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每個人的心上都有一層皮

作者 ︰ 貓膩

芳宮的角落里隱隱傳出哭泣的聲音雙眼微紅的宜貴面前的太監很勉強地笑了笑讓太監離開殿內。沉默片刻後她縮在袖子里的手緊緊攥著那方手帕聲音有些嘶啞說道︰「我不相信。」

此時皇宮里已經亂成了一團太後娘娘接連幾道旨意疾出不論是東宮皇後還是寧才人都要馬上搬到含光殿居住。而養育了慶國皇帝最小皇子的宜貴嬪也沒有例外。

當時在殿上宜貴嬪清清楚楚地听到這些旨意當然明白所謂移至含光殿居住只不過是為了方便監視宮中的這些人。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與兒子將要面臨什麼樣的局面……皇上死了?皇上死了!她的鬢角絲有些亂用力地搖了搖頭似乎想將這個驚天的消息驅趕出自己的腦海。

「皇上怎麼能死怎麼會死呢?」

她緊緊地咬著下嘴唇紅潤的嘴唇上被咬出了青白的印跡。宮殿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蟬鳴亦歇但那股沁心的寒意卻在空氣之中彌漫著包裹住了她的身體令她不住打了個寒噤。

皇帝陛下雖然對向來沒有什麼格外的偏好後宮之中的妃嬪合共也不過二十余位然而宜貴嬪卻是這幾年中最得寵的一位如果要說她對皇帝沒有一絲感情自然虛假。然而此時她的悲傷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卻不僅僅是因為陛下駕崩的消息。

軍方監察院州郡千里傳訊至京都向京中的貴人們傳遞了那個天大的消息——陛下遇刺!

然而。軍方與州郡方面的情報是刺殺陛下地是監察院提司範閑!

小範大人勾結東夷城四顧劍于大東山祭天之際興謀逆之心暴起弒君!

監察院那方面的情報卻只是證實了陛下的死訊而在具體的過程描述上顯得格外含糊反而證實了前面兩條消息的真實性。

……

……

然而宜貴嬪不相信!

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經駕崩。而是根本不相信這件事情是小範大人做的!這根本說不通皇帝陛下祭天是要廢太子範閑的地位在祭天之後只會進一步穩固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個當口突然選擇如此荒唐的舉動?

宜貴嬪真地很害怕。她感覺到了一張網已經套上了範閑而且緊跟著套上了漱芳宮。她出身柳氏與範府一榮俱榮而且範閑更是陛下欽點的……三皇子師傅!

如果範閑真的成為謀逆犯範府自然是滿門抄斬柳家也難以幸免宜貴嬪或許會被推入井中。而三皇子……

「母親!母親!」剛剛收到風聲的三皇子向殿內跑了進來一路跑一路哭著。待他跑到宜貴嬪身前的時候卻怔怔地停住了腳步用那雙比同齡人更成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母親一眼。

宜貴嬪有些失神地點了點頭。

三皇子抿著小嘴強行忍了一忍卻還是沒有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撲到了宜貴嬪地懷里。

半晌之後宜貴嬪咬了咬牙狠命將兒子從自己的懷里拉了起來惡狠狠地看著他的眼楮用力說道︰「不要哭不準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你父皇是個頂天立地的國君。你不能哭。」

三皇子李承平抽泣著。卻堅強地站在母親的面前重重地點了點頭。長年的宮廷生活。跟隨範閑在江南地一年歲月這位九歲就敢開青樓的陰狠皇子心性早已得到了足夠的磨煉知道母親這時候要交待的話極為重要。

「現在都在傳是你的師傅範大人刺駕。」宜貴嬪盯著兒子的眼楮。

三皇子的眼神稍一慌亂後馬上平靜下來恨聲說道︰「我不相信!師傅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他沒理由。」

宜貴嬪勉強地笑了笑拍了拍兒子地腦袋說道︰「是啊雖然有軍方和州郡的報訊但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你的師傅大人會對陛下不利……要知道他可是你父皇最器重的臣子。」

「不止我們不信。」宜貴嬪咬著牙說道︰「太後娘娘也不信不然這時候範府早已經被抄了那個瘋的女人也不會被太後埋進土里。」

三皇子點了點頭。

宜貴嬪壓低聲音說道︰「可是太後娘娘也不會完全不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姨丈馬上要進宮晨姐姐和思思那個丫頭也要進宮如果太後真的相信大東山的事情是你師傅做地只怕馬上範柳兩家就會陷入絕境。」

