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 第45章 功高震主

作者 ︰ 更俗

十一月上旬,江寧也是連續幾天大雪飄揚。大寒天氣,屋前宅後,房檐下的冰溜子跟刺矛似的一根根杵掛在那里,為防著冰溜子斷下來砸到人,三五孩童拿著長竹竿四處lu n跑,去打冰溜子,玩得十分高興,也不顧大雪打在身上將衣襖濡/濕。

一隊官兵手執刀槍,押著十數輛囚車,冒著風雪,從東華 n駛進城來。囚車里有男有nv,想必關押的是重要囚犯,在囚車之後,還用繩索串著一長溜的人犯,單是臨押的官兵就有兩百多人。

江寧如今是新京,這麼多囚犯給押解進京,也甚為引人矚目——這天氣是極寒,平日子自然是少了許多熱鬧,這押解人犯的隊伍剛進東華 n,街道兩側就擠滿看熱鬧的市井之民。

當前的囚車附有告示牌,寫明這一干人犯所犯罪行,有識字者搖頭晃腦讀來︰「原徐州制置使陳韓三惘顧皇恩,心存叛念,y 獻城于胡賊,又與賊勾結,y y u淮東軍而伏之,事敗奔逃。陳韓三在徐州公然舉軍叛反,證據確鑿,雖首賊事敗月兌逃尤為可惜,但擒其家 o遞解進京受審……」

陳韓三在徐州叛變、與燕胡勾結,五萬兵馬在徐州城下給淮東軍兩萬j ng銳打得連內k 都輸掉的消息早在江寧城里傳得沸反盈天。破冰陷敵的細節,在江寧也是傳得神乎其神。為正視听,趙舒翰還特意在河口草堂演示撒鹽融雪、撒炭化冰之術,以宣揚雜學。

士子清流恍然大悟,明白就理,但販夫走卒那曉得這些道道,該怎麼傳還是怎麼傳。

徐州一役,雖說魯國公梁習還給困在東平,但明白形勢者,心里總是松了一口氣,消除了陳韓三這個隱患,又有淮東j ng銳擋在前,總算是能安心的渡過這個冬天。

陳韓三叛變之時傳揚開,但到今天才看到有人犯押解進京來受審,當世素來有「一人犯法、殃及家 o」的傳統,街巷之間,自然不會吝嗇拿泥雪、口水、爛白菜等人照顧他們,更有甚者沖上去揮拳就打,或用磚石相砸。押解官兵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擁上來的人群推開,往刑部大獄而去。

經過秀白樓時,樓里的酒客也是湊熱鬧,有好事者端來一盆冷水,從二樓當頭澆去,使邊上的官兵也要牽累,給澆濕了身子。

這北風如刀的寒冬,身子給冷水澆濕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官兵怒目瞪眼,要闖上去找鬧事者。領頭的軍將也曉得市井之民是怒陳韓三叛反之事,喝止手下擅自離隊。

這時秀白樓上有客出言︰「得罪、得罪,這里有幾壺酒請軍爺喝去御寒,算是傅某人賠罪,也請淮東的諸位軍爺在戰場多殺幾個胡狗叛賊!」

眾人皆贊,更有人將裘袍丟下來,說道︰「淋濕了淮東軍爺,大罪、大罪,一件皮袍子請軍爺披上御寒……」窗閣之間更有歌伎舞姬以及賣皮r u的妓nv探出頭來,將香帕拋下來,媚眼橫生,更有豪放者聲稱免費招待淮東將卒,也惹來一片叫好聲,沒有人理會囚車里給澆濕冰水的nv犯瑟瑟發抖,幾將凍死。

在這秀白樓的一間 o閣子里,有兩人站在窗前,冷眼看著街上的一切,待押解囚犯的隊伍漸行漸遠,才轉身將窗戶關上。

這酒閣子里燒著腳爐取暖,用上好的木炭,撒上檀香沫,馨香溢室。

喝酒的兩人都穿著一領青衣袍子,一人白面無須,一人臉膛黝黑,長須及頸。

熱鬧看過去,頷下無須的男子執壺給另一人倒酒,說道︰「如今淮東在麟州集結的四萬j ng銳,又邀董原與陶ch n率兵過去,y 在麟州與壽張之間,跟燕胡一決雄雌,岳相以為如何?」

「皇上是什麼心思?」另一人問道。

「青州事敗,梁國公又給圍在東平,什麼前仇舊怨都談不上,河淮驚變就足以叫人將心提到嗓子眼。那會兒大家都擔憂陳韓三不穩,這事也不能怪到岳相你頭上,皇上心里也是有數的;陳韓三這顆釘子超乎想象的順利拔掉,不解東平之圍,似乎怎麼也說不過去呀?」無須男子說道。

這兩人不是旁人,正是受柳葉飛降敵事受誅連而辭相的岳冷秋跟支度使兼鹽鐵使張晏。陳韓三這檔子事出來之後,岳冷秋起復歸朝的日子更是遙遙無期。

永興帝不便將岳冷秋召入宮中問策,怕給其他大臣詰問,便要張晏與岳冷秋相見,詢問國事。

岳冷秋也不曉得新帝是真的對他信任有加、重視有加,還是意在安撫,但听張晏這麼說,便曉得皇上的心思並不想真的去解東平之圍,想必是記恨擁立之事,更是不願意梁家還能在魯國公梁習之下抱成一團。

