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實在是靜。
靜到極致處,談笑看出名堂來。
此處無風無息,上千只高大而丑陋的黑色妖獸整整齊齊排成方陣,它們不像是自動自發的,倒像是被什麼控制著。
白頭停在上空,腳掌在虛空中跺了跺,扭了扭腦袋,覺得剛才被談笑抓著的地方疼得要月兌毛了一樣。
咕咕這會兒十分乖巧,它在談笑懷中縮著身子,兩只豆子眼動也不動,形如雕像。
談笑的手指頭在咕咕身上輕輕撓了一下,微伏子朝下面看。
妖獸們靜靜佇立著,它們的姿勢都一模一樣,臉朝著正前方,嘴巴旁邊露出尖尖的泛著森然白光的長長獠牙。
此處光線暗淡,似有黑霧繚繞,雖然沒有實質的形體,但隱隱約約的還是會對人的視線有影響。
談笑在上面看了半天,在這死一樣沉寂中實在等不到妖獸們有任何行動,于是她壯著膽子拍了拍白頭的脖子,小聲道︰「慢慢走過去。」
白頭帶著談笑進來時本來就想狂奔,可是談笑一見下面這狀況就不由自主地扯緊了白頭,白頭會了意,所以只好停下。這時听談笑這麼說,便微微低頭望了眼下面的黑浪,慢慢往前走著。
白頭走了幾步,談笑稍稍放下心來。因為在他們走動的過程中,下面的妖獸一點變化沒有。如果不是妖獸的氣味太明顯,而且它們太真實,這會兒談笑幾乎要以為它們都是泥塑或者是石雕之類的了。
談笑心想既然它們對上空的事物沒有任何反應,那是不是可以稍微靠近它們一點?這樣她就可以看得更仔細一點。她自認為自己認識的妖獸並不在少數,可是這回見過的卻是從未在天華山的妖獸圖譜中見過,似乎也沒有听人提起過,所以她很想確認一下這些到底是什麼。
她伏著身子低聲道︰「下去一點。」
白頭便乖乖地往下跑了一小段。這一小段跑得稍快,談笑的身子由于慣性往上抬了一下,心中便一驚,摟著白頭的脖子示意它慢一點。這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為什麼自己這麼緊張的時候,白頭卻似乎沒什麼反應。
離得近了她便看得仔細了。這些巨大的黑色妖獸並不是純然黑色,它們的身上都有泛著金屬冷光的黑甲,它們四肢著地,頭像牛,中央是一只佔了整個臉三分之一大小的豎眼。眼瞳凸出,內無光彩。它們的長牙從嘴邊垂到下頜處,嘴巴的開口一只延伸到後面,那里似乎是脖子,又好像不是。黑甲裹著它們的身軀,兩只長而粗的黑色尖角從背部拱出來向前略彎曲一個弧度,頭上還有一只尖尖的獨角正好在背部的兩只長角之間往上伸展。而在它們身後都拖著一條毛尾巴,黑亮的皮毛間似有尖刺豎起。
談笑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種妖獸的記錄。
這時談笑他們大約在地面妖獸往上五十米的高度。黑霧中整齊排列的妖獸群一眼望不到邊際。她四處望了望,這里與方才山中石屋不同,那里有天有雲,人在其中自動入景。在這里他才像是一個純粹的外來者,只能看著這里的一動一靜,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被控制的跡象。
凡是陣法都有陣眼,布陣人通過陣眼來排布法陣,破陣人通過陣眼來破除法陣。陣眼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也可以是某種被觸發的情景。它可以是靜態的,也可以是動態的,它可以很簡單地被找到,也可以很復雜到會根據不同的情況自行變幻。陣法之奧妙無窮無盡,其中動靜相制,繁簡交雜,若真要講起來這些知識就很龐雜了。尤其是那些高深的上古陣法不管是排布亦或是破解都極為講究,有時候對對布陣人和破陣人都有嚴格的要求,這個也是要有天賦的。
當然,不光是陣法,煉丹煉器煉符等等的道理也都與此類似,無論是學什麼學到高深處都不能不考慮到天賦的潛在力量。
談笑對于陣法只是知道些粗淺的皮毛,並沒有深入研究過。此刻她確定這也是一個陣,只是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陣眼在何處。她想到剛才帶著自己沖出雲端的卻是這只靈獸白頭,于是壯著膽子任白頭行動,不再約束著它。
白頭感應到談笑心情的變化,于是上升了一些,馱著談笑往前方重重黑霧中奔騰。
談笑屏住呼吸,控制著自己不要抓緊白頭的皮毛,本能地相信著白頭一定能找到出口。
再往前走了一段,談笑看見前方矗立著的高大宮殿。宮殿被妖獸們圍在中間,其間有百來米的空當。稜角分明的宮殿底座四四方方,上下共三層,每層數十米高,兩層中門緊閉,四面都沒有窗戶。其中第一層周圍各方有八根漆黑長柱,第二層及以上外有走廊護欄。雲霧在宮殿周圍飄飄渺渺,牆體散發著寶石一樣的暗光。那些牆體、廊柱等物上的雕花紋路由于黑霧中光線的折射看不分明。
