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二十二章 天子之雷及範閑遺失之牌

作者 ︰ 貓膩

範閑進入御書房已經很久了一開始的時候當然揀最緊要事情說如今慶國最關心的事情當然是關于西涼路的局勢以及四個月前陛下讓監察院準備的計劃究竟落實到了什麼程度。範閑一路侃侃而談皇帝陛下安靜听著臉上沒有一絲不滿意甚至還難得地寬慰了範閑幾句說他辛苦。

感覺環境適宜時機恰好範閑眼珠子一轉便覷著這個機會說了幾句關于大殿下納側妃的閑話偏生這閑話的主旨與他在王府中與王爺商量議定的應對方法完全不一樣竟是直接將王家小姐用言語好生羞辱了一番並且同時表達了自己身為臣子不願意參合到皇族家事之中的強烈意願。

皇帝陛下如同範閑所料一听此話便勃然大怒批頭批腦一通訓斥點明範閑太常寺正卿的身份又在王爺納側妃一事上下了狠話。這一通疾風暴雨倒是沒有讓範閑產生些許害怕他與這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老子相處久了雖然始終無法看到對方的心底最深處但至少對于其人的性情喜好模了個清清楚楚但凡如此轟轟烈烈的訓斥往往代表事情並不嚴重。

果不其然範閑趁機提出自己既然是太常寺正卿陛下又要將王家小姐配給大皇子自己總得替天家顏面著想。是不是應該教王家小姐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慣常應該是宮里的老嬤嬤做的。範閑這個年輕男人卻搶了過來不免有些滑稽——但皇帝陛下卻是未笑直接讓範閑不要管這閑事但卻也未曾動怒。

只怕皇帝陛下早就知曉了王府門口處的故事也早猜到了自己這個最疼地兒子先前為何堅持不允。所要求地是什麼好處。

正在範閑心下稍安之時便听到了招商錢莊四字。

這四個字就像是深深的烙印一下子燙著了他的心讓他把頭低了下來。一時沉默不語。他知道皇帝為什麼會選擇在此時讓自己交代招商錢莊因為這兩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天雷。

如果不是他臉皮夠厚只怕這兩年里早就被雷的外焦里女敕了。

這便是所謂聖心難測吧?範閑在心里想著。皇帝陛下雖然對自己寵愛無以復加任由自己在慶國朝野間瀟灑狂妄著。但依然沒有忘記時不時來敲打自己一下。

是地這就是一位君王對自己最親近人的敲打。要把他打醒免得此人有些忘乎所以反而誤了君臣或父子間的情份。從京都平叛之後每逢範閑為朝廷立下大功或是被陛下重獎之後。陛下都會輕描淡寫地丟出一些事情或名目。讓範閑悚然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

皇帝在朝中用來敲打範閑地棒子是賀宗緯那一派官員。而私下真正敲下的焦雷。卻是範閑暗底下做的那些事情。

屈指細細算來這兩年間充當過天子之雷地事情包括夏明記的底細夏棲飛與江南水寨地關系範思轍那小子在北面的走私。還有關于許茂才心思不純地第一記雷還有王十三郎為何投奔範閑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每一記雷都直中範閑內心把他打的渾身寒冷。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沒有什麼秘密這些罪行若真翻了出來都是殺頭的下場。他當然知道皇帝老子舍不得用這些罪名來對付自己。只是在提醒自己。可縱是如此他依然渾身寒冷覺得龍榻之上的那位宗師帝王隨意一個吐息便能吞沒了自己。

幸好範閑也不是位一般的臣子面對著天子之雷他地應對方式也是舉世無雙只一味依著自己地厚臉皮該認的罪絕對認但該做地事情繼續做反正皇帝老子不想殺他他就繼續這麼混下去。

只是今天混不下去了因為招商錢莊對于範閑來說太過重要不論是監察院地用度還是移至大江修堤的銀子婉兒主持的杭州會大行善事甚至是整個家族以及陳園的奢華生活全部來源于招商錢莊地進帳。

最關鍵的是招商錢莊里面曾經藏著北齊小皇帝幾百萬兩的銀子一旦被人知曉這個賣國的罪名就算範閑再如何扮孝子嚎喪也掩不過去。

幾行冷汗從他的後背滑落三年前收伏明家那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老爺子時招商錢莊被迫走上了前台他就猜到這件事情一定會引起皇帝陛下的疑心戶部根本沒有調出這麼多銀子來皇帝一定會思考錢莊

