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華出去沒多久,王清潤就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女子,自然是白宛然。
雲霄殿內,姬雲華優哉游哉地看著一卷書簡,神態安詳平和,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從不曾去德善殿,也不曾一手制造煉獄幻象,更不曾在最後的最後,竟親自抱了談笑回到玉華。
難道師父是改了主意,想要親自教導談笑了?王清潤猜測著。
「何事?」姬雲華輕巧地放下書簡,總算舍得投給他們一點目光。
「師父,關于選徒的事……」
「你處理就好。」
「師父不打算挑選一兩個弟子嗎?有幾位資質不錯的……」
「不用。」
「那麼談笑?」
姬雲華望著他,沉默半晌,忽而笑道︰「除了清微,你們對她倒是戒備頗多。」
王清潤略有些尷尬,斟酌了下措辭,道︰「師父,清潤听說談笑有些不合常理之處。」
姬雲華也不說話,只看著他。王清潤自覺無趣,只好又道︰「談笑……」剛開了個頭,就听見由遠及近的奔跑聲,不由得神容一整。
雲霄殿是姬雲華處理事務的地方,後面又與隨雲殿相通的回廊。
談笑很快察覺到氣息的變化,似乎突然間清冷了許多。
她慌忙睜眼,果然看到空空蕩蕩的宮殿中,只有自己一人跪坐在她師父的床上。
師父呢?談笑心中一驚,提了衣服就跑下去,慌慌張張尋了一圈,直奔雲霄殿而來。
于是穿著姬雲華道袍的談笑出現在三人面前。
王清潤瞪大了眼,難得清心寡欲此刻卻無比驚訝。
姬雲華淡淡掃了一眼,輕輕招手。
談笑在看到姬雲華的瞬間穩了穩心神,見他招手,毫不猶豫地便走了上去,乖乖站在一邊,這才注意到殿前還有兩人。
都是熟面孔,談笑開始有點緊張了。
王清潤張著嘴上下動了動,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這……這,師父……這于禮不合。」
「哦?怎麼不合?」姬雲華來了興致。
王清潤覺得今日的談笑給了太多的驚嚇,此刻的談笑顯得格外……他說不好。
不止是王清潤,白宛然也多看了談笑幾眼。她開始覺得這個少年有些怪異,但怪異在何處,她卻一時說不上來。
衣服太大,即便裹緊系好也露出了大片潔白的脖頸。談笑低著頭,長發垂墜胸前,過長的袖子貼在身側幾乎要拖到地上,衣擺安安靜靜擁在腳邊。她偷偷抬起一只腳蹭了蹭另一只腳的腳背,覺得腳有點冷。
「這……這是師父的道袍吧?不少字」王清潤突然發現問題。
談笑的腳一僵。
姬雲華瞥了談笑一眼,挑眉道,「怎的,今日德善殿中,唯她一人敢踏刀前來,為師還不能賞她區區一件道袍嗎?」不跳字。
「當然……不是……」王清潤無言以對,腦袋里有些亂了,原本想說什麼都忘了。他心里月復誹著︰師父,弟子我為您忙前忙後無怨無悔辛辛苦苦了這麼多年,怎麼不見您賞我件道袍?不過他當然不敢說出來。
殿中沉寂下來。王清潤沒指望師父會好心開口,于是只有重拾前話。
「師父,英娥峰宋嬰座下白宛然求見,所為靈獸白頭之事。」他看了眼談笑,很難從她此刻乖順的模樣聯想到在德善殿中面對修羅幻象的膽魄。
英娥峰在天華山是個特殊的地方。那里雖然屬于天華門管轄,但卻不被算在天華門門人之中。那里只有女修,沒有男修,女修們的來去也不完全是天華門說得算。那里的掌管者便是築基真人宋嬰。由于是個女修,便是修成築基,在天華門中也沒有道號,更沒有列入真人之中。
修仙界許多大的修仙家族都知道天華門的英娥峰,並且樂于將他們族中的女子送到這里來修行。這些女子往往最後還是會回到家族,但也有極少數留在了天華門,比如宋嬰。
