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只是好奇,程秀嬌來做什麼;但她並沒有興趣知道,也不著急,所以她靜默著。
屋里的氣氛有些詭異︰
站著一個侍妾,穿的花枝招展,臉上還掛著柔弱乖巧,十指如蔥管一般雪白細女敕,像是被罰站的小媳婦兒。
躺著一個嫡妻,穿著粗布衣裳,渾身瘦的只剩皮包骨,身上傷口偶爾有血腥味和藥味傳出;
偏她眼神冷淡、神態安詳,瘦得月兌了形的臉看著有些干巴甚至猙獰,身上的樣子也有些邋遢;
這個樣子看起來倒像是死而不腐的老妖婆腌齷齪著也要責罰小美人?!
詭異的氣氛影響了程秀嬌的心情,讓她少了一絲得勝者的驕傲,反而在夏雪面前感到幾分局促,夏雪的氣場好大!
程秀嬌壓下負面情緒,若無其事的將屋子打量一番,嬌哼道︰
「听說夫人病好了,我特地來看看您,免得有人誤會,說我一個做妾室的沒規矩。
既然您身體好了,長夜漫漫,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給孩子做幾件衣服吧。
太夫人說了,這個孩子,好歹也要叫您一聲嫡母,讓你意思一下,將來孩子也跟您親近。
世上像我這麼明理懂事的妾室可不多見了,夫人你說是吧?」
這是要讓夏雪給她孩子做陣線、給夏雪找事兒做?!到底誰是妻誰是妾?!
蔣媽媽氣的當場發作,渾身顫抖,被夏雪盯了一眼,兀自不爽的申辯道︰
「郡夫人身上的傷還沒好,怎麼能勞作……這屋里連個炭都沒有,入冬了也不給被子……」
這哪里是一個妾室對待一個嫡妻,這簡直就是一個牢頭對待一個犯人!
看看!程秀嬌帶來的丫頭婆子,哪一個不比夏雪光鮮十倍百倍!
為了給夏雪弄口吃的,蔣媽媽連一個銀鐲子都送人了!
嫡妻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妾室的三等丫頭白女敕的堪比大小姐!
蔣媽媽手指一斜,指著程秀嬌身後的琇瑩,一陣劇烈咳嗽,干瘦的手指利箭跟刀子一樣。
但夏雪沒動,啥話也沒說。
蔣媽媽為她出頭,她沒有再自輕自賤的理兒,否則更被人欺。
程秀嬌也沒當回事,口氣很是輕巧、還巧笑靚兮︰
「喲,媽媽這話說得不妥,夫人那是給自己兒子做針線,是一片慈母心,你難道不喜歡?
夫人大病初愈、需要調養,我已經讓人送來被褥炭盆,讓夫人好生歇歇。
閑來無事給兒子做點東西,打發時間,這是夫人賢德;
有事做身體也好的快一些……
唉,我一片心為夫人考慮,竟被人嫌棄。真是狗咬呂洞賓,我純屬白操心,我白操心了……」
程秀嬌一番長吁短嘆,門外果然有丫頭婆子送來幾床被子,新舊不論,確實要暖和得多;
又有婆子送來幾簍炭和兩個炭盆,不管怎麼說,表面工作是做到了。
夏雪還是一聲不吭,權當自己是啞巴;但她的臉上卻擺出一副姿態,仿佛低不下那個頭、又怕了程秀嬌不得不服,左右為難中,她咬著嘴唇不發一言。
夏雪的姿態讓程秀嬌心里大爽,比大熱天吃了冰還舒服!
不過夏雪服了軟,程秀嬌也沒了繼續顯擺的台子,她只能哼哼,讓人送來針線等,扭頭就走。
到了院子里,程秀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快被憋壞了。
琇瑩咬了咬嘴唇,轉身經過夏雪身邊的時候,往她被子下面塞了一個荷包。
簡蝃蝀則落在最後,與蔣媽媽低聲說道︰
「炭省著點用,放著天冷……以防萬一……燒炭時最好熱點水。」
蔣媽媽瞪大眼楮,總算听明白簡蝃蝀的話啥意思︰
看樣子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得了這些東西,只怕一個冬天就沒得再添了,除非太陽再次從西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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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蝃蝀走後不久,房子里及外面的院子都冷清下來。
剛才的一切還像一場夢︰程秀嬌竟然給夏雪送被褥和炭!說出去恐怕要笑掉人的大牙!
