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話中的淒迷之狀已是呼之欲出,即使濃妝艷抹卻也遮掩不了神情中的哀漫苦楚,我不禁動容道︰「蒙二夫人錯愛清平自願服侍身側,誠認親之說唯恐于理不合惹人非議。」
二夫人含悲亦笑道︰「倘若你肯願意老爺亦承明又何來閑話之談,你雖是丫鬟但我不肯委屈與你,伺奉左右又豈能如親兒貼心坦言。」
聞此知是已成定局,我含笑起身道︰「清平多謝干娘抬愛,受此一拜。」
二夫人亦是止不住的淚流滿面,躬身扶起我拭淚,眼角細紋舒展,和笑道︰「快起來,能有你這樣的乖女兒我心滿意足,倒也不負余生了。」
望著她慈眉善目少了平日凌厲狠絕的神情,我哀嘆她不過也是一個善良的母親,長久缺失丈夫的疼愛,親身骨肉又分離無望,才會有如今的爭恐搶奪。
我默然擦拭她眼角的淚水,輕言笑道︰「干娘若是溫平長笑風華也絕不會遜于她人的。」
二夫人听我語氣親善,索性半笑道︰「就你這丫頭嘴甜哄人開心,可要記下日後你也要稱老爺為干爹,今晚老爺就會大擺酒宴宣布此事,你可不要失禮人前。」
我微愣,不過是二夫人認干女兒,為何如此隆重?也不知道娘親是否知曉,若是她不肯我該如何是好,暗道萬不該感情用事草率莽撞而行,但事已至此我亦別無他法,點頭稱是道︰「清平明白,干娘寬心。」
她笑的眉飛色舞,拉著我的手輕輕拍打直直道好。
我抬頭笑著望二夫人卻是看見身後的晚池,依舊是保持恭敬的姿態,看不清神色,只覺她的氣息若有若無像是不曾存在過。
好似感受到我的目光,晚池微微抬起雙目莞爾一笑,可是她的笑容中我看清一抹淒涼,再一細看倒只是平常的笑容仿佛剛才是我眼花看錯。
這時听見門外的聲響,淺微掀了簾子進來稟告,「二夫人,善本將玲瓏百合花端來了。」
我回頭望去一身淡紫色花紋美服的淺微得體自若,先前听聞二夫人已不再相信她卻還是留在身邊伺候,不知何解?但見她神情亦無哀憫反而不卑不亢倒是令人敬佩。
二夫人坐下輕笑道︰「讓他進來。」
淺微領命轉頭時望了我一眼,我也不知她這一眼何故但不想追究。
須臾片刻善本抱著玲瓏百合花進來俯首行禮,花開得倒是極好,清雅幽香示意百年好合,在這個季節能將百合花照料成這般應該是位懂花惜花之人吧
二夫人接過花盆放在窗台,湊近去一聞連連頷首,語帶笑音道︰「真是香啊,善本,這次能讓這玲瓏百合花起死回生,記你一功勞。」
不想竟然是善本照料的,他的本事可不少。
善本低頭恭敬說道︰「二夫人夸獎了,這是小人分內之事。」
二夫人听後滿意的笑著,「本夫人行事一向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晚池,賞。」
話是對善本所言,但眼楮卻是看向淺微,我不知道淺微做了何事令二夫人這樣斥責,卻見淺微听進了意思依是無所動容,能練成這般不動聲色的氣量忍度可見不俗。
晚池從懷里拿出一錠銀子遞給善本,善本垂頭接過俯首謝賞。
二夫人轉頭看向我,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她走到妝台前端起錦盒拿到我面前笑道︰「清平,今日可是我認女之喜,這盒首飾為賀慶之禮便送與你,另外若是可以你即日搬到我這苑子住下可好。」
我見狀忙不迭道︰「清平不敢收此大禮,若是收下豈不有違初衷,外人只以為我是那攀龍附鳳之人,干娘好意清平心領還望收回。」
二夫人呵呵一笑,「你是什麼人林府上下又豈會不曉,何況既知是干娘心意若是不收外人只會說干娘小氣,認女這麼大的事連些身外之物都不肯送,豈不被人恥笑。」
說著就要拉著我的手放到我手心,又含笑道︰「如今你的身份也不一樣了,既是我的干女兒便是這林府的主子,偶爾也得打賞下人,听話,快收下。」
手上托著沉甸甸的首飾卻宛如千金重,我維持柔和的笑容但內心卻是波瀾起伏,輕言笑道︰「清平謝過干娘的禮物。」
二夫人帶笑悠然道︰「如今我還是府上的二夫人,你若是缺什麼只要開口我定會送與你。」
我還未來得及回應,二夫人面向晚池道︰「晚池,待會記得吩咐紅綃按照清平的尺寸做些衣裳。」
晚池躬身應了是,二夫人又道︰「你呢?明日就搬到我這韶顏樓來與干娘作伴。」
我眉目倏然跳動,狡兔三窟短短一月我的家四處遷移,地位也是一升再升,如今竟成了主子,暗嘆事態無常由不得人不服。
我漫不經心稱是,無言望向窗台上的玲瓏百合,在昏暗的夕陽隱射下發出淺黃色的光輝,連清雅的百合花在這樣金碧輝煌的屋檐下都受其感染失了風采,那麼人呢?
