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九十六章 新一代的小怪物

作者 ︰ 貓膩

草廬里的聲音充滿了諷刺與一種近乎狂妄的自大味道將慶國那對高高在上的兄妹狠狠地批判了一番說道︰「幽禁?白痴才會相信他們兩兄妹一個當神一個當鬼搞了這麼十幾年怎麼就忽然翻臉?翻便翻吧總要尋個理由才是……如今慶國朝廷扔出來那些理由算理由嗎?」

雲之瀾的膝蓋有些痛他知道師尊這時候自顧自說的高興明顯忘了自己還跪著揉了揉膝蓋自己爬了起來臉上全是苦笑之意心想師尊大人大多數時候的人生顯得很「荒謬」但是在大方向上總是有一種令人折服的耐性在有些細處也有些神來之筆——比如小師弟。

可是此時師尊的話語明顯又荒謬了起來難道說他認為慶國京都生的這件大事純粹是慶國皇帝和長公主吃多了沒事兒干不惜折損皇室顏面演戲給天下人看?

雲之瀾無論如何不會相信這一點說了幾句話表示了自己的意見。

劍廬里那位大宗師沉默了下來似乎覺得自己這個判斷確實有些問題不過在他心中慶國人尤其是慶國的皇室毫無疑問是天底下最齷齪最無恥最骯髒最下流最月復黑的一群生物要讓他相信慶國皇室真的出現這麼大的裂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下意識里認為慶國是不是又準備讓自己戴什麼黑鍋了。

這個認識讓他很憤怒很黯然于是有些听不進去雲之瀾的話語。

雲之瀾身為東夷四顧劍一脈徒。除了受長公主之邀赴兩次慶國無功之外其余時間都代表著師尊的意旨配合著東夷城城主維系著這座城池以及周邊小國地安寧對于政務一屬比那位世稱白痴的大宗師要精明許多。自從慶國京都生那件事情後他便敏銳的察覺到似乎有一個可趁之機出現在了東夷城的面前。

如果能夠掌握住這個機會東夷城最大的威脅。便可以消除再也不用像棵騎牆的大樹一樣。在慶國的權貴之間周旋犧牲。

尤其是長公主沒有死這個事實讓雲之瀾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極其誠懇地向師尊復述了一遍。

草廬里再次沉默了下來四顧劍沒有再說話只是一味地沉默許久之後那個聲音緩緩說道︰「眼下不能插手誰知道是不是一個坑呢?」

雲之瀾表示明白心里卻在苦笑。

他並不明白廬中那位偉大的劍者。那位白痴的宗師。並不僅僅是被慶國地月復黑搞怕了更關鍵的是。如果東夷城要利用慶國地內部爭斗需要一個極好的時機而慶國身為天下第一強國。這種時機不可能由外界地人們營造而只能等待慶國內部的人們出邀請。

不論是四顧劍還是苦荷都是慶國之外的兩株參天大樹這兩株樹不能輕易表明自己的態度不能輕易地隨著山間的風勢舞動因為他們一旦往一個方向去再想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繼續看看慶國人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草廬里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向雲之瀾出了指令只是沒有告訴自己地徒弟一直以來慶國地某些人都可以通過某些渠道向自己傳遞某些重要的信息而他現在便是在衡量這些信息。

「是師尊。」雲之瀾準備去城主府商議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回身皺眉說道︰「慶國長公主已經失勢範閑那里應該安全為了防止有人現小師弟地身份要不要把他召回來?」

東夷城四顧劍的關門弟子那位手持青幡的王十三郎一向是個極為神秘地人物這兩年里包括雲之瀾在內的許多人只是知道師尊極為疼愛這個幼徒卻一直沒有機會入廬看過這位小師弟長什麼模樣還是到了江南明家招商之爭時雲之瀾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師尊把小師弟派到了範閑的身邊。

雲之瀾有些不解更多的是隱隱的不舒服畢竟在慶國朝廷內部一直以來那個姓範的年輕人才是東夷城最大的敵人這幾年間不知道壞了東夷城多少事殺了東夷城多少人。

就連雲之瀾自己都險些死在了監察院的暗殺下東夷城的高手刺客們更是和監察院的六處在江南打了半年的游擊所以知道師尊改變了對範閑的態度雲之瀾雖然接受但心里有些小抵觸。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草廬里的那個聲音譏諷說道︰「你還是覺得我幫範閑不對……其實你錯了不是範閑需要我們幫而是我們需要範閑接受我們的幫助。」

「李雲睿那邊已經完了至少在內庫這一邊是完了。我們需要範閑而事實上這幾個月里明家已經完蛋可是並沒有影響到我們東夷城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範閑已經接受了我們的幫助。」

雲之瀾微微低頭說道︰「可是如此一來我們至少有三成的渠道處于範閑的控制之下這個慶國的年輕權貴向來翻臉如翻書一朝他若動了厲心不好應付。」

「他為什麼要動心?」草廬里四顧劍的分析走著睿智的道路全不見渾「以往雙方只是小打小鬧又沒有涉及根骨。之所以其時要沖突是因為中間有個李雲睿如今李雲睿既然被幽我與範閑之間已經沒有利益沖突他為什麼要冒著全面翻臉的危險……動心?」

雲之瀾心頭一驚听明白師尊那句「我與範閑之間」這豈不是說師尊已經至少在表面上承認。範閑那個年輕人有和自己平坐而論的資格?

