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徹撫了撫她的手臂，注視她走進雪中，微笑漾在嘴角，融化了冬天的寒冷。顏霽抬頭看著明亮的太陽，縱使前路一片渺茫荒蕪，她知道背後有他的注視，有人在原地等她。
穿過西宮，樂聲越來越近，琴聲波瀾起伏，高低幽咽，曲折的音調讓琴弦緊繃，隨時都有斷開的危險。讓人感覺似乎正行走在懸崖邊上，絕望迷茫襲上心頭。
顏霽走過最後一處院落，月牙門後景芳亭里，喬軒羽正背對她撫琴。她向前邁出一步，他手指一沉，琴弦砰地崩斷，顫動了冰冷的空氣。
顏霽閉上眼，他永遠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不過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被他掌控。
「事到如今，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了吧。」他坐在那里，如積雪下的古柏，鐫刻成亙古的孤獨。
「你還能說什麼，」顏霽漠然地走上前去，對上他的目光，「孩子不是你的？」
喬軒羽張了張口，言語卻那樣無力，「不是。」
此時此刻，這樣的話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
顏霽嘴角冷冷一翹，「能讓你編出這樣的話，是我的榮幸。」
「我沒有騙你。」他望著她的目光那麼遙遠，好像隔著兩重千山萬水，瞬間蒼老。
「好，那麼孩子的父親是誰？」顏霽追問道。雲澤公主愛他至深，怎麼可能和別人有私情。他還以為她是十歲的小孩子那樣好騙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連細微的呼吸聲都格外清晰。他眸中卷起陰郁的烏雲，似乎有什麼沉重地壓在他心頭，讓他發不出聲音。當顏霽以為要就此沉默到天荒地老時，他終于目光一暗，讓她的心也沉了下去，萬劫不復。
「對不起。」喬軒羽低下頭，手指撫上細細的琴弦，喑啞無聲。
顏霽只覺悲傷在心里翻涌，如海水狠狠地拍打礁石，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最深切的痛苦總是沉悶的，讓人無從發泄。
「對不起？」她品味著這句話，怦然笑了出來，無比淒涼，「你曾經說永遠不會負我，永遠不會放手，現在終于變成了對不起……」
喬軒羽的胸口起伏著，臉色蒼白，好像一呼一吸都讓他格外痛苦。他忽然推開琴起身，拉起顏霽的手轉身就走，「我們現在就離開這里，再不理會別人。」
顏霽拼力地甩開，揚手狠狠打在他臉上，聲音響亮。喬軒羽似乎從夢中驚醒，空洞的目光落在地上，失魂落魄。
「我們到此為止。」顏霽冷冷道，再無眷戀。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再沒有生氣。現實如山壓下，誰也無法推翻，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只剩下一個字，「好。」
顏霽轉過身去，他永遠比她簡潔灑月兌，一個字就能結束一切。
「祝你和公主百年好合。」她揚起下巴，側目一笑，「也許這樣是最好的安排，因為那天我根本沒去翔聚樓。」
喬軒羽卻充耳不聞，他慢慢轉身回到座位，擺正了斷弦的琴，信手彈撥起來，心無旁騖。再不听不看，不問不說，如同走入了一個虛無的所在，這世界與他無關。
顏霽背對著他，虛弱得幾乎沒有力氣走出去。那斷了一根弦的琴，音調殘缺不全，一首曲子失魂落魄，好像穿過荊棘的長風，碎成了千片萬片，讓她也心如刀割。什麼都付出了，也什麼都失去了。
喬軒羽，那段瘋狂歲月里他是唯一的光明，讓她飛蛾撲火，元氣大傷。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是原來的霽兒。
「公主，你的披風……」宮女跑到月牙門前，撿起地上的披風抖了抖塵土，緊張地追了上去。雲澤公主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幾乎暈倒。
「原來是她，竟然是她……」她喃喃地念著，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宮女驚恐萬分，不知發生了什麼，「公主，要不要傳太醫。」剛剛公主還好好的，听見鳳凰游的曲子就欣然循聲而去，誰知走到月牙門口，便著了魔似的轉身就走，一句話也不說。
雲澤抬手擦著淚，卻越擦越多，她絕望地看著四周，沒有人可以訴說，沒有人能理解她的心痛。
她循著琴聲走到門口，看到喬軒羽的背影，她以為那個大雨滂沱的浪漫夜晚回來了，她終于再次听到淒美的琴聲，觸到他內心的情感。可是當她再向前走出一步，就立刻跌入了地獄。
那是清裕王妃，她站在那里，肩膀倔強地聳起，卻止不住微微顫抖著，如秋天的黃葉，在寒風中死死攀住枝頭……
這一切一切，赫然擺在她眼前，打破了她最後的幻想。
雲澤奔跑了起來，她要逃離這里，走出這個噩夢，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自己奮不顧身愛上的，是他對別人的眷眷深情。
「父皇！」她驚慌地跑向譽皇的寢宮，就像小時候夏天夜里打雷，她在被子里瑟瑟發抖，終于鼓起勇氣跳下床，一路不停地跑到御書房。那時父皇會從奏折中抬起頭來，寵溺地注視著她，「你是朕的雲澤，還怕打雷嗎？」
這世上只有父皇最疼她了，她知道錯了，當初不該不听父皇的勸告，執意嫁給喬軒羽。她要告訴父皇，這個駙馬她不要了，她要求父皇狠狠地懲罰他們兩個，讓他們下地獄，比她痛苦一百倍！
「父皇……」雲澤氣喘噓噓地跑進大殿，幽暗的宮室里簾幔低垂，風不知從何處吹來，低嘯著從她身邊掠過。她模索著，張望著，為何今天的大殿，讓她感覺如此陌生。
終于，雲澤的目光定格，她張了張口，「父皇，你在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