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九十一章 龍抬頭

作者 ︰ 貓膩

第五卷京華江南第九十一章龍抬頭 慶歷三月初三龍抬頭。

一艘大船在江南水師的護航下緩緩靠攏了碼頭船上拋錨放繩校官們極利落地完成了一系列動作緊接著被做成階梯模樣的跳板被擱在了碼頭與甲板之間岸上的吏員們趕緊鋪上厚布以免腳滑。

天邊遠遠滾過一簾春雷迸迸作響似乎是在歡迎欽差大人的到來而同一時間碼頭上也是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岸涂之上備好的沖天雷也被依次點燃炮聲大作竟將老天爺的聲威都掩了下去。

碼頭上的官員們皺眉卻不好意思捂耳朵只將目光投注在跳板之上。

不一時一位年青的官員出現在甲板之上領著一行侍衛沉默了下了船分列成兩行。

又過了一會兒一位穿著一襲紫色官服的年輕英俊官員才微笑著走了出來只見此人在官服之外套了件鶴氅白素的顏色頓時沖淡了官服深紫所帶來的視覺刺激讓碼頭上眾人的目光都被他那張溫和親切而清秀無比的面容吸引了過去。

只有三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穿紫色的官服碼頭上眾官員心知被己等「千呼萬喚」的欽差大人範提司。便是眼前這人下意識里往前擠了兩步舉手欲揖。

範閑卻沒有急著阻止眾人行禮。反而將手往旁邊一伸握住平空伸出的一只小手牽著一個小男孩兒並排站在甲板上踏著梯子。往船下行來。

小男孩兒地身上穿著一襲淡黃色的常服袍衫領子處露出一圈毛衫的絨毛衫子上繡著一對可愛卻不知名地靈獸配著那張清美的面容靈動的雙眼看著煞是可愛。

眾官員卻是心中一驚知道這位便是被皇上趕到範提司身邊的三皇子趕緊調整方向。齊齊對三皇子行禮︰「江南路眾官員見過殿下。」

三皇子笑著點了點頭用雛音未去地聲音說道︰「天氣寒冷諸位大人辛苦了我只是隨老師前來學習不需多禮。

被老師二字提醒的眾官員們趕緊又對範閑行禮連道大人遠來辛苦。如何雲雲。

行禮之余幾十位官員偷瞄著從船上走下來的這兩個男子。現對方年齡雖然相差不少但面容卻是極為相似站在岸邊江風將這兩名男子的衣衫下擺吹動在清貴之氣顯露十足之余更是透著股難得的和諧與月兌塵之意。

眾人不免開始在肚子里猜疑。看來那個關于範提司的身世流言只怕是真的了……一念及此。心中又開始忐忑不知道己等先向三皇子行禮會不會讓範閑心中不愉畢竟對方才是正主兒而且欽差大臣的身份依朝制而論可是要比未成年地皇子要金貴太多。

範閑哪里有這麼多的想法他望著碼頭上這些面目陌生的官員臉上堆起最親切的笑容一一含笑應過又著力將對方的官職與官名記下來扮足了一位政治新星所應有的禮數與自矜。

範提司攜皇子下江南這是大事所以今天來碼頭迎接的官員人數極多文官方面有江南路總督府巡撫這方地直屬官員又有蘇杭兩州的知州各領著兩拔人相隔較遠地幾個州知州雖不敢擅離轄境來迎接但州上通判理同等級的官員還是來了不少另又有江南鹽路轉運司的官員武官方面自然少不了江南水師的守備參將之流當然如今身為範閑直屬下屬的內庫轉運司更是人員來的都極齊。

總之林林總總加起來已近百人整個江南路地父母官們只怕一大半都擠到了碼頭上若東夷城偷了監察院三處的火藥在這兒弄個響兒整個慶國最富庶地江南路恐怕會在一天之內陷入癱瘓之中。

碼頭上範閑滿臉微笑與眾官員見禮問題是只見人頭攢動官服混雜大冬天里汗味十足一張張陌生而諂媚的面容從自己的眼前晃過哪里還認的清到底誰是誰?而這些官員們卻是不知道他內心的感受看著小範大人面上笑容未減越覺得是自己這一路上送的禮起到了效果大著膽子往他與三皇子的身邊擠怎的也要寒喧兩句套個近乎才對得起送出去的銀子啊!

