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五十八章 歸宗

作者 ︰ 貓膩

正如抱月樓上那些人曾經說過的一樣京都已經太平了一年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範閑被放逐到江南整整一年。

而隨著範閑的返京平靜的京都再也無法保持表現上的平靜一方面是他這個人恰好堵在諸般勢力的對沖點上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做事的風格和所謂詩仙面貌完全不似甚至比這慶國里大部分權貴的風格都要厲狠太多。

山谷里的狙殺京都夜里的刺殺某些人悄無聲息的死亡某些官員大受屈辱的入獄一椿一椿讓京都權貴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範閑的力量和決心讓他們想明白了小範大人在江南春光明媚地養了一年並沒有讓他的心性變得溫柔太多。

範閑回京震驚之事接連生。

最近的一椿事情便是北齊朝廷腆著臉湊將過來很無恥地表示了對範閑的愛意異常惡心地批評南慶朝廷沒有把小範大人的安全保護好!

滿京皆荒唐皆憤火。

換成另一種表述來說這是慶國內政什麼時候輪到你這些北齊的腐儒來吱聲兒?可是北齊人就是吱了聲兒還吱的格外大聲。

範閑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雖說聰明的人們並不相信他與北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結因為北齊的這手段太幼稚可是……慶國的權貴百姓們心頭還是有些不舒服相當的不舒服投往範府的眼光有些復雜。

這件事情的風波還沒有平息只不過是兩日之後的大年初一整個京都又因為另一件和範府有關的事情變得惶恐了起來。

……

……

天上根本一絲亮光都沒有。

範閑坐在馬車上揉著有些澀的雙眼心里想著祭祖用得著這麼偷偷模模?昨天是除夕一家子人打了通宵麻將範思轍和林婉兒瓜分了全家人的財產之後牌局方終可是一家子人就馬上上了馬車出府而去。

一路都有範氏大族別房里的馬車匯到了一處雖然各房里都平靜著可是這麼長的車隊陣勢確實顯得有些大。

範閑心里有些隱隱興奮與緊張他是頭一次祭祖所以不清楚祭祖應該在五更。因為去年範府祭祖時自己與婉兒是呆在圓中隱約記得應該是下午才對。

他看了一眼身邊沉沉睡著的思轍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在自己的馬車上想來慶國沒有哪個衙門敢不長眼來搜索思轍這個欽犯。

想到今天自己終于可以入祠堂他的笑容一直浮現在臉上無法褪去。他也不清楚父親入宮是怎樣和皇帝談判的但到最後很明顯那位皇帝老子無奈點了頭太後也保持了沉默。

說來也是既然你皇室不能給自己一個名份難道還想讓自己一輩子都沒個靠得住的姓氏?

範閑冷笑著其實他能猜到父親與皇帝談判的結局——皇帝封自己澹泊公在他看來已經給足了交待而且眼下的局勢皇帝也確實需要範閑明確一份免得把自己幾個兒子爭家產的買賣搞的更加復雜——監察院的削權是遠遠不夠的範閑要想一直在權臣的路上走下去要的便是把自己從皇子們的隊伍里搶先把自己摘出去。

車隊不知道行了多久又在城門處等了一會兒等城門甫開便在兵士們熟視無睹的目光里駛了出去。

沿著官道一路向西終于進入了範閑曾經來過的那個田莊範氏的祖業。

三十幾輛馬車依列停在了宗族祠堂的外面場壩上早有田莊里的人們前來接應著年年如此都已經做成了熟練工種提供給女眷們暫坐的竹棚早已搭了起來柳氏婉兒思思還有其他幾房里的長輩婦人都被接到了院子里歇息。

如今的範族族長戶部尚書範建站在宗族祠堂的台階上穿著三色交雜的正服平靜看著眼前的一切然而心里卻涌起了一股溫暖和快意地感覺。

自己替陛下養了個兒子終于養成了自己的兒子這算不算是人生當中最成功的一日?

範族各房里的頭面人物都已經下了馬車依著輩份序次站在祠堂之外他們拿眼偷望著位的族長各自心里有著復雜的情緒想三十年前範族就已經是京中大族之一而範建這一房只是偏房弱門如果不是出了那一位老祖宗抱大了如今的皇帝與靖王範建今時今日又如何能成為族長?

