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七十六章 祝您飛黃騰達

作者 ︰ 貓膩

第五卷京華江南第七十六章祝您飛黃騰達

走出門外範閑將手中那杯冷茶放下。

 當一聲茶杯準確無比擱在了案幾上另一只茶杯之上兩杯相疊並無多少殘茶溢出。茶杯壓在先前那只茶杯身上只是一個很尋常隨意的小動作。

他下了樓梯與洪竹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兩個人便離開了小樓沿著寒氣十足的宮中石道往那方走去。

待送範閑離開皇宮之後洪竹繞過太極殿穿了石彎門去御書房覆命。一路上與見著的宮女開著玩笑與小太監們說鬧幾句說不出的快活。那些太監宮女心中也有些訝異心想洪竹小公公自從在陛邊之後身份地位上去了連帶著心性也沉穩狠厲了幾分今天卻是出了什麼事讓他樂成了這樣?

眼瞧著御書房就在不遠處洪竹才醒過神來知道自己表現的有些過頭趕緊住了腳從道旁山石中抓了兩捧雪往臉上狠命擦了擦硬生生將面部熱的肌膚冰涼下去這才放下心來輕咳了兩聲學起了宮中太監祖宗洪老公公的作派死沉著一張臉推開了御書房的門。

皇帝此時正與舒大學士在爭論什麼聲音極高這位舒大學士也真是膽子大當著皇帝的面也是寸步不讓只隱約听著是什麼河道挪款戶部之事。

洪竹豎著耳朵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心里卻清楚能讓舒大學士壯著膽子和陛下頂牛究竟是為了何事。

這冬天正是疏浚河道的良時。門下中書省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擬好了章程只等戶部籌好銀兩便組織各地州縣廣征民夫。修葺河道。但沒料到戶部最後硬是拿不出來這麼多銀子缺口太大嚴重地拖延了修河的時辰。于是乎範尚書便成為了眾矢之的如果不是陛下一力保著怎麼著那位尚書大人也要自請辭官才是。

慶國正值盛世國庫卻不能拿出足夠多地銀子!門下中書問戶部戶部卻是一問三不知只說是宮中調用了。但宮中用項一向是從內庫出……難道內庫如今已經頹敗到如此境地?內庫之事牽連著長公主牽連著皇族的顏面。而且最近監察院又正在查崔氏矛頭直指內庫在這當兒上。朝堂上的大臣們也不好當面詢問皇帝。

于是乎才有了舒大學士入宮之行看來這君臣二人的交流並不怎麼平和。

皇帝咳了一聲隱約說到範閑。江南等幾個模模糊糊地詞語。舒大學士的臉色終于是好了些似乎很相信範閑下江南後。能夠將慶國的財政問題解決掉。

老學士降了聲音面上卻是憂色難去︰「怕時間來不及明年若再大水怎麼辦?江南事雜範提司縱使才干過人要想理清只怕也要一年時間就算明年上天眷顧可後年呢?」

皇帝笑了起來。安慰舒蕪說道︰「範閑過幾天就動身了應該來得及。」

舒蕪應了聲便笑眯眯退出了御書房。其實君臣二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輩怎麼可能僅僅因為範閑這麼個小年輕去江南就真的停止了擔心?

更何況舒學士爭的根本不止明面上的這些東西。他身為如今朝中文官之需要陛下的一個表態內庫那邊到底怎麼辦而更關鍵的是在那兩個傳言相繼出來之後朝廷或者說宮城之中對于範閑到底是準備怎麼處置?

皇家玩神秘主義對很多事情秘而不宣朝廷里的官員系統卻受不了這個人心惶惶總要求個準信。皇帝既然明說了範閑離開京都的日期一來是宣布了內庫治理一定會開始而且會很強硬地開始二來就是通過舒蕪告訴朝中的官員們範閑的身份之類暫告一段落不管他究竟是謀逆葉家地余孽還是皇帝的私生子反正他人都離開了京都你們就別瞎猜了讓事情淡了!

……

……

「洪竹啊。」皇帝忽然從沉思之中醒了過來問道︰「先前他有什麼反應?」

洪竹一怔趕緊低聲應道︰「範提司目中隱有淚光面露解月兌之色……曾在樓中大笑三聲卻是不知為何。」他小小年紀就能親隨皇帝身邊自然機靈處比一般人要強上三分當然知道陛下口中的他就是剛出宮的小範大人。

皇帝面色微沉旋即微笑道︰「如此也好放開之後才好無牽掛地替朝廷做事。」

洪竹小意一笑不敢接話卻被皇上接下來的話嚇地不輕。

「下月起你去皇後身邊侍候著吧。」皇帝摩挲著掌心的一塊靜心玉很隨意說道。

如同一道驚雷敲打在小太監的心中!趴地一聲洪竹直挺挺地跪了下來趴在地上哭著說道︰「陛下奴才……奴才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請陛下打死奴才也別趕奴才走啊。」

