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正傳 第十章

作者 ︰ 燦非

「他們走了。」馬大人的小廝吞了吞口水,幾乎攤倒。

蝠兒微微蹙眉,對這突如其來的好運感到不解。兩人正想探出頭去,卻有個人影出其不意從他們身後的土牆跳進來,蝠兒立刻就要揮劍,但在看清來人之後硬生生煞住。

「清風!」蝠兒訝異輕嚷,馬上意會過來。「剛才是你引開那票人?你怎麼會來?」

清風倏地冷臉,一臉怪罪的瞪向蝠兒,口氣不善︰「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為何每晚都不見人影?你剛才差點被圍捕知道嗎?!」

「我……」蝠兒頓住,低聲安撫︰「我現在沒辦法解釋,咱們快先月兌困再說吧。」

清風深深看了蝠兒一眼,然後轉而看向他身邊的人。他當然知曉此人是馬大人的小廝,也約略猜到這些都跟馬大人猝死有關;不過,此刻確實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好,反正你遲早要給我個解釋。我來的路上觀察過了,外頭追捕你們的不止一路人馬,要月兌身沒那麼容易。」

「不止一路人馬?」蝠兒大訝,卻很快鎮定下來,思忖片刻又開口︰「看來此時不宜冒險出城。這樣吧,清風和我各自引開這兩幫人,而你,快先回去你弟弟那里躲著,我再另外幫你想辦法。」

蝠兒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兩人都開口反駁。

「這太危險……」

「我不能連累你們……」

蝠兒面容沉定,表情顯現前所未見的嚴肅,語氣不容置疑︰「馬大人臨終前要我照護所有人,你們倘若不听也可以,現在一刀將我殺了,咱們就什麼都切干淨了,倘若殺不了我,就得听我安排。」

此話一出,清風率先愣住,沒想過向來溫和的蝠兒會說出這番話;他本就不願跟蝠兒起沖突,想了想,勉為其難點頭答應。馬大人的小廝眼見兩人願意冒死掩護他,登時眼眶發熱,心情極為復雜,一時無語。

「外頭似乎又有人靠近,快,不能待在這兒,遲了咱們誰也走不了。清風你先走,想辦法引開他們之後逃回使節館,只要一進使節館,他們沒憑沒據,也不敢輕易要搜。」蝠兒下巴一抬,示意他趕快行動。

清風拿出黑色面罩戴上,極不放心的又看了蝠兒一眼,終究還是听他命令,率先離開。

暗巷內,蝠兒二人只听見清風很快的往城西奔去,听起來,他走沒多久,後頭就跟上一票人追了過去。

天邊乍現一道白光,預告著黎明已近,蝠兒冷靜地看向眼前人,沉聲開口︰「現在,把你的外衣月兌下來給我。」

「啥?」听的人傻了。

「快點,沒時間了。」蝠兒動手解開自己的外衣鈕扣,見對方呆愣住,忙急急解釋︰「外頭的人一直知道是我帶著你逃跑,現在他們只當清風是我,倘若我沒扮成你,怎可能引開他們?」

假扮成馬大人的小廝絕對是更加危險的提議,倘若清風在場,肯定又要阻止,也因此,蝠兒才故意要他先走。

蝠兒心知清風向來對他深信不疑。從小就是這樣,若有人跟蝠兒鬧不愉快,清風絕對不問原由立刻站在蝠兒這邊幫腔,甚至只要他需要幫手,清風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助他,就像他提議讓九兒詐死,清風雖然覺得太過冒險,最終仍是答應參與。

就因為信任,清風剛才才會沒考慮太多就即刻答應;也因為這樣,清風才會遲至今日始察覺他夜夜外出。不過,清風並非愚鈍之輩,蝠兒估計他應該很快就會發現情況不對,所以蝠兒知道自己半刻不得耽擱。

「蝠兒……」馬大人的小廝慢吞吞褪下衣裳,卻滿臉愧疚。

「你就在這兒躲著別出聲,等到天色大亮外頭人多嘈雜時,你再大模大樣走出去就行了。」蝠兒很快的搶下他手中外衣,一下子就套在身上,並且迅速將長發放下,俐落地編了條長辮子在腦後,然後戴上對方的黑色便帽。

「蝠兒……」對方猶豫起來,忐忑不安的看著蝠兒。

「你也是遭人利用,況且你已將手上證據交出來,此刻再多內疚也于事無補,先保住小命再說吧,說不定未來還需要你這個人證呢,就這樣,我走了。」

天邊微白,一抹縴瘦身影輕巧從窄巷中竄出,迅捷往城外方向奔去;一路上,不時佯裝笨拙,刻意發出些許聲響。

胡同窄巷之中,潛伏著一支精銳隊伍。他們其中幾個平貼在土牆邊,另有幾個隱身于屋檐和牆壁之間的夾縫處,正靜候主子發號施令。

為首的高大男人倚牆而站,通身透出一股冷沉氣息,以他為中心的四周也都凝滯起來,彷佛不敢造次似的,就連微風也像是靜止不流動了。一片寂靜中,唯有一對眼珠子放肆大膽的劃破凝結,始終如火炬般注視著前方巷弄,那眼眸炯炯有神,蓄勢待發,好似即將出擊的猛獸。

