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師 第七章 斗茶大會出問題

作者 ︰ 陽光晴子

斗茶大會辦在佛城的東市,這里是佛州最繁華的地方,各式店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車,一派熱鬧繁華。

時值盛夏,太陽高照,走在外頭,炎熱的風吹得人冒汗,姑娘家都撐著傘,行人也不忘站到陰涼處,但天氣再熱,也阻擋不了老百姓的熱情。

除了茶青坊這個比賽會場人潮涌動外,在一條街外的十方賭坊,人流也不遑多讓。下注押冠一向是老百姓熱衷的活兒,今年顯然有人不看好兩屆冠軍晨光茶行,押了上千兩給名不見經傳的博群茶行,後來一連幾天,又有人押了博群茶行,且金額都不小。

眼看風向不對,眾人以為有人收到什麼內幕,因此許多人到賭坊改注,然後就有傳言流出,代表博群茶行參賽的林彥岑是什麼百年一見的天才,在其他地方斗茶,未曾嘗過敗績。

傳言一出,更多人跟風,押注最高的變成博群茶行,一向在賭盤具有高人氣的晨光茶行,若不是有人一次押上二萬兩,在下注排行榜上可能排不上前十了。

茶青坊是一座有株古老槐樹的觀景茶樓,今日為了比賽,張燈結彩,樓上設有觀賽包廂,價格不菲。

上午時分,來客分別進入茶樓,而在更早前,主辦的茶坊少東劉騰文親自迎了一名貴客進到二樓最好的包廂才離開。

雅致包廂里,圓桌上備了茶水茶點,一名女子端坐桌前,前方有一樓台,可以居高臨下的觀看一樓比賽。

一會兒,一名青衣丫鬟快步進來一福,「姑娘,姜爺到了。」

池芳妤美麗的臉上不見波動,「那個賤人呢?」

「也到了。」青衣丫鬟連忙回答。

池芳妤繃緊了臉,「好,很好,我就看看在他眼中最好的女子是什麼樣子。」

一想到那張讓她一見傾心,有著俊美臉龐的男子,她就恨!

池芳妤乃大家閨秀,一舉一動、行進坐立皆守禮,父親更是出身京城的權臣永寧侯池丞謙,因此她一來到佛城,點明自己的身分,劉騰文就巴結奉承起她,安排私人包廂,甚至听她的安排行事。

這樣才是對的,見過她容貌的男子對她所求一向沒有抵抗力,除了某人!

此時,參賽的茶行隊伍一一進場,一樓除了架高的比賽平台,四周已坐無虛席。

池芳妤站起身,接過丫鬟遞來的帷帽戴上,走上樓台,目光很快的落在第七隊伍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頭戴一支金花珍珠簪子,穿了一襲淡粉色的蝴蝶團花襦裙,整個人清麗月兌俗,溫婉動人。

竟是這等絕色!池芳妤雙手握拳,感到指尖戳進手心。

她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家人疼寵,要什麼有什麼,但在姜岱陽這里卻行不通。

他為人爽朗,經商的分寸拿捏極好,霸氣果斷,她曾見過他與人談生意,不需唇槍舌劍、快意廝殺,那從容的自信風采讓他整個人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瞬間奪了她的芳心。

然而他的成就與不近眾所周知,不少與他交好的官家子弟都動念想將家中姊妹與之聯親,但他都婉拒,說心中已有佳人。

池芳妤本以為那只是借口,不顧女子矜持追逐他,沒想到他竟坦言不喜歡她。

她脾氣上來,質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比我美,比我個性好,才情比我佳?」

姜岱陽反問,「與小姐何干?」

「你、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是。」他答得干脆俐落。

池芳妤自小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長大,想要什麼都能得到,難得喜歡上一個人,自然是不甘願。

她想看看誰能贏得他的心,派人去查他的事,大小事都不許錯過,于是,她知道這兩三年來,姜岱陽都派專人搜集最好的布料及簪花首飾、雜書、茶葉、茶經書籍,還有海外的新鮮珍玩,一批批的往方家送,中間更是家書不斷。

而那個讓他魂縈夢牽的女人,就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呂芝瑩!

池芳妤不甘願,她是真的喜歡上他,對他的執念已經入了魔,非到手不可。

這呂芝瑩怎麼能夠順風順水的過日子,那不是太不公平了!

