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 209 誰譴責誰

作者 ︰ 文苑舒蘭

蒙斯醉沒有相迎,而是直接半躺在了寢床上見了他,面色不好,精神也有些萎靡。

雪暖汐見了他這個樣子,面上不禁一驚,「豫賢貴君,你這是……」

蒙斯醉的臉色比當日在宮宴上更加的不好,一臉的病態。

「回皇貴君,醉……豫賢貴君這幾日身子不適,所以方才不能見皇貴君。」一旁的蒙家主夫見了,當即回道。

雪暖汐一愣,隨即緊張道︰「既然不舒服,為何不宣御醫?」

「這……」

「你覺得我宣御醫有用嗎?」蒙斯醉緩緩開口。

雪暖汐看向他,眼底閃著焦慮,半晌,轉過身看向冷雨,吩咐道︰「快去請御醫!」

「不必了。」蒙斯醉卻搶在冷雨之前回答。

雪暖汐看了他一眼,聲音加強了幾分,「快去!」

「是。」冷雨看了看主子,雖然不放心讓主子一人留下,但是最後還是領命,隨後轉身出去。

雪暖汐轉過身看向蒙斯醉,「我知道你不願見我……只是身子是你自己的,你不該這般折騰自己!若是陛下知道了,她也會擔心的!」

蒙斯醉卻輕輕一笑,虛弱飄渺,「是嗎?」

「豫賢貴君!」雪暖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蒙斯醉看著他會兒,神色也是飄渺,「父親,你先出去吧。」

「醉兒!」蒙家主夫老眼又一次紅了起來。

蒙斯醉沉默。

蒙家主夫咬了咬牙,只好離開。

不一會兒,寢室內,便只剩下了兩個人。

雪暖汐知道蒙斯醉是想和他單獨說話,「你身子不好,先養好身子,其他的……」

「你可知道那日我為何跟你提及延安殿?」蒙斯醉卻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

雪暖汐沒有回答。

「延安殿。」蒙斯醉繼續道,「那是趙氏的寢宮,殿名,也是陛下親自擬寫的,如同你的觀星殿,那段日子,陛下對他很好,甚至比對你都要好,當日即便她再寵你,可也不會和所有人翻臉甚至和朝臣對峙,可是對趙氏,她卻做到了,所有人都不相信趙氏所謂借尸還魂一說,也都不相信他便是你,可是,唯有她深信不疑,信的幾乎毫無理智,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想你想的瘋了。」

雪暖汐仍是沉默,只是袖中的雙手緊緊握起。

「趙氏入宮之後,後宮紛爭四起,而矛頭直指我。」蒙斯醉繼續道,「或許連趙氏也看得出來,當時最能構陷的人便是我吧,後來,佑兒出事,我瘋了一般開始爭奪後宮權利,甚至不惜利用大皇子逼的鳳後不得不讓步,我那般的瘋魔,而她,卻並沒有制止我,像是在縱容我一般,當然了,只要不涉及到趙氏的事情,她都一直縱容著我,那時候,我原以為我在她心里還是重要的,即便她相信趙氏便是你,可我仍舊是她心中不可缺少的一人,可是……當趙氏身份暴露……當鳳後將一切告知我……當一切都真相大白,我方才知曉,她那般縱容我和鳳後內斗,不過是為了攪渾後宮這潭水,好讓趙氏能夠渾水模魚,從而以最快的方式達到她的目的!」

他看著雪暖汐,停頓了半晌,然後方才繼續,「也便是在那一刻,我方才驚覺,她真的變了,正如同我也回不到過去那般對她無怨無恨。」

「你……」

「你知道趙氏的孩子是怎麼沒了嗎?」蒙斯醉繼續道,沒有給雪暖汐說話的機會,眼底仿佛綻放出了一抹癲狂。

雪暖汐眼眸微微一顫。

「不是鳳後下的手。」蒙斯醉笑著說道,「當日,我也懷疑是鳳後,只是,不是他,鳳後不過是那種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但是甚少付諸實施的人,他是不會戕害她的皇嗣的。」

雪暖汐攥緊了拳頭。

「是她親自讓人下的手。」蒙斯醉眼底的癲狂躍上了面容,「原本她也是沒想讓趙氏懷上孩子的,只是出了意外,她只能補救,我還記得那一日下午,皇宮的天很黑,漫天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夠了!」雪暖汐倏然開口喝道。