子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範閑為這個秘密做了很多的準備確認已經將北方的帳目清理的干干淨淨。以往皇帝陛下也曾經詢問過招商錢莊銀錢的來源但那時範閑用的是天下最出名的那個傳聞搪塞了過去——所有人都以為招商錢莊的神秘股份是當年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經營數十年後存起來的秘密財富。

但今天皇帝陛下當面問了而且還點到了與言冰雲成親不足三月的沈家小姐自然是在警告範閑沈家小姐一直在你的控制中但也一直在朕的眼中沈家遺產這種唬爛的理由今天不要再搬出來了。

範閑背後的冷汗又多了兩行只是已入深秋冬初御書房內雖然生著火爐依然寒冷身上穿的官服頗厚一時半會兒看不出痕跡他的臉色依然是強悍的保持著平靜︰「陛下要交代什麼?」

皇帝的臉色陰沉了起來很是不喜如此私人的談話中這小子居然還想蒙混過關。

他哪里知道範閑此時心里直在打鼓暗想北面那個小皇帝不會是記恨自己在西涼路大肆狙殺北齊間諜。從而把當年這個秘密的協議拋了出來通過慶帝地手殺了自己?難道北齊方面這麼恨自己?居然舍得花這麼大的代價除掉自己?

範閑的面色再也難以保持平靜額頭微微滲汗心想北齊那小怪物既然敢拋刀誰知道敢不敢拋錢莊?

便在此時。他的余光一瞥看見了皇帝陛下臉上明顯的不喜之色一見此不喜之色範閑心頭大喜。

如果皇帝老子真是知曉此事內幕要拿下自己以他地修為心境城府又怎麼會如此「真誠」地不喜。

範閑尷尬一笑干咳了兩聲後說道︰「招商錢莊最開始的那筆銀子……確實不是沈家的寶藏。而是……臣自己的私房錢。」

這一句答的極妙。

如果是一般的大臣听見這句話一定會大罵範閑無恥惡心招商錢莊一開始便有數百萬兩白銀為底誰家的私房錢能這麼多?但偏生皇帝陛下听到這句話卻明顯露出了一切了然于心的神情淡淡說道︰「果然如此。老五什麼時候把這筆錢交給你地?」

範閑苦笑一聲後恭敬應道︰「也就是下江南之前五竹叔知道我要用錢。」

皇帝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老五也是胡鬧這麼大筆銀子給你這個小孩子做什麼。」

範閑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氣。知道皇帝陛下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想到了當年的老葉家但他的臉上卻依然是古怪笑著似乎在月復誹皇帝陛下眼熱于這筆錢又似乎在月復誹陛下。江南內庫在自己接手後已經替他掙了幾個數百萬兩銀子居然還不知足。

皇帝明顯看出了範閑的表情所隱藏的東西惱怒地低聲斥責了幾句。片刻後才強抑怒氣狀作無意說道︰「本來這內庫都是你母親留下來的難道朕還瞧得起那幾百萬兩銀子?只是你母親留給你地銀子不要亂花。」

範閑不敢怠慢趕緊把招商錢莊進項銀錢的用途一一交代了一遍這些東西其實皇帝陛下清楚無比但一椿一椿說清楚總是要好些而且此時說明白了將來總不能再翻老帳。

皇帝滿意地模了模頜下的胡須點了點頭說道︰「用來做善事當然極好晨丫頭也是能做事的人你不要老把她關在府里沒事兒地時候讓她進宮陪陪朕。」

範閑暗想自己何曾關過嬌妻她如今忙著執掌整個範氏家族的族務加上因為京都叛亂之事對于這位皇帝舅舅難免生出幾分抵觸情緒自己不願入宮。

「西邊的事情你好生處理一下。」皇帝站起身來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狀作無意問道︰「老五去哪里了?」

「不知道叔叔去哪兒了。」範閑也趕緊站起身來說道︰「還是兩年前見過一面。」

「這小子總是喜歡玩失蹤怎麼學得和葉世叔一個脾氣?」皇帝有些頭痛地說道然後揮了揮手示意範閑出去。

……

……

御書房的門終于被人推開範閑一臉平靜地走了出來看見在一旁等候的姚太監點頭示意。姚太監趕緊低身行禮壓低聲音問道︰「陛下心情如何?」

範閑笑了笑臉上地陰雲迅即化作一片陽光無比燦爛心情卻是有些沉重——每每入宮面見皇帝陛下便是他的受難日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與帝王宗師相加地權威感讓他十分難過尤其是要時不時承受今天這種無由驚雷實在是過的很不爽利。

