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零三章 辛酸淚

作者 ︰ 貓膩

其實每一個人在某些特定的時候都會往回去看自己的一生追溯一番過往展望一下將來這便是所謂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了。只不過放在一般情況下這種工作往往是人們已經對生活感覺到厭倦或者他已經達到了自己某一個既定的目標之後才開始的。最常見的模型自然是一個老頭兒在渭水旁邊一邊釣魚一邊喟嘆人生如腳下之流水東去而不回。

範閑不是苦荷他沒有釣魚的愛好他的年紀也還小只是他的生命卻比這個世界上的其它人都要多了一次重復仔細算來他應該是個三十幾歲快要知天命的中年男人才是只是卻被迫呆在一個美麗的香皮囊里——被迫這個詞有些矯情暫且不論——但他也會進行一下反思。

不是抱著俏佳人感嘆當年沒有為人類美好正義事業努力而是在一種混沌之中尋找清明試圖再次尋回自己的堅定和明確的目標因為現在的他有些迷糊了。

重生之後他一直是個有堅定目標的人在懸崖之上曾經對五竹叔以三個代表為基礎過三大願心時至今日三大願基本上已經實現只是不如範閑者鮮矣他身旁的女人始終是多不起來。

三大願的根基自然是活下去為了這個目標他一直在努力在強硬在冷血。而且三大願的隱藏技能或者說是附贈屬性自然就是他對範尚書說過的人生理想——權臣。

如今在慶國在天下範閑真真當得上權臣二字了。行走各地無人不敬無人不畏然而真真一朝如此。將知天命的年輕人終究還是迷糊了起來這便真是自己要的生活?

他一個人行走在華圓通往江南總督府地路上(昨天好像寫錯了一個地名抱歉。)低著頭像一個哲學家一樣地惺惺作態身後卻跟著幾名虎衛街道兩側還有許多監察院的密探暗中保護。

「小範大人。」

「小公爺。」

「欽差大人。」

「提司大人。」

一連串飽含著熱情、奉承、微懼味道的稱呼從身旁響了起來範閑一驚愕然抬頭現自己已經走入了江南總督府。江南道的官員們正分列兩側用「脈脈含情」地目光看著自己說不出的熾熱與溫柔。整座官衙似乎隨著他的到來倏乎間多了無數頭吃了不良草料的駿馬屁聲雷動。

範閑下意識里撓了撓頭沒有在意這個動作稍失官威自嘲地笑了起來。把先前那些環繞在腦中的形而上東西全數驅除是的人生確實需要目標。但自己現在就開始置疑人生或許太早了些。牛頓直到老了才變成真正的神棍小愛同學的後半輩子都在和大一統咬牙切齒但這二位牛人畢竟算是洗盡鉛華後的回樸自己又算是什麼東西?

自己終究是個俗人必須承認自己終究還是享受些虛榮、權力、金錢、名聲所帶來的好處之中。

範閑一面與官員們和藹可親地打著招呼一面往總督府地書房里走去心想自己和葉輕眉不一樣還是不要往身上灑理想主義的光輝了。

在這個世界里。不是在所有的世界里理想主義者都是孤獨寂寞地都是容易橫死的而範閑不可能接受這兩條。

還是老老實實做個權臣好了他在心里如是想。

然而當他走到了薛清的書房低著頭與薛清聊了許久之後內心又開始自嘲起來權臣這種東西是想做就能做的嗎?那得看陛下允不允許你做一個昏庸無能的皇帝可能會被一個權臣架空可像皇帝老子這種人物怎麼會給自己這種機會自己活了三十幾歲怎麼還這麼天真可愛?

他伸了個懶腰眯著眼看著太師椅里閉目養神地薛清在心里暗罵了兩句開口說道︰「查帳這種事情讓戶部做就行了這內庫一向是監察院管著的……怎麼卻又忽然讓都察院來湊一手?幾個月前那些御史不都下了獄都察院里哪里來這麼多人手查帳?就算人手夠但那些只知道死啃經書的家伙看著帳上地數字只怕就要昏厥了過去。薛大人這事兒您得上折子……江南好端端的又來些子人實在有些想不過味兒。」

薛清笑了笑在心里也暗罵了兩句想著戶部是你老子開的監察院是你管的內庫是你坐在底下的這還查個屁?京都方面對這件事情早就有意見此時門下中書新出了主意還不就是怕你小子把內庫里的東西全偷出去賣了。

不過範閑在江南一年半與薛清配合的極好二人間極有默契薛清也不知從他身上撈了多少油水這話可不能說明白想了想後說道︰「來人查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和都察院有積怨在身讓他們來查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公報私仇。」

這番話永遠只能是這些高官們私下說的。

「就不能再攔攔?舒蕪那老頭兒和胡大學士是不是閑的沒事兒干了?」反正書房里沒什麼外人範閑惱火說著但他心里明白名義上是門下中書地函實際上是皇帝老子的意思內庫監察院這塊兒讓自己一手捏著終究不是個妥當的法子在京都監察院里摻了一把賀宗緯牌沙子卻被萍萍壓的不敢喘氣這便是往江南來摻了。

範閑警惕的是皇帝是不是沒有相信自己關于招商錢莊的解釋還是對自己與北齊人之間的關系起了警惕。至于走私一事他並不怎麼在乎長公主都走了十來年自己才掙一年的油水反手就給國庫送了那麼多雪花銀皇帝老子斷不至于如此小氣。

看著範閑有些不愉的臉色薛清哈哈笑了兩聲。安慰道︰「還不是做給朝中人看你擔心什麼?就算派個欽差領頭的三司來查你這只手一翻誰還能查到什麼?不要忘了。你也是位欽差大人。」