皇帝皺眉看著他厭惡說道︰「什麼出息!讓你去那邊宮里做領太監朕提拔你卻嚇成這樣……真是不堪大用!」

洪竹心中一亂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臉上卻依然是涕淚橫流著哭嚎道︰「奴才才不做什麼領太監奴才就想在您身邊。」

「噢。」皇帝似笑非笑看著身前的小太監說道︰「在朕看邊有什麼好處?」

好處兩個字可以當作玩笑也可以當作一把殺頭的刀洪竹愣愣地從地面抬起頭來流著淚的臉上染著些灰塵他囈囈說道︰………在皇上身邊伺候……奴才……臉上光彩。」

「光彩?」

洪竹搗頭如蒜抽泣說道︰「奴才該死……奴才不該貪圖……,他心里明鏡似的太監受個賄賂宮里的各位主子們沒人在乎。但就看這些主子們的心情如何。

「你收了多少銀子?」皇帝看著小太監滿臉灰塵清淚模樣甚是可笑竟是哈哈笑了起來。

洪竹听著笑聲心頭稍定。訥訥回道︰「奴才在御書房兩個月一共收了四百兩銀子。」

皇帝忽然將臉一沉寒意大作冷冷道︰「是嗎?那膠州地八百畝地是誰給你買的?你哥哥地官又是誰給你走的門路?你好大地膽子在朕身邊不足百日就做出這樣的手筆來!」

洪竹面色慘淡萬念俱灰嚎啕大哭︰「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甚至都不敢求皇帝饒自己一命。

「是誰?」皇帝轉過身去。踢掉靴子坐在榻上又開始批改奏章。

洪竹臉色青一塊白一塊。知道終究是瞞不過去了一咬牙說道︰「是……範提司。」

皇帝面色不變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洪竹忽然手腳並用爬到皇帝腳下仰著臉抽泣道︰「陛下。您盡可殺了奴才但天可鑒天可鑒。奴才對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絕沒有與提司大人暗中……提司大人是個好人這事兒是奴才求他辦的您饒了他吧。」

這時候皇帝才表露出了一絲詫異︰「噢?你居然替他求情?」他旋即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這孩子看來人緣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

皇帝看著小太監那張大花臉笑罵道︰「滾出去吧此事範閑早就奏過朕了如果不是朕喜歡你有些小機靈。他早就一刀將你給宰咯你居然還替他求情。」

「啊?」洪竹臉色震驚之中夾著尷尬與窘迫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還不滾?」

「是陛下。」洪竹哭喪著臉心里卻是高興的不得了也不起身就這樣爬出了御書房至于是要被趕到皇後宮里去當領太監還是別的出路此時已經不在意了。

……

……

出了御書房跑到偏廂里洪竹才平伏了急喘的呼吸才感覺到背後的冷汗是如此的冰涼接過一塊毛巾胡亂擦了下臉上的淚痕汗跡與灰塵煩燥地將手下人全趕了出去直到自己一人坐在房間時才開始後怕無比。

「小範大人說地對這世上本就沒有能瞞過陛下的事情。」小太監心有余悸想著︰「陛下允你貪你就能貪所以不如干脆把事情都做在明面上。」

此時此刻他對于範閑的佩服已經深植骨內而在佩服之外他對于範閑更多了許多感激與感恩對方就能猜到陛下根本不在乎身邊地小太監貪錢這只是小範大人聰慧過人而小範大人用這件事情瞞過最要命的那件事情這才是關鍵日後與小範大人走的近些陛下也不會生疑了。

想到那件事情小太監洪竹的眼楮就眯了起來說不出的感激只是馬上要被調離御書房不知道將來能不能幫到小範大人。

離宮地馬車中範閑半閉著眼在養神高達與兩名虎衛被他支到了車下車中是蘇文茂。他閉目想著雖然自己也不能判斷啟年小組當中有沒有宮里的眼線但是自己是撞著王啟年又由王啟年去揀了這麼些不得志的監察院官員到身邊對于自己而言最能信任地便是這批人自己要做事便只有相信他們。

「潁州的事情有沒有尾巴?」他皺著眉頭問道。

蘇文茂此時沒有趕車小心地听了听車外的動靜才輕聲說道︰「大人放心潁州知州下獄後就病死了沒有走院里的路子用的您的藥仵作查不出來。」

範閑點點頭︰「如果能夠確認安全那位知州的家人就不要動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蘇文茂點點頭知道提司大人是叮囑自己保密對于這種陰私事。提司大人信任自己去做這說明自己終于成功地成為大人的心月復。

但身為心月復他自然要為範閑考慮對于此事。他內心深處依然十分不贊同。暗中殺死一名大知州正四品的官員監察院建院之後這麼多年也極少出現這種事情。將來不出事則罷一旦出事整個監察院都要倒霉——更何況那位知州並無派系是位純然地天子門生。