尤其是今天最後皇帝問及五竹的下落範閑心里忍不住冷諷起來如今異國的兩大宗師一死一廢葉流雲的存

于慶國來說顯得沒有什麼必要這位本性如閑雲野鶴物在協助慶帝完成大東山之局後便真的飄然遠去當然不可能再出現而皇帝問及五竹雖然表現的自然但範閑卻清楚皇帝對于五竹叔一直有股暗中的警惕與提防。

至于為什麼會這樣範閑的心里當然心知肚明。

沿著太極殿的長檐往高高的皇城處行走他地臉色漸漸平靜起來像今天這種御書房內的私人對話已經進行過許多次。從第一次面臨天雷時的不適應到如今的應對自如範閑不知成長了多少。

站在高高的太極殿下看著刻著龍雲地石階範閑深吸一口氣。讓初冬寒冷的空氣快地進入胸內冰涼的無比適意。

皇帝知曉的事情是範閑不怕讓他知曉的事情這些驚雷敲打雖然可怕卻還敲不碎範閑心上堅硬的外殼。他還有很多秘密依然成功地瞞著皇帝比如招商錢莊比如慶余堂報了身死的幾位大掌櫃比如五竹叔的真實去向。比如東夷城控制地一個小國內正在緩緩成型的某種小作坊。

比如他的體內是一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靈魂比如他知道另一個相似的靈魂是怎樣令人動容地出現在這個世界又是如何令人心慟地在這個世界消失。

這些都是無所不能的慶帝所不知道地而這。也正是範閑的底牌。皇帝陛下更不知道他最大的兩張牌——箱子和五竹叔卻已經離開了他不知去向了何處。

他的眼楮眯了起來看著長長御道對面那座堅固地皇城。目光越過城牆直透天上的寒雲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過往以及兩年前的血火廝殺。

在皇宮內安靜行走的太監宮女看著太極殿下地那位年輕人。趕緊低身行禮心里卻在疑惑小範大人是在什麼呆?

範閑的目光穿過雲層。似乎落在了極遙遠的北方雪原之上似乎看到一個眼楮上蒙著黑布地人正提著一個箱子向著不知名的神妙所在孤獨而堅決的前行。

那人每一步踩破無數雪花每一眼看透無窮虛像。

範閑在殿宇的陰影中溫和地笑了起來真心祝福五竹叔能夠找到自己這或許才是人生一世最重要的事情。

……

……

如今京都生意最好的酒樓是一石居雖然這間酒樓的東家早已不是當年在長公主保護下的崔家在很久以前崔家便因為向北齊走私而被監察院連根拔了但這里的生意依然一如既往地好。

太學學生及外地來的書生最喜歡逛的則是澹泊書局要知道在八處的嚴厲打擊下京都大街小巷中已經好幾年沒有抱孩子賣紅寶書的大嬸出現。

生意最好的客棧則是同福客棧客人最多的豆腐鋪是範家的私產至于生意最紅火最高級的青樓……當然是抱月樓。

京都游如今大易往往便是在一石居上吃飯在同福客棧住宿路上吃一碗豆花踱進澹泊書局買兩本書晚上再去抱月樓摟幾位佳人入懷人生之快樂便似乎齊全了。

之所以如此毫無疑問是因為那個叫範閑的人。

一石居是範閑傳奇人生的開始由澹州入京都他與靖王世子、賀宗緯的相逢便是開始在這間酒樓上。以如今這三人的身份地位一石居自然帶上了一絲神奇的感覺當然最關鍵還是小範大人黑拳驚京都的故事已經通過無數說書人傳遍了整個天下。

同福客棧則是範門四子的祥地另外三處則是範閑的產業。我們不要再重復範閑身上那一連串的光環因為這是件很累的事情。只需要注意到這個事實便可以知道範閑如今在整個慶國的聲望與地位。

有很多人恨範閑有更多的人愛範閑但很少有人會像澹泊書局對面醫館的主人一樣對他的感覺如此復雜。

醫館剛剛購入手中還沒有開業藥物看似胡亂而有序地堆放著。

一位穿著一身素色織錦單祅的姑娘家正撐著下頜在滿是藥味的房間呆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醫館外已經圍了太多的閑雜人等如果不是有府上的護衛以及暗中的監察院密探攔著只怕那些人早就擠進了醫館。

苦荷大師的關門弟子醫術驚人的範家小姐小範大人最疼愛的妹妹終于出了青山回到了故鄉慶國京都于京都百姓驚喜的注視中于滿屋異香的藥味之中開始思念某些人。

有的人遠在天邊在雪原上孤獨地前行有的人卻快要來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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