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四十四章 妓女、路人以及一場雨天的暗殺

作者 ︰ 貓膩

慶余堂的掌櫃們向來只是替內庫把把脈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正經露過臉了。但石清兒這位姑娘既然能從一位妓女辛苦萬分地爬到頂級媽媽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學習、有上進心、對于經營之道多有鑽研之人她當然清楚慶余掌的那些老家伙們——只要是經商的對于老葉家的老人都有股子從骨頭里透出來的尊敬與仰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們看待莊墨韓一般。

所以石清兒見這位三葉來了頓時斷了所有在帳面流水上玩小聰明的念頭更是做好了全盤皆輸的準備裊裊婷婷地上前尊重無比地行了個禮。

三葉掌櫃年紀只怕也有五十了頜下的胡須都染了些白面般看著石清兒媚妍容顏連連點頭面露欣賞之色。

史闡立在旁愣著心想門師範閑派了這麼個老色鬼來是做什麼?

三葉贊嘆說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這間樓子的主事吧?老夫看這樓子選址擇光樓中設置無不是天才之選實在佩服姑娘若肯繼續留在樓中我便去回了範提司實在是不用我這把老骨頭來多事。」

石清兒面色一窘應道︰「老掌櫃謬贊樓中一應皆是大東家的手筆與小女子無干。」

三葉掌櫃面現可惜之色嘆道︰「這位大東家果然是位經營上的天才人物……怎麼卻……得罪了範……」幸虧他年紀大了人還沒糊涂知道這話過了頭趕緊在史闡立看老怪物的眼光里住了嘴。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四處打量著滿是凌于東山之峰卻不見高手的感嘆神態。

經營之道便是由細節之中體現出來。在慶余堂這些浸婬商道二十年地老掌櫃眼中抱月樓雖然走的是偏門生意但是樓堂卻是大有光明之態而且樓後有湖湖畔有院伙計知客們知進退識禮數姑娘們不冉媚不失態……恰恰是掐準了客人們的心尖尖兒主持這一切的那位仁兄實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櫃在這里感嘆著。史闡立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範家二少爺看來還真不是位簡單地權貴子弟說來也真是妙。範家這兩兄弟與世人都不大一樣。

宮中一直沒有消息出來石清兒自然不敢對三皇子那份錢做主但是收樓小組已經進駐自然就要將帳冊搬出來供雙方查核。雖說慶國商家大多數都有明帳暗帳之說但當著三葉掌櫃的面石清兒不敢再玩手段。不過幾柱香的功夫抱月樓的銀錢往來已經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兩銀子的三成股份也暫時割裂開來就等著三皇子那邊一遞消息整座抱月樓便完完整整地成了……史闡立的生意。

待做完這一切石清兒滿心以為抱月樓今後的大掌櫃就是慶余堂的三葉時不料這位老掌櫃又坐著馬車走了。讓石清兒不免有些吃驚。

更讓她吃驚的是打門外進來地那位抱月樓新掌櫃竟是位熟人!

「桑文?」石清兒目瞪口呆但馬上醒了過來這位桑文當初被範提司強行贖走之後便沒了消息原來竟是殺了個回馬槍!

史闡立看她神情說道︰「不錯這位桑姑娘就是今後抱月樓的大掌櫃。」

石清兒勉強向桑文微微一福當初在樓中的時候桑文因為以往地聲名總是刻意有些冷淡與剛強之氣難免受了石清兒不少刁難此時見對方成了抱月樓的大掌櫃她心知自己一定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強行壓下胸口的悶氣便準備回房收拾包裹去。

桑文其實也有些不安範大人對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又將抱月樓交給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打理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有些隱隱畏懼三皇子那邊的勢力此時見石清兒有退讓之意心頭一松。

史闡立卻是皺了皺眉頭說道︰「清兒姑娘你不能走。」

石清兒冷笑道︰「我與抱月樓可沒有簽什麼文契為什麼不能走?」

史闡立有些頭痛地松了松領口地布扣斟酌少許後說道︰「這妓院生意我可沒做過桑姑娘往日也只是位唱家若姑娘走了抱月樓還能不能掙錢……我可真不知道了。」

石清兒這才知道對方還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子得意來微笑說道︰「若……」

一個若字還沒說完史闡立卻是搶先說道︰「範大人說了他沒有開口你不準離開抱月樓一步。」

石清兒氣苦終于明白了對方不是需要自己而是看死了自己自己區區一個女子就算與三皇子那邊有些關系但既然監察院的提司大人都了話自己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這世上會為了一個妓女而與監察院沖突地官員還沒有生出來就算是皇子們也不會做出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範提司如果想滅了自己比踩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留著我做什麼?」她有些失神地問道。