蒙斯醉仍舊是笑著看著他,「你不信?」

雪暖汐沒有回話,只是雙肩已經開始顫抖。

蒙斯醉也沒有繼續,而是輕輕地笑了出聲,似勝利的笑聲,可又添了悲涼。

許久,雪暖汐凝著面容咬著牙,「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你說我想做什麼?」蒙斯醉仍是笑著道︰「打擊你?還是想離間你們的關系?不。」他搖著頭,繼續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沒有資格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來譴責我為何這般對她,為何變成如今這般樣子,事出便有因,而因,就是如今的永熙帝已經不是當日的司慕涵!便是你,便是她自己,她都可以利用,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說到底最後,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

而他的淡然,也開始龜裂。

雪暖汐盯著他半晌,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情緒似乎緩和了下來了︰「不是又如何?是又如何?人總是會變的,不管如何變,只要她心里仍舊是有我們,那便已經夠了不是嗎?她是皇帝,她身上肩負著許許多多的責任重擔,更有許多的不得已,我們作為她的枕邊人,她的家人,能夠給予她的幫助本就不多,那為何連一絲寬容,一絲諒解都不願意給?」

蒙斯醉笑容頓時一僵,似乎沒想到雪暖汐會這般說,「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

或許,他說這些,還是想看見雪暖汐受打擊的模樣。

又或許,他無法理解雪暖汐為何在面對這些,都能夠如此。

「雪暖汐你知道嗎?我現在多希望這十三年來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如果是這般,你現在便不能以一個聖人的姿態在這里譴責我!」

雪暖汐的目光染上了犀利,「我不是要譴責你,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雪暖汐從懂事開始便一直愛著那個女子,一直愛了三十多年,我不是沒有被她傷害過,也不是沒有見過她的狠心她的絕情,我只是不願意放棄希望,我堅信只要我一直堅持著,一直對她抱有希望,我便一定能夠進入她的心,一定能夠得到她的回應!」

話頓了頓,又繼續道︰「我是沒有經歷過這十三年你所經歷的痛苦,你可以認為我沒有資格在你面前說三道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為她做了什麼?!你一直在說她如何如何對不起你,如何負你,如何傷害你,那你可有想過,你為她做過了什麼?!從你們在雲州認識開始,你為她做了什麼?

你說我總是以一副聖人的姿態在你面前譴責,可是你呢?你又是總以一副什麼樣的模樣面對我,面對涵涵?

受害者!你以為認為你是受害的那一方!你的母族,佑兒,昀兒,你覺得他們都受到了傷害,而這些傷害是因為我而起,更是因為她的轉變,她的狠心而起!

你一直無法原諒她,一直不能諒解她,一直這般折磨她和折磨自己,便是因為你一直站在了受害者的立場去想所有的事情!

而你憑什麼這般恣意妄為?這般肆無忌憚?你就憑著她對你的感情,憑著你是她喜歡上的第一個人男子!你總是以當日的那份情在索取,而你所謂的付出,便是這幾十年來的步步退讓,甚至忍辱負重,可是你這些年便只有你這般嗎?鳳後,翊君,甚至德貴君他們,他們不也是在忍讓?便是我,你們眼中涵涵最在乎的人,我便沒有退讓過?!」

「夠了——」蒙斯醉尖銳地厲喝道,面容開始猙獰。

雪暖汐抿了抿唇,緩和了聲音,「我不是要在這里譴責你,我也沒有資格譴責你,佑兒,昀兒,即便是我無心,但是走到這般一個局面,我,我的孩子,我的母族都是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蒙斯醉淒厲笑著,「一個難辭其咎便可以抹殺所有嗎?我的兒子,我的女兒,便是他們有錯,可若不是你們……他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你說我總是再以受害者的姿態向她索取,可除了這個,我還是什麼?在這個皇宮,在她的心里,我還能是什麼?!總是以當日的那份情在索取?我保護自己的孩子,想方設法讓他們能夠安然活下去,這也是索取嗎?!」

雪暖汐合了合眼楮,面色蒙上了一層淒然,幽幽道︰「或許這就是皇家,我一直認為我們所在的這一代可以和先帝她們不一樣,可我錯了,很多事情,早早便已經注定了,根本便改變不了。」