那些離大江稍遠的州縣官員卻一直沒有尋到機會送禮所以心氣兒也不是那麼足帶著兩絲艷羨三分嫉恨地在人群外側看著里面的同僚不堪地拍著馬屁。

一時間碼頭上馬屁臭不堪聞範閑被剃的干干淨淨的下頜也被著力模了無數下好不熱鬧漸漸官員們說的話愈不堪起來尤其是蘇州府知州那一路官員乃是從太學出來的系統中人非要依著範閑如今兼任太學司業的緣故口口聲聲喊著……範老師!

範閑強抑心頭厭煩堅不肯受開玩笑自己年不過二十就要當一任知州的老師……傳回京都去只怕要被皇帝老子笑死!而三皇子被他牽著小手忍著身邊無恥的話語心里也是不痛快暗想小範大人乃是本人的老師你們這些老頭子居然敢和我搶?小孩子終于忍受不了冷著臉咳了兩聲。

咳聲一出場間頓時冷場杭州知州是個見機極快的老奸滑暗喜蘇州知州吃癟卻正色說道︰「今日天寒我看諸位大人還是趕緊請欽差大人還有殿下上去歇息吧。」

此言一出範閑與三皇子心中甚慰。同時間向杭州知州投去了欣賞的目光杭州知州被這目光一掃頓時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就像是吃了根人參一般。

……

……

歇息?沒那麼容易就算諸位官員稍微退開之後相關地儀仗依然耗了許多時間範閑與殿下才被眾位官員拱繞著往岸上的斜坡走去。坡

上有一大大的竹棚看模樣還挺新估計沒搭幾天是專門為了範閑下江南準備地。

走上斜坡竹棚外已經有兩位身著紫色官服的大官肅然等候在外範閑一見這二人便拉著三皇子的手往那處趕了幾步。以示尊敬。

這兩位官員身份不一般一位乃是江南路總督薛清薛大人一位乃是巡撫戴思成戴大人。

在慶國的官場上有句話叫做︰一宮二省三院七路。一宮自然是皇宮二省便是如今並作一處辦理政務地門下中書省。三院便是監察院、樞密院、教育院只是教育院已然在慶歷元年的新政之中裁撤為太學、同文閣、禮部三處職司。

而這句話最後的七路。指的便是慶國如今地方上分作七大路各路總督代天子巡牧一方而且如今慶國路州之間郡一級的管理職能已經逐漸淡化一路總督在軍務之外更開始直接控制轄下州縣權力極大。是實實在在的封疆大吏。

皇帝陛下當然要挑選自己最信任的親信擔任這個要緊職務而且總督在能力方面也是頂尖的強悍。

與總督地權力氣焰相比。巡撫偏重文治但份量卻要輕了太多。

如果以品秩而論總督是正二品巡撫是從二品不算特別高的級別但是慶國皇室為了方便這七路的總督專心政務少受六部掣肘一直以來的規矩都會讓一路總督兼協辦大學士都察院右都御史或是兵部尚書餃這便是從一品的大員了面對著朝中宰相中書也不至于沒有說話的份量。

而江南乃是慶國重中之重如今的江南路總督薛清又深得陛下信任所以竟是直接兼地殿閣大學士乃地地道道的正一品級大員!