談笑看著巍峨神秘的宮殿心中肅然,而白頭則馱著談笑繞宮殿走了幾圈,最後緩緩走到正門前,先是前掌落了地,然後低子讓談笑方便下來。
妖獸們頭都朝著外面一動不動,談笑神經緊繃,稍微有一點聲音都能讓她迅速反應起來。可是這里沒有任何聲音。她抱著咕咕在殿前站了一會兒,惹得白頭在後面用頭拱了拱她的身子。
「你是讓我進去?」談笑回頭問道。
白頭點點頭,尾巴翹了一下。
咕咕眼珠子轉了一下,迅速鑽進了談笑的袖子里,不肯再出來。
談笑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呼出來,心想這里也沒有其他的路了,既然來了便看看里面是什麼地方吧。便是遭遇了什麼出不了陣,左右不過一個死字。修士對于「死」的概念總是矛盾地既清晰又模糊,既忌憚又無畏。
談笑一步一步走上台階,走向厚重的中門,心中既警惕又有著一絲期待,她不知道里面有什麼,但是冥冥中感覺她只要走進去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她不過是喝了宛城中一個小小酒館的酒水,不過是意識有那麼一小段時間被牽制,不過是在自己都憶不清的年華中糊里糊涂地留戀著某些自己也想不起來更不覺得接觸過的東西,怎麼就會入了陣?怎麼就到了這里?怎麼會見到這麼多她從來想象不到的東西?
談笑想不通。可不管她想不想得通,路都是要往下走的。
宮殿的大門緊閉著,四四方方的兩扇門中間沒有一絲縫隙。談笑站在門前猶豫了。
怎麼開?如果開了門,會不會驚動那些妖獸?里面會不會出來更多的妖獸?里面到底有什麼在等著她?談笑的心隨著想象一直上提,仿佛哽在喉中壓迫著她的食道。
白頭在後面等得不耐煩了,于是它再次用頭往前拱了拱,仿佛推著談笑往前走。
「等……」白頭的力氣太大了,談笑一時不妨被它推得腳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原來地面如此光滑她心中一緊,剛想制止白頭,叫它不要推自己,卻驚異地發現自己被推著半只腳穿過了殿門。
難道是幻象?談笑瞪大了眼,無法想象這麼一座真實渾厚的殿堂居然只是飄渺如煙的幻象。什麼人能擺出這麼真實的法陣,要多麼龐大的靈力和精神力才足以支撐這個陣中的種種幻象?如果宮殿是幻象,那麼那些妖獸是不是……
不過她來不及想了,因為她已經被白頭推得完全進入宮殿里去了。而白頭就跟在她身後跳了進去。
與宮殿漆黑發亮的外表不同,這里面卻是白耀耀地亮得刺眼。
一時適應不了光線的談笑伸手遮在雙眼上,那一瞬陷入完全黑暗的感覺讓她心驚肉跳。
她迅速適應了一下便放開手,這回才看清了整個殿堂的全貌。殿中空間開闊,正前方是巨大的獸形雕像,雕像下設座椅,座椅下有台階。殿中很空,談笑想通往上層的台階一定在兩邊的隱牆中。
白頭跳到她前面往前方雕像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過頭奔向她,張嘴咬她的袖子往前拉。
談笑想它難道是要自己往前走嗎?這麼想著,談笑便任白頭咬著她的袖子往前走去。
走近台階,談笑發現那獸形雕像並不是完全的獸形,因為那是一個人面獸身的模樣。不去看它長毛拖地龐大丑陋的獸身的話,雕像中的人面可以稱得上完美。
那人面形貌高貴,神情疏淡,一雙眼緊閉著。它的頭發很長——或者也可以說是毛發。那些毛發從兩邊垂下來一直垂到地上,頭上有一個尖尖的角。
與它的面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獸形的身軀。那獸身下有四只腳,寬大的腳掌踏著地。除此之外,它居然還有兩只可以稱得上是手的東西,一手握著一個似劍非劍,似矛非矛的東西,另一只手上什麼也沒有。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它的胸前竟有一張張開著呲著牙的大口,那張口猙獰著仿佛要吞下面前的所有。
一張美麗的臉卻有著丑陋的獸身,明明很矛盾,卻並不讓看的人有違和感。
談笑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個人的眉眼大約與師父差不多好看。就是不知道他的眼楮好不好看,看著人的時候會不會跟他師父看人的時候一樣。
進殿之前談笑還很緊張,可不知道為什麼,進來之後,特別是看著這雕像的時候,心里面卻慢慢平靜了。她開始思考這個雕像與外面妖獸的關系,開始想象這個是不是那些妖獸族中的信仰,或者是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