「你方才還說你如何如何的堅持,怎麼,如今便要放棄了。」蒙斯醉譏諷道。

雪暖汐看著他,堅定搖頭︰「不!我不會放棄,即便我改變不了結局,但是我也要盡我的一切努力來減少傷害,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寬大慈悲,我只是不希望我愛的人最終落的如先帝那般一個含恨而終的下場!我的孩子,我在乎,我也會如你一般費盡心機想保護好他們,而你的孩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會讓他們受到傷害,我不會讓我愛了一輩子的女子在歷經了無數的磨難,到了晚年,還要親眼目睹一場手足相殘!」

「哈哈!」蒙斯醉大笑三聲,眼淚卻從眼眶內涌出,面色嘲諷,「雪暖汐,你不是聖人,而是蠢人!你是天底下最自以為是的蠢人!」

雪暖汐沒有動怒,「只要她能安好,我不介意當這個蠢人。」說完,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听了下來,側身回過頭,「我死過兩次,整整兩次,當我接近死亡的時候,我便在心中祈求,只要讓我活著,哪怕一日,我也會用盡全力去愛護我的家人。」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不是比你們運氣好,我只是更加的惜福,更加的珍惜如今能看到的一切!」

說完,轉身離去。

他不是想打擊蒙斯醉,或許所說的那些話最終還是造成了這個結果。

只是,他不後悔。

或許,他們都不是不懂,只是需要有人說破。

他希望,他所說的,是破了蒙斯醉心中的心魔。

蒙斯醉呆坐在了床邊,在短暫的呆愣之後,猛然間拿起了床頭的枕頭,瘋了一般扔在了地上,同時發出了一道近乎野獸一般的淒厲吼聲,「啊——」

你一直在說她如何如何對不起你,如何負你,如何傷害你,那你可有想過,你為她做過了什麼?!你說我總是以一副聖人的姿態在你面前譴責,可是你呢?你又是總以一副什麼樣的模樣面對我,面對涵涵?

受害者!你以為認為你是受害的那一方!你的母族,佑兒,昀兒,你覺得他們都受到了傷害,而這些傷害是因為我而起,更是因為她的轉變,她的狠心而起!

你一直無法原諒她,一直不能諒解她,一直這般折磨她和折磨自己,便是因為你一直站在了受害者的立場去想所有的事情!

而你憑什麼這般恣意妄為?這般肆無忌憚?你就憑著她對你的感情,憑著你是她喜歡上的第一個人男子!你總是以當日的那份情在索取……

雪暖汐的指責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將他逼的幾欲瘋狂。

「啊——」

一聲又一聲如同頻臨死亡的野獸般的吼聲從他的唇邊溢出。

也許,他的心,也不禁認同了雪暖汐的那些話。

他走到這一步,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蒙家主夫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便見到自己的兒子抱著頭如同瘋子一般坐在了床邊歇斯底里地吼著,面容扭曲的可怕。

「醉兒!」

他連忙沖上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只是緊緊地抱著崩潰的兒子。

「別這樣醉兒!不要這樣!」

老淚,從眼眶中涌出,溢滿了面容。

「別這樣,醉兒,父親求你了,不要這樣……」

蒙斯醉停下了厲喝,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般,緊緊地抱著蒙家主夫,「父親……我的心……好痛好痛……父親……」

「沒事,父親在!醉兒,父親一直陪在你的身邊!」蒙家主夫將兒子抱的更緊,心中的痛楚也是未曾斷過。

蒙斯醉似乎是真的崩潰了,也或許,他只是將擠壓了許久的情緒給發泄了出來。

此時,他不是尊貴端莊的豫賢貴君,也不是那不得不堅強的父親,更不是那一心只想著愛著那妻主的那個痴情男子,他只是一個已經走入了絕境而始終找不到生路的無助之人,脆弱的宛如新出生的孩子。

蒙家主夫從未見過兒子這般模樣,便是當日他在自己的逼迫之下承諾放棄那段感情接受家族安排之時,也未曾這般。

便像是生命中的一切都已經完全崩塌了一般。

醉兒,父親該如何做方才可以讓你不這般痛苦?