高台上,所有參賽者一一入座,桌前備有筆墨方便他們作答,六名評審也已坐好,負責主持的劉騰文正式宣布比賽開始。

第一關,參賽者觀茶色及碗底葉片就得分辨是何種茶,一共有十道題,答對八題者才能進入下一關。

侍茶者一一送茶到各個參賽者桌上,時間一到就必須寫下答案。

場上靜悄悄,眾人關注的多是突然聲名鵲起的博群茶行以及晨光茶行,呂芝瑩與林彥岑幾乎是同時寫上答案,而兩人也是近四十名參賽者中動筆最快的。

時間慢慢流逝,第一關結束,侍茶者收回每人的答案紙交到評審手上,片刻後,第一關留下來的有二十名,林彥岑跟呂芝瑩都在其中,不少人大聲歡呼。

第二關則是盲測,參賽者須在眼楮蒙上黑巾再品茶,這考的完全是舌頭的辨識度,一共五題。

一樣是靜悄悄,考試結果出爐,只有七名可以進到最後一關。

引人注目的呂芝瑩與林彥岑仍在場上,但成績已讓觀眾議論,眾望所歸的呂芝瑩居然屈居第三,她錯了兩題,第二名是天惠茶行,錯了一題,而林彥岑全對。

呂芝瑩自己都難以置信,她極有把握,怎麼可能錯到兩題?

位在二樓廂房的池芳妤得意的笑了,她就是看不得她好,第二關就落到第三,之後晨光茶行還要怎麼以第一茶商的姿態在穆城茶街上橫行?

她柳眉一皺,目光掃過一樓的群眾,又看向兩名丫鬟,「找到姜爺了?」

兩名丫鬟搖頭,其中一名道︰「也許姜爺也在某一間廂房里。」

上等廂房共有二十間,樓台前都設有屏風,可以阻隔外面的視線,但坐在廂房里的人卻可以一覽比賽進行。

接下來,斗茶比賽繼續進行到第三關。

侍茶師一次以托盤端上三杯熱茶,杯口系上黑紗布,看不見杯底茶色,侍茶師站在離參賽者兩步遠的距離,由另一名侍茶師手執蒲扇將三杯茶的茶香往比賽者撮去。

這是高難度的辨識,考的是嗅覺,而且羽扇只能搧三回,一時之間,整個場更是靜到彷佛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听得見,觀眾們屏息以待,沒人說話。

成績一揭曉,現場立即炸裂,議論聲此起彼落,卻也有了更多的歡呼聲。

晨光茶行居然輸了!林彥岑全對,呂芝瑩竟又錯了兩題!

今年的賭盤多數人押注林彥岑奪冠,眼下成真,莊家可要賠慘了。

斗茶成績攸關自家茶行未來的生意好壞,呂芝瑩想到自己辜負家人期待,眼眶泛紅。

即使心情沉重,她仍擠出笑容恭喜林彥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不敢說自己一定是最強的,可是她真的有把握。

輸了就輸了,但她想知道正確答案。

她剛要開口,就見在她進場後便不見的姜岱陽走上台來。

他一襲紫藍色袍服,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從容自信,這份氣度再加上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與一些貴公子相比一點也不遜色。

「好一陣子不見了,劉少爺。」他大方跟劉騰文寒暄,絲毫沒有半點打斷比賽的自覺。

劉騰文見到他,眼神微微閃動,「姜爺,許久不見了,可眼下還沒頒獎,姜爺要敘舊,可否稍待一會兒?」

來者是客,每一個人都不該怠慢,但身分不同,待遇總不同,譬如說,那笑得艷光四射的官家千金池芳妤,還有眼下神色淡漠卻帶著壓迫、氣勢凜人的姜爺。

姜岱陽微微一笑,先向台下眾人一揖,「今日大家齊聚這里,賽事結束了,但姜某總覺得不夠精彩。本人對茶也挺有研究,所以想加碼,讓場上的七人再比一場。」

二樓廂房突然傳出一道年輕的女聲,「這不合規定。」

接著,一個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就站在二樓的樓台。

圍觀者紛紛議論,仰頭齊齊投向那道身影,呂芝瑩也看過去。

「我加碼五千兩。」姜岱陽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只看著第三關仍留在場上的七位參賽者,「當然,這場加碼賽不會改變先前的比賽結果,只是多比一場,彩頭多一筆而已。」

他頓一下,又開口,「這麼吧,願意繼續留下參加的,本人送上千兩銀,算是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哇——」

眾人驚呼,一千兩可不少,更甭提姜爺是誰啊,出身晨光茶行,年少有為,敢沖敢拼,如今可是多家尋寶坊、車行及船行的大東家,成了他的朋友,臉上有光,日後真的有機會讓他提攜一下,還怕沒前途?

