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三十八章 暮色中的秘密

作者 ︰ 貓膩

……

當範閑說完這段話後北齊小皇帝並沒有聯想到傳說中的瞎子大師更沒有因為這段話而開始反省這兩年間因為南慶的強大壓力他犯下的一個個錯誤而只是很震驚地望著範閑下意識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眼中的怒意漸蘊漸深最後終于壓制不住用低沉的聲音咆哮說道︰「你……竟然敢打朕!」

範閑當然敢打他既然敢綁架一位皇帝更何況是打幾下。小皇帝自己也清楚這點他只是無法接受範閑竟然用爆栗來敲自己的額頭這種打法不是你死我活間的爭斗在他看來是帶有一種明顯屈辱味道的打擊。

範閑卻是理也不理他的憤怒皺著眉頭說道︰「這幾年里你與我之間配合的算是不錯我範閑自問對你北齊也帶去了不少好處但你時時刻刻想著我死是不是有些過分?」

小皇帝此時依然被疼痛和屈辱折磨著不敢置信地望著範閑似乎不清楚這世上從哪里蹦出來了這麼個怪胎居然對于皇帝這種工作人員一點敬畏心也沒有。

範閑見他像頭小獅子一樣咬著牙反而樂了聳肩說道︰「我只是點出你所犯的大錯誤。」

他忽然閉著眼楮思忖半晌後輕聲說道︰「你原來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極有城府地君主但是最近兩年的表現卻顯得太過急功近利了些……世界如此美妙。你卻如此暴燥這樣不好。不好。」

北齊小皇帝知道形勢比人強。此時自己落入對方之手。加上劍廬中那位一直沒有露面的大宗師暗中傾向。只怕廬外地臣子們根本無法進入劍廬來救自己只好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氣。寒聲說道︰「朕之行事。何需向你解釋?」

「你可以不用向任何人解釋但你需要向我解釋。」範閑雙眼一眯。寒光頓現「我給過你太多地好處。就算是投資。你也得向我這個股東報告一下而不是想著把這個股東殺死。」

兩個人之間地談判又回到了最初地地方。北齊小皇帝沉默許久之後緩緩說道︰「朕必須承認。前幾年中。你助朕不少。然而……」

「然而如何?」

「然而你畢竟是慶帝地私生子。」小皇帝自嘲一笑習慣性地站起身子來。將雙手負在身後。這個動作若是往常一定是瀟灑無比。帝氣十足。然而今天他被震蕩暈眩在前。腳踝扭傷在後哪里站得穩哎喲一聲就倒了下來。

範閑一伸手將他撈回床上靜靜地看著他。

小皇帝皺了皺眉頭說道︰「你是慶人。還是慶帝的私生子。姑且不論朕是否相信你有履行當年協議地誠意便是母後和朝中地大臣。都斷不可能將這虛無縹涉的希望。寄托在南慶一代權臣身上。」

他閉上雙眼緩緩說道︰「你不是我齊人。不知道苦荷國師死後這幾年大齊君民地日子是怎樣過的。南慶枕戈待旦隨時可能出兵入侵。朕雖籌謀日久但終究時日尚短國力難撐連綿數年地大戰……在這等情況下。任何過往情份和承諾都是虛地朕必須把希望放在自己的子民身上。甚至是東夷城身上也不可能放在你身上。」

範閑靜靜听著知道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不要說北齊小皇帝就算是海棠。甚至是陳萍萍和父親大人都不可能認為自己會真的幫助北齊來對抗南慶。

如果要當賣國賊總要有些好處才是範閑如今已是南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人物他如果出賣南慶利益難道是想讓北齊皇帝把龍椅讓給自己坐?

他自嘲一笑。心想天下人都不會相信這一點更何況是北齊地君民。只是他也確實從來沒有想過出賣南慶地利益去滿足北齊立國的要求他只是盡量地想讓可能地血戰到底和血流成河變得和緩一些。

當然正如李弘成在定州大將軍府內批評的一樣這是一個很幼稚很荒謬地想法而且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基本上是……不可能地。

由此看來北齊方面想要殺死範閑這位南慶權臣從而把東夷城綁上自家地戰車也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至于那位傳說中的瞎子大師?北齊小皇帝不是不知道這個人只是這個人的行蹤太過神秘就算他真是一位站在範閑背後的大宗師但對北齊的威脅卻遠不如強大地慶帝和強大地慶軍來的真切。

看著範閑陷入了思考之中北齊皇帝沒有去打擾他而也是閉上了眼楮開始思考自己地處境以及接下來可能生地事情。

一位是北方之君一位是南方之臣就這樣對處靜室之中各有心思竟是不知時光如水流過不知不覺間廬外暮日如血照耀在了劍坑之上照得那些古舊的殘劍枝枝如染著千秋之血被海風雨水沖洗再久也無法洗淨。

範閑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那個大坑沉默不語他知道這坑中地無數柄劍代表著什麼這代表著四顧劍凌然世間的劍法與實力代表著劍廬在天下萬民心中地地位代表著無數劍客的死亡與那一段段令人熱血沸騰地傳奇。

任何一種聲名或是地位的穩固存續其實都需要劍與血的洗禮。

而在這個世界上怎樣才能給後來者一個更好地將來是不是也需要一次由南至北的血火洗禮範閑沒有任何辯別和判斷能力。即便他曾經與言冰雲討論過與李弘成爭執過。他依然沒有能力判斷天下地分與合究竟哪種會更有好處。長痛?短痛?謝謝。那是史學家地問題不是生于當世的生物們需要考慮的問題。生物們只需要考慮當下便好。這是生物自私地本能。