比起梁家在魯國公梁成之下抱成一團,讓梁成沖、梁成翼兩兄弟分開來領兵,對江寧的威脅也要 o得多。

想是這麼想,但皇上要是將這個念頭暴l 出來,就是失德,就是對臣下寡恩,對朝野、對天下,也根以無法j o待。而就岳冷秋了解的情況,陳西言等人都是支持去解東平之圍,這使得皇上更無法表態他的立場,怨只怨,陳西言等人不會揣摩上意,偏要張晏跑過來問策。

岳冷秋稍稍沉y n,跟張晏說道︰「張大人去找陳相,就問他諸軍會于麟州,該以何人為首,總不能lu n糟糟一團,各打各的……」

張晏說道︰「我也是此意,這淮東的聲望如今快要撐破天了;徐州之捷,朝堂之上就有議論要給林淮東加郡公、國公,這要是再獲大捷,還要封什麼好?林淮東年紀輕輕,總不會願意進朝為相c o勞的,那就沒有什麼好賞的了。自古以來,功高震主可不是什麼好事,你說陳相怎麼就一時糊涂呢?再說,徐州勝得僥幸,可一不可再。就我的意思,還是照著之前的安排行事合適︰魯國公自行突圍,長淮軍應趁著這有利的時機退下來,保存實力,而不是冒失會戰,將那麼點家底都賭上去。」

岳冷秋心里輕輕一嘆,他曉得自己剛才那番話是白說了,張晏也是j ng怪似的人物,領兵打仗不行,文斗卻是極j ng的,淮東勢頭如此之猛,張晏要是看不見那簡直就瞎了眼;怕是陳西言心里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徐州大捷,人心振奮,朝廷這邊要是要誰說不打,多半背上畏敵怯戰、見死不救的賣名——皇上不想背這個,陳西言自然也不想背這個,只怕是董原也不想背這個,但真正打下去,無論是勝是負,結局都不是皇上或陳西言等人希望看到,所以這時候就需要有個人能站出來背黑鍋。

岳冷秋黑鍋已經背得太多,這個黑鍋他現在也沒有資格背,那能讓誰來背?

只要陶ch n率長淮軍從大梁退下來,就場戰就沒法繼續打下去,畏敵怯戰的罪名要陶ch n來背。但是陶ch n未必肯背,陶ch n一介武將,求軍功名利,誰願意沒事給打上畏敵怯戰的印跡?

再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即使朝廷下旨,令長淮軍撤下來,陶ch n仍可能受林縛的y uhu 、鼓動,合兵去打壽張的虜兵——所以需要岳冷秋來做這個說客。

「為人臣者,為君上解憂排難,陶將軍對朝廷忠心耿耿,皇上不會為他一時怯戰而責罰他的;此外,奢家在西線也有蠢蠢y 動之跡,皇上的意思,是想有個能放心的大臣去西線看著,不能讓所有事情都讓淮東扛著。」張晏見岳冷秋陷入沉默,便曉得他窺破自己的來意,便索 ng將話點透︰皇上不想梁習舒服的逃出東平,更不想淮東再建功績、功高震主。

岳冷秋心里微微一嘆,心想林縛集兵于麟州,未必真有把握將集幫于壽張的敵兵趕走,但這時候也不好說什麼,徐州一役,怎麼看都是淮東軍九死一生,偏偏能用奇計獲勝。眼下的情況,他短時間里沒有再度出相的可能,但外放為疆臣,總要比賦閑在宅子里好,點頭說道︰「為君上解憂,乃岳某本份,城里雪下得這麼大,想必城外的雪景更值得一看,我就出城走一趟!」

「有勞岳相了。」張晏說道。

這邊說完話,張晏與岳冷秋分別帶著扈從離開秀白樓。

在風雪里,數十騎簇擁著一輛平實無華的馬車出江寧渡江北上,從東陽經濠州,渡淮河北上渦陽……

岳冷秋雖說辭相,但他的行蹤,無時不牽動著諸多人的心思,林續文也是很快就知道岳冷秋離開江寧北上。趕著張y 伯回京述職,在林續文府上赴宴,得知岳冷秋離京北上的消息,恨得將酒杯摔掉︰「大好河山,大好河山,有機會奪還而不取,竟然要拱手讓給胡虜,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普通官員不論在職或致仕,離京要告諸有司;岳冷秋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隨隨便便離京?沒有皇上的默許,岳冷秋s 自離京,必然會攪起滔天大l ng——一切都悄無聲息,說明岳冷秋的離開是皇上默許的。

朝廷要想打,一道聖旨勒令董原、陶ch n、梁成沖諸部受淮東節制即可,在麟州能湊出十四萬大軍來,何需要岳冷秋這個賦閑在家的舊相離京辦事?

這幾天來,幾道聖旨都是獎勵北部諸軍的功績,但遲遲不肯授權林縛全權主持北線戰事,這會兒岳冷秋又神秘離京——張y 伯不是糊涂人,林續文以及在場的黃錦年都不是糊涂人,都能猜到︰皇上不想再打下去,但又好面子,不想他親自下旨將北線諸軍召還,要岳冷秋北上,說服董原或陶ch n當這個替罪羊。

張y 伯真是怒火填 ng,林續文與黃錦年對望一眼,附和張y 伯說了些話,但心里倒真沒有多少氣憤——林縛的心思,其實也不想打,淮東才懶得理會梁習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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