除了林彥岑,包括呂芝瑩在內的參賽者都點頭了。

呂芝瑩倒不是在意那一千兩或五千兩,她想再比試一場,若仍有錯誤,代表她對自己的自信出了問題,得努力再努力才成。

林彥岑遲遲沒表態,令大家不解,他是冠軍,不是更應該爽快應戰?

「林公子是怕自己失常?不敢點頭?」姜岱陽勾起一抹淺笑,「老實說,很多人知道我出身晨光茶行,參賽的呂姑娘是我妹子,我這也是想給她個機會,讓她知道她錯在哪里,所以題目與剛剛是一樣的。」

他繼續說來,同樣是那三壺茶,但剛剛搧茶香,不論順序,只要寫出三種茶,現在一杯一杯的搧,讓她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這完全是他這個兄長對妹妹的心意。

原來是一樣的茶,那有什麼問題,林彥岑毫不遲疑的點頭了。

見七名參賽者坐好後,姜岱陽回頭看了梁漢一眼,只見他一拍手,七名侍茶師便端著茶走出來。

這顯然是做好安排的,見狀,池芳妤蹙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襲來,她不悅的瞥向一樓的劉騰文。

劉騰文剛好看過去,即使隔著薄薄帷帽,他也接收到她那不快的一眼,可他能怎麼辦?

姜岱陽掌控全場,他根本沒機會插話。

比賽開始進行,奇怪的是,每一位參賽者在聞得三種茶香後,除了林彥岑外,幾乎都做了一樣的動作,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轉頭看旁邊。

姜岱陽的聲音適時的響起,「請自行作答。」

參賽者不好再看他人,只得提筆沾墨,寫下答案。

林彥岑想著既然是剛剛那三種茶,順序有錯又如何?他也沒細聞,很有自信的寫下三種茶品。

侍茶者要收走桌上的紙箋,姜岱陽阻止了,他突然看向評審席里的兩名評審,再看向席間的觀眾,「既然是姜某個人加賽,就不麻煩大會評審了,在大眾眼前揭露答案就好。」他左右兩手,直接揭開呂芝瑩跟林彥岑的答案。

眾人一看,驚呼聲陡起,「怎麼完全不一樣!」

沒錯,兩人的答案沒有一個相同,這代表其中一人全錯!

姜岱陽忍不住笑了,「看,多精彩,一位是剛剛出爐的斗茶冠軍,另一位是連兩屆的冠軍,答案竟沒有一個相同,我這加碼賽比得很值得啊。」

眾人頻頻點頭,交頭接耳的說,沒錯,太不可思議了!

此時姜岱陽又主動邀請泡這三壺茶的老茶師上台,一起見證台上這些茶師的水準。

眾人議論紛紛,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但他儼然成了掌控全場的人。

呂芝瑩沒有說話,她心里已有答案,而坐在另一邊的林彥岑則額冒冷汗。

一名白發蒼蒼,看來溫文的老先生走出來,向眾人一揖,他也是斗茶比賽的老面孔,是一名資深茶師。

「請先生將正確答案交給我。」姜岱陽又說。

老茶師將手上一只信封交給他。

「謝謝先生。」姜岱陽再看向未翻開答案的五名茶師,「請你們直接把答案翻過來吧。」

五人剛剛看了林彥岑的答案後,皆露鄙夷之色,這會兒翻開答案可是動作俐落。

不意外的,席間眾人的驚呼聲再起,還起了一陣騷動。

五人的答案其實也不盡相同,但至少有兩種茶品重復,且跟呂芝瑩的答案有交集,反之,奪冠的林彥岑寫的完全是另外三種茶品。

若呂芝瑩一人就算了,其他參賽者都跟他不一樣,這就大大有問題了。

林彥岑慌了,劉騰文更是臉色發白,反射動作抬頭去看二樓廂房的縴細身影。

蠢貨!池芳妤放在裙邊的雙手握拳,倏地轉身走進廂房。

姜岱陽還覺得事情鬧得不夠大,將老茶師交給他的紙箋展開給眾人看。

這一看,眾人又是一陣驚呼,老茶師的答案與呂芝瑩的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太奇怪了,林彥岑的答案全錯!」