以薛清地身份地位就算是範閑與三皇子也不敢有絲毫輕慢所以加快了腳步。

但到了竹棚之外範閑只是用溫和的眼光看了薛清一眼並沒有先開口講話。這是規矩薛清與戴思成明白對方乃是欽差大臣自己就算再如何權高位重也要先向對方行禮這不是敬範閑也不是敬皇子而是敬……陛下。

擺香案請聖旨亮明劍竹棚之內官員跪了一地行完一應儀式之後範閑趕緊將面前的江南總督薛清扶了起來又轉身扶起了巡撫大人這才領著三皇子極恭謹地對薛清行禮。

薛清的身份當得起他與三皇子之深深一揖但這位江南總督似乎沒想到傳說中的範提司並沒有一絲年青權臣及文人的清高氣甘願在小處上抹平眼中閃過一抹欣賞。

巡撫站在一旁趕緊半側了身子回禮。薛清也不會傻不拉嘰地任由面前這「哥倆兒」將禮行完早已溫和扶住了兩人說道︰「範大人見外了。」

範閑一怔再看旁邊地小三兒對著薛清似乎有些窘迫更是訥悶。

薛清微笑說道︰「本官來江南之前在書閣里做過所謂學士倒不全是虛秩三殿下小的時候常在本官身邊玩耍……只是過去了好幾年也不知道殿下還記不記得。」

三皇子苦笑一聲又重新向薛清行了個弟子禮輕聲說道︰「大人每年回京述職父皇都令學生去府上拜禮哪里敢忘?」

範閑有些糊涂心里細細一品越弄不清楚京都里那位皇帝究竟在想什麼。正想著又听著薛清和聲說道︰「說來我與範大人也有淵源。」

範閑在這位大官面前不好賣乖好奇問道︰「不瞞大人晚生確實不知。」

薛清喜歡對方直爽笑著捋須說道︰「當初本官中舉之時座師便是林相。論起輩份來你倒真要稱我一聲兄了。」

範閑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對方如今已經貴為一方總督。那些往年情份自然也只是說說而已而且他再臉厚心黑膽大也不好意思順著這個桿兒爬與總督稱兄道弟?自己手頭地權力是夠這個資格。可是年紀資歷……似乎差的遠了些。

一行人在草棚里稍歇範閑與薛清略聊了聊沿路見聞薛清眉頭微皺又問陛下在京中身體可好總之都是一些套話廢話不過也稍拉近了些距離稍熟絡了些。範閑看著這位一品大員現對方清瞿面容里帶著一絲並未刻意掩飾地愁容。稍一思忖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身為江南總督地盤里卻忽然出現了一位要常駐的欽差大臣這事兒輪到哪一路的總督身上都不好受更何況這位欽差大臣要接手內庫只怕要與京里地貴人們大打出手。總督雖然權高位重又深受陛下信任。但夾在中間總是不好處的。

薛清舉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口有意無意間問道︰「小範大人這兩年大概就得在江南辛苦了雖說是陛下信任但是江南不比京都雖然繁華卻終究不是長留之地……再過兩年。我也要向陛下告老回京里坐個釣魚翁……能多親近親近皇上。總比在江南要好些。」

範閑听出對方話里意思笑著迎合道︰「大人代陛下巡牧一方勞苦功高。」

薛清微笑說道︰「小範大人可定好了住在哪處?這蘇州城里鹽商不少他們都願意獻出宅子供大人挑選。」

鹽商之富天下皆知他們雙手送上的宅子那會豪奢到什麼程度範閑不問而知他卻話風一轉問道︰「這太過叼擾也是不好而且傳回京里晚生總有些惴惴。」他說的直爽惹得薛清搖頭直笑心想詩家就有這椿不好做什麼事都要遮掩怎麼你在江上收銀子時卻不遮掩一下。

範閑很誠懇地問道︰「煩請大人指教往年地內庫轉運司正使……怎麼安排?」

薛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範大人你的身份可不比往年的內庫轉運司正使。要說安排內庫擬定的官宅遠在閩

地不過這十幾年也沒有哪位正使大人真的去住過就那你前任黃大人來說他就長年住在……信陽。」

說到信陽二字時這位江南總督有意無意看了範閑一眼。

範閑微微皺眉說道︰「可以不住在朝廷安排的官邸?」

這話似是疑惑似是試探。

薛清點了點頭。

範閑笑著說道︰「不敢瞞老大人我這個月一直住在杭州沒有前來蘇州拜訪大人是本人的不是……不過那處宅子倒真是不錯如果可以自己選的話我當然願意住在杭州了。」

薛清微微一怔沒想到對方提出要住在杭州看著範閑地雙眼有那麼一陣子沉默似乎在猜想這位當紅的年輕權臣所言是真是假江南總督府在蘇州他最忌諱的當然就是範閑也留在蘇州不說干擾政務只說這兩頭齊大的局面江南路的官員們都會頭痛不已對于自己處理事務大有阻礙。