「簡蝃蝀說了什麼?」
「琇瑩給你放了什麼?」
主僕倆對視一眼,同時問了一句。
夏雪聳了聳肩,很奇怪兩人都沒問程秀嬌此行的目的。
秀眉挑了一下……夏雪雖然非常瘦,但還能看出來,她是個很清秀的女孩,眉眼更是奇絕︰
秀眉自然成型、一字斜挑如寶劍出鞘,透著一股干淨爽利又桀驁不馴之氣;
眼楮彎彎、又大又亮,黑亮的眸子猶如水洗過一般干淨,顧盼之間熠熠生輝;
睫毛又密又長,猶如蝴蝶的雙翼,停佇在花間,輕盈、美麗……
據說這種女孩重情卻無情、有情盡在無情中……
也有人說,夏雪的眉眼屬于凡人鳳相,除非遇到知遇之人,否則一生多災多難,累及父母。
蔣媽媽望著夏雪的眉眼發呆,她發現,夏雪的相貌比以前更犀利,眼楮更亮了,異相更清晰了……
夏雪眉頭一挑,不知道蔣媽媽看啥;
她隨手拿出琇瑩留下來的荷包,打開一看,是兩個銀錁子,不很重,也就六分的樣子。
蔣媽媽看著夏雪拿出來的東西,口氣很不以為然,甚至有些輕忽,將簡蝃蝀給她說的話說給夏雪听。
當然這種口氣不是怪簡蝃蝀,而是鄙視琇瑩。
夏雪想了一下,翻身爬起來,在蔣媽媽的攙扶下下了床扶著櫃子站在一旁,讓蔣媽媽鋪床。
蔣媽媽一邊鋪床,一邊還是忍不住問道︰
「姑娘,你看她們什麼意思?」
夏雪兩腿都斷了、站在那里渾身直打顫,不過她很能忍、眉頭都不皺一下,嘴里隨意的道︰
「琇瑩良心未泯,不過膽小怕事懦弱一些,你沒必要和她一般見識。
簡蝃蝀的意思是︰今兒的好處都是她為我們爭來的,回頭要記住她的好。
程秀嬌的意思是,她不跟我一般見識,因為她永遠只能做個妾室,我再空架子也是郡夫人。
她若想降了我挾天子以令諸侯,一些面子上的事兒,她還必須做。
你不是說,簡蝃蝀還不能讓裴家榮獨寵、彩珠還能分些雨露嗎?
程秀嬌要拿下彩珠,沒有我當幌子,哪那麼容易?」
蔣媽媽鋪完床立刻爬進被窩里,一邊看著夏雪喃喃道︰
「那姑娘的意思,我們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夏雪淡淡的搖了搖頭,自嘲一笑︰
「我們不過得點殘羹冷炙罷了,哪里稱得上漁翁得利。
也可能我們提議讓簡蝃蝀拿鑰匙、扶了簡蝃蝀一把,程秀嬌看出我們的輕重,耐不住了吧。」
蔣媽媽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跟夏雪絮叨︰
「最近簡蝃蝀位置很高的呢,公爺每次回來都要和她膩一回,太夫人有事兒也找她……
听說太夫人夸她︰明理懂事,進退有度,是扶家的一把好手。
程秀嬌總拿懷孕說事兒,簡蝃蝀也拿懷孕堵她︰懷孕了該多休息啊有了孩子什麼都有了之類。
這次程建業又沒能再升位,程秀嬌明顯風頭不足,就讓簡蝃蝀給得了便宜……」
「是啊,這丫頭是個很厲害的人,運氣也夠好……」
夏雪不由得感慨,在程秀嬌和她之間爭斗時,橫空出世,簡蝃蝀真的是運氣好到爆。
夏雪沒有說的是,程秀嬌能來她面前討好,或許還有別的變故吧;
同時,程秀嬌讓她做針線,沒準也是簡蝃蝀的一手大棒一手甜棗政策呢,那女人……
可惜蒼鷹折了翼、龍游淺水遭蝦戲,她現在光站著都不穩當,哪能想那麼多;
想自保,光蔣媽媽並不夠;想扳回一局,她就不能輕舉妄動、利用更多的人。
只有等她有一定自保能力的時候,才能酌情利用一些不是絕對可靠的人;只要有一定利益,就有一定的人可利用。
夏雪有的是耐心和隱忍,不過暫時和簡蝃蝀周旋一下,早晚,她還是要一飛沖天的!
蔣媽媽將冰冷的被窩捂暖了一些,才戀戀不舍的爬出來將夏雪扶上床躺下。
夏雪死里逃生、稀爛、傷筋動骨、兩腿骨折,多虧了蔣媽媽沒白沒黑辛苦照料,才能勉強爬起來、撿回一條命。
蔣媽媽這將近一個月的辛苦,夏雪看在眼里,從未說什麼。
蔣媽媽一個人服侍夏雪,照料傷口就不說了,在沒飯的時候要弄吃的,冷的時候要想辦法給夏雪取暖;
溫飽之外,還要服侍夏雪出恭、給她收拾干淨、保持應有的體面;
還要收拾屋子、讓夏雪盡量有個干淨舒適的空間……
蔣媽媽不僅可靠、而且夠辛苦;想了想,夏雪又掙扎著爬起來、靠在床頭……
蔣媽媽將另外兩條被子收好,回頭嗔道︰
「姑娘該歇息了……我們……沒有多少燈油……」
雖然那燈只點一根細細的燈芯、光線比月光還暗,但也不能保證每天都有的點、能點到三更。
通常蔣媽媽服侍夏雪躺下,她都會忝著臉去借光洗衣服啊縫補衣服啊偷偷弄點剩菜啊……
為此被人取笑奚落侮辱都不算啥,她還挨過打、還模黑走路摔過幾次,好在並不太重……
夏雪嘆了一口氣,望著燈光,眼神有些迷離,口氣有些飄忽︰
「媽媽,吹了燈上床吧,我們計較一番。
還是那句話,你別多嗦,我不喜歡嗦。」
蔣媽媽愣了一下,只好去打了點溫水來,服侍夏雪洗了臉、洗了腳,自己也洗干淨了才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