眾人議論紛紛,劉騰文臉色更難看。

評審席上,兩名評審臉色發白,其他評審則是霧里看花,一臉莫名。

台上的老茶師突然走到林彥岑面前,「林茶師的第一名,恕老朽無法認同,三款茶除了其中一款龍品貢茶鮮為人知外,其他兩款,你身為茶行代表不可能不知道。」

「是——是姜爺誤導,他明明說是同樣三壺!」

「姜爺是這麼說,但他在請我泡三壺茶時也說了,他尊重我的想法。」老茶師冷冷的看著他,「我想了想,已比過的茶再比也沒什麼意思,因而自作主張,另備三種茶。事實證明,除了你之外,其他茶師都以他們聞到的茶香來作答。」

「我是——不,不對,這個加賽,我有些疲累,不太上心才寫錯的,怎能說我的第一名你無法認同。」林彥岑只能胡亂解釋。

「比賽的正確答案早就有人給你了,是不是?」老茶師咄咄逼人的又說。

「作斃!」台下有人吼出來。

「沒有,沒有,我是憑實力競爭的!」

林彥岑急于解釋,但神情發虛,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在斗茶上雖有幾分實力,可是要過第二關已有困難,既然有人給他揚名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眼下出了狀況,他只能咬死不承認。

劉騰文也急急澄清絕無作弊事宜,斗茶大賽辦了多屆,是以公平公正聞名。

突然,入口處起了一陣騷動,眾人看過去,就見一名著石青色袍服的少年走進來。

少年有一雙狹長鳳眸,神情間帶著些風流瀟灑的味兒,全佛州的人都知道,他是十方賭坊的少東家曹天宇,而這次斗茶大賽就是十方賭坊開的賭盤。

「劉少爺說沒有作弊,那就是說,光這次比賽……」曹天宇手一伸,身後一名帳房就將一本帳冊交給他手上,他翻開一看,「唷唷唷,我的賭坊可得賠上三十萬兩銀啊。」

他冷笑的看著臉色發青的劉騰文,「若說公平競爭,三十萬兩自然認賠;若是人為,這三十萬兩誰作妖誰就要給本少爺吐出來,而且曹某還要將他告官,不關上個幾十年,來個殺雞儆猴,十方賭坊怎麼開下去?」而後突然看向林彥岑,「你說是不是?」

林彥岑面如土色,渾身發抖,「不不不,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不知道,劉——劉少爺,都是他幫我的!」

門口處,幾名衙役走進來,其中三人很快上台,走向林彥岑,另外幾人則走向劉騰文。

劉騰文嚇得抬頭對著廂房大喊,「別抓我,不是我啊,池姑娘,你說你會搞定這一切的,你說你可以,我才透露答案給林彥岑的!」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樓上的池芳妤咬牙切齒,她簡直要氣瘋了,幾步走出廂房,對著樓下怒道︰「堂堂男子出事卻找我頂罪,劉少爺有人證嗎?若沒有,我就告你污蔑。」

劉騰文怔怔看著那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他哪有什麼人證物證,什麼證據也沒有,她只是用了美人計並許他一個光明未來。

他啞口無言,與嚇呆的林彥岑被衙役帶下去問話。

之後,因池芳妤的身分,再加上劉騰文什麼證據也拿不出來,她全身而退。

即使如此,她仍是憋了一肚子怒火無處宣泄。

佛州衙役很快清楚,劉騰文是主謀,是他動了手腳,重金賄賂其中兩名評審,所以呂芝瑩的答案被換掉,在第二關及第三關時,她的答案全對,如今真相大白,第一名毫無懸念自然是她。

劉家老爺得知這事,急匆匆的跑去衙門處理嫡子惹下的禍事。

會場照常舉行頒獎,眾人交頭接耳,可以想像這件丑事絕對會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後嚼舌根的大八卦。

當時劉騰文向廂房的那一喊讓眾人的八卦魂沸騰了,好奇他為什麼要讓林彥岑勝出?官方說法是他收賄拿了博群茶行一大筆銀兩,但信者恆信,不信者不信,各自聯想。姜岱陽言而有信,該給各參賽者的一千兩一文錢也沒少的給。

