」初盈盡量深呼吸,不讓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唇邊綻出微笑,目光更是溫柔似水,「你累不累?要不在山腰歇一會兒?」

四處打听名醫,請人、看病、無用、失落,這樣的循環,已經經歷了太多次,——不忍心讓丈夫失望,只得強打起精神。

最終遍尋名醫終無果,叫人無奈。

「普世師太既然能看破你的命,就應該想出破解的法子。」謝長珩在束手無策之下,堅持要再見一次普世師太,前幾日听說雲游回來,立馬就要叫人去請。

「還是我們過去,心誠則靈。」初盈的心里有無限眷戀,——也不知道,明年還有沒有機會,和丈夫一起看桃花了。

既然如此,不如把能看的再多看一眼。

前面一處桃花開得極好,初盈看得動心,忍不住道︰「停下來,我想在這里歇一歇。」帶了央求和撒嬌,「現在天氣也暖和了,就一小會兒。」

謝長珩看著那張宛若白瓷的臉,精致漂亮,但卻透出虛弱的病態,被周圍桃花一襯,越發的顯得蒼白沒有血色,叫人心疼憐惜。

回想起最初,那個微微倔強不喜歡自己的小丫頭,鮮活可人、青春俏麗,——只是那時候,自己想娶的只是傅家女。

一步步走到今天,像是溫水文火慢烹,早就不是最初的心思了。

自己失去父親、母親、胞弟,不能再失去妻子,她是自己的親人,是兒子的親娘,是自己生命里不能失去的人。

「可惜重哥兒小了點,怕風吹。」初盈看著前面的桃花,微笑道︰「等過幾年……」語音微微一頓,復又趕快接上,「等他大些了帶出來玩,不知道多高興呢。」——

但願還有那一日。

謝長珩如何不知道妻子的心思?心口猛地一痛,勉力笑道︰「也不知道似誰的性子,跟個潑猴兒一般,我看錦哥兒就老實許多。」

初盈抿嘴一笑,「似誰?我從前可是斯斯文文的小姑娘。」

謝長珩笑道︰「我小時候並沒有這麼淘氣。」

「是嗎?」初盈不以為然,抬杠道︰「咱們家的那尊海口高腰青花大瓷瓶,怎麼听說以前是一對兒,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淘氣,失手打破的。」

「你連這個也知道?」謝長珩表示甘拜下風,笑了一陣,又道︰「山腰有風,咱們還是上去再說話罷。」

「好。」初盈順從了他,卻舍不得放下轎子簾,——那滿目的粉色的桃花,鋪天蓋地點綴著整座大山,看得心里柔柔的,原本悲戚的心思更多一份眷戀——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師太!」謝長珩渾然不覺,自己的聲音提高了多少,「你既然能看破內子的命,怎麼會沒有辦法呢?」

普世師太身量清瘦,並不高,顯得有些單薄弱小,但是身形卻沒有動,「老身早就說過並非醫者,還望見諒。」

「不會的。」謝長珩有些不講理,堅持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你說,哪怕再難再不容易,我都可以辦到。」不覺透出一絲央求,「真的,你說我就能辦到。」

「長珩……」初盈伸手拉他,「生死有命,不要勉強師太了。」

謝長珩站在原地不肯動,仿佛堅持下去就有希望一樣。

初盈央求了幾次,都沒有用,只得抱歉的看了普世師太一眼,輕聲道︰「對不住,外子有些焦急了。」

「我不信!不信這就是你的命!」謝長珩眼里閃過一絲狠色,不甘心的抬頭,看向外面明媚蔚藍的天空,聲音篤定道︰「就算天要帶你走,我也要把你留下來!」

初盈再也控制不住,半倚在竹椅里無聲的落淚。

「阿盈……」謝長珩紅著眼圈兒,用無限溫柔的目光看向妻子,小心扶起她,「你千萬別灰心,一定會有人能夠救你的,我們走……」

外院清風徐徐吹動,撩撥的半院的桃花花瓣紛紛散開,隨著一陣陣的氣流,在空中不斷飛舞盤旋,最後終于歸于塵土。

那一抹素衣長袍的欣長身影,伴著宛若嬌花的女子,彼此相依相扶,一步步朝著前面緩緩走去,仿似踏上末路。

「哎……」普世師太一聲長嘆,輕聲道︰「二位施主,請留步。」

謝長珩身形一頓,沒有回頭。

普世師太問道︰「方才施主所說,不論什麼法子都願意嘗試,可是真心話?」不待他回答,又道︰「如果……,是以施主的壽數為代價呢?」——

以你之命,換你我長伴相依。

初盈心內百味陳雜,一瞬的驚喜後,緊接著被後面的殘酷打破,——這樣的法子,自己怎麼可能答應?