史闡立說道︰「範大人……噢不對本人準備對抱月樓做些小小的改動我以為清兒姑娘應該在其中能起到一些作用說不定將來這整個慶國的青樓……都需要這些改動的。」

石清兒一愣抱月樓的生意做的極好所以大東家已經拔出了一些本錢去旁的州開分樓但是目前而言整個慶國的青樓業自己佔地份額並不太大至于改動……自古以來青樓生意就是這般做的除非像大東家一樣做些經營上的調整難道說範提司真準備聊詩仙狂準備讓天下的妓女們都不賣了?

可問題是……妓女不賣肉。龜公不拉客那還是青樓嗎?

史闡立不知道她心中疑惑只是按著門師地吩咐一條一條說著︰「第一。樓中的姑娘們自即日起改死契為活契五年一期期滿自便。第二抱月樓必須有坐堂的大夫確保姑娘們無病時方能接客。第三……」

還沒說完石清兒已是疑惑問道︰「改成活契?這有什麼必要?」

史闡立解釋道︰「大人……咳又錯了本人以為。做這行當的五年已是極限總要給人一個念想。如果想著一世都只能被人騎著姿色平庸些地又沒有被贖的可能姑娘們心情不好自然不能好好招待客人。」

石清兒譏諷說道︰「五年契滿。難道咱們這些苦命女子就能不賣了?誰來給她們月兌籍?」

慶國伎妓不同冊妓者一入賤籍之後便終生不得出籍。除非是被贖或者是朝廷有什麼格外的恩旨按照先前說的抱月樓簽五年活契那五年之後樓中的妓女們月兌不了藉還不是一樣要做這個營生。關于這個問題史闡立沒有回答因為門師範閑說過。他將來自然會處理。

石清兒又嘲笑道︰「至于郎中更是可笑了樓中姑娘們身份低賤沒有郎中願意上門平日里想看個病就千難萬難怎麼可能有大夫願意常駐樓中……那些男人丟得起這臉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桑文姑娘微笑說道︰「提司大人說過他在監察院三處里有許多師佷請幾個大夫還是沒有問題的。」

石清兒苦笑一聲心想監察院三處是人人畏懼的毒藥衙門難道準備轉行做大夫?她愈覺著那位範提司是個空想泛泛之輩嘲諷說道︰「即便有大夫又如何?姑娘們身子干淨了來的客人誰能保證沒患個花柳什麼的?」

史闡立也有些頭痛說道︰「這事兒……我也沒什麼好主意。」哪里是他沒好主意明明是範閑同學地賣婬產業化構想里遇上了避孕套無法推廣的這一天大難題。

「你先听完後幾樣。」他咳了兩聲繼續說道︰「今後強買強賣這種事情是不能有了如果再有這種事情生……唯你是問。」

他盯著石清兒的雙眼直到對方低下了頭。

「雛妓這種事情不能再有。」

「抽水應有定例依姑娘們地牌子定檔次。」

「姑娘們每月應有三天假可以自由行事。」

……

……

隨著「史大老板」不停說著不止石清兒變了臉色就連桑文都有些目眩神迷終于石清兒忍不住睜著雙眼抽著冷氣說道︰「這麼整下去……抱月樓究竟是青樓……還是善堂?」

史闡立看了她一眼說道︰「大人說了你是袁大家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按理講也該治你但是看在你出身寒苦的份上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不要理會這抱月樓是青樓還是善堂總之你在桑姑娘的帶領下安份地做生意若真能將這件事情做成了逐步推于天下將來天下數十萬地青樓女子都要承你的情算是還了你這幾個里欠的債大人就饒你一命。」

直到此時史闡立終于不避忌地將範閑地名字抬了出來。

石清兒默然無語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麼面露惶恐之色。

其實此時史闡立的心中也是惶恐的狠雖說以後抱月樓有已經暗中加入監察院一處的桑文姑娘監視著但自己堂堂一位秀才小範大人的門生難道今後再無出仕的一日只能留在青樓里做個高喊樓上樓下姑娘們接客的妓院老板?