……

便在流雲殿中父子二人抱頭痛哭之時,雪暖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流雲殿,腳步雖然還算是穩當,可是面色卻很難看。

或許,蒙斯醉所說的那些事情,終究還是給他造成了影響。

「主子……你沒事吧……」

冷雨方才將御醫領來,便見到了主子面色極為難看地出來,當即上前問道。

雪暖汐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沒事。」隨後轉向那御醫,「豫賢貴君身子有些不適,你進去給他看看。」

那御醫低著頭領命︰「是。」

雪暖汐沒有再說什麼,起步繼續往前。

冷雨忙跟了上去,面上的憂慮之色更濃,依著主子回宮之後的行事,他不該這般不交代御醫一番便離開的,「主子,可是豫賢貴君對您……」

「冷雨。」雪暖汐停住了腳步,緩緩問道︰「我想去佛堂一趟。」

冷雨一愣,「佛堂?」

「嗯。」雪暖汐道。

冷雨問道︰「主子去佛堂做什麼?」

雪暖汐沒有回答。

冷雨想了想,隨後道︰「如今程秦公子如今還住在里面。」話落,又補充道,「主子也許還不知道,程秦公子是大師母族的晚輩,論輩分,他還要叫大師一聲舅公的,程公子雖然只是程家收養的,不過在大師身邊的日子,侍候大師也是盡心,鳳後原先是想給他找一戶好人家,不過後來因為……」

「我想去一趟。」雪暖汐打斷了冷雨的話,似乎對程秦提不起興趣來,當然,這個時候,以他的心情,任何人任何事情或許都無法勾起他的興致,「你讓人準備一些祭拜的物品。」

冷雨說了一大堆程秦的事情原本是想要轉移主子的注意力,可並沒能成功,「主子要去佛堂給陛下祈福?」

雪暖汐看了看他,隨後,抬頭看向西南方向,那是圍場所在的方向,隨後,沉默半晌,方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他承認,趙氏的事情的確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震撼,可隨後,便是心痛。

是什麼樣的恨方才讓她狠得起心來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便不是她期待的孩子,她的心,也仍舊是痛著吧?

那一日……

她也是在煎熬吧?

冷雨始終無法探的主子心中所想,只能听令行事。

……

程秦今日沒有去大殿為程氏念佛經,應該說是自從那日他下定決心之後,便沒有去過大殿,他也沒有再出去,一直呆在了自己的寢室內。

司予述不在京中,他便沒有出去的意義。

他如此反常的舉動,看在了同樣在佛堂的宮侍眼中自然便成了另一種意思。

「前些日子還這般誠心,如今陛下和太女都不在宮中了,便不裝了……」

「我說他怎麼這般賣力,原來是另有目的!」

「雖說如此……不過憑著他的身份,便是和大師有些沾親帶故,可也未必有資格進太女的門。」

「也不是這般說,听說大師臨終之前還特意囑咐了陛下,讓陛下好好照顧他了。」

「陛下再照顧也不可能這般抬舉他吧?」

「這可說不定,不過即使陛下抬舉他,讓他進了太女府的門,恐怕也不過是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玩物罷了?」

「不過太女似乎對他很感興趣。」

「太女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對他感興趣?听說他今年都已經不小了……」

「說不定太女殿下便喜歡這樣的人……」

雪暖汐到來的時候便見到兩個宮侍拿著掃帚一邊漫不經心的掃著地一邊靠在一起低聲細語,雪暖汐沒有听清楚兩人的話,可是冷雨卻听清楚了,面色當即一沉,「你們在干什麼?!」

那兩個宮侍聞言,當即一驚,循聲望去,見竟然是雪暖汐到來,更是驚慌,忙跪下來行禮,「奴侍……奴侍見過皇貴君……」

雪暖汐心緒仍是亂著,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微微點頭,便進了佛堂。

冷雨雖然听見了他們的話,可是也沒有在此時發作,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絕對不能怒莽行事!