薛清將手一翻趁勢握住了桌上那杯茶喝了一口。

範閑盯著他那只穩定地手。心里閃過一個念頭。走私的事情薛清知道一些。卻不知道其中內情所以才會顯得如此鎮定。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是在暗中損壞慶國地利益只怕這老小子會驚地把這杯茶摔到地上。

他正準備再澆點油加把火。不料卻看到薛清把茶杯放下後換了一副極為認真的臉色。

官場交往。尤其是像薛清這種土皇帝和範閑這種皇子身份地人基本上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放在嘻嘻哈哈里說了免得讓彼此覺得隔膜太多。有趨于冷淡地不良勢頭所以像此時薛清如此認真地臉色。範閑還是頭一遭看到不由皺起了眉頭。

薛清沉默很久之後。緩緩開口說道︰「京都的事情小範大人你自然比我清楚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地看法?」

看法?屁的看法。這種大事情老子一點看法也沒有。範閑閉著嘴。一聲不吭只是含笑望著薛清頜下地胡子像是極為欣賞反正這個天底下。除了那幾位大宗師加上皇帝老子外。他誰都不怕自然敢擺出這副泥塑模樣。

薛清咳了兩聲看著範閑的模樣。知道自己這話問的太沒有水平而對方地無賴比自己更有水平自嘲地笑了笑斟酌片刻後直接說道︰「明說了吧陛下……要廢儲了。」

範閑一怔似乎像是沒有听清楚這句話片刻後回過神來猛地站起。盯著薛清的眼楮許久沒有說話。

他地心中確實震驚震驚的不是廢儲本身也不是震驚于薛清與自己商量而是震驚于薛清既然敢當著自己面說那肯定不是他猜出來而是宮里那位皇帝已經給自己的死忠透了風聲同時開始通過他向四處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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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典論就要開始了?

薛清地手指頭輕輕叩響著桌面望著他微笑說道︰「小範大人為什麼如此吃驚?這件事情難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他忽然嘆了口氣眉間閃過一絲可惜之色緩緩說道︰「其實也不怕你知曉我已經上了折子勸說陛下放棄這個念頭只是沒有效果。」

「您讓我也上折子?」範閑看著他。

薛清微嘲說道︰「您和太子爺是什麼關系誰都清楚老夫不至于如此愚蠢。」

停頓了片刻他輕聲說道︰「陛下心意已定我們這些做臣子只好依章辦事……」說到此處薛清又停了一下似乎心中也很疑惑明明太子這兩年漸漸成長頗有篤誠之風各方面都進益不少為什麼陛下卻要忽然廢儲只是他隱約猜到肯定是皇族內部出了問題當著範閑這個皇族私生子地面他斷不會將疑惑宣諸于口。

範閑想了會兒後問道︰「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江南一地肯定就你我兩人知道。」薛清說道︰「不過我相信七路總督都已經接到了陛下的密旨就看大家什麼時候上了。」

範閑心中冷笑一聲皇帝也真夠狠地甚至狠的有些糊涂了太子一年間表現優良此次遠赴南詔不止沒有出什麼差錯反而贏得朝中上下交口稱贊想必皇帝想廢儲要找借口太難……竟然用起了地方包圍中央的戰術。

只是七路總督雖然說話極有力量但畢竟是臣子誰敢領著頭去做這件事情?就算是陛下地密旨所令可是七個總督也不是蠢貨想必不會相信自己參合到皇位之爭中將來還有什麼好下場。

薛清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緩緩說道︰「本督想必是第一個上書進諫陛下廢儲地官員。」

範閑一怔靜靜望著薛清的雙眼他知道此人是皇帝的死忠但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死忠到了如此程度。

「理由呢?」他皺著眉頭提醒對方。

薛清微微一笑看著範閑︰「這便是我今日請大人來的原因……陛下地意思很清楚八處應該動起來了。」

範閑此時已經坐回了椅子上微微偏頭出神要廢儲自然是要用監察院八處打頭當年太子畢竟有不少不怎麼好看地把柄落在了內廷與監察院的手中再加上江南明家官司關于嫡長子天然繼承權的戰斗這件事情不論從哪個方面看——皇帝要廢太子自己應該就是那個馬前弈。

他地面色很平靜看不出內心的激蕩半晌後說道︰「地方是地方京都是京都如果僅僅是這些動作……朝中的反噬會極大門下中書那幾位大學士可不會眼睜睜看著太子無過被廢。」

他說的是事實文臣們一心為慶國求的便是平穩對于皇帝這個看似荒唐的舉措當然會大力反對只怕朝堂之上不知又要響起多少杖聲。

「尤其是監察院不能出面。」範閑低著頭說道︰「我不方便出面監察院是特務機構我和太子向來不和有些話從我的嘴里說出來……只會起反效果。」

「你的話有道理我會向陛下稟報。」薛清想了想後說道︰「有件事情陛下讓我通知你再過些時日陛下會去祭天。」

範閑今日再覺驚訝皺眉許久才緩緩品出味道慶國雖然鬼神之道無法盛行不像北齊的天一道那般深入人心但對于虛無縹緲地神廟依然無比敬仰如果皇帝老子真能搞出什麼天啟來……

對太子的典論攻勢在前七大路總督上書在後再覓些臣子出來指責太子失德不堪繼國最後皇帝左右為難親赴大廟祭天承天之命廢儲。

嗯好荒誕的戲碼好無聊的把戲。

範閑搖了搖頭問道︰「什麼時候?」

「一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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