他看了一眼桑文現這位歌伎出身的女子倒是柔弱之中帶著一絲沉著穩定似乎並不怎麼煩惱。

後幾日中途下了一場秋雨淒淒瑟瑟硬生生將秋高氣爽變成了冷雨夜。

抱月樓被範閑全盤接了下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嗅到了某種不祥的征兆開始著手安排事宜。偏生範閑自己卻顯得比較悠閑這幾天里沒有去一處坐堂也沒有去新風館吃接堂包子。而是去了太學帶著一幫年輕地教員整理自己從北齊拖回來的那一馬車書籍。

秋風稍一吹拂本想在雲層上再賴一會兒地水滴終于墜下了來稀稀疏疏的好不惹人生厭。從澹泊書局往北走一段路就到了太學的院門口這里的一大片地方都歸太學和同文閣理著慶歷元年新政時設地幾個衙門早就撤了。

範閑舉著黑色的布傘行走在太學來往的學生中間間或點點頭。與那些恭敬請安的學生們打個招呼。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雖然早已不同當初但陛下並沒有除卻他五品奉正的職務而且還曾經過口諭。讓他得空的時候要來太學上上課。

雖然他不喜歡做老師也沒有來上過課但是憑著自己的官職來太學看看書。躲躲外面的風雨是極願意做的。

第一天他來太學地時候學生們不免有些驚訝。因為已經有將近一年小範大人都沒有來過太學了。眾生員一想到這位年輕大人如今是在監察院里任職心里不免有幾分抵觸和畏懼所以遠不如一年前熱情直到過了些時辰眾生現小範大人還是如以往一般好相處這才又重新活絡了起來。

來到太學給自己留的書房之外範閑收了雨傘。看了一眼外面陰沉沉的天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推門而入。

房內有幾位太學地教員正在整理著莊墨韓的贈書對于慶國來說這一輛馬車的書籍有極美妙的象征意義陛下極為看重所以太學方面不敢怠慢抄錄與保養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看見範大人走了進來這幾人趕緊站起身來行了一禮。

範閑笑著回禮眼前這幾位都是一直碌碌不得志地人物因為自己一個人很難修好莊墨韓的贈書所以強行從太學正那里搶了過來幾日里相處的還算愉快。

黑布雨傘放在角落里開始往地板上滲水房間里生著暗爐火炕兩相一烘範閑頓時覺得屋內地濕氣大了起來感覺到有些不適應便松了松領口說道︰「太濕了不好現在天氣還不算寒冷幾位大人咱們就先忍忍吧將這爐子熄了如何?」

一位教員解釋道︰「書籍存放需要一定的溫度太冷了也不行。」

範閑知道這一點說道︰「還沒到冬天這些書放在屋內應該無妨的濕氣重了也是不好。」

眾人應了聲便開始埋頭繼續工作太學稟承了慶國朝政一貫以之的風格講究實務不好清談和北齊那邊有極大的不同。範閑也坐回了自己的桌上卻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工作便被人請了出去說是有人要見他。

……

……

「大學士今天怎麼回太學來了?」範閑有些意外地看著坐在椅中的舒蕪大學士尊敬地行了一禮。

在他的宰相岳父下台禮部尚書被絞之後朝中的文官系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一部分隱隱看著範閑一部分跟著東宮反而是往年不聲不響地二皇子因為這麼多年的經營與文名卻擁有最多文官的支持。

眼前這位舒大學士當年是莊墨韓的學生一向極有名聲依資歷論在朝中不做二人想只是因為他是在北魏中的舉如今卻在慶國當官所以總有些問題。在慶歷五年的這次動蕩之中他卻陰差陽錯地獲得了最大的利益雖被剝奪了太學正一職但原任同文閣大學士因為受了春闈事件的牽連被除職後轉由他出任。

同文閣大學士極清極貴在宰相一職被除至今沒有新任宰相的情況下同文閣大學士更是要入門下議事實實在在地進入了慶國朝廷的中樞之中相當于一任宰執就算範閑再如何勢大在他面前依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官員。

當然。舒蕪大學士也不會傻到真的將範閑看成一個普通官員若是那般他今天也不會來找範閑了。

「範提司都能靜心回太學老夫難道不能回來?」舒蕪與自己兒子一般大小年齡的範閑開著玩笑。「這外面冷風冷雨地你這年輕人倒知道享福躲回了太學……怎麼?嫌監察院的差使要淋雨?」

外面冷風冷雨?範閑不知道這位舒大學士是否話有所指笑了笑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史闡立收了抱月樓之後言冰雲的行動開始逐步展開先動用監察院的壓力逼刑部跳過了京都府直接出了海捕文書咬死了幾條罪名。開始追查那位袁大家袁夢。

不過袁夢姑娘還真能躲在靖王世子弘成地掩護下竟是不知道藏到了哪里。範閑並不著急。反正出海捕文書是為了後面的事情做鋪陣袁夢越遲抓到反而越好。在言冰雲的規程當中一環扣著一環只要最後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好。

就在前兩天。京都里開始有流言傳播開來說刑部十三衙門日前在捉拿的妓院老板袁夢其實……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姘頭!