他瞧著範閑誠懇的面容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微笑說道︰「自然無妨範大人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範閑呵呵一笑說道︰「當然就算住在杭州也少不得要常來蘇州叨擾大人幾頓听說大人府上用的是北齊名廚京都人都好生羨慕我也想有這口福。」

薛總督哈哈大笑道︰「本官便是好這一口沒想到範大人也是同道中人何須再等以後今天晚上諸位同僚為大人與殿下備好了接風宴是在江南居明天我便請大人來家中稍坐。」

得了範閑暗中不干涉他做事地承諾這位江南總督難以自抑的放松起來。

這幾聲大笑馬上傳遍了竹棚內外江南路眾官員們循著笑聲望去只見總督大人與提司大人正言談甚歡內心放松之後更是暗生佩服心想小範大人果非常人。眾人暗自害怕地較勁局面竟是沒有生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讓總督大人如此開心。

只見範閑又湊到總督薛清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薛清面上微一詫異之後頓生肅容微怒之下點了點頭冷哼說道︰「範大人勿要多慮。也莫看本官的顏面這些家伙我平日里總記著陛下仁和之念便暫容著範大人此議正是至理。」

範閑得了對方點頭知道薛清是還自己不在蘇州落腳這個人情很誠懇地道了聲謝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

……

範閑站起身來。繡棚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此時河上天光透著竹棚散著清亮河風微涼平空而生一絲肅意。

眾人都看著他不知道這位欽差大人地就職宣言會如何開始。

「本官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範閑先看了一眼四周的官員們。笑著說道︰「雖然與諸位大人往日未曾共事過但想來我還有些名氣。大家大約也知道一點。這性情往好了說是每每別出機往壞了說我是一個有些胡鬧、不知輕重地年輕家伙。」

眾官員呵呵笑了起來紛紛說欽差大人說話真是風趣。真是謙虛。

範閑並不謙虛地說道︰「那些虛話套話我也不用多說了。陛體好著。不用諸位問安太後老人家身子康健京里一片和祥之意于是咱們也不用在這方面多加筆墨。而諸位大人既然得朝廷重托治理江南重地這些年賦稅進額都擺在這兒沿路所見民生市景也不是虛假功勞苦勞也不用我多提……」

江南官員們都知道範閑一路暗訪而來聞得此語大松了一口氣只盼著範閑再多提兩句最好在給陛下地密奏上面多提兩句。

不料範閑話風一轉!

「不說諸位的好處我卻要說說諸位做地不對地地方。」範閑臉上依然微笑著但棚子里卻開始涌起一絲寒意「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我依然要說為什麼?因為諸位大人似乎忘了本官的出身。」

範閑的出身是什麼?不是什麼詩仙居中郎太常寺而是……黑糊糊、陰森森的監察院!眾官員心頭一驚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心想銀子咱們都已經送到位了您還想怎麼樣?監察院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我自6路來沿路經沙州杭州而那艘行船卻駛于大江之上。」範閑眯著眼楮「听聞大江乃是一道銀江諸位大人往那艘船上送了不少禮物銀兩還勞動了不少民夫拉縴……諸位大人厚誼本官在此心領……只是如此光明正大的行賄倒教本官佩服……諸位好大的膽氣!」

不等眾官員話範閑回身向江南總督薛清一揖微笑說道︰「今日見著本官之面總督大人大雷霆當面直斥本官之非本官不免有些惶恐不明所以幸虧總督大人體恤本官並不知情直言相告本官才知道原來諸位竟是偷偷瞞著本官……做出了這等大膽的事來。」

他的聲音漸漸高了冷笑道︰「監察院監察舉國吏治抓地便是貪官污吏諸位卻是大著膽子對本官行賄送禮……莫非以為我離了京都這手中的刀……便殺不得人了嗎?」

眾官目瞪口呆被範閑這番話震的不知如何言語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總督大人現總督大人卻在捋須沉思擺著置身事外的做派!

