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六十八章 不速則達

作者 ︰ 貓膩

範閑當然沒有辦法扮成不愛衛生的百姓在宗親府前一守十八天他只是與王啟年來證實隱著的那條線確實如他們所算他們並沒有順著這條線往下查的想法。

而且他心里清楚今天是初七二十與洪竹確認自己二月初便要離開京都再赴江南……中間的時間實在是太少根本沒有辦法真的抓住什麼規律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王啟年那一手神鬼莫測的跟蹤功夫。

確認了目標之後二人離開了宗親府門口回到那片老城的院子後門。範閑雖然極有興趣去看看王啟年的日常生活但這段日子實在有些緊張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享受人生揮揮手便上了馬車。

他的一應裝備都留在這黑色的馬車上月兌下外面的衣服檢查完袖弩與藥包這才取出一個梳妝盒子仔仔細細地往臉上涂抹著又用監察院的特質膠水將自己的眉角往下粘了粘。

頓時他的眼距與眉象頓時變了又在頜下加了個不起眼的小痣翩翩佳公子頓時變成了不怎麼起眼的路人。

馬車停在了西城荷池坊的外面而範閑的人卻早已下了馬車匯入了西城復雜的人群之中。

京都西城的面積並不大相較其它諸城而言不夠富庶不夠清靜不夠貴氣尤其是荷池坊這一帶是一整片貧民區此地居住的人們一天到晚考慮的要是活下去地問題。家里庫房里有糧食人們才會考慮禮節道德之類的東西。所以坊中的人們並不因為荷池坊的名字就會多幾分濁世而立的氣節反而是龍蛇混雜什麼不能見光的買賣都有。

路人範閑用衣後的雨帽遮著天下的小雪花滿臉陰沉地踩在街巷中的泥巴往荷池坊深處走著他這表情在荷池坊中並不顯得多麼引人注目街旁的百姓和商鋪里地掌櫃們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坊中這種滿臉陰沉像死了爹一樣的人物太多了因為這里道上地兄弟們太多了不是每天去收帳都能收回來的。不是每次京都府逮兄弟他們都能跑掉了道上兄弟們仗義凶狠。道上兄弟們地情緒也很暴燥所以低沉下來也很正常。

穿過一條伸出破爛雨檐的窄巷。範閑又陷入了那些站街妓女的包圍之中好在此時天色尚早敬業的妓女們雖然出來站著但臉上劣質的脂粉和不停地呵欠說明了她們戰斗力的低下範閑才得以輕身而出鑽進一個背街的小木樓尋到了自己地目的地。

木房里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味道。範閑甫一進門便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但他沒有掀開頭上的帽子直接坐到了床邊從懷中取出一個信物遞給了床上那個警惕的癱子。

癱子手還能動。滿臉緊張地注視著這個不之客接過信物後仔細看了半天才壓低聲音說道︰「既然是自己人。怎麼這麼冒失就上來了?」

範閑沒有時間和他扯這些直接說道︰「最近里面有什麼好東西出來?」

那個癱子的臉色變了變不知道眼前這個可惡地家伙到底是幫里什麼人居然會如此直接地問出來但對方既然知道了這要腦袋的事情肯定是幫主的親信之類了。

他在那床滿是臭氣地被子里模了半天模出了無數盒子。範閑一個一個掀開仔細看著臉上依舊是那種死氣沉沉的表情看得出來相當不滿意。

癱子看著他的臉色搖了搖頭在自己頸下的瓷枕里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了半塊玉玦遞了過去。

範閑接過玉玦細細端詳一番這玉的質色上佳溫瑩一片實在是個好物件兒而且上面雕的雲紋制式明顯是皇家用器。他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這種好東西越多越好。」

那名癱子得意地笑了笑。範閑心里也笑了笑他當然清楚面前這癱子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可憐。

京都乃天下風流財富匯積之地尤其是皇宮從古至今天下萬民供養皇帝以及諸位貴人而服侍皇帝與貴人們的太監宮女們又會偷偷模模將這些東西偷將出來反哺天下子民中黑暗的那些成員。

皇宮如此各大府中也是如此而且太多見不得光的銀錢珠寶需要洗清換成各州郡里的田契而做這種事情的自然只能是底層的那些專業人士。

黑道就是這種專業人士所以全天下真正有些實力的幫派都會在京都留個小分號。這些江湖人士不敢與朝廷做對但做做朝廷的下水道掙些零碎銀子花花卻不會客氣。

說來也很奇妙正因為這些江湖人異常安份所以京都至今也沒有什麼叫的響的道上名號。而河洛幫是這些負責接手皇宮贓物的幫派中很不起眼的一個。範閑在杭州時與夏棲飛多有交談對于這些暗中的勢力有所了解才知道原來河洛幫竟然在宮中有一條固定的通道不由有些肅然起敬也才會有今天的荷池坊一行。

