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鄭屠至房中,見了那柳大家,卻再不啼哭,只是淡淡斜著眼看了看他,好似全然沒有了委屈、畏懼並躊躇。她已然是起床收拾停當,兩個丫頭正替她梳頭。
兩個丫頭慌忙蹲身福禮,向鄭屠請安。只是那柳大家絲毫不動。鄭屠示意兩個丫頭繼續,自己便掇了條凳子坐在那柳大家的身旁不遠處瞧著,似笑非笑一般。但見得那烏雲也似的青絲垂在那白膩的脖頸處,使得那脖頸修長而彎出柔和的弧,不由暗自贊嘆了一句。
便是那優雅的微微的向昂起來時,也是撩人的心神,果然是個尤物。鄭屠此刻心里卻惡毒快意的想起童貫那廝。這太監這般的看顧柳大家,又買了她,卻還故作風雅的捧她坐了這蘭州城里風月行當里中的頭把交椅,卻恁地是無有辦法來享用這個美妙的尤物了。一念及此卻不由顯露于臉。
柳大家忽地從鏡子里看到這粗漢臉嘿然而笑,甚是猥褻,心兒不由砰砰砰的跳了起來,她如今這幅認命的模樣不過是擺將出來,果真見了這粗漢心懷叵測的神色時,也不由慌亂起來,只看得一眼兒,便再也不能動彈了。
鄭屠忽地長身起來,對著柳大家的道︰「你收拾妥當,好歹吃些食物,行禮物件都妥帖了,俺等即便動身。」說罷大踏步的就走了出去,竟然一絲也沒有回頭再瞧他。
待鄭屠去得遠了,柳大家這才長噓一口氣,看了看鏡中自己如玉一般的模樣,不由伸手撫模一回脖頸處如白酪的肌膚,滿心的委屈卻再也裝不住了,盈盈的眼眶里蓄滿淚珠兒,一發便滾將出來。慌得兩個丫頭忙忙的取手巾要與她收拾。
「放下罷!」柳大家的忽地在心里賭氣起來,自家便就這般模樣,不用擦拭,也不遮掩,便是叫那廝見得自己不快活。
鄭屠與李響並軍漢們在堂下吃酒,又叫人送了些與那柳大家並兩個丫頭。不多時那韓世忠並張虞候也趕了過來,說是要與鄭屠作別,一並邀了過來,又叫那店主人家,添好酒好菜來。四人團團而坐,吃了幾碗酒,說了一回話,便就此入巷。
那張虞候笑道︰「沒想的哥哥的本事這般的了得,先前吃罪了那柳大家,也不由得替哥哥捏了一把汗,卻哪里想到,這柳大家的,原來也就是哥哥的囊中之物!」
韓世忠吃童貫打壓,听了此話,不由得道︰「哥哥,這媼相任性而為,江湖多有不好名頭,說不得少與他往來才好!莫教人看輕了哥哥!」這話說的直接,但也是韓世忠有些擔憂之處。他此時只為鄭屠名頭著想,並無他意。
鄭屠見此,不由點頭笑道︰「賢弟只管寬心就是。這不過是皆這媼相之手,行方便之事,斷斷是不與之合流。此事可以不可再,自然是要顧及的!」
韓世忠這才放下心來。他對這鄭屠,心里也即是欽佩。在江湖素有名頭,又能統兵作戰,並且一戰成名,且又仗義疏財。只是想到自家的事,吃童貫那廝打壓,也不知何時是個出頭之日。
鄭屠似知曉這韓世忠如何想來,便笑道︰「賢弟休得為前程之事煩惱,俺這回去,自然修一封與那小種相公,這媼相此處,自然用不得月余,便要與俺消息來的,到時候再來說話,便是容易可許多。若是賢弟去了小種相公處,定然是大顯才能之時。那小種相公是個重才識才的人,與這夏人的爭斗,便是賢弟爭奪軍功的大好光景!」
這個鄭屠略有知曉,過得這一年,明年這時分,便是童貫任命種師道為都統制,領軍十萬攻打小臧河地,此一役,成就了種師道西北更大的赫赫威名。只是明年這時節,與鄭屠干系卻不大了。此乃宋軍主動出擊,自然是輪不自家的,且自己鄭家兵也剝奪的只有千人。
但卻不防自家的兄弟馳騁沙場,建功立業,把握更大的兵權。因此就憑韓世忠日後的成就,少不得也要在種師道面前極力的推薦了。而這邊童貫面前,想必也會送自家這個人情的。
韓世忠見鄭屠說的鄭重,不由叉手恭敬一禮道︰「哥哥這般看顧,日後但有寸進之功,必不能忘了哥哥的大恩大德。」
鄭屠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說這些倒是生分了些。來來來,只管吃酒,此事便是包在了俺的身,休要多慮了!」一面說,一面又端起酒來,與眾人吃了一碗。