官員們這才明白過來範閑先前那段話說這些沿江官員是瞞著自己送禮便輕松將自己提了出來更是借口總督大人震怒將總督大人摘的干干淨淨還送了總督大人一頂不畏權貴高風亮節的大帽子!

沿江送禮?你那屬下也沒拒絕啊!監察院信息通暢你就算身在杭州哪有不知之理?可是範閑此時硬稱自己一無所知這江南路地官員們當然也不可能硬頂只好吃了這天大的一個悶虧再看範閑地眼色便有些不對勁了———這範提司果然如傳言中那般一張溫和無害的清秀笑臉下。藏

著的是無恥下流與狠毒!

官員們不知道範閑接下來會做什麼下意識里嚇地站了起來傻乎乎地看著範閑。

只見他一拍手。掌聲傳出棚外一名監察院官員手里都捧著厚厚的禮單從京船上走了下來——禮單已經是這麼厚了那船上藏著的禮物只怕真地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範閑回身向總督薛清請示了幾句。薛清微笑著看著眼前這一幕揮手示意衙門里的差役跟著監察院地官員上了般不久之後那些差役下人們便辛苦萬分地拉著幾個大箱子下了船來到了竹棚之中。

幾個箱子當眾打開只見一片金光燦燦!里面的珠寶貴重物品不計其數統統都是沿江官員們送上來地禮物。

棚中風寒所以生著火盆。範閑接過下屬遞過來的禮單草草翻了幾頁眉頭微挑笑著說道︰「東西還真不少啊。」

眾官員羞怒交加心想欽差大人做事太不厚道構織罪名實在惡心。難道你還想治罪眾官?除非你想整個江南官場一鍋端了總督大人到那時總不能繼續看戲!你壞了規矩。得罪了江南官員看你日後如何收場。

誰料到範閑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官員們的眼珠子險些掉了下來只見他隨手一拋便將厚的禮單扔入了火盆中!

火勢頓時大了起來記載著眾官員行賄證據的禮單迅疾化作灰燼。

範閑站在火盆旁沉默片刻之後。說道︰「不要以為本官是用幼稚的伎倆收賣人心你們沒這麼蠢。我也沒有這麼自作多情……之所以將這些燒了是給諸位一個提醒一個出路。」

他將雙手負至身後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本官乃監察院提司不需要賣你們顏面我在江南要做地事務也不需要諸位大人配合所以請諸位驚醒一些日後如果再有類似事件生休怪我抓人不留情。」

監察院可以審查三品以下所有官員他敢說這個話便是有這個魄力至于顏面問題他身份太過特殊比任何一位朝官都特殊所以確實也不需要賣至于日後的事務配合問題……江南路官員的面子沒了難道就敢暗中與堂堂提司頂牛?

「呆會兒接風宴後諸位大人將這箱子里的阿堵物都收回去。」範閑皺眉說道︰「該退的都退了至于役使的民夫折價給工錢那幾個窮縣如果一時拿不出來文到我這里本官這點銀子還是拿的出來地。」

眾官員無可奈何低頭應是。

這時候蘇州碼頭上的滑索已經開動了起來這個始自二十余年前地新奇玩意兒最能負重只見滑索伸到了京船之上緩慢地吊了一個大箱子下來這箱子里不知道放的是什麼東西竟是如此沉重拉的滑索鋼繩都在輕輕顫動。