可是心里卻有一點點期盼,期盼丈夫會點頭,並不是真的要他那麼做,只要……,只要他一句答應,自己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懷著忐忑不安,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丈夫的眼楮。

「阿盈。」仿佛是過了一秒鐘,又仿佛是過了一百年,謝長珩突然開口,輕輕牽起妻子的手,微笑道︰「你看……,我就說師太會有辦法的。」

「……」初盈的心落瞬間落回原位,情緒卻是難以控制,淚眼朦朧,搖頭道︰「不,我們回去。」

謝長珩輕輕摟了她,轉回身道︰「師太,等下我們去里面說。」

「長珩,不可以的……」初盈是真的著急,甚至為了自己那一點點期盼後悔,當時就該拉著丈夫走的,不該為了證實而一瞬猶豫。

「好好躺著。」謝長珩淡淡微笑,「我已經對著上蒼焚香許願過了。」

初盈急得直掉眼淚,「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傻丫頭。」謝長珩輕輕撫著她的臉,用雲淡風情的口吻說道︰「小時候,算命的就說過我是有福澤的人,不說活個一百歲,怎麼也有七、八十。」他輕輕的笑,「分給你一些又何妨?」

「不……」初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滿心愧疚不安,更多的是後悔,「是我對不起你……,不該來的。」

「別胡說了。」謝長珩撫著她額角的碎發,目光平靜無波,只是在眼底最深處,卻有著一抹跳動的不安——

普世師太的話猶在耳邊縈繞。

「這只是我听來的一個法子,並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在隴西的紫嵐山深處,有一處雲湖,找到其湖底的千年寒石,每一千塊寒石里,可能會有一小塊石髓。」

「若能找到石髓,取你二人精血溶于其中,作為血引。」

「以後九九八十一日,你每日以精血灌滿石髓,老身再在旁邊為石髓誦經,以此將你之命魂渡與尊夫人,延續她的性命。」

「成與不成,最後需要折你多少壽數,又能延她多少時間,一切但憑天意。」

「老身最後一次問你……,如若失敗,悔與不悔?」

悔?不悔?

時間定格,仿佛無限綿長,最後凝聚成了兩個字——

不悔。

「師太。」末了,謝長珩只交待一句,「此中曲折,還望務必對我妻子保密。」

因為謝長珩去隴西路途遙遠,加上石髓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初盈身體又虛弱,便暫時在白雲庵住了下來,每日聆听經法平心靜氣。

謝家和宋家的都來人看望過,只知道有了醫治的辦法,卻不知何等凶險。

宋氏不知念了多少聲佛,謝了多少句觀音菩薩,許願要給白雲庵的菩薩重塑金身,每月香火燈油錢不斷,甚至要當眾給普世師太磕頭道謝。

「斷不可。」普世師太攔道︰「你是長輩,莫要折了令愛的壽數。」

為了這句話,宋氏才不得已作罷。

與此同時,謝長珩心急火燎的連日連夜趕路,總算到了紫嵐山,也找到雲湖之地,然而新的問題卻來了。

雲湖寒石有益氣延年之效,附近人人皆知。

特別是石髓,更是一件難得的珍寶。

由于想要的人太多,有人見其中有利可圖,便勾結官府霸佔了此地,不許別人探取,只能高價從紫嵐山莊購買。

寒石一百兩銀子一塊。

謝長珩擔心妻子的病,早就冷靜不下來,匆匆而來,身上的錢勉強夠買幾十塊,可惜他要的是石髓,——全部都請石匠打開了,卻是一無所獲。

他不在乎銀子,但沒有時間往返讓人去取錢。

一想到妻子還在京城等待,身體越來越虛弱,急得要上火,更後悔自己失去冷靜,沒把事情安排好就急忙趕來。

不得已,只能想了一個下策。

「尊夫人是皇後胞妹?」當地知府打量著謝長珩,——冒充皇後的妹夫,還跑到官府上來尋求幫忙,是人都沒真麼大的膽子?

