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經過一晚上折騰,總算是完全好了,可崔湜的刀傷卻不見好轉。白日他勉強陪著我下樓去用膳,他嘴上說著無大礙,我卻是心中有個數的。
也不過幾日的工夫,那驛站里的旅客們對我二人的印象已是大轉,先前還指手畫腳一臉的鄙夷,現在見到我們,都是相當客氣,尤其那個愛說閑話的、穿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
記得她初次見到我們時,我還正在被幾個紈褲子弟暗中數落著,因為記住第一次的教訓,我不敢再上前與那群人叫囂,只在一旁吃著悶酒,佯裝做說的不是我,就算是崔湜氣急敗壞也不會去討公道引人耳目。我知道旅店里的人大多已認識我李令月了,那日高戩將我帶走,聲勢浩大的,別說幾個店小二,就連老板和老板娘都十分好奇。敗家子兒們聊磕著,老板娘顫著她的細腰在一旁訕訕的听,還不忘時時朝我們二人瞥一眼,那目光真叫人心寒。
今日她卻斂著厚皮子親自給我們這桌端菜來,笑臉盈盈的模樣,還著實令我納悶了許久。
「不知他們是怎麼了,一個個笑的臉都要僵了。」我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也不動筷,想要問問崔湜的意見。
「主子別多想,埋頭細細的吃,吃完了咱就上樓去歇著,省的看這一群人心煩。」
「我今兒個倒不心煩了,看著他們的眼神像是挺友好的,崔湜,你有這種感覺嗎?」。
他夾了兩粒花生米,遞到我面前的小碟中,自己再斟上一杯小酒,淺酌起來,然後才慢悠悠的說︰「有是有,不過,管它的呢,咱們吃咱們的!」
崔湜倒是個省心的人。我也沒再多問,專心吃了起來,只覺大廳中萬千目光齊聚我的後背,如同針刺,但又不像前日那般難受,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
「哎,兄弟們,你們听說了嗎,原來那個東唐的二公主,在望春樓只是個掛名雅妓,並沒接過客呢。」
「我好像也听說了,是咱駙馬爺不識抬舉,硬把人搶了去。」
「駙馬爺也太不守規矩了,這事兒萬一讓咱們長公主知道,可怎麼才好呀?」
「你以為她不知道呀!照我說,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那他們夫妻二人豈不是要鬧翻天了……」
「真有意思,駙馬爺居然還敢養小妾,也苦了那位李姑娘了!」
「誰說不是呢……」
眾男窸窸窣窣的聊著,只言片語傳至我耳中,已成這般。我不敢回頭看他們,怕與誰目光撞上,只知說話的,是這店里的幾個常客。他們愛討論我,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可令我奇怪的是,他們今日怎麼會說出這些話來?我記得,崔湜一直是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他是決計沒機會去教訓那幾個愛說是非的蠻漢的,那麼,是誰出面替我解圍了?莫非是高戩?
想來又不像是他,自那日山莊一別,我都一直住在這間驛站里,他若有心尋找我,既然第一次能將我找到,現在也一樣可以找到我。他不來找我,一定是家中被義陽姐姐絆住了後腿。
哎!原來,高戩還是在乎姐姐的,只要姐姐撒個潑,只要姐姐肚子里的骨肉爭口氣,高戩便會以孩子為重,完全把我拋諸腦後。
雖然心里會很失落,但至少了卻一樁孽緣,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從今往後,我是真的再不會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吧!
這麼細想一番,那替我解圍的幕後之人一定不是高戩了。會是誰呢?
如果是柴紹……更不可能!公主府東窗事發,他一直被困在府里,而他的得力助手秋娘又在處處打听我的下落,欲殺我解氣。難道是……
「不過兄弟,有件事兒更離奇,不知你听說沒有?」先前那個語氣充滿遺憾的男子,這下又說了起來,「原來李姑娘和咱們太子爺才是一對兒,根本不干駙馬爺的事兒。」
「這事我也有耳聞,如果是真的,那麼長公主也太蠻橫了,誣陷親夫不說,還毀了親弟弟一樁好姻緣。照我說啊,東唐的公主配咱燕國的太子,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說的也是,反正那李姑娘根本沒有接過客,算是個良娣了,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听著眾人話語中似乎沒了對我的敵意,這才悄悄回過頭去看他們,說話的是個年紀輕輕的公子,打扮並不富裕,像是村落里為數不多的那種舉人,有些文墨氣,又有些寒酸味兒。只見那公子放下手中兩支竹箸,抿了一口茶,道︰「小生今日听聞一首詩,卻是——
燕國藝妓雅且高,
清白一身尋良媒。
幸與太子結姻緣,
從此紹郎是路人。」
先前敞開話題的那個渾厚聲音再次響起,卻是個五大三粗的胖小伙子︰「是了,是了,正是這詩,兄弟我也是听聞此詩,才知那李姑娘和咱太子爺才是一路的。」那胖小伙說起話來非常憨厚老實,完全不再是我心中那種可惡的蠻漢形象。
「原來如此……」年輕公子點點頭,繼續品著他的茶。
我回過頭來,越听越是糊涂,理了好半天也理不清楚。再看一眼崔湜,見他也是茫然的表情。
本來還想仔細听上一會兒,誰知那幾個男子吃完飯就走了,其他的旅客坐的遠,根本听不清他們說的話。無奈,我只得催促崔湜快些吃完了,咱們好上樓去,關上門來分析分析。
不知不覺已是酷暑季節,外面燥熱的不行,那些知了叫個沒完,弄得我亦是心神不寧的。崔湜特地找來些結束的冰塊盛于大瓷盆內,擱置在屋子里,又給我沏了一壺安神的茶,看見我喝下,面色好了一些,這才開始分析起來。
「照我說,此事並非柴公子所為。敏月公主嫉妒心大,這會子怕是還在府里跟他鬧著呢。」
「我也這麼覺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首詩,定是太子爺的杰作了。」
「不錯!方才我找店小二要茶水,他便透露說,市集上的小孩子們都在傳唱這首打油詩,想必皇都內也早就傳開了去,多虧太子爺出手相助,主子您的名節算是保住了。」
崔湜既然這樣想,我心中的猜測也就有了著落。對于慕容敏之,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這麼幫我,說不感激那是假的,可「幸與太子結姻緣,從此紹郎是路人」,此話說得也甚是過了些!莫說我與敏之之間根本無兒女私情了,就算我們那份僅剩的知己情分還未淡去,此詩若傳到柴紹耳朵里,他不惱才怪呢。好在柴紹一直困于府中,不太容易听到流言。
不知為何,我竟越來越把柴紹的反應看得那麼重,連自己的名節都不怎麼在意了,卻為何會在意他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