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搬起一團大雪球

作者 ︰ 貓膩

清查戶部的工作獲得了極大進展三司官員們步步進逼眼見著越挖越深太子殿下的表情也越的自矜起來偶爾還會在與胡大學士的對話中流露出幾分嘆息。不知道他是在嘆息戶部即將面臨的清洗還是這越來越濃重的春天。

滾雪球這種形容是非常恰當的北邊常年有雪的滄州中那數萬將士穿著的冬襖給戶部帶來的抹牆水泥並不是太多但以此開始往京中追索又接連翻出幾筆舊年故事所有的線索都匯到了京都戶部。

而查出來的帳上虧空也越來越大一直被戶部官員們小心翼翼遮掩著的慶國傷口就這樣被人血淋淋地撕將開來展露給官員們欣賞。

清查小組入宮稟報了一次後加強了調查的力度。如今就連胡大學士都清楚戶部是不能再保了範建如果這時候趕緊辭官朝廷看在範閑的份兒上或許還會給範府留些顏面如果再這樣對峙下去範建就不止是被奪官這麼簡單。

雖然胡大學士與文官們也心驚膽顫于戶部的虧空但他們畢竟不願朝廷鬧出太大的風波也不希望暫時平衡的朝廷會生某種傾斜所以透過一些途徑他們向範府傳達了一股善意。

只要範尚書自請辭官胡大學士與舒大學士願聯名作保保他平安。

但這只是這些大臣們一廂情願的好意對于範建這種跟隨皇帝近三十年的老臣來說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做出來的應對。實在是執拗地不行。範府對于各府暗中傳達地善意表示了感謝而對于善意本身範建本人卻始終沒有拿出具體的回應。

他沒有入宮向陛下痛哭流涕也沒有上書請辭。甚至他還在生病當中病情似乎沒有什麼好轉。

所有的官員都知道範尚書沒有生病宮里也知道但這一次皇帝並沒有派太醫和洪公公來範府看望大約是宮里也清楚這件事情是宮里對不起範家便對範建借病表示怨言的行為容忍了下來。

接連幾日太子都端坐戶部盯著下面地人查案這一下。鬧得胡大學士也必須親自來盯著查案的被查的。其實都有些辛苦。

這一日清查戶部的工作又有了一個突破性地進展帳上與庫中的銀數不合巨大的虧空數量分別指向了四個方向。四名不怎麼起眼的官員。

終于揪到了具體的執行人揪到了具體的虧空事宜太子殿下聞得回報。眼中一亮面色卻是平靜無比心里想著順著那些官員往上挖去還不把你範建吃的死死地?等一直挖到江南範閑那兩千萬兩銀子的功勞朝廷會記得但相應的罪名也會讓範閑吃不了兜著走!

而胡大學士听到那位四官員地名字尤其是最後一人的名字也是眼中一亮。面色也是平靜無比心里想著範老尚書的手段竟然精妙如斯看來這些天自己與老舒的擔心有些多余了。

太子畢竟年輕不像胡大學士那般心思縝密更沒有胡大學士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並沒有看出這里面地陷井。在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思想指導下他歡欣鼓舞、毫不沽名地命令自己這一派的官員就著這個問題起了總攻。

而吏部尚書顏行書雖然隱隱站在長公主與二皇子那邊但當此好局又有太子當開路先鋒當然樂得幫閑執一小旗于太子身旁吶喊雖未親自拔刀但呦喝聲卻是響個不停。

胡大學士旁觀著暗笑著。

……

……

清查戶部正進行到了某個關鍵地時刻深深大院里那間大堂內太子得意的笑聲響了起來手里拿著官員的供狀虎軀一震王氣大眼中寒芒漸現逼問跪在身前的戶部官員︰

「說!這帳上的四十萬兩銀子往哪里去了?」

深春時節天氣已經熱了起來那名淒慘跪于眾大臣之前的戶部六品主事渾身已經汗濕透了官服的顏色變成了絳黑此人听著太子殿下的厲喝欲哭無淚心想自己只是個經手的哪里知道這筆銀子被尚書大人調去了何方?