「我人就在這里。」謝長珩沒有功夫磨蹭,直接道︰「還望大人幫個忙,讓人多多送來寒石尋找石髓。」頓了頓。「另外派人加急去京城一趟,以證實我的身份。」

「不敢不敢。」知府看著對方的氣派,的的確確是世家公子作風,再說萬一是真的,自己可是得罪不起,還是先奉承著,「好說,但憑謝大人吩咐。」

謝長珩鄭重道︰「若能找到石髓,謝某願以萬金重謝。」

萬金什麼的固然有誘惑,但是比起能攀上皇後娘娘的關系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知府心里清楚明白,賠笑道︰「下官盡力,也是為皇後娘娘分憂,豈敢再要酬勞?謝大人且好生歇息,下官這就去安排,必將紫嵐山所有寒石都找來。」

「寒石到了。」

「又有寒石送來……」

連著幾日,知府家門口車馬絡繹不絕,進進出出的人,都是趕來送寒石的。

第五百八十二塊寒石,打開,沒有石髓。

第六百零二塊寒石,打開,沒有石髓。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寒石……——

依然沒有。

一千多次的希望與失望,讓謝長珩有些心力憔悴,時間更是一點點在煎熬自己,甚至能夠感受到,千里之外妻子的生命在流逝。

從京城回來的人,證實了謝長珩說的話和身份。

知府欣喜之余,尋找石髓比謝長珩還要著急,——要是能夠救得皇後胞妹一命,那該是多大的恩情啊!往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十來天過去了,謝長珩再也按捺不住,生平第一次暴躁起來,「怎麼會沒有?這麼多的石頭,里面一塊石髓都沒有!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不會,不會。」知府趕忙拍胸脯,保證道︰「大人放心,這絕對不會錯的!」

自己恨不得馬上找出石髓,哪里敢弄錯?

百爪撓心之際,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道微弱亮光,「大人稍等。」心中驚喜難以壓抑,方才突然想起,妻子的嫁妝里頭……,仿佛就有一塊石髓來著。

二十多年過去了,應該……,沒有記錯。

「不行!」知府夫人性子執拗,反對道︰「這是我家祖上留下來的,給我做了嫁妝,我都已經說好了,將來給蘭兒做嫁妝。」

知府夫人沒有嫡子,只得親生一女,愛若珍寶。

「蘭兒的嫁妝要緊?還是皇後娘娘的胞妹要緊?」知府當即惱怒,訓斥道︰「你怎麼不明白事理?!」

事理?知府夫人心里冷笑,反正兒子沒一個是自己生養的,嫡母不過是用來供奉的,前程家業跟自己有何關系?唯有女兒才是自己的骨血。

憑什麼拿自己給女兒的東西,去給丈夫換前程,去給一堆庶子們換前程?

若是丈夫是個知疼著熱的也罷了,可是看看滿府的姬妾,這幾十年的心酸,那一點值得自己做好人?因而冷笑道︰「老爺是為官做宰的人,總不會稀罕我的嫁妝罷。」

意思是,丈夫沒有資格動自己的嫁妝。

知府大人氣得臉紅脖子粗,心念一動,冷冷道︰「我不稀罕,外面的謝大人稀罕!皇後娘娘的胞妹稀罕!你且想想,能不能得罪得起!」

「你……」知府夫人氣得倒嗆,——丈夫這是在脅迫自己,只要他放出風聲去,皇後娘娘一家肯定不會作罷。

天家之怒,豈是自己和女兒消受得起的?——

石髓總算有了著落。

送走謝長珩的那天,知府夫人在屋里摟著女兒,哭了半日,……然而不到十天,就降臨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皇後娘娘親賜九轉赤金鳳釵一枚,玉如意一把,為知府之女添做嫁妝。

有什麼樣的體面比得過如此呢?這樣變相等于皇後賜婚,女兒嫁了人,婆家誰還敢輕視于她?知府夫人又是一把熱淚,「蘭兒,為娘終于不用擔心你了。」——

沒有親哥哥做依仗,卻有皇後娘娘賞賜的體面。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

最近狀態回歸,準備4月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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