談笑抬眼,正好與白宛然的目光對上。白宛然若無其事的轉開視線,談笑便本能地去看姬雲華。
姬雲華顯然不甚在意大弟子的正經稟報,隨意道︰「知道了,本君自有安排,英娥峰可不必再撫養靈獸白頭。」
白宛然一驚,連忙道︰「掌門真君,靈獸白頭性燥,不喜陽氣盛者。宛然以為,除了英娥峰,再無第二個地方適合靈獸生活。天華門中,也沒有比英娥峰人更適合陪伴白頭的了。」
此女倒是格外大膽。王清潤心想,于是靜觀其變。
姬雲華淡淡「哦」了一聲,目光清清淺淺地望著她,白宛然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掩飾發紅發燙的臉頰。
姬雲華笑了,「沒有嗎?笑兒,給你做伴可好?」
談笑也愣了。不過更感意外的還有王清潤。
「昔日本君有意尋人與你做伴,未想你心智未開,不喜與人往來,沒有答應。如今靈獸白頭與你十分投緣,你該不會再拒絕了吧。」姬雲華笑看著她。
王清潤站不住了,「師父,靈獸白頭之事關系重大,談笑年紀尚輕,怕沖撞了靈獸,反遭其害。」
談笑咬咬下唇,抬頭道︰「好。」
「師父!」王清潤一驚。
「這……」白宛然同驚。
「既如此,此事便這麼定了。」姬雲華微笑。
「師父,談笑畢竟是男兒,來朝峰又是陽氣旺盛之地,並不適合白頭居住。既然師父如此決定了,那談笑該去何處?」莫不是要留在玉華峰?王清潤揣測。
姬雲華側頭看著談笑,「笑兒,你說呢?」
談笑不明白姬雲華為什麼這麼問,老老實實道︰「我……弟子听師……真君的。」
「本君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王清潤心想真是奇了怪了,師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原來六年間也沒師父問過一句談笑的情況,難道是今天這小子太出人意料的緣故?
談笑想了想,道︰「弟子不敢違背真君之命,弟子本在來朝學道,如今道業未成,不敢離開來朝。」
白宛然道︰「啟稟掌門真君,宛然有一法。」
姬雲華看向她。
白宛然略低下頭道︰「談笑體內陽氣並不若尋常男子般充裕,如此方能與白頭相處。宛然在來朝峰中听說談笑修習的道法與來朝峰所設功課並不相同,既然如此,宛然以為談笑也可在英娥峰修煉。英娥峰雖然都是女修,從未有過男修居住,但也是一塊靈地,要闢一塊地方與談笑並不困難。這樣既全了談笑的心願,又全了靈獸白頭的喜好,實乃兩全其美之法。請掌門真君定奪。」
姬雲華定定看著她,忽而笑道︰「白宛然是嗎?宋嬰看人眼光向來不錯,她教得很好。不過此事本君不想兩全其美。白頭不過暫時寄養英娥峰,如今本君收回便也收回了。你回去告訴宋嬰,英娥峰女子的去留可恢復祖制了。清潤你記下,日後便照祖制處事。」
話音剛落,白宛然已是面色慘白。
王清潤一愣,半晌沒有說話。
談笑不明所以,正在尋思,卻見那白宛然忽地跪拜在地,種種磕頭道︰「掌門真君贖罪,是宛然僭越了,宛然自甘受罰,萬請掌門真君……」
「怎麼,需要本君再重復一遍嗎?」不跳字。姬雲華面上仍然帶笑,卻陡然有股磅礡的殺氣蔓延開來。
王清潤跟著跪拜在地,跪下來的一瞬間看見談笑還在傻傻站著。
「下去!」姬雲華輕聲道。
白宛然體內氣血翻騰,一個沒穩住便有鮮紅的液體從嘴角溢出來。她重重磕頭,仍道︰「請掌門真君責罰。」接著又是一陣難受,幾乎要撲倒在地上。
姬雲華隨意揮袖,「本君不喜歡說第二遍。」微風拂過,輕輕揚起談笑的發梢。而下面跪著的白宛然卻被風刮得向後急退,直被刮出殿外去。然後雲霄殿的殿門自動闔上了。
王清潤跪伏在地上一言不發,姬雲華也不理他,轉眼看向談笑道︰「你傻站著做什麼,本君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