太子見這官員惶亂無狀神情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但旋即想到自己地目的只好柔聲說道︰「這筆銀子的調動是你簽了字的後面的出路總是要交待出來朝廷的銀子總不能就這樣胡亂使了出去。」

那名官員受不得逼供與這份壓力囁嚅著說道︰「是江左清吏司員外郎……交待的手尾。」

戶部下有七司分別有郎中與居外郎負責管理乃是五品的官員。江左清吏司員外郎姓方名勵已是戶部比較高級的官員。

這個名字連同另外三個戶部郎中都是太子這批清查官員已經掌握到的對象今日只是要當堂審出來讓戶部眾人再無法抵賴。

太子有些滿意這名六品主事的表現卻是將臉一沉冷聲說道︰「下去候著听參吧。」

那名主事慌張無比地退出大堂哭喪著臉不知道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內容。

「傳那個叫方勵的人進來。」

太子正是意氣風之時渾沒感覺到自己此時的作派已經有些逾矩號施令之余竟是沒有去問過名義上的總領大臣胡大學士的意見。

不一時那名叫做方勵的戶部員外郎走了進來對著四周的各司官員行了一禮意態傲然似乎不知道馬上要生什麼事情。

太子看著此人的臉心里忽然咯 了一聲。覺得怎麼有些面熟再細細一品現這名官員的名字好像什麼時候听說過。

但此時人已經傳上堂來了。也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多加思考胡大學士與顏行書依然保持著狡猾的沉默把整個舞台都讓給了太子殿下只是讓他一個人玩。

太子看著身邊地兩位大員暗哼一聲心想這天下日後都是自己的審幾個戶部官員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能攀扯到範建能夠把這四處的虧空與江南的銀兩聯系起來就算此時地模樣難看些失了東宮的體面。他也管不了那麼多。

于是他一拍案板冷聲問道︰「報上自己的姓名官階。」

戶部江左路員外郎方勵一愣。嘴唇哆嗦了兩下滿臉愕然地望著太子殿下完全沒有想到太子殿下會對自己如此嚴苛他的臉懲的通紅極困難地一拱手應道︰「下官戶部江左路員外郎。方勵。」

太子皺皺眉頭讓監察院官員遞過去這幾天查到的卷宗與先前那名簽字調銀官員的口供陰沉問道︰「說說吧。這四十萬兩銀子去了何處?」

方勵如遭雷擊像個白痴一樣地看著太子又或許是……看著太子像個白痴?

他哆嗦了許久才顫抖著聲音說道︰「殿下下官著實不知。」

太子皺著眉頭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單說不知這兩個字……只怕……是說不過去啊……」

方勵如今是真的傻眼了尤其是听到太子殿下說的「只怕」二字還帶著轉彎兒地時候他的一顆心掉到了冰窖里听明白也看明白了這位爺……看來太子殿下不止忘了自己是誰。甚至連那四十萬兩銀子也忘的干干淨淨!他地心里悲哀著嘲笑著無奈著也對自己算是什麼?不過就是個戶部的小官以往給太子辦過事與太子在一桌喝過酒太子怎麼需要現在還記得自己這張平淡無奇的臉呢?

那四十萬兩銀子又算什麼?那年節的太子喜歡女人喜歡給女人花錢喜歡修圓子給女人玩喜歡打賞心月復的官員太子是誰?太子是國家未來地主人翁這天下的錢將來都是他的他用就用了又何止于還要耗損他尊貴地心思去記住這錢的來路?

方勵口舌干瞠目結舌地看著太子希望對方能夠想起來一些什麼免得眼下這個荒唐到不可思議的局面繼續展下去展到一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惜太子似乎沒有察覺到這名戶部官員的眉目傳情。

審案的工作依然在繼續戶部員外郎方勵知道此事太大而且當著諸司會審一旦吐實就再也收不回去于是堅持咬著牙死也不肯多說一句。

太子已經感到了一絲蹊蹺皺眉看著這個有些面熟的官員不明白對方是哪里來的膽子口供在前他卻一言不……難道對方……是想替範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來?或者是說這件事情里本來就有隱情。

便在此時一直沉默旁觀地吏部尚書顏行書猛地一拍桌案厲聲喝道︰「這廝好大的膽子!來人啊!給我拖下去好好地問上一問!」

他轉頭請示道︰「胡大人能不能用刑?」

一直盯著鞋前的螞蟻打架的胡大學士似乎這時候才明白生了什麼事情睜開一雙有些無神的眼楮說道︰「啊?用刑?」

這用刑的末一字並沒有什麼語氣也沒有听清楚到底是疑問還是應允。顏行書卻已經是急不可耐地拱手說道︰「全听大人安排。」

監察院一處的官員領命準備上前把這名死不開口的吏部員外郎拖出去。此時一直頑固著的方勵听到要入獄更听到了用刑二字驚恐之余終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經尖聲淒喊道︰「冤枉啊本官乃是慶歷元年進士四年便官至員外郎全虧皇恩浩蕩怎敢行此枉法之事?」

一連串的話語噴了出來但此人著實有些能耐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替自己分辯依然只是望著胡大學士。死也不肯看太子一眼。

當顏行書一反沉默跳將出來建議用刑的時候太子心中地那抹異樣便愈地深了待听到方勵自辯之辭時。更是覺得後背一陣寒冷直刺骨頭深處!