這位癱子就是專門負責河洛幫在京都銷贓第一環節的事宜這些人做的是滿門抄斬的事情自然十分小心一環一環並不相連接貨的人時常變化這才給了範閑一個可趁之機。

至于那塊信物自然是監察院很多年前就備好的。

那癱子看著他滿意的笑容得意說道︰「據說這是先帝爺賜給太後娘家的一塊兒只不過後來出事兒了不知怎的現在又回到了東宮里這可花了不少的氣力。」

範閑心頭一動笑道︰「貴人們哪里在意這些小東西隨意擱在庫房里。不過個幾十年也不想不起來用用。」

癱子感嘆說道︰「是啊這塊玉的價錢如果放到江南去賣轉手再去江北買地只怕可以買上千畝。」

範閑不想陪著他感慨了說道︰「第一次交結不懂規矩。」

他說地很直接反而那名癱子沒有起什麼疑心從被子里取出一本帳薄指著上面寫的甲等酒的空格處說道︰「在這兒。」

範閑笑道︰「你這癱子。被子里倒是能藏東西。」

癱子咕噥了幾句似乎是在回憶過往。自己跟著幫主打殺四方被人一錘打癱。幫主可憐他才讓他到京都來主持這些事情。

範閑並不了解太多河洛幫的故事自然不敢搭腔在上面用改變過的字跡簽好後從懷中遞過一張銀票過去說道︰「頭期是三成吧你可別多收我的。」

癱子看著那一千兩的銀票點點頭︰「差不多。雖然這玉肯定不只這個價但畢竟是犯忌諱的東西也只能折著賣。」

辦完了這一切範閑將玉玦仔細地收好不再多說什麼走出了這個陰暗的房間。

▔▔▔▔▔▔▔▔▔▔▔▔▔▔▔▔▔▔▔

行走在荷池坊污泥一片的街道上。天上依然陰沉著而範閑被那件事情折騰地陰郁已久的心情卻放松了起來他已經想明白了整件事情應該如何操持。雖然這個計劃確實有些繁復周回地令人厭煩但範閑也沒有辦法為了保障洪竹的安全為了讓自己一直隱在幕後總是需要這麼百轉千折地去接近真相去揭真相。

如今計謀在胸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問題但總比前些天面對著一盆紅燒肘子卻找不到下嘴地地方要好太多。

一應流程都想清楚了剩下的只是需要洪竹去操辦當然還需要陛下真的如範閑預料的那般敏感多疑並且充滿了想像力與智慧。

正如長公主與範閑一直以為的那樣慶國皇帝確實是個敏感多疑的人而長久站在政治頂端的人物對于一切陰謀總是會往最壞地地方去想像去揮自己的智慧。所以範閑越想越放松越覺得皇帝老子這次要被自己好好地玩一把。

能夠陰人而不讓自己陷入其中範閑十分難得地生出幾絲得意來雖然他如今是九品高手大權在握的權貴人物可他一直保持著心神的恬靜只是今天這份兒得意卻是怎麼也抑制不住。

大概是因為……從入監察院以來他在陰謀這方面總是很弱的緣故以往有言冰雲幫襯著所以看不出來什麼問題但像膠州一事後陳萍萍在信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對于他的構織陰謀能力十分不屑▔▔所以今天範閑真地很得意越想越得意。

得意之時便在荷池坊的出口牌坊下看見了一位失意之人。

範閑看著牌坊下那個擺著藍布案頂著小雪高聲呦喝生意的人不由呆了起來停了腳步躲在人群後細細地看了幾眼。

那是一個訟師正在藍布案後聲嘶力竭地招徠著生意臉色有些蒼白似乎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以至于他地聲音都顯得有些後繼乏力。

範閑微微低頭讓雨帽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眯著眼楮看著那張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

那名訟師的生意很不好不要說打官司的人上前詢問便是連請他代寫訟狀的人都沒有一個而且有些似乎隱約知道內情的百姓更是遠遠躲著那張藍布案在走似乎生怕沾上了什麼晦氣。

範閑皺了皺眉頭然後離開了荷池坊。

……

……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就在一家很尋常的酒樓雅間里範閑滿臉微笑將手邊的一盤菜推到了對面說道︰「慢慢吃慢慢聊為什麼你現在成這樣了?」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荷池坊的那個訟師也正是當年在京都與範閑打第一個官司後來又被範閑綁到江南去。替他在明家官司里出了大力的重要人物▔▔宋世仁。

