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三十二章 樞密院前、大好頭顱

作者 ︰ 貓膩

城門那邊黑洞洞。

城門那邊冷清清。

城門那邊早已清空出來京都的居民們被攔在警戒線之外滿臉震驚地看著南來的這一行隊伍看著這些人身上帶著的血看著那些馬上伏著的尸體看著挺直後背騎在當頭第一匹高頭大馬上的年青大人。

一片嘩然!

睽違京都一年之久的小範大人終于回京了但誰也沒有想到隨著他一起回來的竟是這麼多的尸體與血漬還有一輛破爛不堪似乎隨時都可能散架的全黑色監察院的馬車。

在遠處圍觀的百姓們竊竊私語著議論著震驚無比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人們都猜到一定是在小範大人回京的途中遇到了什麼凶險的事情只是沒有人想到所謂凶險其實就生在安樂繁華的京師附近。

京都守備的軍士們沉默地牽著馬在隊伍的兩側進行著護衛。

百姓們滿臉惶恐地看著確認了不是朝廷緝拿小範大人然後便開始紛紛猜想了起來聯想到範閑那個驚天動地的身世聯想到過往一年間的傳言聯想到內庫這些敏感的詞語就算愚如民婦們也知道肯定是朝廷內部有些人想對小範大人不利。

範閑在江南的事情雖然影響了一定聲譽但在京都他依然擁有著極高的聲望春闈案獨一處殿前詩北齊行在京都人的心中他是最大的驕傲與朝廷最後的良心。

……

……

「學範大人!」

「學範大人!」

百姓們看著帶傷的範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關心與支持也不知道該如何請安只好隔著老遠的距離高聲喊著喊叫聲此起彼伏。

秦恆側臉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一絲艷羨之色馬上回復了平靜。

範閑望著那邊烏壓壓的人群微微點頭面色稍柔了一些心底里也不禁感動他自問這第二次生命並沒有從內心出為這些人們做過什麼事情但便是自己偶爾帶來的一點點好這些百姓們卻能記一輩子。

京都雖然黑暗但這些民眾的心還是向著光明的。

有些膽小的百姓忽然尖聲叫了起來對著範閑這一行馬隊指指點點。

範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什麼震懾了百姓們的心神。

身後的馬匹下方拖著一塊從馬車上折下來的門板。門板上綁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血人這個血人身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先前流出來的鮮血此時也已經變作了烏黑的顏色將他的衣服與身體漆在了一處。更為恐怖的是這人的兩只手臂已經齊肩斷了只剩下兩個血口一顆眼珠子也沾著血漿子癟了下去。

還有兩只被砍下來的手臂被人用布條胡亂系在門板的邊緣。

這正是雪谷狙殺中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活口一路被監察院眾人拖到了京都城門處沿路巔波不停場面淒慘。

範閑沒有一絲表情一揮手中馬鞭當先往城門里駛進。

穿過陰暗的城門洞甫一見京都深冬雪景範閑深深吸了一口氣。幾十名穿著黑色蓮衣官服的監察院官員迎了上來一人沉默地牽住了範閑的馬韁其余的人去後方接應那些重傷後的同僚。

牽住他韁繩的那位官員面色黝黑沉痛說道︰「下官失職。」他看了範閑身邊的秦恆一眼「煙火令後城門暫時關了所以未及出城接應。」

範閑點點頭有些疲憊說道︰「沐鐵不要自責這和你沒有什麼關系。」

他接著說道︰「沐風兒!」

沐風趕緊從後方跑了過來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馬旁他的臉上也浮現著憤怒與不安的神色︰「沐風兒在。」

範閑微微低頭說道︰「你帶一部分人將這些兄弟帶去養傷安葬的事情明日再說。」

「是。」沐風兒領命而去。

範閑對沐鐵說道︰「你帶人跟我去一個地方。」

沐鐵疑惑心想大人受傷嚴重想必宮中不會急著召見這麼急著去哪里呢?卻知道在當下這種時刻是斷不能問的低頭領命同時向街邊的聯絡官員做了個手勢。

範閑看了秦恆一眼問道︰「入京之後還有人敢殺我嗎?」

秦恆想了想說道︰「沒有。」

範閑說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跟著我?」

秦恆又想了想為難說道︰「我怕你要殺人。」

範閑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我不殺人因為我還不清楚該殺哪個人。」

……

……

隨範閑歸京的監察院官員們被接走療傷他的身後換成了自己原來一處的官員密探就這樣安靜肅然地往京都深處走著不一時便來到了天河大道上。

隊伍的後方還是拖著那輛快散架的馬車和那個門極和那個慘不忍睹的血人。

一路行來盡數落在了京都百姓的眼里道路兩旁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了不自禁地出幾聲抽冷氣的聲音。此時市青間早已傳開小範大人奉歸京述職不料于京外遇強人伏襲監察院死傷慘重小範大人險些身死。