呂芝瑩拿了共六千兩的彩頭,心里暖暖的,還來不及跟他說謝謝,便受曹天宇邀請前去參加慶功宴——原來曹天宇跟姜岱陽是好朋友。

尚未到用午膳的時間,再加上呂芝瑩喝了一肚子茶水,曹天宇貼心的讓她跟丫鬟先進到客房小憩。

他則勾著姜岱陽的肩,晃到自己的院子,坐在亭台笑咪咪的看著他道︰「兄弟啊,我總算看到你的心上人了。」

「對,是她。」姜岱陽喝了口茶,笑得很開心。

曹天宇挑挑眉,「真坦白。」

「謝謝了,今日。」姜岱陽直視好友,那最後出場的貢茶可是這個好友臨時貢獻的,老茶師怎麼舍得不拿出來比賽。

曹天宇勾起唇,舉起茶杯,「該說謝的是我,你可幫我省下了三十萬兩,只是——我怎麼看,你妹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你的心上人?兄弟,愛了就要大方表示,愛得無聲無息也太憋屈了吧。」

姜岱陽沒接話,只笑了笑,喝手上的茶。

上一世,他的愛意直白而濃烈,可結局不好;這一世他不急,感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他用溫水滋養,只要她願意慢慢喜歡上他就好。

說是慶功宴,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主人家卻沒在場。

「天宇本來就沒打算跟我們一起用餐,賭坊那里還有好多事要處理。」姜岱陽跟坐在對面的呂芝瑩說。

她點點頭,連續三年來這里參加斗茶大賽,也知道每年有賭盤,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十方的少東家。

「今天開心嗎?」他問。

她笑得明媚,「輸了,一顆心七上八下,怕你們失望,覺得自己沒做好,可後來就好了。」

「小傻瓜,你從來就沒讓我們失望過。」

她想到今天,模模鼻子,「謝謝二哥,若不是你——」

「沒事了,只要我在,就沒有人可以偷走你的榮耀。」他說得極為鄭重。

她突然說不出口了,得努力壓抑心里翻騰的感動。

姜岱陽看到她眼眶紅了,十分心疼,笑了笑,「吃吧,這是天宇的心意,咱們別浪費了。」

點點頭,兩人一邊用著山珍海味,一邊聊著這次舞弊。

呂芝瑩只要提到那位沒見到真容的「池姑娘」,姜岱陽就以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為由頭帶過,她便知道,他不想提到她。

姜岱陽是真的不想講「她」,于是主動聊到他跟曹天宇認識的事。

那是三年前,他四處游走看商機,在一處碼頭看到洋人,他們帶來不少洋玩意兒,東西很奇特,像玻璃制的鏡子、會發出樂曲的小盒子,這兩樣就是他第一次托人送回給她的禮物。

那時剛解海禁,這些洋人中有人會大魏朝的語言,開口說他們是到大魏朝的第一批外國人,運來很多海外物品,卻不知如何販售。

他是第一個感興趣的,而游走到那里的曹天宇則是第二人,兩人一拍即合,吃下洋人的貨。

姜岱陽說得雲淡風輕。

曹家的內宅有些亂,曹天宇是被打壓的那一個,在合伙開了第一間尋寶坊後,兩人都狠狠的賺了一把,但曹天宇同父異母的大哥可不樂見他出頭天。

上一世,他晚了一步,曹天宇被毒死了,這一世,他及時將這個朋友救下來,反而是那同父異母的哥哥,自己誤喝毒酒,沒死可也從此臥床,再也折騰不了弟弟。

這後半的事當然就不用告訴呂芝瑩了。

另外告訴她的是,貢茶競賽,晨光原本不在名單內,是由幾個交好的朋友聯名推薦的,其中一人就是曹天宇。

「那我得好好謝謝他了。」呂芝瑩說。

「不用,我已經謝過了。」他不希望她跟曹天宇有太多的接觸,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但喜歡曹天宇的小姑娘家真的很多。

她哪知道他的小心思,乖巧點頭。

兩人吃得差不多時,一名侍衛模樣的年輕男子在曹家總管的帶領下過來,拱手道︰「姜爺,此人說有人——還是舊識,想與你一敘。」

姜岱陽一看,原來是池芳妤身邊的一名私衛。

該名私衛上前一揖,「姜爺,大小姐說有事相談,請姜爺跟小的走一趟。」

「沒空。」

他皺眉,「姜爺,請別為難小的——」

姜岱陽冷笑一聲,「你是什麼身分,要本爺為你屈就去見你那個矯揉造作的主子?」

私衛一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曹家總管也是人精,見姜岱陽不待見來人,果斷一揖,冷著臉示意私衛跟他走人。