範閑毫無疑問是個自私地人。他死後哪怕洪水滔天。他只求自己活著地時候這個世界像是自己喜歡地世界。有花有樹有草有蟲有鳥有人有詩

酒有金。無痛無災無血……

如今他深深將自己看成慶人而不是最開始地國際主義戰士但很可嘆的是。他成長成為了一名和平主義者他希望自己存活的時候自己子女存活地時候。蜘蛛俠或加藤鷹地那個著名手勢可以一直舉著。

監察院的自幼培養與這麼多年生死間的跳躍生活卻讓範閑成長成了一個和平主義者。這看上去顯得如此荒謬如此不可思議。卻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當一個人躺于病床之上等待死亡之時所產生出來地執念可以影響他一輩子。甚至是兩輩子。

知道死亡的可怕。才知道應該珍惜生命。

……

……

「我知道你連接犯錯的原因。」範閑沒有回頭。緩緩說道︰「我大慶給你地壓力太大。陛下這幾年雖然一直沒有大舉征兵但是一步一步棋落下去都是在為日後的大戰做準備。陛下走地是堂堂正正之路他已經消除了大宗師的存在。自然不屑用自己大宗師地實力去擾亂天下。」

「他有足夠的信心堂堂正正地征服你們。」範閑忽然覺得舍外的暮日有些刺眼閉上眼楮說道︰「其實我很了解陛下這個人。二十幾年前北伐未競全功對他而言是個難以接受的挫折。對他而言大宗師這種怪物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于世間哪怕他後來自己也成為了一位大宗師。」

「他有自己地頭腦與謀略。他憑借這些就足以征服一切。他對于個人武力有自內心深處地鄙夷與不屑……然而他卻不得不先把大宗師們清掃干淨才能把這種不屑釋放到極點。」

範閑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苦荷臨死之前也看清楚了我那位皇帝老子地執念所以才會慢慢地在西涼和我朝中布下棋子想和陛下下最後一盤大棋……只是他忘了。他畢竟已經死了不可能知道死後生地所有細節而且他所寄于希望的海棠以及你。都各自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小皇帝一直沉默地听著範閑的分析听到此時開口問道︰「什麼錯誤?」

「你們低估了我地憤怒。」範閑轉過身來看著小皇帝一字一句說︰「我敢向你打保票苦荷臨死前的兩步棋都是準備最後落在我的身上而你卻兩次試圖殺我不論你成不成功苦荷如果知道了你地行為一定會在墳里氣的再死一次。」

「落在你的身上?」小皇帝的眼瞳微縮在心里品咂著苦荷叔祖臨死前地交代臉色漸漸變得地凝重起來卻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麼要將北齊存亡的希望寄托在範閑的身上難道他不是慶帝的私生子?難道範閑真的是一位大聖人?

不世間最後一位聖人早在慶歷五年地時候便死了範閑只是一個尋常人。

範閑冷笑一聲︰「當然苦荷的盤算極好他把我的心揪地實實在在但他至死也猜不到一點我會不會按他所臆想的路子走下去。」

這句話里指的事情太過隱秘北齊小皇帝更是听不清楚。

「我會自己想法子控制這一切如果控制不了我大可輕身而走。」範閑從窗外的暮色中走了出來離小皇帝的身體越來越近聲音微沉說道︰「而陛下您……最好能夠多听听我的話。」

「朕為什麼要听你的話。」不知為何小皇帝忽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範閑看著他說道︰「因為你犯的錯誤太多這幾年里北齊的朝政雖然被你打理的極好我本來以為歷史上又出現了位了不起的武周但是終究現女人……還是太過易怒太過心軟支撐不起什麼。」

此言一出小皇帝面色劇變卻又是馬上回伏了尋常模樣眯眼說道︰「小範大人說的話越來越玄妙了。」

「先前你要殺我如果不考慮司理理的死活讓太監將她騙出房去而是用狼桃直接動攻勢說不定這個時候我已經死了。」範閑站在他的身前臉色平靜地抬著他的下巴說道︰「婦人之仁在那一刻展現的一覽無遺你讓我如此失望我又怎麼敢繼續與你做買賣?」

小皇帝的眼楮眯的越來厲害眯成了兩道彎月亮似乎想用眼簾的縫隙把範閑看的更扁一些這才好平伏自己心頭無限的恐懼與掙扎。

這是他與北齊太後死死保持了二十年的秘密為了這個秘密北齊朝廷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然而此時此刻卻被一位南慶人淡淡然地說了出來。

「我今天的目的是入劍廬見四顧劍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與陛下你私底下進行一次談話。」範閑看著他說道︰「我要告訴你如果你還想當北齊的皇帝從今以後就不要再試圖暗中對付我相反你要配合我听清楚了嗎?」

小皇帝牽動唇角朗聲大笑了起來︰「好你個範閑居然想威脅朕?你大可一刀把朕殺了看朕這戰家子孫會不會皺眉頭。」

「您的心志實在令人佩服。」範閑眼中帶笑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殺自然是不能殺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上杉虎、狼桃等一干北齊重臣忽然現他們效忠的皇帝陛下居然是一個……女人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北齊……戰家只有你一個女兒家了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小皇帝死死地盯著範閑到了此時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先前司理理會說範閑根本不會懼怕自己反而是自己應該害怕對方原來是因為對方掌握了自己的命門那個絕對的命門。

小皇帝沙啞著聲音冷笑說道︰「一代詩仙果然說話有幾分愚痴之氣。」

當此情形範閑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冷靜與硬氣。他沉默半晌後伸出手指一彈將小皇帝的髻彈落黑如瀑墜于帝王雙肩之上整個人頓顯柔弱之感然後靜室之中便傳來嘶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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