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妹子護天下 第三章 把話說開變朋友

作者 ︰ 風光

趙儂起了一個大早,天都還沒亮就先到鷹舍喂食小伙伴們,又拿了一盒子附近孩子們抓的螞蚱擱到梨樹的枝杈間,讓那些雪團子吃,接著在井沿洗了手,不知是天氣真的開始涼了還是她剛踫冷水,居然打了一個冷顫。

她回屋加了一件比甲,這比甲是緋紅色的,胸前繡著桃花瓣,很是襯她的年輕秀氣,一張臉蛋兒彷佛更加妍麗了。

先來到灶房看昨日煮好浸泡一晚的糖水梨,糖水的顏色已經滲入梨肉,一開蓋子滿屋甜香,趙儂取來好幾個小罐將糖水梨分裝好,這些都是要分給皇甫晟還有附近鄰居孩子的。

可惜數量不夠多,昨日被岳連霄一打岔就只摘了一筐,她將糖水梨的小罐子分別封好口後,拎著小籃子準備去分送,此時外頭天色已經大亮,經過梨樹下時,看著高掛枝頭的梨她不由停佇片刻,思索著只有自己該怎麼將剩下的都摘下來。

「你這樹梨味道很好,以前屋子還空著的時候都是總兵府的人來摘的,很快就摘完了。」

背後冒出了岳連霄的聲音,她驚訝地一回頭,便見到他立在那兒,一身紅棕色曳撒常服,腰間還別了塊玉,眉眼少了穿戎服時的戾氣,看上去頗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而她這一回眸,紅衣嬌顏,栩栩動人,也讓岳連霄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紅顏禍水,說的就是她吧。

這不是他該心動的女人,于是他很快將方才的錯覺掩去,說道︰「我偶爾也會過來摘幾顆,想不到過了一年,這樹已經有主了。」

他朝她走一步,她就提防地退一步,岳連霄直接越過她來到樹下,一手拎起她放在樹下的筐,接著縱身一跳,輕巧地落在看來並不強壯的樹干上。

陽光透過樹梢在他的頭頂上形成了一圈光暈,讓趙儂看得有些恍神,這個男人不冷臉的時候其實非常好看。

只見岳連霄快手摘了幾個果子,又拎著筐飛躍至另一個枝頭,明明那麼大個子,卻比小鳥還輕巧,枝頭都不帶亂動的,葉子也沒落下來幾片。

趙儂眼都瞪大了,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怕自己驚動他,若樹干斷了害他掉下來,她搞不好還要落個刺殺總兵的罪名。

就這麼來去幾回,筐滿了,岳連霄才一個縱身落地,將一筐梨放到她身前。「向你賠罪的,阿晟昨日已和我說清楚,與你之間以誠相待,我不該怪在你頭上。」

趙儂又忍不住抬頭,這次是看天有沒有下紅雨。

「摘我家的果子向我賠罪,橫豎我接不接受你都沒損失,你還真會算。現在院子里可是只有你和我,你不怕我勾引你?」兩人之間的恩怨可不只昨天那一樁,沒道理他道歉她就要接受,她只是沒好氣地將手上的籃子往他眼前一推。「這是給阿晟的糖水梨,你帶一罐回去,沒事你可以走了,」

「我有事找你。」岳連霄看都不看她籃子里的糖水梨,只是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況我前來找你除了賠罪還有要事相商,並非純粹套交情。」

誰跟你有交情?趙儂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總兵大人有何貴干?」

「阿晟說你會馴鳥,昨日我看見你送他的黑鵰了。」岳連霄開門見山地道。

「馴鳥只是我萬千優點之中的微末部分而已,不足掛齒。」趙儂皮笑肉不笑地道,但能听出她語氣中的得意。

岳連霄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大的話被她說得好似自謙一般,不過他還是順著她的話說道︰「可以看看你的……小伙伴嗎?」