自十四年前的京都流血夜後京都便一直沉浸在安寧之中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生過如此令人震駭的事情。

範閑筆直坐在馬上往前行走著身後不斷有監察院一處的人匯攏到隊伍里隊伍越來越長卻依然一陣沉默肅殺。

看著這一幕京都眾人各自心寒不知道是不是京都里馬上就會血流成河沒有人敢低估範閑的魄力與狠戾。

京中的監察院官員大部分屬一處範閑便是一處的祖宗祖宗遇襲這是何等大事。也不用怎麼動京都里一處的密探們都行動了起來隨侍範閑的加入了隊伍暗中去查辦地開始通知各府潛著的釘子。

範閑忽然一拉韁繩停住了馬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些面帶毅然之色的下屬們微微皺眉緩緩開口說道︰「這里有近兩百人我們一處攏共才三百一十個你們不辦事了?」

沐鐵心想今天這陣勢看樣子是要去殺人報仇人帶少了怎麼能行?在京都堂皇殺人就算再有理由只怕最後也要慘遭鎮壓今兒個一處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押在了範閑的身上。他咬牙回道︰「全听大人安排。」

範閑閉目想了會兒「不要再來人了我不是去殺人的。」

一直跟在他近處的秦恆听著這句話心頭一顫。

然後這一隊人繼續開動在京都百姓驚駭的目光注視下沿著平日里安靜的天河大道那路兩畔的流水緩緩向著遠處的皇宮行去。

……

……

言冰雲站在窗口隔著玻璃窗看著樓下的道路看著路上那一隊殺氣騰騰卻又無比沉默的隊伍。圍觀的群眾已經被京都府的衙役們驅散了天河大道上愈見孤寂。

他看著騎馬行于最前方的那個人微微嘆息了一聲。

一名下屬叩門而入跪于地下稟告道︰「已派人通知陳圓警備已提至一級六處全面啟動已控制樞密院附近街巷。」

「讓二處扔下手頭不緊要的活兒全力查山谷伏襲之事。」言冰雲沒有回頭只是看著路上的範閑。

那名下屬領命抬起頭來問道︰「提司大人正往那邊去要不要接應?」

言冰雲思考片刻後說道︰「準備一下如果大人真的動了手……」他的面色微變旋即苦笑說道︰「放心吧大人不會動手的他比我們還能忍。」

那名下屬愕然抬頭看著言冰雲心想提司大人遇襲小言公子怎麼如此鎮定自若?居然不急著出院去迎接提司大人或者是……阻止提司大人?

……

……

在皇宮與灰黑色的監察院之間還有一座建築上有蒼龍盤踞下有石獅守門衙門大敞石階其下看上去顯得威武莫名。

範閑沉默騎著馬向著那座建築前進。

他身後拖著的那個門板在天河大路盡頭的石坎上顛了一下終于承受不住斷開。那個血人的腳還被束在馬尾之上在地面上一彈重新又被拖動只是那雙斷臂卻落在了地上。

早有監察院官員將這對斷臂揀了起來。

那個血人被顛醒了著難受的申吟之聲只是半個下巴已經碎了人也處于半昏迷的狀態之中根本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人被範閑的馬拖著在地上行走血水再次迸出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線。

血線。

血線盡頭便是那座建築。

範閑眯眼看著石階上的那個衙門看著石階兩旁威武莫名的石獅在心里嘆了口氣往年在京都自己因為皇帝的壓力與自己的自省刻意與這里拉開了距離算到如今這竟是自己第一次來這里。

這里就是慶**方的中樞當年的兵部後來新政里改稱軍部如今早又回復古稱樞密院的地方。

樞密院奉陛下之命控制著慶國所有的軍力調動負責一應對外征戰之事。在這數十年的戰爭之中不知道涌現出了多少名將大帥不知為慶國獲取了多少土地與財富。

慶國的軍隊乃是天下最強軍慶國的樞密院便是這最強軍的頭腦。

……

……

樞密院里的人們早在範閑入城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震驚京都的消息等到範閑一行人往樞密院來時所有的將軍們都感到了一絲詫異與不安已經有不少軍方官員已經跑出了樞密院站在台階上注視著範閑這一行人。