況且,如今主子的心情不對。

冷雨決定將這件事押後,等司予述回京之後再行稟報。

雪暖汐一直在佛堂待到了入夜時分,在冷雨幾乎要去請水墨笑出面請他回去之時,方才起身離開了佛堂。

而情緒,仍是低落。

冷雨也曾試圖問過了,可最終沒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邁出了佛堂的大殿,雪暖汐的身子不禁搖晃了一下。

冷雨快步上前攙扶住,「主子,你怎麼了?」

雪暖汐撫著他的手,合著眼楮凝了凝神,然後睜開,搖頭,「沒事,只是跪了太久而已。」

「主子……」冷雨猶豫著,最終還是繼續問道︰「是不是豫賢貴君他……」

雪暖汐還是搖頭,「我沒事。」隨後,正色吩咐,「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訴琝兒,免得他又胡鬧。」

「主子……」

「記住了!」雪暖汐沉聲道。

冷雨只好領命。

雪暖汐隨即轉過視線,看向了前方已經被黑暗籠罩住的天,便是皇宮萬盞宮燈,無限璀璨,可也無法驅散這黑暗。

涵涵,若是上蒼有懲罰,那便懲罰我們兩個吧。

所有的罪孽,我們一起承擔。

「主子,很晚了,我們……」冷雨的話還未說完,便斷了,神色轉為了厲色,看向了旁邊那鬼鬼祟祟的人影,「誰在那里!?」

雪暖汐被他的話拉回了注意力,看向了他所看的位置。

半晌,一個人影從旁邊的陰暗處緩步走了出來。

來人穿著宮侍服飾,低著頭。

雪暖汐見了來人是宮侍,沒有在意,便道︰「怎麼在哪里?」

那宮侍緩步上前,低頭行禮道︰「奴侍過來看看皇貴君可有其他需要。」

冷雨听出了來人的聲音,面色不禁一凝,「程公子?」

雪暖汐看向他,愣了愣。

程秦抬起頭,看向雪暖汐,面色雖然不太好,但是卻是平靜,「奴侍是程秦。」

「程秦?」雪暖汐低喃著這個名字。

冷雨見狀,便道︰「主子,便是大師母族晚輩。」

雪暖汐聞言,隨即笑道︰「你就是大師的孫佷兒?」

「是。」程秦低頭道。

雪暖汐對于程秦的了解不多,只是之前听司慕涵提過了一次,知道有這個人,「你還是住在這里?」

「是。」程秦道。

雪暖汐微微蹙眉,「這怎麼可以?你是大師的孫佷兒,也便是陛下的……」

「程秦自進宮便一直隨大師住在這里,這里對程秦來說便是家。」程秦打斷了雪暖汐的話,言語開始有了波動。

他不願讓自己和永熙帝扯上關系。

雪暖汐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過也沒有多想,「也是,大師在這里住了好多年了,便是大師去了,這里也仍舊是大師的家,處處都充滿著大師的氣息。」

話,漸漸地染上了愛上。

十三年了。

他終究是回來遲了。

「若是皇貴君沒有其他吩咐,奴侍告退。」程秦低頭道。

雪暖汐微笑道︰「本宮這便要離開,你無須相送了,時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說罷,又打量了他半會兒,「你的臉色不太好,年紀輕輕的,不該這般,若是不適,便讓去太醫院讓人看看,若是有什麼需要,便讓人來告知本宮。」

「謝皇貴君。」程秦回道。

雪暖汐笑了笑,「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謝的?往後有時間便去本宮宮中坐坐。」

「是。」程秦沒有多大的情緒反應,便像是領命一般應下了。

雪暖汐感覺到了他的疏離,只是卻也以為是因為兩人不熟悉,「好了,回去吧。」

「程秦告退。」程秦低頭行禮,隨後轉身,緩步離開。

整個過程便真的像是過來看看雪暖汐有什麼需要一般。

便是以為他是故意前來接近主子的冷雨也不禁詫異。

白日里那些宮侍的話他雖然听了,但是卻也沒有完全信,如今見了這程秦的反應,便更加不確定了。

若是他真的有這個心思,怎麼不會趁機討好太女的父君?