只是範建成為族長之後對族中的人員約束極嚴本身的官也越做越大族中無人敢不服更何況如今範府里又多了位叫範閑的人。

各自分放了祭祖所需的常服寧香點了起來祭物已經準備好了常侍祠堂宗廟里的那位僧侶恭敬地鋪開一排氈毯緩緩將祠堂的大門拉開。

吱的一聲黑木所做的大門拉開內里一陣寒風涌出似乎是範氏的祖先們正冷漠地注視著後代。

範族上百男丁低排列。

此時眾人身後的一輛馬車打開了車門穿著一身布衣的範閑沉穩地走了車來順著石階下父親的手勢緩緩在兩隊男丁中間往前行去。

祠堂前的氣氛本來是一片肅穆那些範族的男丁們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唯恐驚動了祖先們的先靈然而當他們看到了馬車上走下來的那個男子時依然忍不住瞪大了驚恐意外的雙眼張大了嘴出了無數聲驚嘆。

而排在最後方那些約模十幾歲的少年郎們看見範閑後更是嚇的不輕這是當年在抱月樓外被範閑砸斷了腿在範府中被柳氏打爛了的可憐小霸王們。

範閑也來祭祖!這些範族的小霸王們嚇得雙腿直抖。

……

……

範閑平穩地往前走著漸漸要接近祠堂的石階然後看見石階下父親似乎正在與幾位老者低聲爭執著什麼那幾位老者範閑平素里也是見過的知道是範族里德高望重的長輩有一位自己似乎要叫伯爺……

那位範族里輩份最高的伯爺滿臉憂色對範建輕聲說道︰「亦德……此舉不妥。」

範建微笑著說道︰「二伯有什麼不妥?」

那位伯爺眼中滿是驚恐壓低聲音說道︰「這孩子……這孩子……」他忽然住嘴不提難道要他當著族長的面說你兒子又不是你親生的?可他依然驚恐身前身後的那些範族長輩們也驚恐不定他們都沒有想到今年祭祖搞出這麼大陣仗來完全是因為府上悄悄把範閑帶來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雖不敢當著範尚書的面明言可是都隱約表示了自己的擔心只是聲音不敢太大怕驚動了祠堂里的祖先們。

眾人心頭不服心想又不是我範家的子孫憑什麼來祭祖?而他們更害怕的是這範閑是龍子龍孫今兒歸了範家太後和陛下會不會不高興?

然而範閑沒有給這些長輩們開辯論會的機會已經走到了父親的身前先是給諸位長輩極恭敬地行了禮然後便站到了父親的身邊。

範建微笑著指了指隊列中的某一個位置說道︰「你的位置在那里。」

見族長不听沒有人再敢表示反對因為範族里的這些長輩們其實更害怕範閑身上所帶著的那種味道。

……

……

「祖有功宗有德。」

「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

祠堂內外白煙繚繞器物上陳男丁們依次叩拜在一聲起伏一聲落的吟唱里範氏宗族的祭祖平穩的進行著只是人們總是忍不住會偷偷看範閑幾眼。

範閑已經在祠堂里跪過拜過磕過此時又站到了一旁看著漫天的紙花遠處山頭上的積雪有些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終于可以記錄在範氏的族譜上一時間內心深多了一抹光亮的顏色。

範思轍在馬車上對著祠堂所在的方向磕頭他不方便下車。

範閑站在馬車旁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重生一世在北齊西山的山洞里在垂死肖恩的面前認可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歸屬。而今日在範氏的祠堂前終于再次確認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歸屬自己的生命終于打上了揮之不去的烙印與這個世界緊密地連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晨光早至田莊里的白霧與祠堂里的煙霧混作一塊再也分不開了。

——————

當範閑站在範族祠堂外的馬車旁喟嘆時幾乎在同一瞬間跨越半個慶國的疆土江南蘇州城外那座天下最大的莊園之一里那個修葺的比範族祠堂還要高大威嚴的祠堂外夏棲飛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無聲哭泣。

不應該說是如今明家的七少爺明青城在祖宗們的牌位前顫抖著讓淚水沖洗著自己的臉。

明家當代家主明青達用一種很復雜的眼神望著左下方哭泣的明青城自己自幼離家出走的七弟。

明蘭石站在四叔的下列看著這位從來沒有機會進入祠堂祭祖的「七叔」臉上保持著平靜內心深處卻是充滿了挫敗感。

四叔早在半年前就被蘇州府放了出來從那以後他就開始與夏棲飛綁在了一起處處與明家做對毫無疑問那次未隧的暗殺事件讓這位明四爺對于明家家主已經死了心。

如今明家的情況很困難用來流通的銀兩太少只好向外伸手雖說如今招商錢莊提供了極大的幫助可是如果行東路和海上的生意沒有太大的好轉再繼續借銀子這……就會有太大問題而且家族內部如今又多了另一個勢力姨***兒子們自然站在了明四爺的身邊。