流言本來就很容易傳播開來。更何況袁夢和李弘成本來就有一腿所以一時間京都里議論的沸沸揚揚李弘成的名聲就像是大熱天里的肥肉眼看著一天天就臭了起來。

而李弘成與二皇子交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一時又有流言傳出京中如今很出名地抱月樓其實幕後的老板就是二皇子。刑部衙門追查的妓女失蹤案件和這些天潢貴冑們月兌離不了干系。

這些傳言說地有鼻子有眼比如袁夢當年是流晶河上的紅倌人但除了世子之外卻沒有見她接過別的客人。又比如說某年某月某日二皇子殿下曾經在抱月樓外與監察院的範提司一番長談雖不知道談話的內容是什麼但是範家第二天就將抱月樓地股份賣給了一個神秘的姓史的商人。

這些流言自然是監察院八處地手段當初春闈案範閑被逼上位最終成為天下士子心中偶像的形象工程就是八處一手弄成的這個大慶朝文英總校處搞起形象工程來一套一套的要潑起污水來更是下手極為漂亮。

當然流言傳播的過程之中京都的百姓也知道了抱月樓當初的大東家其實是範府的二少爺範家的聲譽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不過畢竟流言地源頭就在範家自己手里隨便拋出幾個範提司棍棒教弟老尚書痛下家法大整族風二少爺慘被斷腿滿圓里惡戚慘嚎範府毅然虧本月兌手景樓的故事……便可以震的京都百姓一愣一愣加上範家明面上與抱月樓已經沒有了關系傳了一傳就淡了。

說到控制典論這種事情範閑做的實在是極為手熟當初憑五竹叔寫幾千份傳單就能把長公主趕出宮去更何況如今對付的只是位更為稚女敕的二皇子。所以如今的京都民間總以為二皇子與世子李弘成——這兩位其實在抱月樓里一點股份也沒有的人物——才是抱月樓一案的真正幕後黑手而範閑範提司卻是一位清白人物範府只怕有說不出的苦衷。

言冰雲接下來的步驟是針對二皇子與崔家間的銀錢往來。具體的方法連範閑都不是很清楚他信任言冰雲的能力便根本懶得去管這一塊兒。

……

……

舒蕪大學士看了他一眼擔憂說道︰「你可知道昨天京都府已經受理了抱月樓的案子……你家老二的罪名不輕啊縱下行凶殺人滅口逼良為娼……今天就要開審了。」

範閑苦笑道︰「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逆子。」

舒蕪搖頭道︰「京都府如今還沒有去府上索人想來還是存著別的念頭……小範大人這訟之一字最是害人刑事之案沒有太多的回旋余地如果京都府真的審下去這件事情驚動了陛下我想就不好收場了。」

經過一番談話範閑已經知道了這位朝中文官大老的立場。對方是代表朝中的文官系統表意見勸範家與二皇子一派能夠和平相處不要撕破了臉皮。先不說朝廷顏面的問題在這些大老們看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範閑與二皇子都是慶國年輕一代地佼佼者不論是誰在這場斗爭中失勢都是慶國朝廷的損失。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範閑有可以與皇子爭斗的資格雖然他是監察院的提司。範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知道面前這位大學士勸和其實是為自己著想不免有些感動溫和笑著說道︰「多謝老大人提點……想必老大人也已經見過二殿下了。」

舒蕪點了點頭。自從範閑打北齊回京以來便一直和二皇子一派過不去監察院抓了不少二皇子一派地臣子。他要從中說和必先去看二皇子的意見沒料到二皇子倒是極好說話很有禮貌地請舒大學士代話給範閑願意雙方各退一步。

……

……

听了舒大學士的傳話。範閑在心里冷笑一聲二皇子那人小名就叫「石頭」哪里是這般好相與的角色。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自己更是被逼著將弟弟送到了遙遠的異國它鄉自己岳父被長公主和二皇子陰下台的事情也總要有個說法吧?