範閑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馬上也不下馬只是看著石階上那扇緊閉的大門。

大門緩緩拉開五六位樞密院的大臣急步走了下來而在他們的身後樞密院的兵士們也握緊了刀槍槍桿警惕地盯著衙門口的這群監察院黑衣人。

場面似乎有些緊張。

但範閑不緊張他認得出門來迎自己的乃是樞密院二位副使以及三房副承旨。如今秦家老爺子一向稱病在家樞密院管事的便是這幾位高官了。

他一揮馬鞭止住那位樞密院右副使開口不給對方表達關心、憤怒、緊張、憐惜之類任何情緒的機會。

範閑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不想我回京都至少是不想我活著回京都。」範閑冷漠說道︰「但……我還是回來了。」

樞密院右副使欲言又止雙眼卻看著範閑身後拖著的那個血人看著這慘不忍睹的景象這位自血火中爬將起來的高官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範閑微微低頭說道︰「本官于京都郊外遇襲這件事情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了。」

樞密院右副使甫始開口說道︰「實在令人震驚……」

不等他把話說完範閑截道︰「想殺本官的人是誰本官不想理會本官只知道……是你們的人。」

你們的人。

這便把話定下了基調!

樞密院右副使大驚皺眉反駁道︰「範提司遇襲我等同僚無不感同身受只是事件未清還請不要太過……」

範閑不理會他只是輕輕撫摩著光滑的馬鞭于馬上低頭說道︰「何必解釋什麼呢?」

「你們認識我拖的這個人嗎?」範閑看了一眼馬兒身後的那個血人微笑說道︰「當然你們肯定不認識哪怕他一定是軍中某位大人物的親隨將軍你們也不認識。」

「這個人是今天襲擊本官留下來的唯一一個活口。」他嘆息著︰「一個很好的軍人可惜了。」

範閑反手一鞭鞭尖極長啪的一聲抽在了身後雪地上那血人的臉上只是那人早已奄奄一息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軍人自有其氣息而樞密院中人早已從京都守備處知曉此次伏襲範閑的小股部隊中居然用上了守城弩如此一來軍方肯定月兌離不了干系。

此時的樞密院眾人滿心考慮的是要如何面對監察院的怒火陳萍萍的反噬陛下的震怒所以對于範閑如此明顯對軍方的羞辱一鞭也只是面色微變心頭惱火面上卻不敢太過直接地表露什麼。

從樞密院的正門處又緩緩走出一人只見此人身材並不如何高大但卻顯得格外強悍尤其是那一雙眸子神光內斂卻又咄咄逼人一臉肅容身後負著一把長弓。

看他身上紫色服飾明顯是一位極品大臣。

如此打扮不是回京述職的征北大都督燕小乙又是何人?

……

……

偏生範閑卻是看也沒有看燕小乙一眼只是反手一鞭又打在了身後那個血人的臉上在這人本就已經慘不忍睹的臉上再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傷痕。

緊接著鞭尖一飛將這個人卷起了起來刀光一閃系在馬尾後的繩索立斷。

那個血人直直飛了起來越過了石階下的兵士重重地摔到了樞密院衙門之前的雪地上砸起一片雪花一片血花。

正好摔落在燕小乙的身前。

燕小乙低頭看了一眼不知道眼神有沒有一絲變化。

……

……

範閑一抬右手。

沐鐵抽出身旁配刀走到唯一殘存下來的馬車旁邊雙手持柄用力砍了下去。

刀光一落馬車廂最後一絲系絆也承不住力了半邊馬車廂壁轟然塌垮。

無數個圓滾滾的事物從馬車里滾了出來滾過散亂的木板滾過潔白的積雪滾到了樞密院的石獅之下去勢難止漸漸堆高將整個石獅靠著道路的一側淹沒了一半的高度。

是人頭。

無數的人頭堆積在馬車與石獅之間。

點點污血無數或睜或閉的血污雙眼頭顱下系著的絲絲絡絡肉絲就這樣淹沒了樞密院門口威武石獅的胸口。

「伏擊我的軍中二百壯士盡數在此。」範閑淡淡說道一揮馬鞭遙遙直著石階上的慶**方大老們「活人我給了你們死人我也給了你們我希望你們也能給我一些東西。」

然後他對一臉漠然的燕小乙說道︰「令公子可好?」

最後範閑低頭對著石獅那里的兩百個人頭牽扯了一下嘴唇嘲諷說道︰「大好頭顱啊……」

燕小乙抬頭眼中精芒乍現。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慶余年最新章節 | 慶余年全文閱讀 | 慶余年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