似乎猜到蘇文茂在想什麼範閑冷笑道︰「那位知州草菅人命霸佔鄉民家產更與盜匪同路。屠村滅族本官只取他一條人命已算便宜了他。」

蘇文茂關切說道︰「大人。話雖如此但畢竟一直沒有拿著實據抓獲地山賊嘴巴咬的極緊硬是不肯指證那名知州。」

「廢話。」範閑說道「如果能拿著證據我何苦用這種手段。」

蘇文茂不贊同地搖頭道︰「終究還是太冒險。至不濟大人寫折了上中書甚至跳過門下中書直接面稟陛下。雖說無實據但陛下瞧在大人的面子上也會將那名知州拿了。」

範閑笑了笑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那名知州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讓陛下知道地。他閉上了雙眼悠然養神腦中卻在快的旋轉——之所以要對付離京都甚遠的那名知州是因為自己要賣小太監洪竹一個人情一個天大的人情。一個洪竹將來一想起就必須要還的人情。

如今在御書房做事的小太監洪竹是穎州人原姓陳。被範閑整死的那名知州當年還是知縣的時候曾經因為某處山產強行奪走了陳氏家族中的家業偏生陳氏家族里很出了兩名秀才自然不依翻山躍嶺跨府過州的打官司更是聲稱要將這官司打到京都去。

那名知縣驚恐之下狠下殺手半夜里勾結著山賊硬生生將陳氏大族給滅了門!

那一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洪竹與自己地兄弟當時還是小孩子在山上玩耍後忘了回家也算是命大僥幸逃月兌這椿慘事兄弟二人也算聰明連夜就翻山一路乞討到了山東路再也不敢去衙門告狀只是艱苦萬分地在人間掙扎活著終有一日兄弟二人熬不下去了陳小弟也就是如今的洪竹便練了神功襠中帶血投了宮中。

……

……

入宮之後陳小弟畏畏縮縮做人被年長的太監欺負被該死地老宮女掐屈辱之下更生恐懼連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說。

湊巧有一日陳小弟挑水路過含光殿偏道遇著了洪老太監在屋外睡覺養神老太監身上只穿著許多年前的舊衣沒有穿宮衣。陳小弟沒認出對方的身份來看著那老太監靠著把破竹椅臉邊幾只烏蠅飛著便覺著這老太監怎麼這般可憐?

同是天涯淪落人陳小弟此人卻還有些熱心腸尋思自己左右無事便回屋拿了把破蒲扇開始為洪太監打扇趕蠅。

等洪老太監醒來後並沒有如同話本里常見的場景那般傳小太監陳小弟無上神功收他為小弟在宮里橫著走四處吃香喝辣地。不過一扇之恩洪老太監知道小太監沒有姓氏便只贈了他一個字。

洪。

又因為當時老太監正躺在竹椅之上就隨口讓他叫竹這便是後來當紅大太監洪竹姓名的來歷。

……

……

從那天之後洪老太監再也沒有管過洪竹死活連話都沒有再說過一句即便洪竹到御書房後尋著法子想巴結洪老太監那老太監也都不再理會。

但小太監畢竟有了名字姓洪名竹。洪姓在宮中就代表著不一般而且洪老公公沒有表示反對漸漸的開始有人傳說洪竹是洪老太監新收地干孫子于是乎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相反還要巴結著他有什麼輕松體面的活兒求著讓他去做。

洪竹人又機靈經歷了童年慘事心性也極沉」眼前又有這麼多機會加上老戴失勢宮中人事幾番輪轉竟讓這小太監福氣大旺直接進入了御書房開始在陛邊做事。

這便是所謂機緣了。

見的多了知道皇宮也就是這麼一回事知州不是什麼大官洪竹心里復仇的火焰便開始燃燒了起來只是他畢竟年紀小不懂門路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著手難道直接對陛下陳述自己的冤情?他可沒那個膽子。

恰在此時上天送了一個人到他身前。

馬車顛了一下範閑悠悠醒來打了個呵欠精神顯得有些委頓。

洪竹的事情是被他套出來的而後續的手段也根本沒有讓洪竹知曉只是默默地做成了這件事情今天才告訴了對方。

範閑清楚以洪竹在宮中的展趨勢觀看皇帝對他地信任程度不過三年這名小太監就一定會擁有相當的影響力到時候他隨便說句話朝中六部多的是人來幫他賣命幫他復仇所以自己一定要搶在三年前便做了而且做的干淨利落不要脅不示恩不留後患。

這才是給人情的上等手段。

死的知州是潁州知州洪竹記冊是膠州人兩地相隔極遠當年滅門之案過去太久早就沒有人記得了範閑並不擔心有人會猜到洪竹與這件事情的關系這一點他很小心什麼人都沒有告訴。

日後陛下就算查到潁州知州是非正常死亡查到了是監察院動的手範閑也能找到一竹筐的理由——只要和身邊的人無關和宮中要害無涉區區一個知州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總不是及自己兒子金貴的。

他掀開馬車車窗一角眯眼看著身後已經極遠極模糊的皇城角樓祝福小太監同學能夠在里面飛黃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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