「可以。」鷹舍就在梨樹後,她把裝糖水梨罐的籃子順手往梨樹上一掛,便領著他走了幾步。「你看吧!」

可能是天氣有了變化,今日鷹架上倒是熱鬧,海東青、蒼鷹、鷂子、林鵰……還有一種身上帶有斑點,當地俗稱土豹的猛禽,它們錯落有致地各自歇息著,金鵰依舊不動如山地立在它獨享的木架上,雄姿煥發。

岳連霄立刻被金鵰吸引了,連一旁異常美麗的海東青都沒能讓他移開目光。

「這都是你訓練的?」听皇甫晟口述遠沒有親眼所見那麼震撼,他當真對她另眼相看了。

「可不是,它們和我一起成長,我們是生活在一起的伙伴,我從不限制它們來去,用笛音和它們溝通,久而久之它們就能听懂笛音的意思了。」她說著拿起禁步上的羽笛。「就是這個,能發出不同音調,每一個小伙伴都有自己熟悉的音調,我再借以制作出同樣音調的哨子,這樣即使沒有我這羽笛,像阿晟就可以用他的哨子召喚他的黑鵰,再加以溝通、吩咐命令等等。」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壞心眼地一笑。「我示範給你看。」

趙儂突然吹響了笛,先是一聲,然後又是兩聲連音,架上的一只鵠子突然動了,這本就是以速度及輕巧取勝的猛禽,一個眨眼就飛離了鷹架,沖向岳連霄,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叼走了他腰間的玉佩,而後停在趙儂手上。

趙儂將鷂子放回,沾沾自喜地一邊把玩著他的玉佩,一邊說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啊?」

岳連霄點點頭,能做到這樣確實厲害,不過常人或許攔不住那只鷂子,但他其實可以出手擊退它,只是他猶豫了一瞬便隨之任之,因為他並不想讓這樣神俊的鳥兒受傷。

「我能向你……買一只嗎?」他本想說要一只,但他不想欠她人情,況且她那樣錨銖必較的人,恐怕不會沒來由送他一只猛禽。

「那不行。」趙儂眉頭都皺起來。「它們又不是商品,何況誰會賣自己的伙伴?我送其他人鳥兒,比如阿晟,是抱著讓鳥兒與阿晟成為最親密朋友的想法,但前提是鳥兒也要認同那個人才行。」

她的說法令岳連霄想到了他的戰友,所以他毫無滯礙地接受了。「你說的有道理,如果是一同生活的伙伴,的確不能出賣。」

趙儂眼楮一亮,突然覺得眼前這家伙順眼多了,當初她與趙魯提出這套伙伴的說法時,還被他笑了好久。

「是吧是吧,所以不能賣給你。」她十分滿意地笑道。

岳連霄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你的鳥兒自己認同我呢?」

「不可能!」趙儂對自己的小伙伴很有信心,「沒有我的引介,小伙伴不可能認同一個陌生人。」

「不若讓我試試看?如果真有鳥兒主動認同我,你就送我一只?」岳連霄直視著她,聲音帶著蠱惑。

趙儂被他盯得內心小鹿亂撞,這男人一張臉皮太能唬人了,但不應未免心虛,所以她硬著頭皮道︰「好,如果有哪一只主動認同你,那就送你。」

岳連霄默默走向了鷹架,腳步沒有任何遲疑,竟是直接走到了金鵰面前。

瞧他一來就挑戰最高難度,顯然是覺得被金鵰拒絕了也不會太沒面子,趙儂禁不住噗嗤一笑,「你要放棄也別做得這麼明顯……」

然而沒多久,她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角,因為她親眼看見岳連霄將手伸向了金鵰,就離它一臂遠,然後堅持在那里,金鵰與他只僵持了一會兒,居然翅膀拍拍,由鷹架飛到了他手臂上。

「不可能!」趙儂花容失色地嚷出來,大步走到他身旁,看著金鵰連他的皮都沒抓破一絲,代表它真的認同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可是金鵰啊,它都不見得認同我了,居然會認同你……」