雪暖汐緩緩收起了笑容,「我們走吧。」沒有注意到冷雨的異常。

冷雨領命,扶著主子離開。

夜,越發深沉。

……

雪暖汐病了。

在見過了蒙斯醉的次日,便病倒了。

經御醫的診斷是風寒之癥。

「可嚴重?」

水墨笑得知消息趕來辰安殿之時,雪暖汐已經服用過了御醫開的藥睡下了,可他卻還是叫來了御醫詢問一遍。

「皇貴君的情況並不嚴重,只要不勞累,安心靜養,服用幾貼藥便能康復。」御醫回道。

即便御醫如此說,水墨笑卻仍舊是一再確定了,方才安心。

待御醫退下了之後,水墨笑便進了寢室。

伺候在旁的冷雨見了,無聲行禮。

水墨笑點了點頭,走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睡著的雪暖汐。

面色雖然是病態,但是也不算是嚴重。

「好生照顧你家主子。」水墨笑輕聲吩咐,隨後轉身離開,往流雲殿而去。

他知道昨日蒙斯醉見過雪暖汐的事情,只是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不過離開流雲殿之後,他便去了佛堂,一待便是大半夜方才回,這第二日人還病了,豈會是有好事。

然而當他到了流雲殿,見到了蒙斯醉之後,那些質問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蒙斯醉也如雪暖汐一般躺在了床上昏睡著,而且面色比雪暖汐的更加不好。

「這是……怎麼回事?」

出了寢室之後,水墨笑便沉下了臉質問流雲殿的宮侍。

蒙家主夫走了出來,「回鳳後,豫賢貴君這幾日身子一直不好……」

「一直不好?」水墨笑蹙眉,「御醫如何說?」

「並未宣御醫……」蒙家主夫忍痛道。

水墨笑聞言,當即一愣,「沒宣御醫?既然不舒服為何不宣御醫?!」

蒙家主夫聞言,眼楮發紅,「豫賢貴君……他不讓請……」

昨日雪暖汐請來的御醫最終還是被逐走了。

水墨笑聞言,雙眸倏然睜大,而隨後,便是惱怒,無可奈何的惱怒,蒙氏他究竟想做什麼?!折磨自己?還是折磨她!「你是蒙氏的親生父親,你也由著他胡來?!」

他的惱火無法向蒙斯醉發,便只能沖著蒙家主夫發作。

蒙家主夫也沒有驚慌,只是目光悲痛地看著水墨笑,「我能如何?這一輩子,我強迫他做這個做那個,最後給他謀到了什麼幸福?」

水墨笑看著眼前這個頭發已經花白的男子,心中的惱火散了不少,「你不能強迫,本宮可以!」說罷,便厲聲喚道,「來人,去請御醫!」

蒙家主夫沒有阻攔,只是合上了眼楮,淚水從眼角邊滲出。

不久,御醫便被請來了。

雪暖汐昏睡是因為服了藥,而蒙斯醉的昏睡則是因為多日來的不眠不休。

「情況可嚴重?」待御醫診斷過後,水墨笑便道。

御醫恭敬道︰「暫且無性命之憂……只是不能再繼續勞累,飲食以及睡眠都得正常……臣會開幾貼安神湯藥,只要豫賢貴君依時服用便可無大礙。」

水墨笑松了口氣,「他如此昏睡,也無大礙?」

若只是累了,方才御醫診脈便已經醒了。

那御醫猶豫了會兒,方才道︰「豫賢貴君的脈象有些弱……應該是多日來未曾休息好的緣故。」

那日宮宴,御醫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但是在宮中當差,豈會沒听過這件事?

水墨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從今日起,你每日過來給豫賢貴君請脈,便說是本宮的旨意!」

「是。」御醫領命。

水墨笑隨即轉向其他人,「你們也給本宮听好了,這是本宮的旨意!若是有誰敢阻攔,便是與本宮作對!」

「……是。」

「至于豫賢貴君……」水墨笑看了一眼仍舊睡著的蒙斯醉,然後轉向蒙家主夫,「你是他的親生父親,若是真的為了他好,便不該讓他這般胡鬧!」

蒙家主夫垂下了眼簾,雖未說話,可是痛心的情緒仍舊是清楚。

水墨笑看了他會兒,又道︰「本宮不是不知道你們心中所想,只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蒙氏的日子也不是不能過下去,用得著現在便將自己,將其他人都逼入絕境?」