慶歷元年進士?前任禮部郭尚書的兒子與太子一直交好的宮中編纂郭保坤就是慶歷元年出身——方勵與郭保坤是同年!

太子悚然而驚無數往年的事情重新浮現在了心中一瞬間他想起來了很多事當年因為郭保坤地引薦自己屈尊與這位叫方勵的戶部小官吃了頓飯透過長公主的安排讓對方在戶部升了兩次官。

後來。太子向郭保坤暗示了一下自己的這位心月復便與方勵暗中在戶部調了一批銀兩給自己使用。

只是已經幾年過去了那筆銀子早已花的不知去向。郭保坤也早就不知道死去了何處太子本來已經都忘了這件事情也忘了這個叫做方勵的小官員哪里想到居然今天清查戶部。會重新遇見這個人。

難道……那四十萬兩銀子是流向了自己的荷包?

太子滿臉震驚地看著被監察院官揪往堂外的方勵嘴里開始苦心髒開始收緊。他知道一定不能讓這名官員被三司問不然一定會出大問題!他明白自己已經狠了一個最愚蠢的錯誤便不能任由這個錯誤繼續下去。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身旁面露微笑的吏部尚書顏行書大火喝道︰「慢著!」

被範閑整倒地禮部尚書一府名義上是東宮近人實際上卻是長公主的心月復這個事實太子在殿下吟詩那一夜就已經現了。既然對方是長公主的人。那顏行書自然也就能知道自己通過郭保坤在戶部借銀地事情……太子殿下恨恨想著這個老匹夫不提醒自己也罷了先前居然想落井下石!

「太子殿下怎麼了?」顏行書微笑望著他。

太子一時語塞他此時已經勢成騎虎如此大張旗鼓地查案是他一手造成最後查到了自己卻怎麼收場?

他皺了皺眉頭眯了眯眼楮說道︰「看這官員似乎有話要說先問問清楚也無妨。」

顏行書笑著點了點頭胡大學士自然也沒有異議。

方勵死里逃生知道太子殿下終于記起了自己大松了一口氣但與太子殿下憂深的眼神一對彼此才知道今天的事情還真的很難處理。

太子心中狠意一閃忽然間想到郭保坤早已經不知去向只要自己抵死不認再想辦法讓這個叫做方勵的閉上嘴巴自己便能洗清了。

想通了這一點他面色溫和地說道︰「方勵啊這筆銀兩地去向你可得仔細想清楚了再說本宮奉聖諭前來查案當然不會放過一個貪官可是……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官。」

方勵眼中閃過一絲企望知道太子在暗示自己胡亂攀咬別人這四十萬兩銀子的帳既然翻了出來當著胡大學士顏尚書及大理寺監察院諸官面前當然沒有辦法再閉上。方勵知道也只有如此了低著頭眼楮亂轉下了決心只是一時間卻不知道應該往誰的身上推托當年走帳之後暗中把帳冊毀了可這麼大筆數目地銀子要另覓名目也是極難的事情。

顏行書看了太子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對方準備舍弈而這名弈似乎也有了犧牲的準備不免有些意外太子這樣一個無能之輩怎麼能讓這個叫做方勵的小官如此服氣?明明先前太子都已經記不得這個人了。

他沒有想明白在方勵的心中太子將來是要承大位的只要這次事件中自己能夠不死那麼將來總有翻身的一天。可是……為了四十萬兩銀子陛下怎麼會惜取一個小小員外郎的性命?方勵明顯是沒想到這一點。

……

……

沒有讓方勵在滿堂官員審視的目光中想太久一個略顯疲憊地聲音就已經幫他答了出來幫他解了圍同時套上了一道繩索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這筆帳我是記得的。」

「當年禮部文因為聖上下旨修繕各路秋闈以及學舍所以需要從部里調銀子前前後後一共調了十四次共計是四十萬零七百兩白銀。」

「銀子已經到了禮部禮部應該有回執不過本官沒有親自理這些事情呆會兒查查就清楚。一應事宜都是依慶律朝規而行諸位大人莫要難為本官手下這些可憐官員。」

「至于這筆銀子究竟有沒有問題只需要文去各路各州看一看這兩年秋闈學舍書院的修訖狀況便一清二楚。」

生病多日的範尚書終于強撐著孱弱的病軀來到了睽違多日的戶部衙門。他撐在門旁對著堂內的諸位大人有氣無力地一筆一筆解釋。

監察院一處官員趕緊上前扶著胡大學士領著顏行書並一眾清查官員趕緊起身行禮雖是待查之官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表示絲毫輕慢。

這位統領戶部九年之久的尚書大人初至衙門甫一開口便是替自己的下屬分辯卻又字字句句點明了那些銀子的去向只要一查這件事情就會水落石出于是太子的臉色蒼白起來眼神游離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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