想到此節明蘭石便很痛恨遠在京都的那位欽差大人如今的局勢都是那人一手造就包括夏棲飛今日入祠堂祭祖認祖歸宗也是當年達成協議里的一環。

明蘭石不清楚父親為什麼會答應範閑這個要求。

……

……

夏棲飛抹去臉上的淚痕跪在地上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聲音輕聲說道︰「父親母親……那個老妖婆已經死了兒子終于回來了。」

他自幼被明家趕出家門無數次死里逃生哪怕後來成為江南水寨的統領也只是想著有一日能夠憑借血火武力復仇但他自己卻只能成為一個孤魂野鬼從來不敢奢望……自己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重返明家!

如今的他已經不止是江南水寨的統領更是不為人知的監察院四處駐江南路監司他已經是夏明記的大東家負責內庫貨物行北齊路的行銷而此時……他又獲得了明家七少爺的身份將來明家龐大的家產總有他的一份。

甚至……有可能全部是他的。

當然夏棲飛心里明白就算日後明家成了自己的可自己的也就是小範大人的。自己眼下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小範大人雙手贈予夏棲飛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也是一個知道分寸並沒有太大野心的人。

只要能復仇能回到明家那一切都好。

早已沒有當年狠勁兒的明四爺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安慰說道︰「七弟只要回來了就好。」

「謝謝四哥。」夏棲飛站起身來對著明家家主怔了怔旋即笑了笑說道︰「大哥那我先出去了。」

明青達微微一笑走近了幾步湊到他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听到的聲音輕聲說道︰「七弟時日還長今天就不留你用飯了。」

這是範閑離開江南前強力逼明青達所應承下來的事情今日他既然已經做到了對明老七自然沒有太多好臉色。

夏棲飛冷笑一聲知道明青達話語里隱著的意思。江南明家現如今已經分成了兩片而至于將來誰執牛終究還是要看京都里宮里斗爭的輸贏。

明青達這一年里一直隱忍用盡一切手段拖延著範閑鐵血手段為的就是爭取時間等待著京都里的反撲而他相信已經不用再忍太久。

可夏棲飛的想法與明青恰好相反他也在等他等著小範大人全盤勝利的那一天他從來不相信小範大人會失敗。

……

……

走出明氏祠堂的大門夏棲飛看了一眼圓子里面色各異的族中子弟們臉上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想來這些族中子弟沒有幾個人真把自己當七爺看吧。

明四爺一直跟在他的身邊輕聲說道︰「雖說我們這邊已經有三個人了可他畢竟是家主有些事情是瞞不過他的。」

「生意上我們不要管。」夏棲飛的眼角殘留著淚痕他平靜說道︰「圓子里的護衛能摻多少人就摻多少人我會派人盯著如果大勢定後他還想苟延殘喘就不要怪我們下重手。」

明四爺吃了一驚皺眉說道︰「可不要胡來全江南都盯著明圓就算是小範大人也不敢做這等事情。」

夏棲飛怔了怔沒有再說什麼向明圓外走去。

圓外馬車旁斷了一臂的蘇嫵媚正等著他她看著夏棲飛臉上殘留的痕跡知道他今日定然受了極大的情感激蕩強壓激動說道︰「恭喜大當家。」

「嗯?」夏棲飛笑了笑。

「恭喜表哥。」蘇嫵媚溫和笑道︰「恭喜明七爺。」

——————

大年初一京都王府二皇子正在一面喝茶一面與葉靈兒下著圍棋忽听得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雖說他如今在京都里的勢力都被範閑拔的一干二淨但正如在抱月樓里說過的那樣他根本不著什麼急因為這些都只是枝節問題範閑一日動不了自己這個皇根兒日後總是要輪到範閑著急的。

管事叩門而入也顧不得王妃正在座上急惶湊到二皇子耳邊將才听到的那個驚天消息說了出去。

二皇子的臉色馬上變了兩根手指拈著的那顆黑色啞光棋子落下落在了茶杯之中出了噗的一聲苦悶聲響。

管事出去後葉靈兒笑著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在這位未滿二十的年輕皇妃看來自己的夫婿被自己師傅打的越慘越好最好是打的他心灰意冷再也不去理會那把龍椅的事情。

範閑在京都打老虎葉靈兒在王府里偷著樂此時看著夫婿臉色有些震驚以為師傅又在出手做什麼事情所以並不擔心反而有種看好戲的沖動。

二皇子許久後才緩解了心中的震驚看著妻子愕然說道︰「範閑他……今日祭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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