瑾鳳知道自己正涌起一股異常的振奮,他已經很久沒有興起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期待中蘊含興奮,可又隱隱帶著惱怒,雖然他並不清楚這從何而來。

天幕邊際微微現出一條白光,暗巷內,一個黑衣黑面罩的人影敏捷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城西使節館方向前進;過沒多久,遙遠處好幾個人也展開行動。瑾鳳身形微動,卻在幾乎跳躍起來的前一刻猛然停住,臉上略顯疑惑的看著那道黑色身影,半晌,揚起一抹笑,右手舉起輕輕一揮,右側五個屬下立刻無聲無息追了上去,五人很快的展開成五個不同方位,滴水不漏的緊跟在前方人影的後頭。

過沒多久,暗巷內又有動靜,一個身穿藏青色尋常男衫的人影竄出,昏暗中無法讓人看清相貌,只見他略顯慌張的不斷往前奔,逃命似的,幾次險些跌倒。

瑾鳳看著看著,緩緩收住笑意,眼眸望向方才黑衣人逃跑的方向,然後又看回前方這道笨拙身影,眼底閃過一陣忖度的波動,然後很快的眯了一下,黑眸迸出一絲火光。

他還以為第一個人影就是他,這種三腳貓的障眼法,他居然差點誤判!

「你們留在這兒等著,若有任何可疑之人就先帶回,切記要留活口。」

他匆匆指示,然後迫不及待的獨自展開行動,高大身影迅速挪移,緊緊追隨著前方身影。

一次又一次的故弄玄虛,他被這個神神秘秘的家伙搞到異常火大。

這幾日,盡管弊案越辦越順,證據掌握得越來越多,可他心里總不痛快,隱隱約約有個疙瘩,不斷提醒著他,這些都是那只蝙蝠丟給他的線索,那只蝙蝠深信馬大人清白,因此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出一堆疑點給他看給他查。

瑾鳳不想承認,他居然被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蝙蝠給牽著走。

雖然他本來就想利用這家伙來查案,可他向來都是掌控情勢的一方,他向來都是隨心所欲將對手捏圓搓扁,也向來都是他讓人措手不及。

結果這只蝙蝠卻老是出乎他意料。

明明一臉溫順軟弱的樣子,卻敢在第一次交手就欺騙他;明明怕得發抖嚇得流淚,根本都自顧不暇了,卻還要包庇保護同伴。

呿!

尤其是,一想到居然有個人大言不慚的跑到緒青墓前談論他,那種被偷窺的荒謬感就讓他惱得直跳腳!

而他至今仍搞不清楚這只蝙蝠的來歷。

甚至,他不敢確定他到底是不是……他娘的!這家伙到底是男是女?

瑾鳳腦海中又浮現那張白淨斯文的小臉,以及那嬌羞咬唇的神情。

如果是只母的,他還能盡量出手客氣一點,因為那實在太稀奇有趣;可如果是個公的……不可能是公的吧?

哼,最好別讓他期待落空。

蝠兒隱約察覺有人跟在他後頭,但奇怪的是,來者似乎只有一人?而且,似乎始終隔著一段距離,是追不上他?還是另有盤算?

不會是發現了窄巷內還有一人,所以大部分人等在原地準備出手逮人吧?

「不大對勁,不該是這樣……」蝠兒喃喃低語,輕咬了一下嘴唇,眼看著已經來到城北,周遭少少幾間空屋,再過去就要出城了。他緩了緩腳步,決定往回走,因為他怎麼想都不放心,還是得回去瞧瞧;但是,得先在這兒甩掉後面的探子。

蝠兒故意四處張望,裝出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是真心想要躲藏起來,他閃進一間不算小的破屋里,然後爬上屋梁等著。

此時,天色又比方才稍亮,可屋內門窗都被掩上,因此放眼所及依舊昏暗。他在梁上等了半晌,總算察覺一道高大身影從窗戶俐落翻身進來。

蝠兒一見機不可失,趁對方還沒站起身,立刻從屋檐旁邊的小洞將自己的身體給擠出去。

一切都無聲無息的進行著。

蝠兒一從屋子里出來,立刻展現輕盈身手,一眨眼就奔了數百步之遙,眼看著就要回到京城中心,他忍不住稍稍松懈,唇邊微揚,本以為計策進行得十分順利,卻沒料到情勢在下一瞬間整個翻轉——

啊?!