宋世仁有個匪號叫「富嘴兒」又號稱天下第一狀師向來行走官衙不濟何至于淪落到如今沿街擺攤的地步?範閑當時在街上看著就覺著震驚稍後才讓自己地屬下去將他請了過來只是也不敢去抱月樓。

他眯眼看著滿臉頹喪面容的訟師心里雖然猜到了什麼但依然忍不住開口問起了對方的近況。

宋世仁沒有吃菜只是滋溜一聲喝了口白酒深深地望了範閑兩眼。旋即嘆了一聲苦笑三聲。卻無一言一語。

「說吧是不是和我有關?」範閑問道。

宋世仁再嘆一口氣。沉默半晌後說道︰「大人既然猜到我也就不怕獻丑了從江南回來之後同仁街坊還有那些大人們知道我在江南的風光倒也將我高看了兩眼又知道我是替大人您做事更是個個對我點頭呵腰……只是後來卻是風聲為之一變。不知道為什麼不但沒有人敢請我打官司便是平素里交好的友人也紛紛離我遠去。」

「不知道為什麼?」範閑嘆息說道︰「你我都知道是為什麼。」

宋世仁苦笑道︰「即便知道難道又敢四處喊冤去?」

範閑沉默了下來听著宋世仁滿懷哀涼的述說才知道原來這後幾個月里。這位當初的天下第一訟師竟是過的如此淒慘。

不止是掙不到銀子的問題而且似乎在一瞬間整個慶國的官僚機構都開始針對宋世仁。京都府刑部甚至是禮部和太常寺都來找他地麻煩各式各樣的借口用了不少反正是將他地家產如風吹雨打一般盡數剝去▔▔宋世仁再如何能言善辯又怎麼敵得過堂堂朝廷不講道理的搞法而且他往日里熟識地權貴人物如今更是一聲不吭似乎很害怕整治宋世仁的幕後之人。

如今的宋世仁只能帶著家人租住在荷池坊這種地方生活可謂淒涼不堪。

範閑與他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二人彼此心知肚明這一切的來源是什麼。

宋世仁替範閑在江南打的明家官司且不說幫了範閑多少關鍵是通過宋世仁的嘴將範閑擬的嫡長子繼承權天然不受侵犯……這個不見慶律卻入人心地神聖規則打的七零八落。

這便是犯了宮中的大忌諱那位太後輕輕說句話自然有無數的人想辦法讓宋世仁閉嘴。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教訓。

……

……

「至少人沒有事兒。」宋世仁有些後怕地模著脖子說道︰「能活下來就已經是上蒼可憐了。」

範閑心里明白宋世仁沒有被人殺了完全是宮里的貴人們還給了自己幾分薄面他不由自嘲說道︰「即便沒人敢幫你……你為什麼不來找我?這件事兒說到底也是我害得你你來找我幫忙我總要盡些心地。」

宋世仁苦笑道︰「替大人打了個官司便險些家破人亡哪里還敢去替大人添麻煩。」

範閑知道此人心口不一只怕是害怕求上自己門反而會添上更多的禍患。他看著宋世仁笑了笑說道︰「不要擔心什麼。」

他從懷中掏出銀票遞了過去。宋世仁抬眼看著最上面那張寫著個很嚇人的份額不由唬了一跳雖說他也是見過世面地人但是一出手便是這麼多銀子實在是讓他有些不敢接過去。

範閑說道︰「我會馬上安排你全家出京安全問題不需要擔心這些錢你先拿著用算是我對你的一個補償。」

宋世仁沉默了半天沒有接話。

範閑看了他兩眼說道︰「放心吧本官要殺你月兌災早在江南就砍了你知道我向來不憚于殺幾個人的……你要明白我的性情但凡有人幫過我的我一定會護著他給他足夠的補償。」

「宮里的怨氣過兩天就淡了。」範閑若有所指說道︰「到時候只要我護著你誰還敢來動你?」

……

……

正月初十慶國民間又稱末十兒算是年節里比較重要的一天雖然不像初七時那般萬人出游但是大街上也是熱鬧。擬定了所有事情的範閑顯得特別輕松帶著婉兒坐著馬車在京都里逛了半天才在妻子和藤子京的不停催促下改了路線直接駛往了離皇城並不遙遠的和親王府。

和親王府的大門今日大開來的賓客卻並不多大皇子此時正站在石階上等著範府的馬車。

馬車停在府門口大皇子望著範閑冷笑道︰「這麼晚才來呆會兒可別先溜。」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慶余年最新章節 | 慶余年全文閱讀 | 慶余年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