而且監察院一處的釘子早傳了話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將秘密藏好的抱月樓三個凶手接了回京就準備在京都府的公堂上將範思轍咬死。

二皇子請舒蕪代話不過是為了暫時穩住範閑而已範閑卻並沒有這般愚蠢。他恭恭敬敬地為舒大學士奉上茶後說道︰「這件事情和院子沒有什麼關系和我也沒有什麼關系我這些天守在太學里就是怕有人誤會。」

舒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滿是憐惜之色︰「何苦與他斗?就算這一次斗贏了那又如何?千贏萬贏總比不過陛下高興。」

範閑心頭微動知道這話實在對面前這位老學士更增感激之情雖然他心中另有想法還是溫和應道︰「您既然都說話了晚生還有什麼好說地只要京都府給我範家留些顏面刑部那件案子自然也沒有人往深里追究。」

在舒蕪這位老臣重臣的眼中看來範閑應的這話就顯得有些毛燥了官場之上總講究個遮掩體面哪有這般當著一朝宰執地面明白無誤的講這些不法之事的道理?但他也知道範閑這人的性情就是這般微笑滿意著沉吟不語只是看著太學窗外的雨柔柔地下著。

……

……

離京都府衙三里地的御山道旁秋雨在煞煞的下著。

抱月樓妓女失蹤之案已經查了起來雖然還沒有挖到尸但是京都府已經掌握了牽涉到命案之中地三個凶手只要這三個親手殺死妓女的打手被捉拿歸案然後拿到口供便可以咬死範家那位二少爺為幕後主使之人一方面對範家造成強烈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洗清了二皇子身上被潑著的污水。

所以這三個打手實在是重要人物。二皇子一派直到今天也不清楚當初範家為什麼會在執行家法之後將這三個人直接送到了京都府這豈不是給了己等一個大把柄?

但直到範家賣了抱月樓開始追查袁夢鋒頭直指李弘成之後二皇子才明白原來範閑只是用這三個打手來安自己的心以為他是真地選擇了和青從而反應要慢了幾天。不過二皇子依然覺得範閑有些不智只要這三個人在手上你範家的那個胖麻子還能往哪里跑?

如今二皇子是真的動火了你範閑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地敢對自己動手鬼都知道京中那些流言是你放出來的。而此時世子弘成雖然也是滿腔郁悶卻是無法去範府找範閑打架因為靖王搶先動怒接著動了一頓板子之後將他關在了王府里也算是躲一躲如今京都地風雨。

……

……

「好生看管著不要讓人有機會接觸到……切不能給他們翻供的機會!」二皇子府上八家將之一的八爺範無救陰沉著一張臉對京都府來接人地差役說道︰「這件差使如果辦砸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京都府的衙役緊張地點了點頭不是對這件差事緊張而是面對著二皇子手下的八家將感到緊張御山道離京都府只有三里路。如果不是為了避嫌範無救一定會親自押送這三個打手看著他們被關進京都府地大牢。

馬車動了起來在陰沉沉的秋雨之中範無救遠遠看著。馬車在雨中行走一應如常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走過幾個撐著雨傘行色匆匆的路人。

便在此時那些路人動了起來。雨傘一翻便從傘柄中抽出了染成黑色的尖銳鐵器異常冷靜地刺入了馬車中!

範無救大驚之下往那邊沖去。只是他離馬車有些距離看那些人動手度便知道自己根本來不及救人!

那些尖刺無比尖銳就像是刺豆腐一樣直接刺入了馬車的廂壁。殺死了里面那三個人。

路人們抽出尖刺根本沒有多余的表情動作打著雨傘。走入了大街旁的小巷之中直接消失在了雨天里。

……

鮮血從馬車上流下來了範無救才寒著一張臉趕了過來。他拉開車簾一開驟然變色那些傷口痕跡無一不顯示出下手的人何其專業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刺就無救了。

範無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為二皇子感到擔心。如此干淨利落的殺死馬車里地三個人就已經極難更可怕的是對方竟然對自己這些人何時移送人證竟是清清楚楚想來監察院在二皇子一系里也埋藏了許多釘子才能將下手的時間地點拿捏地可謂妙到毫巔。

這場暗殺正因為設計的太完美了所以看上去才顯的這般自然、簡單就像吃飯一樣並不如何驚心動魄。

只有範無救這種高手才能從這種平淡的殺局里尋到令自己驚心動魄的感覺。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下手地是誰除了監察院六處那一群永遠躲藏在黑夜里的殺手誰能有這種能耐?他臉色愈地蒼白不由想到剛才那幾個路人如果是針對自己進行一場暗殺自己能夠活下來嗎?

