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不棄本是閉目養神,突然感覺到一股查探的視線,于是猛地睜眼,心中暗暗戒備。而當他抬頭看到談笑的時候,稍微愣了。
他也是許多年不見談笑,沒想到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猛然見到。
他靜靜望著談笑,直到听到一個聲音遠遠道︰「你在看什麼?」
一個人從姬不棄身邊奔過去,直奔談笑而去。
姬不棄清瘦的身軀被蒼天古樹遮擋,從他後面來的人在視野盲區中看不到他的存在。
談笑眉毛微微動了一下,心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花聰奔到眼前馬上感覺不對。他腳步頓了頓,談笑于是轉身,心想這兩個人就算了吧,再找別人試試吧。
姬不棄此時站直了身子,不再倚靠著古木。他見花聰似乎想追過去,適時地出聲道︰「花聰。」
花聰听到這聲音,更加確定前面的不是姬不棄,那麼不是姬不棄就只有那個人了。十年不見,他修為又高了不少。
他這麼一想的功夫,談笑已經飄然遠去,白衣翩翩如一抹白雲。
姬不棄走近他道︰「走吧,早點把任務做完,別耽誤了晚課。」
花聰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直到姬不棄出聲問︰「怎麼了,這麼看著我?」
花聰搖搖頭,心想姬不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越來越不喜那個人了。
談笑目不斜視一路前行,走著走著便看到前方一個灰袍的道人在對小弟子說著什麼。那小弟子不住地點頭,那灰袍道人卻是站得筆挺,面無表情。風輕輕吹過,微微揚起了他右邊的衣袖。
那灰袍道人正是離歌。
離歌感應到有人注視他,于是側頭看過來。他的目光淡淡掃過談笑,然後又靜靜轉過去,跟那小弟子說了幾句話,那小弟子便鞠了躬急急走了。
談笑走過去,注意到離歌有意識地在用一種正好隱藏了他右臂的姿勢——至少從談笑的角度看過去是如此。
離歌看向她︰「走走?」
談笑心想來一趟來朝峰就踫上這麼多熟悉的人,也不知道是她運氣太好還是來朝峰人少。
兩人並肩緩緩走著,談笑強自壓抑下那似乎填不滿的饑渴。
「心情不好?」離歌問。他的語氣淡淡的,如果不仔細听幾乎听不到他言語中一絲淡淡關心。然而,只是這一點,也已足夠讓談笑詫異。
談笑沉默了片刻,「是我托付師父為你清除尸獸,你……怨我嗎?」。
離歌看了她一眼又轉過去,語氣平淡。「為何要怨,一條手臂換一條命,這買賣十分合算。而且,若不如此,以我在青蒙山所作所為,如今如何能再在清和真人左右。」
談笑多看了他兩眼,直覺這不是離歌應該說的話,可是他臉上的表情認真而冷漠,听不出來是說的假話。
「上次沒有時間敘舊,後來我去找你又听說你離了來朝峰。今日倒是巧了。」離歌的態度是溫和而自然的,那姿態仿佛多少年來都是如此,沒有變化過一樣。
談笑無意識地看了看他的手臂,斟酌著要不要問,怎麼問。
離歌先發現了談笑的目光,他腳步略頓了一下,道︰「你覺得我一條手臂很可憐?」話雖平平,但掩不住習慣的犀利。這樣說話的離歌才讓談笑找回點熟悉的感覺。
談笑搖頭,「沒有。」想了想,道︰「尸獸不會再繁衍了吧?」
離歌轉過目光,眼底的暗沉緩緩隱去。「不會。現在……很干淨。」
「修為?」
「如你所見,雖然受了些影響,但我到底也是築基的修士。吐納之功不在一日。」
離歌說完,兩人之間便一陣沉默,連呼吸都微乎其微。
走了一段上山的路,兩人來到來到僻靜的山頂俯視來朝峰下的一水環抱。
「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離歌終于開口了。
「什麼?」談笑看向他。
其實離歌應該有很多問題,比如談笑怎麼活著出的紫君墓,怎麼回來的天華山,怎麼會在閉關地中一待就是十年,再出來氣息已不同以往等等等等。但是這些問題他一個也沒有問。
「墓中那把斧鉞,你可知怎麼用?」離歌腦海中浮現那具被藤枝分裂被尸獸吞噬的骷髏。
太真雖然得了那長斧,但似乎並沒有傳出有人掌控那長斧的消息。
「不知道。」談笑回答。
「你不是談紫君的兒子嗎?這是他留給你的吧?」