範閑事先已經查過數據知道蘇州港是負責內庫出貨的大碼頭有這個吊裝能力所以並不怎麼擔心而那些剛被他嚇了一通的官員們卻是又被嚇了一跳。

那個大箱子被吊到了岸上又出動了十幾個人才千辛萬苦地推到了坡上直接推到了竹棚之中一位監察院官員恭敬請示道︰「提司大人箱子已經到了。」

範閑嗯了一聲走到了箱子旁邊箱子外裹柳條里卻竟似是鐵做的一般。

眾位官員心頭納悶心想這位大人玩地又是哪一出?此時就連總督薛清與巡撫戴思成都來了興趣紛紛走上前來看這箱子里藏的究竟是什麼寶貝。

範閑自懷中取出鑰匙掀開了箱蓋。

……

與第一次見到這箱子里內容地蘇嫵媚一樣棚內一片銀光之後所有的官員的眼楮都有些直了……銀子!里面全是光彩奪目的銀子!不知道有多少的銀錠整整齊齊地碼在箱子里!

其實先前那幾個箱子里的禮物貴重程度並不見得比這一大箱銀錠要低只是千古以降人們都習慣了用銀子陡然間這麼多銀錠出現在眾人的面前這種視覺上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刺激了!

許久之後眾人有些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收箱子里收回來都看著範閑。準備看他下一步地表演。

「這箱銀子隨著我從京都來到江南日後我不論在何處為官都會帶著這箱銀子。」範閑和聲說道︰「為什麼?就是為了告訴各路官員本人……有的是銀子。不怕諸位笑話我範安之乃是含著金匙出生的人物任何想以銀錢為利器買通我地人都趕緊死了這份心。」

他接著冷冷說道︰「此下江南本官查的便是諸位的銀子事項一應政事我都不會插手不過如果有誰還敢行賄受賄。貪污欺民可不要怪我手狠。」

「有位前賢深知吏治敗壞的可怕後果所以他帶了幾百口棺材號稱哪怕殺盡貪官也要止住這股歪風。」範閑幽幽說道︰「本官並不是一個喜歡殺人地人所以我不帶棺材我只帶銀子。」

眾官員沉默悚然。

「箱中有銀十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兩整。我在此當著諸位官員與來迎接的父老們說句話江南富庶。本官不能保證這些銀子有多少會用在民生之上但我保證當我離開江南的時候箱子里的銀子……不會多出一兩來!」

範閑掃過諸位官員的雙眼說道︰「望諸位大人以此為念。」

演完這出戲碼之後碼頭上的接風暫時告一段落。範閑坐回椅中感覺袖子里的雙臂已經開始起雞皮疙瘩。心中暗自慶幸先前沒有一時嘴快說出什麼萬丈深淵地雷陣之類的豪言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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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地下午總督府的書房里一片安靜。

一品大員江南總督薛清坐在當中的太

師椅上臉上浮著一絲笑容他的身邊分坐著兩位跟了他許多年的師爺其中一位師爺搖頭嘆息道︰「沒想到這位欽差大人……果然是個胡鬧的主兒。」

另一位師爺皺眉道︰「殊為不智小範大人這一下將江南官員的臉面都掃光了雖然依他地身份自然不懼此事但總顯得不夠成熟。」

薛清微笑說道︰「二位也覺得他這一番賣弄有些做作?」

二位師爺互視一眼點了點頭。

薛總督嘆息道︰「年輕人嘛總是比較有表演**的。」

師爺小意問道︰「大人以為這位小範大人如何?」

薛清微微一怔沉忖半晌後開口說道︰「聰明人極其聰明之人可以結交……可以深交。」

師爺有些詫異心想怎麼和前面地結論不符?

薛清自嘲地笑了笑︰「做作又如何?這天下百姓又有幾個人能看見當時情景?京都的那些書閣大臣們又怎麼知道這月里的真實情況?傳言終究是傳言人人口口相傳里總會有意識無意識地由自己對事實進行一些符合自己傾向的修正。」

「小範大人在民間口碑極佳百姓們傳播起此事自然是不遺余力因為對他的喜愛就算此事當中小範大人有些什麼不妥之處也會被那些口語抹去忽視而對于不畏官場積弊、當面呵斥一路官員的場景自然會大加筆墨……」