「以前我們可以和李雲睿交易。現在就可以和範閑交易。」草廬里地聲音又響了起來。「因為慶國朝野上下從骨子里不怎麼害怕慶國皇帝地人就是這兩個……記住。慶國不是範閑地他沒理由為了慶國的利益而損失自己的利益。」

雲之瀾想了想還是沒有想通透可如果範閑在場一定會對草廬里伸出大拇指。贊一聲白痴兄情商那是相當地高啊……

「事之前我就讓你師弟去投靠範閑。這便是所謂態度。」草廬里的聲音頓了頓「態度要用到位所以讓你師弟自己做事吧……」

雲之瀾微微皺眉心想那位神秘而又可憐的小師弟就這樣被師尊拋出去給範閑打苦功。難道就僅僅是為了表示自己東夷城的態度。

「當然。我讓他去慶國自然還有別的原因。」

雲之瀾精神一振。不知道接下來會听到什麼秘辛。結果入耳地話語讓他怔了起來想了半天之後現。事情確實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事情。比這件事情更重要。

「當年北齊皇室叛亂為什麼北齊那個女人能抱著她的兒子穩坐龍椅從而將一片哀鴻地北齊收攏成如今的模樣?」

「因為苦荷站在她那邊。」

「為什麼東夷城及諸國夾在當世兩大強國之間左右搖擺委屈求全輸貢納銀。但總能一直勉強支撐下去。南慶君民野心如此之大。卻一直沒有嘗試著用他們強大的武力將東夷吞入月復中?」

雲之瀾根本不用思考。帶著一絲崇敬說道︰「因為東夷城有您有您手中的劍。」

「不錯。大宗師這種名義雖然沒什麼意思。但用來嚇人當殺器還是不錯的。」草廬里地聲音忽然顯得有些落寞「你想過沒有……如果苦荷死了。我死了這天下會是什麼模樣?」

雲之瀾後背寒。至于這種場面。當然是天下所有人都涉想過地事情。只是從來沒有人敢宣諸于口。因為他們知道以慶國的強大軍力與根植慶國子民心頭地拓邊熱血一旦兩位不屬于慶國地大宗師逝去整個天下肯定會再次陷入戰亂之中且不說北齊至少東夷城是極難保住了。他誠懇而堅定地說道︰「師尊您不會死。」

「笑話!這世上哪有不死的人?」

草廬里地聲音愈地落寞起來︰「就算不死……可人終究是會老的苦荷年紀也這麼大了我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你以為一位油盡燈枯地老人擅抖的手連劍都拿不動時……他還是位大宗師嗎?」

……

……

「可是……這與小師弟入慶有什麼關系?」雲之瀾沉默片刻後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人世間本沒有什麼大宗師。」草廬里的那位大宗師冷冷說道︰「只是三十幾年前漸漸開始就多了我們這幾個怪物出來以前沒有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但至少在眼下看來整個天下的年輕一代高手之中唯一有機會接近這個境界的人不過廖廖數人而已。」

雲之瀾心頭微動注視著草廬平靜關著地門。

門內地聲音笑了︰「很可惜你地年紀大了很難有這個可能。我東夷城這劍坑里爬出來不少人甚至爬出了全天下最多地九品高手可是如果要說誰有機會成為新一代的怪物……或許只有你小師弟一人。」

雲之瀾微張著嘴他在蘇州城招商錢莊里曾經和王十三郎正面對過一剎當時知曉這位小師弟年輕輕輕便已然晉入九品已是十分震驚但是總覺得小師弟地境界遠不及自己圓融怎麼在師尊嘴里他卻是……最有可能晉入大宗師地人選?