所有二皇子一派的人似乎都輕視了範閑地力量那是因為慶國新成長起來的這一輩人根本不知道監察院……是如何可怕的一個機構。

範無救有些緊張地摩娑著袖子里的短匕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應該月兌離二皇子救救自己為好。

……

……

「棋藝不精棋藝不精我下棋就是舍不得吃子兒。」範閑滿臉慚愧說著。

他這時候正在太學和舒蕪下棋。今天早朝散的早南方的賑災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所以舒大學士才有這麼多閑功夫只是下了兩盤棋老先生現範閑如此聰慧機敏的大才子竟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臭棋簍子不由變了臉色覺得下這種棋就算贏了也沒什麼樂趣。

舒蕪嘆息說道︰「範閑啊範閑我看你做什麼事情都精明的狠怎麼下棋卻偏偏這麼臭?」

二人又隨口閑話了幾句如今朝廷里地事情因為範尚書在府里向來極少說這些而監察院也不可能去查自己朝會上的爭執所以範閑听的很感興趣一些以他如今品級還不能接觸的朝政大事也嗅到了一些味道如今燕小乙在北邊任著大都督不停地伸手要銀子而南邊的小型戰事也在進行著慶國目前確實有些缺銀子。

範閑的心此時便放下來了只要陛下需要銀子那麼明年內庫總會落入自己的手中長公主那人陰謀詭計是玩的好的但說起做生意賺錢實在不是那麼令人放心。

雨勢微歇範閑沒有資格留這位老大人吃飯恭恭敬敬地將大學士送出門去便一轉身回了那間房重新開始審看莊大家贈予自己的藏書等眾教員散了之後他還沒有離開只是捧著本書在出神。

他知道今天京都里生著什麼事情只是沒有怎麼放在心上那三個人本來就是死人只是那些死去妓女的家人如今也在京都府里告狀口口聲聲指著範家。

範閑當然不會再去殺人滅口今天死的那三個人一直被二皇子偷偷藏著自己殺了他對方也不可能告到御前去而且範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有殺死苦主的狠辣心腸。

其實他明白如果不論身份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手中掌握的資源和權力遠遠比二皇子要強大的多這場斗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當然是自己穩贏的局面。

只是世人卻不知道這點。

唯一讓範閑在意的只是宮中那位陛下的態度如果陛下覺得這些小王八蛋們玩家家不算什麼那範閑就可以繼續玩下去他對那位陛下的心思其實揣摩的很準二皇子……不過是把磨刀石雖然是用來磨太子的但用來磨一磨將來監察院的小範院長看看小範院長的手段與心思似乎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當然如果範閑真的下手太狠宮中只要一道?意也就可以青復了此事。他並不擔心陛下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對自己痛下毒手反而會自嘲想到……大家都是王八蛋你皇帝陛下總不好親此蛋薄彼蛋。

京都的雨停了他悄無聲息地避開眾人眼光離開了太學在一家成衣鋪里月兌去了外衣露出里面那件純的「工作服」又從滿臉卑微的掌櫃手中接過一件樣式尋常的外衣套在了身上這才一翻雨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顏消失在了京都的街道之中。

……

……

雨已經停了天上的鉛雲就像是被陽光融化了一般漸漸變薄變平再逐漸撕裂開來順著天穹的弧度向著天空的四角流去露出中間一大片藍天和那一輪獲得勝利後顯得格外新鮮的秋日。

陽光打在京都府衙門的外面有幾抹穿進堂去將堂上那面「正大光明」的匾額照的清清楚楚。

已經有看熱鬧的人群圍在京都府外等著府尹大人親審近日里鬧的沸沸揚揚的抱月樓一案。這案子有背景有凶殺牽涉的是讓人想入非非的妓女生在**滿足了京都百姓們審美的諸多要求所以是眾人關心的焦點日常茶余飯後若對此案沒有幾分了解真是不好意思開口那些馬車行的車夫若對此案的始末不能一清二楚那真是沒臉為客人趕車。

範閑偽裝成一位路人混在人群之中往衙門里望著心里不由有些怪異的感覺京都府乃重衙門這府里最近一兩年的人事變遷卻與自己月兌不了干系只怕今次事罷這位京都府尹也要告罪辭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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