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郭總管總算備齊了釧兒要的種子。
釧兒也不太懂,只點了點數量種類,讓郭總管專門找了庫房存放。選好日子,提前一天讓人到老槐莊做準備,還帶去了中午要吃的菜蔬肉食。
想著是第一次過去,準備了大量粗布細葛,備了點心雜糖,專門打制了一些銀錁子,準備打賞。
這日天氣還算不錯,雖然沒有太陽,也不算冷。
一大早,釧兒便催促值夜的輕歌起身做準備。
出于本能的謹慎,釧兒出門前並沒有告知順心如意他們自己的具體去向,只說有事要辦,要不了幾個時辰便歸。
這一上路,釧兒才知道自己想得真是太簡單了。
原以為既然是萬年縣的莊子,那肯定是在近郊的。自己不過是去莊子看看,吃個午飯,能耽誤多久?
不成想,杳娘乃益州人氏,陪嫁的莊子是臨時添置的,近郊莊子交通便宜,土肥水美,早就是寸土寸金,杳娘出嫁之時哪里還有得賣?
所以,老槐莊並沒在近郊。
趕車的僕役是郭總管派出的老成之人,近郊路還算熟悉。但是卻不知道老槐莊的具體位置,只能出城後一路問去。
甚少出城的釧兒這才知道,出了長安,很多地方還有高山。
據問路得知,出東城後十里拐向東南,走山路一直向上,便是去往老槐莊的路。
山路崎嶇,車行緩慢,走了兩個時辰還沒到莊子,而釧兒的身子骨都快抖散了。後悔得不得了,覺得都是自己失誤所致。
枉自己還自詡聰明,卻連基本的工作都沒做到位
暈頭轉向直想吐的釧兒實在受不了了,叫停了車,帶了輕歌和湊熱鬧跟來的波力下了車,站在路邊,長長地吁了口氣。
望向遠處,才發現已經在半山腰了。雲霧縹緲,似夢似幻,雖比山下冷些,卻別有風光。
釧兒嘆氣︰這些年,自己卻是禁錮于這小小長安城,禁錮于那一方小院,每日里爭斗不休,還自得其樂,早就忘記了生活的樂趣,更忘記了以前在山水間暢游的愜意。
釧兒問僕役︰「這是什麼山?雖然不是什麼巍峨的高山,卻很是秀麗呢。」
僕役四十來歲,黑瘦精干的身板,恭敬地拱手︰
「回娘子話,這叫石魚山。我們是從魚頭上的山,一會兒從接近魚尾的走馬嶺往下,便能到老槐莊。」
「大概還有多久?」
「具體的僕也說不出來,因為以前那里不叫老槐莊,所以問不出具體的。不過,根據這地形來看,僕猜測再走上兩個時辰也就到了。」
釧兒差點沒坐到地上︰
「還要兩個時辰?」
「這山路不好走,車行較慢。若是騎馬,自然極快。這里的山路能行車已是不容易了,絕大部分的山路窄小,可只容一匹馬經過。」
釧兒頹然︰「我不會騎馬。你對野外好象很有經驗呢。」
「僕以前跟隨王爺征戰在外,前幾年受了傷,沒辦法再效力帳前,方進府做些雜事。」
釧兒點點頭︰「難怪,郭總管會派你出來,想來是相信你極穩妥。走吧,既然已經走到這里了,也不可能回頭。看來,今天還得在莊子里歇息一晚才成。」
輕歌安慰她︰「昨天也帶了兩床被褥過來,就怕娘子要午休,所以,娘子不必擔心。」
釧兒擺手︰「我還沒有那麼嬌氣。」
抱著波力上了車,靠坐在車內,眉頭緊皺。
山路好象平穩不少,沒有剛上山那會兒顛簸,釧兒好受不少。輕歌倒了杯熱茶︰
「娘子到底在擔心什麼?」
「沒有。我是在懊惱。」
波力「吱吱」叫︰「懊惱?主要是懊惱自己笨吧?」
釧兒白它一眼︰「你就別落井下石了。唉,交通不便,實在痛苦。早知道不對,早遲我也會走這一趟,這個女乃嬤嬤實在讓我好奇得很。」
輕歌看他們說上了,就不再插話,只是在一邊一會拿點心給波力,一會給釧兒添茶。
波力模模肚皮︰「這丫頭不錯。你覺得能從那女乃嬤嬤那里知道些什麼?她會不會說?」
「會吧?當年若沒有阿娘救她一命,她能躲在這里逍遙?還避開了戰亂。還別說,偏僻還是有好處的,將來說不定還有用。」
「吱吱,屁個好處。若得了什麼病,來不及看病,死路一條。」
「若莊子不錯,我可以好好把它建設一下,將來若有戰亂就到這里來。」
「吱吱,唉,我都想念都市的繁華便捷了。」
「行了,你就莫刺我心了。波力,謝謝你陪伴我。不說你多次救我性命,若沒有你跟我偶爾回憶一下那樣的生活,我想,我會因思念和孤單郁郁而終。」
「沒那麼夸張。你看你那丫頭眼楮瞪得老大,雖然一句不問,可是卻一定對我們的話覺得驚奇不已。」