「這是心性的問題。」四顧劍地聲音此時終于變得像一位大宗師般自信與淡然起不「欲極于某事則須不在意某事。你不行苦荷門下那個叫狼桃的耍刀客也不行……其實這些年來想必苦荷和我一樣都被先前說過地那個問題困擾著我們一旦老去死去身後這片國土會怎麼辦所以我們必須搶在我們死之前將這個問題解決掉。」

「我選擇了你地小師弟。苦荷。他選擇了海棠。」

「很湊巧。都是彼此地關門弟子。」

「而更湊巧地是苦荷他把海棠送到了範閑地身邊……」四顧劍地聲音帶著一絲嘲諷「就算不是他送地。至少他一定很高興海棠與範閑之間生了些什麼既然他能送我當然也能送只不過海棠是個丫頭這就佔了大便宜了。」

雲之瀾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大宗師種子培養計劃怎麼又扯到了範閑。不明白為什麼苦荷和師尊這兩位大宗師為什麼一個接一個地將自己的關門弟子送到範閑的身邊。

「天下真的只有四個老怪物嗎?」四顧劍輕聲反問道︰「對或許只有四個老怪物那個怪物好像從不見老……你應該知道他。那個瞎子……」

雲之瀾的心寒冷了起來知道師尊說的是很多年以前。曾經在東夷城里暗中行過的某位神秘人物。

「可你並不知道範閑是那個瞎子的徒弟。」草廬內地人笑了起來。「這不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嗎?老怪物的關門弟子。都應該湊在一起才對打打架談談心會讓他們三人進益不少。這便是所謂磨礪……當然想必苦荷和我想地一樣讓弟子去範閑身邊也是想沾一點好運氣。」

「運氣?」雲之瀾盯著那廬緊閉著的門。

「要成為老怪物需要什麼樣地條件?聰**心心性勤奮……但最重要的……還是運氣。」四顧劍嘆息著。「世人修武者不計其數。最終卻只成就了這廖廖數人是天道不公。還是什麼?其實只是我們地運氣比旁人要好一些。」

他最後說道︰「三十年前地事實已經證明了要成為大宗師。要擁有這樣的運氣那便一定得和瞎子踫一踫……可是誰也找不到瞎子在哪里。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去踫一踫瞎子的關門弟子。」

雲之瀾被這神神道道的話弄得一頭霧水半晌之後問出了自己最關心地問題︰「小師弟海棠範閑……師尊您認為這三個人誰最有可能……成功?」

在這三個年輕一代的絕頂高手之中除了王十三郎依然藉藉無名海棠與範閑這對男女毫無疑問站在了他們年齡層的巔峰之上如此年齡便已經入了九品之境各自又有極好的師門條件而且在不同地時間段內世人總以為他們是天脈者。

所以人們在談論誰會是下一個大宗師時第一時間就會想到範閑和海棠朵朵。

「海棠。」四顧劍地判斷來的是這樣簡單「因為她很好所以她很快。」

「那小師弟?」

「也有可能那孩子心性之明徹不在海棠之下。」

「範閑呢?」

草廬內沉默片刻後說道︰「範閑最不可能。」

「為什麼?」雖然非常厭憎範閑可雲之瀾還是下意識里提出了反對意見︰「雖說他如此地境界還在九品中徘徊十分不穩定不如海棠朵朵可是以他的進步度實在可稱非人。尤其是心性一環據徒兒觀察世間年輕人似他這般堅毅之人十分少見。至于勤奮一途他雖出生權貴卻是自幼修行不斷十分吃苦。」

「什麼條件都具備了可範閑少了最關鍵地一環。」四顧劍蓋棺定論︰「他沒心這個年輕人對這世間根本無心既然無心自然談不上心性想晉入天道之境除非他舍了手中的所有……他舍得嗎?」

範閑是俗人他自然是舍不得地。

「瞎子他雖是個很了不起地人很能給對手帶去運氣的人但他自己的運氣並不怎麼樣而且他……不可能是個好老師。」

四顧劍最後說道︰「我很想念瞎子可是很遺憾他消失十幾年後出來卻是找了苦荷那個大光頭嗯很遺憾。」

雲之瀾听到廬中有劍震蕩出鞘的聲音——

大宗師中葉流雲是從來不收徒的瀟灑人四顧劍卻是廣收門徒如果連記名的也算進去至少有五十以上所以徒弟們的層次良莠不齊雖然有雲之瀾這樣的九品高手王十三郎那樣的神秘年輕人可是還有許多不成材的東西。至于北齊國師苦荷他收徒不多但個個都是絕頂高手比如北齊小皇帝的武道老師九品上的一代強者狼桃比如那個穿花布衣裳被世人傳為天脈者的海棠朵朵。

瞎子五竹叔當然也有徒弟只是他的開山大弟子與關門弟子都是同一個人範閑。

四顧劍說的並不錯大宗師們也是人他們也要考慮身後的問題所以這些怪物們對于自己的關門弟子都投注了極大的精力當然他們只是暗中投注卻不想讓這種壓力干擾到了弟子們的修行。

海棠、範閑、王十三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如果有那麼一天一定是個很有趣的景象。

只是四顧劍搞錯了一點或者說他下意識里沒有去記住一點——北齊國師苦荷在去年再次開山收徒借吉雲祥瑞之勢收了兩位女徒一位入宮當了皇妃一位卻在山中收拾藥圃。從這個意義上說海棠不再是天一道的關門弟子範若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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