蒙家主夫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仍是沉默。

水墨笑惱火不禁有起,但也不想發作,便沒有再說什麼,起步離開,不過方才走出流雲殿沒多久,便和怒氣沖沖往流雲殿跑的司以琝遇上了。

「站住!」

水墨笑見了他的神色便知道不好,當即喝道。

司以琝腳步頓了一下,看了會兒水墨笑之後,隨即又起步往前。

「來人,攔住他!」水墨笑轉身,厲聲喝道。

隨行的宮侍當即上前擋在了司以琝的面前。

司以琝面色有些猙獰,「讓開!」

「你想做什麼?!」水墨笑厲喝喝道。

司以琝轉身目光冰冷地盯向水墨笑,「讓開!」

「你反了!」水墨笑沉怒喝道。

司以琝卻不懼,「反了又如何?你們這般折騰我父君,將他折騰的病了,難道我還要對你們恭恭敬敬嗎?!」

「恭恭敬敬?」水墨笑冷笑,「你何時恭敬過?」

「你——」

「司以琝我告訴你,本宮已經夠煩心的,你最好不要在這時候再給本宮惹麻煩!」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沒有絲毫的退讓,「你母皇不在宮中,這皇宮便是本宮做主,你若是在皇宮里面胡來,本宮便……」

「你想如何?讓人將我拿下?還是直接殺了我?」司以琝也是氣瘋了,直接頂了回去。

水墨笑氣的兩眼都欲冒火了,這幾日他沒進宮,他原以為他想通了,可沒想到還是這般任意妄為的性子,「該是本宮問你你想做什麼?!你現在是要去哪里?去流雲殿嗎?你去哪里做什麼?!」

「自然是為我父君討回公道,我……」

「公道?」水墨笑冷笑,「你憑什麼認為你父君沒公道了?」

「我父君病了!」司以琝幾欲噴火,「昨日他來了流雲殿,今日便病了,不是豫賢貴君對他做了什麼,還有什麼事情?!上回父君好心好意去看望司予昀的女兒,可是他卻拿趙氏的事**打擊父君!你以為我不進宮便什麼也不知道嗎?!」

話頓了頓,眼楮也開始發紅,「父君回宮才多久?他過過了幾日安生日子?沒有!幾乎一日都沒有!他回來不是回來受罪的!你們!不是為難他,便是冷待他,孤立他,甚至還拿事情來刺激他,打擊他!你們便這般容不下他嗎?!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為什麼你們要這般對待他?!那是我的父君,你們不在乎我,我在乎,母皇不心疼,我心疼!」

「你母皇不心疼?」水墨笑怒道,「你憑什麼認為你母皇不心疼?!司以琝,這些年你母皇為了你父君都成了什麼樣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如今你卻來說你母皇不心疼不在乎你父君?!我告訴你,你母皇比誰都心疼!沒錯,她是沒有像金絲雀一般將你父君圈養起來,沒有替你父君擋去一切的風雨,沒有將所有的委屈以及傷害擋在了他的生活之外,可這並不能證明你母皇便不心疼不在乎你父君!」

司以琝抿著唇盯著他,卻沒有說話。

「你以為你母皇看不到你父君受的委屈?看不到他受的傷害?」水墨笑繼續道,「你母皇不插手,那是因為你母皇知道這樣的生活是你父君想要的!這些日子的事情,都是你父君想做的!你看到的只是你父君在受委屈,在手排擠,可是你沒看見他正在很努力地融回這個家!你父君離開了十三年了,十三年足以讓你長大成人,讓你嫁人生女,足以讓一切都物是人非!你父君在很努力地重新融回這個離開了十三年的家!這也是你母皇明明看著他受苦卻一直不聞不問的根本原因!她不在乎你父君?司以琝,她比所有人都在乎!」

頓了頓,隨即又咬著牙補了一句,「你可知本宮有多羨慕你父君?!」

想對方所想,如對方所願,這比單純的維護保護,愛要更加的深沉濃厚!

「本宮不知道蒙氏跟你父君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病了是不是因為這些,但是本宮很清楚若是你繼續這般自以為是,你的父君,他這些日子一直堅持而得到的成果便會毀于一旦。你以為你母皇不能保護你父君嗎?她若是如你所想一般保護你父君,只會讓人人都懼怕他,怨恨他,他這一輩子這般過了!你若是要去鬧,本宮也不阻止你,可是你且好好想想,你這般做對你父君是不是有好處!你父君要不是所有人都敬著他,害怕他,而是接受他!」

說完,便起步離開,不再阻攔司以琝。

司以琝也沒有繼續往流雲殿沖,而是低著頭,站在了遠處,許久之後,方才起步,而方向卻不再是流雲殿,而是辰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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