不知怎麼的,听到矯揉造作四個字,呂芝瑩就想到二樓廂房那個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但她還掙扎著要不要問。

曹家總管又過來了,這次來找姜岱陽的是佛州船行的管事,直言有急事,他只能先行離去。

「二少爺真的很忙耶,來這里兩天,附近產業的管事知道他來,都一一過來拜見,不過……」曉春突然笑眼眯眯的看著主子,「二少爺這麼忙,卻排除萬難陪姑娘參加斗茶大賽,這份心意真是——啊,曹少東來了。」

呂芝瑩听得臉紅心跳,見曹天宇過來了,連忙起身朝他一福,想到貢茶競賽一事,又向他稱謝。

曹天宇的嘴角總是著一抹邪笑,極有魅力,他搖頭笑道︰「我只是出張嘴,眼下過來打擾,也是趁好兄弟不在來告訴你一些事,算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如何?」

她一臉困惑。

「男人談生意,去的地方自然有姑娘陪酒,酒過三巡,凡事好商談,再有美人兒尋歡,生意怎會不成?但酒色對川玉來說從來都不管用,生意圈中,他的自律是出了名,因而入了更多人的眼,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停頓一下,微微一笑,「其實世上美人很多,我家嫡妹也是一個,還是公認的美女,賢淑溫婉,不是老王賣瓜,是真的很好。」

呂芝瑩沒見過他妹妹,也不知該怎麼回應,不過見他五官長得極好,相信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定也是絕色。

「我不敢說自己是寵妹之人,可身為嫡親大哥,自然要給自家妹子找個最好的良人,仗著我跟川玉的友誼,想說開了口,肯定水到渠成,沒想到他拒絕了。」

他雙眸注視著她,此時日漸偏西,夕照柔柔的灑在她身後,不得不說,她真的很好看。

「他說,世上美人很多,但他眼中只看到一個,心里也只裝得下那一個。你說,是哪個美人兒這麼幸運,讓那麼出色的男子死心塌地?」

呂芝瑩深吸口氣,「我一定得回答嗎?」

曹天宇一挑眉,出乎意料,她居然是個有脾氣的,那更好,他眸光微閃,「算是替我好友探的,我可听說了你是方家的童養媳,所以,你會嫁給方家唯一的嫡子?」

呂芝瑩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想到他是為了二哥,還是道︰「我娘親——也就是我養母跟我說過,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都是她跟爹爹的孩子,沒有一定是誰配了誰,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誰都懂。」

曹天宇眯起眼,這後兩句應該是她自己加的吧,「好吧,是我冒昧,這問題有些踩線了,只是我不希望有人仗著他的喜愛,不把他的真心當一回事,我會替他不值。」

他頓了一下,又道︰「川玉在審時度勢總比旁人精明,雖然是有目的與一些權勢人物交往,可友誼都是經營出來的,時間一久就能見人心真假。他把我當兄弟,我亦然,所以提醒你,他都二十歲了,身邊連個知冷暖的女子都沒有,你可別讓他等太久,這男人忍太久,身體會出問題,到時候有你哭的。」

呂芝瑩很想說,你這大男人跟我這小姑娘說這話題適合嗎?她簡直無言。

「我听不懂你說的,眼下我只知道我要做得更好,我要繼承晨光茶行,做晨光最大的依仗。」她說得坦然,更似在起誓。

聞言,曹天宇的神情變得正經,眼下的呂芝瑩燦如春華,皎潔如月,也難怪好友的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好吧,我提前恭喜,方家絕對可以在你的努力之下成為皇商。」說了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她靜靜坐著,曉彤、曉春因離了亭台幾步遠,並沒有听到他的話。待丫鬟過來收拾桌面又上了茶,姜岱陽才回來。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人不自量力。」他坐下喝了口茶。

見她擰著眉頭,知道自己不說清楚,她定會瞎操心,姜岱陽只得將有人到碼頭上找碴,不讓晨光船行的船離開的事說了,由于那人有官職在身,因此船行管事過來找他討方法。

「解決了嗎?」她問。

「嗯,很簡單,我只要管事去告訴那個官,船上有佛州知府送給他丈人的五十歲壽禮,還有刑部尚書托運的一批洋人刑求的刑具,他若想讓船不動,就看他的命夠不夠硬。」姜岱陽說得流暢,卻突然笑了,「不過,這是假的,我唬他的。」

呂芝瑩杏眼圓睜,「這也行?」

「行,那個官就是個沒膽的人,哪敢去問明白。」他讓自己看起來更輕松一些,她很敏感,一不小心就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好。

這一世,他已經盡力避開一些討厭的人事物,但老天爺顯然另有安排,有些人還是糾纏不休,像是他那個親生父親,收了別人的船資,叫那個官直接將貨送上船,卻連知會都沒有,而他怎麼可能因為這人就卸了別人的貨,讓那官的貨上船?