釧兒瞥了一眼輕歌︰「她也該習慣我說話的內容,也必須接受我的說話方式,因為我視她為自己人。」
輕歌回頭沖釧兒笑了笑,懂事地不接話。娘子年紀是小,可是卻讓人親近心服,願意為她效力。
波力撇嘴︰「收買人心。」
釧兒沒回話,只是伸手打向波力的腦袋。還沒打到,車停了下來,不由往前一撲。
「怎麼了?」
僕役道︰「娘子,這里是石魚山分岔路的走馬嶺,可我們剛走了一刻鐘,這里就沒路行車了,看來要麼步行,要麼娘子騎馬。」
輕歌跳下車,看了看路︰
「那車存放在哪兒?還有東西怎麼送過去呢?」
僕役也很頭痛,沒想到這個莊子竟然進不了馬車。
輕歌將釧兒扶下馬車,幾人正為難之時,卻見遠處來了一群人,還牽了幾匹驢還是騾子的,慢慢靠近。
輕歌和那僕役一下緊張起來,讓釧兒趕緊上車,他們二人找了趁手的家伙嚴陣以待。
那群人看見他們幾人,老遠就嚷嚷道︰
「是娘子來了麼?僕迎接來遲。」
釧兒一听,正是那杜莊頭的聲音,松了口氣,也不答話,安靜地站在那里看他們走近。
以杜莊頭為首的一群人紛紛見禮,釧兒一看他們,便知就是莊子上的農戶,還有昨日派出的送種子和粗重東西過來的四名外院僕役。
釧兒沖杜莊頭點點頭︰「沒想到,這莊子如此隱蔽,車難抵達。若不是杜莊頭前來,我還只有返回長安了。」
杜莊頭連連請罪︰「都怪老僕不曾將這里詳細告知。這莊子據說是前朝朝廷二品大員的避暑莊子,輾轉這麼些年,後來被阿郎購置,做了二夫人的嫁妝。莊子和鄭縣、新豐相近,現在莊子的土地有一部分就分屬兩縣。」
釧兒疑惑︰「那為什麼山路可行車,車卻不能抵達莊子?」
「據說,那官員頗有身家,又得了不少賄賂,為了方便自家避暑,專門平整擴寬了這山路。又恐別具用心的人到莊子害自己,所以只修到這里,給自己一個獲取消息逃命的機會。」
「還真是有心機。所以啊,做了虧心事,這避暑都不消停。嗯,等我有了錢,會把車馬道修到莊子里。那,現在怎麼進莊子?」
「老僕帶了騾子來,負重最是厲害,娘子可以騎馬,讓人牽了馬過去就成。也不遠了,半個時辰能到。」
「好吧。其他粗重昨日送過來了,杜莊頭清點好了麼?」
「好了。」
「嗯。今日這些是我給你們準備的過冬布匹吃食,讓他們好生馱回莊子。走吧,這山上還真冷。」
輕歌背了釧兒裝著銀錁子的大背包,把波力背上,又拿了披風給釧兒披上,扶她上了馬,看著杜莊頭安排人將車上的東西卸完,將車放到一邊,拿了枯枝隱藏起來。
畢竟,回去的路還得坐車才成。
釧兒緊張地抱著馬脖子,捏著韁繩,雖然有僕役牽馬,有輕歌在一邊服侍,她還是覺得自己老往下滑。緊張得冷汗涔涔。
輕歌笑了︰「娘子莫緊張,有人牽著馬控制著,它是不會奔跑的,你踩好馬鐙就成。」
釧兒無力地沖她笑了笑︰「我沒力氣跟你說話。沒騎過馬,實在心里沒底。」
「呵呵,要不,回去後學學?」
「可以考慮。你不知道,騎馬可以讓女子保持身材喲。」
「娘子懂得真多。」
釧兒抬頭,叫了杜莊頭過來,輕聲問他︰
「盧嬤嬤知道我們要來嗎?你沒將府里的情況告訴她吧?」
「回娘子話,盧嬤嬤知道您要來。她當時說了句‘哦,收了義女?這麼相信義女?’听說姨夫人成了二夫人,又好奇地打听怎麼回事,僕說不知道,讓她等您來了問您。但是看得出來,盧嬤嬤很高興姨夫人成了二夫人,那晚還破天荒地喝了二兩。」
「嗯,你做得很好。無論是什麼原因送她到莊子,別忘記,二夫人才是你們的主。」
「老僕有數。這幾天盧嬤嬤情緒不穩,盯著她的僕婦說她經常發呆,然後笑一陣哭一陣,仿佛魔怔了。」
「也許,是姨夫人成了二夫人,讓她遂了什麼心願,所以感懷?找人看過她眼楮了麼?」
「僕專門從長安請了大夫過來給她診治,她那眼中的陰翳好象更嚴重了,听大夫意思,估計會失明。僕只是告訴她,普通眼病而已。」
「開藥沒?」
「有,洗的吃的,過幾日還得敷眼。」
「先這麼著,莫對莊子里其他人講。」
走了半個多時辰,突然看見不遠處炊煙裊裊,听見雞鳴狗吠。
轉過拐角,眼前突然開闊,一大片農田在釧兒眼前如一幅畫卷慢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