「哈哈哈哈。」這位總督大人快意笑道︰「箱藏十萬兩坐船下蘇州過不多久只怕又是咱大慶朝地一段佳話了這監察院出來的人果然有些鬼機靈。」

另一位師爺百思不得其解說道︰「既是聰明人今日之事明明有更多好地辦法解決為什麼小範大人非要選擇這麼激烈而荒唐的方法?」

總督薛清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麼?」

他閉上嘴不再繼續講解有些事情是連自己最親密的師爺們都不應該知道的。範閑今日亮明刀劍得罪了整路官員何嘗不是在向自己這個總督表示誠意?對方搶先言明要住在杭州就說明對方深明官場三味而將這些官員唬了一通後今後欽差在江南官員們也不會去圍著欽差自己這個總督依然是頭一號人物。

薛清忽然想到另一椿事情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對于範閑的評價更高了一籌——這名年輕權臣今日如此賣弄只怕不止是向自己表示誠意那麼簡單——由春闈至江南這範閑看來是恨不得要將天下的官員都得罪光啊這兩年朝中大員們看的清楚範閑連他老丈人當年的關系也不肯用心打理這……這……這是要做孤臣?

薛清身為皇帝親信在朝中耳目眾多當然知道關于範閑的身世流言確是實事一想到範閑的身份便頓時明白了對方為何要一意孤行去做個孤臣。

這是防著忌諱。

薛清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心想大家都是勞心勞力人看來日後在江南應該與這位年輕的範提司好好走動走動才是。

……

……

下午的暖陽稍許驅散了些初春的寒意蘇州城的人們在茶樓里喝著茶、聊著天蘇州人太富富到閑暇的時間太多便喜歡在茶樓里消磨時光尤其是今天城里又出了這麼大一件事情更是口水與茶水同在樓中沸騰著。

人們都在議論剛剛到達的欽差大人那位天下聞名的範提司。

「听說了嗎?那些官員的臉都被嚇青了。」一位中年商人嘿嘿笑著對于官員們吃癟民間人士總是樂意看到的。

另一人搖頭嘆道︰「可惜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看欽差大人若真的憐惜百姓就該將那些貪官污吏盡數捉進牢去。」

「蠢話!」頭前那中年商人鄙夷嘲笑道︰「官員都下了獄誰來審案?誰來理事?小範大人天縱其才深謀遠慮哪會像我們這些百姓一般不識輕重?這招叫敲山震虎你瞧著吧好戲還在後頭我看江南路的官員這次是真的要嘗嘗監察院的厲害了。」

那人點頭應道︰「這倒確實幸虧陛下英明將提司大人派來了江南。」

商人壓低聲音笑道︰「應該是陛下英明將提司大人生出來了。」

茶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片刻後爆出一陣心照不宣的輕笑。最後那名商人說道︰「先前我店里那伙計去碼頭上看了……提司大人下手是真狠那些坐著大船下江的手下硬是被打了三十大鞭。」

對面那人回的理所當然至極︰「這才是正理雖說是下屬瞞著小範大人收銀子但罪過已經擺在那里如今銀子退了禮單燒了不好治罪但如果不對下屬加以嚴懲江南路的官員怎麼會心服?先前我也去看了嘖嘖……那鞭子下的真狠一鞭下去都似要帶起幾塊皮肉來血糊糊的好不可怕。」

而在欽差大人暫時借居的一處鹽商莊園里一處偏廂里此起彼伏響起慘嚎之聲。

範閑看著被依次排開的幾個親信看著對方後背上的道道鞭痕將手中的傷藥擱到桌上笑罵道︰「不給你們抹了小爺我體恤下屬你們卻在這兒嚎喪……挨鞭子的時候怎麼不叫慘點兒?也不怕別人疑心。」

蘇文茂慘兮兮地回頭說道︰「要給大人掙臉面挨幾鞭子當然不好叫的……不過大人你這傷藥是不是有問題?怎麼越抹越痛。」

範閑笑了起來說道︰「鞭子打的那麼輕這時節當然要讓你們吃些苦頭!」

他起身離開一路走一路搖頭心想萬里說的話有時候是正確的自己不是一個好官也不好意思要求手下都是清吏這上梁下梁的還真不好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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