「孩兒能做些什麼?」三皇子握緊了拳頭知道自己地將來已經完全壓在了師傅範閑地身上如果師傅真的被打成了弒君惡徒自己便再也沒有翻身之力。

「什麼都不要做只需要哭傷心陪著太後……」宜貴嬪忽然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可憐地神情將三皇子重又摟進懷里「大東山的事情一天沒弄清楚你師傅一天沒有回到京都太後便不會馬上對範家動手。我們需要這些時間去影響太後然後……等著你師傅回來。」

三皇子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他和母親一樣對于範閑向來保有莫大的信心在他們的心中只要師傅回到京都一定能夠將整件事情解決掉。

太監在外面催了。

宜貴嬪有些六

地開始準備搬往含光殿。

三皇子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從桌下抽出一把範閑送給他地淬毒匕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可愛地小靴子里。

他並不認同母親先前的話含光殿里也不見得如何安全那兩位哥哥為了父皇留下來地那把椅子什麼樣瘋狂的事情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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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承乾緩緩整理著衣裝。他地臉上沒有一絲瘋狂的喜悅皇帝的死訊傳至宮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地皇子大臣們一樣。伏地大哭。悲色難掩。

只是他地面色在悲傷之余多了一絲慘白。走到東宮的門口對著遙遠東方的暮色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眼里落下兩串淚來。

許久之後。他才直起身子將身板挺的筆直在心里悲哀想著︰「父親不是兒子不孝。只是你已經將我逼到沒有退路了。」

洪竹領著侍衛在東宮地門口等著請皇後與太子搬去含光殿。

太子往宮門外望了一眼回身看了皇後一眼微微皺眉。強行掩去眼中的無奈。扶住母親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母後請節哀。」

一向眉容淑貴的皇後娘娘這半年來都被困于東宮之中早已不復當初盛彩。然則今日忽然听到陛下于大東山遇刺地消息。這位與皇帝青梅繡馬的女子還是崩潰了整個人像行尸走肉一般听著各宮里傳來傳來的消息而自己卻只會坐在榻上哭泣。

「你父皇死了……」皇後雙眼無神地望著太子。

太子緩緩低頭。說道︰「孩兒知道只是……每個人都是要死的。」

他地臉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這句話說地卻是極為淡然。

皇後似乎在一瞬間恢復了神智听懂了這句話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張大了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祭天沒有完成。」太子低聲說道︰「兒子會名正言順地成為慶國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則將是太後。」

皇後一時間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復雜的情緒嘴唇顫抖著直到許久以後才吃吃艾艾地說出話來︰「是地。是地是的……範閑那個天殺的我……我早就說過那是妖星……我們老李家……總是要毀在他們母子手上……呆會兒去含光殿馬上請太後娘娘下旨將範家滿門抄斬!不將範柳兩家全斬了。還要將陳萍萍那條老狗殺了!」

太子握著皇後地手驟然重了幾分。皇後吃痛。住了嘴。

太子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輕聲說道︰「不要說這些。記住一句都不要說……如果您還想讓我坐上那把龍椅就什麼都不要說。現如今沒有人會相信範閑弒君您要這麼一說就更沒有人相信了……所以我們要在含光殿等著再過四五天人證物證都會回來了到時候您不說太後也知道會怎麼做。」

皇後渾身抖似乎像是從來不認識自己這個兒子。

太子最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秦恆呆會兒要進宮……老爺子那邊您說說話太後那邊才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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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皇宮並不遙遠的二皇子府邸之中二皇子正與他的兄弟一樣一面整理著衣裝一面模擬著悲傷身為天子家人最擅長的便是演戲所以當他地心里想著許多事情時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到位。

王妃葉靈兒冷漠地在一旁看著他並沒有上前幫手片刻輕聲問道︰「你相信嗎?」

二皇子的手頓了頓平靜回答道︰「我不相信我欣賞範閑他沒理由做這件事情。」

葉靈兒皺了皺好看的眉頭問道︰「那為什麼……流言都這麼在說?」

「流言只是流言止于智者。」二皇子微微低頭卷起雪白的袖子他今天穿著一身淡色的單衣看上去顯得格外低調沉默「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相信範閑會如此膽大妄為。」

葉靈兒心里軟了一下輕聲說道︰「進宮要小心些。」

二皇子勉強地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臉蛋兒說道︰「有什麼要小心地呢?父皇大行只不過現在秘不喪等東山的事情清楚後定是全國舉哀然後太子登基我依舊還是那個不起眼的二皇子。」