從二夫人的住處漫幽著出來,天已將黑,晚池掌燈一路相送到回廊,她默默的尾隨身後,看樣子是不想與我說話了。
踏過層層的台階,我放緩了腳步道︰「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不跳字。
晚池臉色微霽,「奴婢不敢。」
我連連冷笑,「你不是說過我們認識的嗎?既是相識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晚池倏地抬頭道︰「你真的不記得過去的事了?」
我聳了聳肩,「我要是記得就不會是在這樣的處境下跟你聊天了吧」
晚池臉色變了變,神色很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只謙卑道︰「天色不晚了,奴婢送小姐回屋。」她掌燈照亮前方就踏上台階。
我听著語嬋的稱謂身子不由僵硬了,「等等」語嬋獨自走了幾步,我才想起一事連忙叫住她,奪過她手上的掌燈,「你先回去,我還有事,晚上的晚宴我不會遲到的。」
轉過左邊回廊,沒等晚池在後面叫喊,我已跑開了,提著氣死風燈就向韶顏樓別院的偏房去,那里正是昨晚失火的語嬋住處。
我慢慢恢復紊亂的氣息,模索著入了垂花門。昨日這里聚集了這麼多人,現今卻是蕭條淒慘,燒焦味不絕如縷,昏黃的吊燈映面冰冷。
語嬋已亡那麼清平在地下也可安息,可是為何心里隱隱覺得事情並不是這樣簡單結束,而是藏著更大的危機。更何況放蛇謀害我的凶手還逍遙法外,他在明我在暗只怕還會動手,若是不能查出來我依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只見語嬋房屋的四周掛滿白綢,大概是織衣房的那群姐妹做的,雖然她謀害了清平,但不可否認她能得這些姐妹料理後事也算是慶幸的。
我踏過門檻,就聞得幾聲低低啜泣,從屋內出來幾個丫鬟,繁珠、綠柄、梅梢和藏鶯,是二夫人身邊的四個二等丫鬟,皆是一副精神不濟的垂頭喪氣。
我上前兩步還未張口,她們一見到我就俯子道︰「二小姐萬福。」
我鄂楞不及,不是說今晚才宣布此事的嗎?何以大家都知道了。見繁珠她們都還蹲著身子,我才回想起晚池那意味不明的俯身,既然晚池早已知曉,那麼這事也該傳遍了。
心下又一驚,會不會娘也知道了?
「起來吧」不想她們蹲得太久,我有些別扭的喚她們起身。
四人互相使了眼色也不出聲,我正想問繁珠廚房知不知道這回事,繁珠卻看了我一眼然後退了一小步,抿緊唇埋下頭。我苦澀的一笑,到底是疏遠了的啊
「你們回吧我進屋去看看。」冷淡的拋下話就與她們擦肩而過。
黯神輕輕推門進去,微弱的光線好似有一人影佇立,那人也听到推門的聲音,轉頭過來才看清略顯模糊的面容,竟是淺微。
剛剛二房的所有丫鬟都瞧見了,就是未見淺微。她也看到我了,抬步走過來輕柔道︰「恭喜你,清平。」
似想了無數開場台詞,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來。但也唯獨她不是喚我小姐的,我緩了緩神色道︰「淺微姑娘與語嬋姑娘的感情可好。」
她目光平靜的望向我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同服侍二夫人又怎能沒有感情呢?」
她遲疑了會轉而望向西邊的窗外,自語道︰「想不到短短數日芷嵐先是被逐出林府,接著語嬋慘死,如今只剩我一人,似乎明明中只有天意。」
我抬頭直視著她的眼楮,毫無起伏的雙目,我冷下臉來,「是天意還是人為又豈是我們能看清的,不過倘若問心無愧又何懼之。」
淺微眉心蹙動思忖著道︰「有多少人可以問心無愧呢?身如柳絮任風吹,不過是身不由己。」
我沉默片刻,又道︰「淺微姑娘倒是看得透徹,身不由己就可以道盡一切是非。」
她蒼然一笑之,靠近我輕吐道︰「我雖是不了解清平,但你給我的感覺倒像是另一個人。」
我一驚神色凜然,她盯著我復又道︰「知道的太多反而會害了你,語嬋便是如此。」
她果然知道事情的內幕,我正色道︰「淺微姑娘既是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為何不稟告給老爺,你若真的拿語嬋當姐妹又怎可讓她含冤受死。」
她淒然一笑,「耳听為虛,眼見也未必屬實,真相往往會迷惑人的眼楮。」說完便衣訣飄飄的離開,我望向她的倩影慢慢籠罩在昏暗的幕色中,心底起了一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