這事會不了了之,但他有預感,不久以後他就會見到生父。

由于穆城還有好多事要做,姜岱陽跟呂芝瑩一行人只歇了一晚便返回穆城。

呂芝瑩連續三年拿到斗茶冠軍,晨光茶行熱熱鬧鬧的辦了活動,只要前來購買任何商品,都有小贈品。

這贈品只送不賣,由尋寶坊獨家提供,是名為香水的小琉璃圓瓶。

晨光茶行這一回能拿回斗茶冠軍,要說沒有姜岱陽,可真沒辦法,因此他比呂芝瑩更知名,穆城大街小巷沸沸揚揚說的都是他的事。

那天去參賽的茶商不少,也有人提出關鍵人物「池姑娘」,不過由于姜岱陽不曾有過回應,眾人只以為那是心儀他的姑娘中的一位,想引起他的注意而鬧出荒唐事。

姜岱陽一回穆城就有不少事得親自處理,因此一連幾日都沒回方家。

尋寶坊又到了一批新貨,尤其一批半人高的紅色珊瑚更是奇珍,姿態各異,極為漂亮。

消息一出,尋寶坊日日涌現人潮,不少權貴官家都想要紅色珊瑚。

因貨品有限,價格偏高,但穆城有底氣的富貴人家多,怎麼賣、又賣給誰,是姜岱陽要傷腦筋的。

姜岱陽沒辦法做到見者有分,不過如何讓人人都滿意,他還是有辦法的,畢竟洋人稀奇的玩意兒那麼多,投其所好,總能拿到滿意的。

這一天,悅客茶樓的胖少東胡彬彬又往方家來了。

「送東西給瑩姊兒啊?」

滄水院里,孫嘉欣抿唇輕笑。

胡彬彬心里暗暗叫苦,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管家會直接把他帶到內院,眼前幾名眼熟的夫人全是茶街的老板娘,其中一個還是他剛回家在自家門口被他爹痛罵時正好經過的杜夫人,她可是穆城出了名的長舌婦!

「叫你趁機護花贏得好感,結果一去佛城人就往青樓鑽,你怎麼不死在女人肚子上就好,回來做什麼!」

父親的怒吼聲彷佛還在耳邊回響,又見那杜夫人賊笑的模樣,胡彬彬想想不妥,留下恭喜呂芝瑩奪冠的禮物就連忙離去。

他一走,杜夫人就將那天她听到的八卦說來給眾姊妹听。

胡彬彬比賽那天根本窩在青樓,一個睡過一個美人,對于比賽如何,完全不關注,直到把帶來的銀兩花完,出了青樓,才發現斗茶大會早就結束多日,而他又錯過什麼好戲後,忙急匆匆的返回穆城。

胡隆氣得半死,他眼讒呂芝瑩這個兒婦媳,奈何兒子不爭氣。

其實眼讒的又豈止他一人,在場的夫人有大半是為了呂芝瑩來的,她成了連三屆的斗茶冠軍,又傳出幾個月後將有一場貢茶競賽,她正忙著找新茶,一旦入了皇家眼,方家一躍成皇商,居功厥偉的呂芝瑩屆時只會更搶手啊。

「姊姊,瑩丫頭已經十六歲,也該替她打算了吧。」

「就是,我們幾個的兒子可是任姊姊挑選,就沒看中意的嗎?」

「哎喲,真是折煞我了,你們幾個兒子又俊又有才華,我全都看中意了,但我能嫁嗎?」孫嘉欣半嗔怪半開玩笑的看著偏廳的夫人們,「我家老爺可說了,他當瑩姊兒是親閨女,婚事她自己看中意才算,你們可別給我出難題,日後我可是見一個躲一個了。」