談笑心想談紫君是留給她東西了,但不是那把斧鉞,而是神器通天鉞。如今神器通天鉞在她手中,那斧鉞大約是談紫君當年為了防止有人盜墓尋找神器所設的障眼法罷了。她現在想想當時進入地底墓穴時看到的圖案一模一樣都刻著通天鉞的方磚,只覺得談紫君此人實在有些巧妙心思。
沒人知道通天鉞是什麼樣子,更沒人確切知道神器是什麼,比起平凡到泛濫的地磚,人們自然會更關注在那地底墓室中被鄭重置于中央的霸氣長斧。在人們眼中,神器就應該是那個樣子,而不是實際上可以很小巧得像是女子頭飾的通天鉞。談紫君創造了一個人們想象中的神器,自然很容易誤導無知的人們。
談笑看他一眼,「你拿了它,卻不知如何用嗎?」。
「你在怪我當時選擇了它?」離歌看向她。
談笑搖頭,「不是,只是現在它已經落入太真之手,你問這些又有什麼用?」
「只是好奇。雖然現在沒有得到,不代表以後都不可能。」離歌看向遠山,「我听說有一種煉器師可以用天下至靈之物鍛造軀體,比如……手臂。」
談笑心中一動,想起姬雲華傳授她的煉器之法。
「你……真的不知道?」離歌又問了一次。
談笑心中怪異,但仍然搖頭。
「那真是可惜。」離歌的聲音低了下去。
「什麼?」談笑沒听清楚。
「沒什麼。你不是在雲水峰,怎麼到來朝峰來了?」離歌轉移話題。
談笑眼楮眯了一下,突然出手攻向離歌。
離歌微微愕然,但反應迅速地側身躲開。
談笑沒有用金術,只是在用武術,離歌左手動了動,也沒有用木術。
兩人一個進一個退,一個攻一個防,轉眼已對了百招。
離歌大約很長時間沒與人這麼打斗過,一時起了戰意,左手突然生出木藤。他挑眉道︰「不用顧忌,盡管來吧。」
談笑于是也取了無骨劍在手,手指迅速抹過劍身,頓有金戈之氣隱隱壓抑在劍身之上,鳴聲暗起。
離歌贊了聲︰「好劍。」說著那木藤成數枝直纏無骨而去。
談笑微微斜了身子,無骨劍尋著藤間的縫隙挑刺,眼楮卻還看著離歌。她的目標是離歌的左手,而不是他手上的藤。所以她用金術操縱無骨劍也只是為了纏住那些木藤,好方便她靠近離歌。
劍過之處,木藤斷成幾節掉到地上。離歌眉毛一挑,單手結印有如翻花,只見那些斷掉的藤如有生命和意識一般從地上跳起復又連成長藤,顏色也比之前深很多,一看就很堅硬的樣子。
談笑手中有無骨劍,自然是有恃無恐。木藤修復得再快哪里有無骨劍砍劈得快?漸漸的離歌有些跟不上速度了,掉在地上的木藤變多,而從地上起來的木藤變少。兩人又對了百招,談笑一個欺身踩在地上的斷藤上抓住了離歌的手。
談笑心中一喜,正要試試九轉,卻突然感覺到腳下一重,原來是藤在地下生了根,生根的藤長勢飛快,已經包裹了她的腳面,而且還在往上延伸,眼見著就纏住了她的全身,包括她抓著他的手,也自然包括她另一只握著無骨劍的手。
看著談笑詫異的神色,離歌微微一笑,道︰「修為果然長進了不少。只是不善謀算。」
談笑卻也是一笑,道︰「我意不在此。」說著也不管那些木藤,遵從醒過來後一直存在的饑餓感開始試著「吃」屬于離歌的氣。
離歌的氣是木屬性的,談笑試著念動古老的咒語,手指飛快地做著自己都不熟悉的動作,
「你在做什麼?」離歌察覺到異常,突然收了木藤推開談笑。
談笑詫異于離歌的敏感,但同時她有更奇怪的事情。她微微皺了眉,被推得推開了兩步。
「你身上的尸獸真的都清除了?」
離歌心緒浮動,「你師父讓我將尸獸都逼向右臂,一刀砍下,難道還有假?」回憶到那時姬雲華一個眼神便化空氣為刀刃砍下他右臂的情形,他就覺得萬分煩躁壓抑。
談笑還皺著眉。
離歌哼了一聲,「如今我已是獨臂,你要笑便笑,何必這樣來羞辱我。」說完甩袖轉身而去。
談笑站在山風徐徐的山頂,心中暗想︰既然離歌體內尸獸已除,為何他的氣里隱隱有幾分尸獸的死氣?難道是殘留?可是師父親自動手的話,怎麼會可能還允許殘留的存在?不過看起來離歌似乎並沒有再受尸獸的折磨了。
談笑暫時放下自己的猜測,突然又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成功了她可以從離歌身上吸收他的氣,這與她小時候在登仙台上無意識下的作為多麼相似雖然這種吸收的力量多麼微弱,但是這是不是可以證明,她已經開始領悟到三轉息自行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