天色微亮,巷弄間一道縴瘦身影踫的一下,硬生生向前趴倒在地!

有人拉他!

蝠兒驚訝發現自己兩個腳踝居然同時被人箍住向後猛拉,那突如其來的奇襲竟讓他整個人五體投地般的往前栽,驚駭之中,他兩手往地上一撐,想要借力反轉,卻不料肩胛骨一個吃痛,竟被踢得一下子使不上力。

「什麼人?」他沉住氣息低問,卻發現對方抓著他兩個腳踝一直往後拖拉,那力道十分驚人,痛得他沒辦法掙扎,一時間,心頭大驚。

蝠兒自幼習武,盡管並非數一數二的天生高手,卻也算得上是中上資質,尤其這兩年武藝大進,侍衛之間彼此過招,他大抵都佔上風,他從沒像現下這樣狼狽!

危急之際,他抽出腰際短刀,用力往土牆上頂著,果然順利減緩身體往後倒退的勢子;他趁機抓了一把塵土,上半身一轉,狠準的往後方丟去,然後趁對方松手擋住眼楮的片刻掙月兌箝制,整個人一下子站了起來,迅捷閃進巷內的一間小屋里。

照理說,以他風馳電掣的速度來看,應該可替自己爭取到更多余裕逃跑或躲藏,卻沒料到,他才一閃進屋內,幾乎同時間就听到門扉被人用力關上的聲音。他又驚又訝,正想轉身,就听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說,半夜不睡覺,你到底在忙什麼?」

低沉且充滿力道的嗓音,語調帶點脅迫與權勢,就在他耳廓後頭響起。蝠兒渾身抖顫了一下,他確定自己沒听錯,身後站的人居然是瑾鳳!

頹傾空屋內,一扇破窗半開著,微暗的光線透了進來,視線隱隱約約,在這黑暗與黎明的交接時刻格外有種迷離感。

蝠兒真希望此刻是在作夢!

他從沒正式跟瑾鳳過招,原以為再沒人比奕格還要武藝精湛,但現在他十分確定,瑾鳳就算不及奕格,可也絕對是跟奕格排在同一個層級的武功好手。

「怎麼了?很冷嗎?干嘛一直發抖?」瑾鳳笑著,語氣帶點恣意的慵懶,就像是親手逮到愛作怪的小寵物,正在好整以暇的盤問著。

蝠兒緊咬著唇,感受到瑾鳳說話時的熱氣直直搔在他耳邊,一下子心神紛亂,頸項兩耳以及整個後腦勺都發麻起來。

「不說話?瞧你,穿起咱們大清國的衣裳更是好看,這條辮子可真是又黑又長,模起來軟軟滑滑的,像是絲綢一樣好模,實在讓人很想……」瑾鳳露出一個絕對惡意的笑,忽然加重語氣︰「用力拉幾下。」

蝠兒整顆頭被扯得往後重重一頓,小臉立刻皺了一下,卻依舊咬著唇沒發出聲音。他心知肚明此刻已是逃不出去,暗自打定主意絕不輕易開口。但這樣的沉默很快被打破,他猛然感覺到大腿後側被用力蹬了一下。

「啊!」這下子再也忍不住,蝠兒松口痛叫一聲,整個人向前踉蹌一大步,差點就要跪了下去,卻發現自己被瑾鳳從肩膀又給拎了起來。

「我勸你在我發火之前,趕快開口給我交代清楚,你整晚跑來跑去到底在干嘛?」瑾鳳目光停在他白皙無瑕的耳朵以及側臉,同時間卻還分心回味著方才蝠兒的叫聲。

他拿自己的命根子發誓,這家伙肯定不是男人!剛才那聲叫喚出于本能,簡直叫得楚楚可憐、嫵媚動人,他差點都要心軟了。

絕對、絕對不可能有男人會發出這種嬌呼。想著,不由得滿心快意,一掃近日陰霾。他承認自己動機不純,甚至帶著巨大的惡劣意圖,他故意放手讓蝠兒每晚四處調查,然後等到證據掌握得差不多了,就正大光明的動手逮他個人贓俱獲,最好是再安他幾個惡行重大的罪名,這樣他就有正當理由可以好好修理他。

剛才在巷弄里,他可是拼上了男人的自尊,務求一出手就制服這只蝙蝠;幸好他表現得不辱使命,果真痛快的抓住了那雙縴細的腳踝,並且一路往後拖拉,任憑這只蝙蝠怎麼掙扎都無計可施。

他卑鄙、他惡劣。對!他就是這樣。

不少人背地里說他是狂妄貝勒,奕格還曾說他是混世魔王,現在想想,他還真沒辱沒這些封號。

瑾鳳向來對正人君子這個雅號不屑一顧。

他就是喜歡興風作浪,今天這只是牛刀小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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