孫嘉欣一抬出方辰堂,在場所有夫人都悶了,她們可沒膽子去跟他說啊。

眾人又聊了些話,孫嘉欣就起身笑咪咪的送這些愛嗑八卦的夫人們離開。

初秋的庭園景致不錯,孫嘉欣慵懶的坐在亭中,丫鬟端上一盤方辰堂派人送來的葡萄,她沒什麼心情吃,而是喚來軒格院的路奇,知道長子又在畫圖時,揉揉眉頭讓他下去了。

古嬤嬤站在她身後,替她揉揉肩,「夫人別擔心大少爺,這回葉大夫走了,他沒拿自己的身體折騰。」

「我知道,他想開了,可就是心疼他。」

以前為了留住葉瑜的腳步,刻意染上風寒啥的,這次的表現的確讓她放心,但也讓她這當娘的更心疼,就怕從此他的心再也裝不下任何女子,方家香火就此斷了。

「夫人,二少爺回來了。」

一名丫鬟過來稟報,不一會兒,姜岱陽便走過來。

「真是的,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孫嘉欣嘀咕一句,那些夫人沒幾天就又找個名義聚會,聊的都是兒女婚事,偏偏她家里兩個香餑餑,人人都想咬一口,這兩個香錚錚湊在一起不就好了,至少她的耳根鐵定清靜。胡彬彬是沒能耐,她也看不上,而養子有能耐,卻是個龜速的慢郎中!

姜岱陽上前一揖,卻發覺養母的眼楮盯在自己的臉上久了些,且還不自覺的帶了點嫌棄。

這次回來,他也送了一株紅珊瑚裝飾,紅得耀眼,品項極佳,但他發現養母沒啥興致,只說了句漂亮,然後就看著他。

他暗暗思忖,他是做了什麼讓養母不喜的事?才想著,孫嘉欣就開口了。

「後天你可有事?」

「要去參加一個商界聚會。」他說。

她皺了眉,「這樣,真不湊巧。」

「母親那日有事?」

「不是我,是瑩姊兒。」見他神情變得慎重,她娓娓道來,「許家別莊有個宴會,由咱們家提供茶,指名要她過去。你也知道,她泡的茶一絕,不過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許家大公子頻獻殷勤,瑩兒最是善良,怎麼好明面上拒絕他。

「我還想著你當一次護花使者,可你不能去,這……其實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但瑩兒是我的貼心小棉襖,總覺得可以找到更好的,她對士賢也有點想法,若真的動心,呃——也是他們的緣分吧,是不是?」

她眉頭皺得緊緊,對姜岱陽臉上的凝重卻是視而不見,甚至還說︰「連你爹都說過,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啊。」

事實上,方辰堂打從收養呂芝瑩,從沒想過一定要她嫁給長子,男女情事上,他一向遲鈍,不似自家妻子門兒清。

古嬤嬤撫額,有點無言,夫人是覺得近期看戲看得不夠精彩,添把柴火嗎?

許士賢的娘親昨天才喜孜孜的過來透露,已經跟看中意的女方交換庚帖,等著下個月家中祖母大壽時宣布,讓老人家高興呢。

連城許家,姜岱陽知道是書香門第的大族,家風極清正,許士賢本人也極為優秀,聰慧有才華,卻對經商有興趣。

許家人丁興旺,主旁支系的兒女多,長輩也寬厚,不低看商人,在穆城落腳後一直享有聲名。

他知道許家幾次向養父母旁敲側擊,在得知並沒有真的要將童養媳變兒媳後,但凡有什麼宴會,茶品都是來晨光茶行購買,說是方家大客戶都不為過。

他這幾年讓人盯著呂芝瑩的大小事,自然也清楚這事,這許士賢就算有嫡親妹子許玉蘭助陣,也是無功而返,反而在呂芝瑩有意的牽線下,與另一家千金漸生情意,難道他資訊有錯?

極有可能!要說內宅圈子的事,沒有人會比八面玲瓏的養母更清楚,穆城內宅的女眷,不管老的小的,都與她交好,吐露的秘密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他越想越不安,在向養母一揖離開後,滿腦子就想著要怎麼將後天的事給推了。

孫嘉欣笑眼眯眯的捏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入口,「真甜。」

古嬤嬤想到姜岱陽離去前俊臉上的凝重,「夫人——」開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什麼惡趣味啊,讓個孩子心驚膽顫,能好好干活嗎!

「臭小子慢吞吞,歹戲拖棚,不推一把怎麼成?何況真的有很多夫人都求到我面前,臭小子再不長進,好媳婦被搶走了,我跟誰哭去?」

古嬤嬤不敢吐槽,媳婦就算被搶,女兒總不會被搶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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