「你甘心?」葉靈兒吃驚地看著他。

二皇子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說道︰「我不瞞你我懷疑東山的事情是太子做的……」

葉靈兒大吃一驚死死地捂住了嘴。

二皇子苦笑了一聲。說道︰「只是猜測罷了。」

說完這句話他向著府門外走去在角落里喚來自己的親隨。輕聲吩咐道︰「通知岳父。時刻準備進京。」

是地父皇死了二皇子站在府邸的門口忽然覺得自己頭頂上地天空已然開始湛放碧藍地美麗光芒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擋在自己地頭頂上。他對大東山地事情看的很清楚。因為長公主殿下從來沒有瞞過他。

太子登基便登基吧可是不論範閑是死是活站在範閑身後地那幾個老家伙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二皇子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自己會幫太子地那把椅子暫時讓他坐去讓他去面對監察院、範家的強力反噬吧自己只需要冷漠.

時看他會淪落到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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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悲傷。

所有知道皇帝陛下遇刺消息的人們都來不及悲傷在剎那震驚之後便開始平靜地以至有些冷漠地開始安排後續的事情有資格坐那把椅子的人開始做著準備。有資格決定那把椅子歸屬的人開始暗底下通氣。

雖然太後在第一時間內要求相關人員入宮可是依然給那些人足夠多的交流時間。

所有地人似乎都忘了死去的是慶國開國以來最強大的一位君王是統治這片國土二十余年的至尊是所有慶國人的精神象征。

他們被眼前的紅利鼻端的香味擾地心神不定。只來得及興奮惶恐偽裝悲傷心中卻來不及真正悲傷。

只有一個人除外。

……

……

長公主緩緩推開名義上已經關閉數月的皇室別院大門平靜地站在石階上看著下方來迎接自己入宮的馬車和太監美麗精致的五官沒有一絲顫動。她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衣俏極。素極。悲傷到了極點。

她沒有回頭去看別院一眼。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天上**散後的那抹碧空。臉上的悲傷之意愈來愈重愈來愈濃濃到極致便是淡淡到一絲情緒都沒有如玉般的肌膚仿似要透明了起來讓所有地世人看到她內心真正的情感。

那抹痛與平靜。

李雲睿微微一笑清光四散在心里對那遠方山頭上的某縷帝魂輕聲說道︰「哥哥走好。」

然後她坐上了馬車往那座即將決定慶國歸屬的皇宮駛去。

和太子與二皇子不一樣她根本不屑于防範監察院和範府。因為她站的更高看的更遠。整件事情的關鍵已經隨著那三匹千里迢迢歸京地疲馬而得到了確認後面地事情都只是很簡單地水到渠成。

只要陛下死了整件事情就結束了。

不論太後是否會相信範閑弒君可她畢竟是慶國的太後她必須相信而且長公主也有辦法讓她相信。

至于究竟是太子還是二皇子繼位長公主李雲睿並不怎麼關心她所關心地只是那個人的死亡。

我能幫助你當你遺棄我時我能毀滅你。

馬車中的女子笑了起來然後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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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緩緩地從城門處的樹枝上滴下來距離三騎入京報訊已經過去了好些天。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宮城與城門司的異動京都府衙役盡出維護治安監察院的異常沉默讓京都的百姓隱隱猜到了事實的真相。

那個他們不敢相信的真相。

黎民們的反應永遠和權貴不相同他們看待事情更加直接有時候也更加準確他們只知道慶國陛下是個好皇帝至少從慶國百姓的生活來看慶帝是難得一見的好皇帝。

所以百姓們悲傷難過哭泣惘然不知道這個國度的將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他們的心中也有疑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小範大人會是……那個該殺千刀的逆賊!

官員們最開始的時候也不相信然而範閑親屬的五百黑騎至今不見回報那艘停在澹州的官船消失無蹤。大東山幸存「活口」的證詞直指範閑無數的證據開始向皇宮中匯集雖不足以證實什麼但可以說服一些願意被說服的人。

範府已經被控制住了。

國公府也被控制住了。

或許馬上要到來的便是腥風血雨。

听說宮里開始準備太子繼位。

馬上要被廢的太子繼位……歷史與現實總是這樣荒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賣豆油的商人戴著笠帽用宮坊司的文書千辛萬苦地進入由全封閉轉為半封閉的東城門走到了南城一個轉角處住進了客棧。

透過客棧的窗戶隱約可以看見被重兵包圍的範府前後兩宅。那名商人取下笠帽看著遠處的府邸捂著胸口咳了兩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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