那張皋此時見鄭屠這般行事,也不禁深有感佩,心里暗自得意起來︰幸虧結識了這鎮關西了,想來這般的豪氣,又是善于做人的,與媼相也打得火熱,想必日後前程是無可限量的。因此也立了個心思,一意的要奉承他,便笑道︰「哥哥乃是大義之人,俺有幸能結識的哥哥,甚是幸甚。日後哥哥但有差遣,決然是不推辭的,若是皺一皺眉頭的,也算不得好漢!」
「痛快,痛快!」鄭屠不禁大笑道,「今日我等兄弟便就此可證,日後但有禍福必定同當,來,吃了這碗,俺等便如親兄弟一般了!」
眾人頓時端起酒碗來,直說的一聲「干了」,便都一揚脖子,吃了進去,而後將碗摔了,相顧哈哈大笑起來。
不多時眾人酒酣耳熱,吃得也有些燻燻的方才散了席。鄭屠又使人去喚那柳大家的出來,一同路。韓世忠並張皋定要十里相送,鄭屠強不過,只得允了。
不多時,便見那柳大家領著兩個丫頭出來,一個丫頭手里提著包裹衣物,一個丫頭手里挽著小箱籠,見的鄭屠,福了一禮,便站在一旁候著,鄭屠自使大牛引三人去了外間的大車里坐下。那送金珠寶貝的大車,鄭屠使人布置了一番,四周帷幔起來,又添了些座位,布置的倒也舒適。
那張虞候低眉順眼,不敢瞧那柳大家一眼。先前對柳大家時常看一眼兒,飽些眼福,如今卻是當了嫂嫂一般的對待了,恭敬有加。
待柳大家了大車。李響又去算還了酒錢,一行人便出了店門,幾個軍漢早已牽好了馬匹候在外頭。見眾人出來,便將馬送了來。
那韓世忠並張皋乃是特意相送來的,因此也自有馬匹,一並騎,同往蘭州城外去了。待到了城門口時,鄭屠等正要出城,卻見一騎飛快奔來,馬一個軍漢沖鄭屠高聲叫道︰「成忠郎慢行!」
鄭屠等停住了,看那人奔到面前,方才勒住馬,沖鄭屠一禮道︰「見過成忠郎!」
「你卻是何人,喚俺可有何事?」鄭屠詫異道。
那軍漢已然下馬,對鄭屠道︰「俺是奉了童使相的均旨過來的,使相托小人將這封信親手交予成忠郎,只說日後還有相見之時。其余並無多話!」說罷便從懷中模出一封信來與鄭屠!
鄭屠接了信,展開看時,不由微微笑起來,對那軍漢道︰「只管回復使相,便說鄭屠多謝使相厚愛,自當親自拜謝一番的!」說罷,又吩咐李響把與那軍漢二兩銀子謝了他!那軍漢得了銀子,自然大喜,也不多說,便告辭而去。
「卻是何事?」張皋笑著問道,「看哥哥這般心情,定然是樁美事了!」
鄭屠點頭大笑道︰「這媼相在信中說了,要向官家表彰俺的功勞,說不得他日便有京面聖的時機。叫俺在渭州等待些時日,一旦有詔下來,便著人來!」
「果然是美事!」韓世忠便忍耐不住叫出聲來。這因邊軍功京面聖的,都為這統兵的大將,一州的相公,或是監軍等人。哪里輪的一個私兵統領?顯見得這童貫確實要對鄭屠送一份大禮了。鄭屠自然知曉,這日後來相召,不過是還要補些銀錢的。
只為為何這童貫不當面與鄭屠說此事?只是這童貫有些礙于面皮,當日鄭屠吃罪他時,也說了些狠話的,因此不好當面許諾,此其一也。其二便是這童貫乃是要試探一番鄭屠,看他是不是要再來尋自己討要官職等,他是不信當面鄭屠說的那些話的。因此便等到鄭屠離去,也沒有再來。一發的曉得這鄭屠乃是真心來投自己的。
因此童貫便也不想委屈了鄭屠,還要收他的心思,雖有許諾,但終究過于含糊,所以在這鄭屠臨走之時,派人送來信一封,也表示自己對鄭屠的看顧之心。
眾人又相送了一回,直到十里坡外,四人方才作別。韓世忠並張皋依依不舍,策馬而回。眼見得去得遠了,鄭屠這才吩咐重新起行。
那柳大家在大車內偷眼瞧著,見著鄭屠甚是得英雄好漢的敬重,心里越發的奇了起來,為什麼這廝對自己這般的神色態度。也顧不委屈,只將這些事兒在心內徘徊。
「都道這鎮關西仗義疏財,轉好結交好漢,又甚是敬重好漢,原來傳言不虛!」柳大家自顧想著,「只是如今這一去,卻不知如何光景,他家里有沒有娘子?若是有大娘在,卻不知那性子如何,卻容不容的自家?若是還要受這廝的羞辱,又當如何?難不成又要尋死去麼?」一時間柔腸百結,不知個盡頭。
方躊躇了一回,瞧瞧兒的掀起那簾子,偷眼瞧那行走在前面的騎著大馬的身影,鐵塔也似的,全然沒有要看顧自己一眼的模樣。
「這廝——這廝又不曾強要了我,又不曾正眼兒瞧自己一眼,為何這般的要輕賤了我?」柳大家一發的忍耐不住,幽幽嘆了口氣,斜眼看了看天。
好一個碧雲天,黃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