岳連霄不語,只是托著金雕,但臉上的神情已經很明顯表達出他的意思︰本將笑納了。

「不行不行!」趙儂簡直要瘋,她一向把金鵰伺候得像老大,好肉好水的,怎麼可以另攀高枝就不認人了。「它……它認同你了,但我不認同,金鵰不能給你!」

岳連霄皺眉。「你這是耍賴。」

「我就是耍賴怎麼了,我不想把金鵰給你,我的小伙伴里金鵰只有一只,我含辛茹苦的把它養大,才不要莫名其妙被你騙走。」

這話說的真是無賴,但岳連霄看她眼眶都紅了,一副隨時準備大哭的模樣,這次含在她眼中的淚可是真真實實,不是演的,他相信自己要真把金鵰帶走,她能連哭三天三夜。

何況沒有她的配合,他也不知如何支使及馴養這只金鵰,想了想還是依依不舍地將它放回鷹架上,君子不奪人所好,縱使對方不是君子,是個難搞的女子。

趙儂這才揉了揉眼楮,心有不甘地指著金鵰開罵,「枉費我對你這麼好,你眼皮子竟這麼淺,只想攀附權貴!你不會是只母鳥吧?有必要這樣含情脈脈看個不停嗎?明明當初我看你是只公鳥啊……」

這顯然是指桑罵槐,但岳連霄听著她荒腔走板地教訓金鵰,竟無端興起一股笑意,甚至蓋過了沒能得到金鵰的倜偎。

「告辭了。」既然求鳥不成,岳連霄一拱手便欲離去,在經過梨樹時還順手在籃子里掏了兩個糖水梨罐。

趙儂連忙叫住他。「喂,你怎麼拿了兩罐?阿晟吃一罐就夠了。」

「另一罐是我的。」岳連霄面不改色,手上的糖水梨罐往天上一扔又接住,示威似的。

「你沒有接受我的道歉,也沒有送我金鵰,等于我白白替你摘了一筐梨,這是謝禮。」

趙儂張口結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簡直都不知道從哪里生氣起。

「哼!不過幸好我也沒虧!」趙儂冷哼一聲,把手上的玉佩往天上一扔,又掉回手里。

其實,那個家伙也不是那麼壞。

這幾日,趙儂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耍了個無賴,拒絕送鳥給岳連霄,但他並沒有仗勢欺人或伺機報復,也沒有禁止阿晟來找她,更沒有來討他的玉佩,只是偶爾會過來看看金鵰,卻是不再開口索要。

每次見他們離情依依的樣子,趙儂不免產生濃濃的罪惡感,所以她也沒臉阻止岳連霄來看金鵰,相比起來,好像言而無信的她比較像個混蛋。

就這麼心虛了好一陣子,覺得風頭過了,趙儂才松了口氣。

梨樹采完也入了秋,天氣涼得快,現在她已經需要穿上襖子了,這里的襖子里絮了烏拉草,柔軟保暖又不容易發臭,等真的到了冬天,風呼呼地吹得人臉上生疼,衣服外就得再加上皮襖,萬一下雪,腳上也要套上絮烏拉草的獸皮靴子,才不會凍到沒感覺。

趙儂什麼都不怕就特別怕冷,說不得還得把趙魯的大氅都收繳了自己穿,否則還不得凍壞。

這種天氣就是想吃些熱的,她清早點了豆腐花,然後做了以雞湯為底,加了香菇木耳黃花菜炒制成的瀾子,吃豆花的時候兩匙浦子一匙辣油,可以從肚子暖和到全身。

有了豆腐花,自然也要有燒餅,趙儂幼年在遼東鎮時常餓肚子,長大就不斷琢磨吃的,所以她做的燒餅有自己的手法,用的是發面,這樣烙出來的燒餅外酥內軟,涼了也不會發硬,在揉面時她還加入了花椒、胡椒及蛋黃,吃燒餅時舌尖若有似無的被辣味刺激,還有蛋香,味道豐富有層次。

她做過這燒餅給趙魯,他一次能吃掉五個,這回她想著分點給阿晟,阿晟食量並不大,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做得多了。

就在她備好早膳時,鼓樓突然響了,嚇得她在取燒餅時手被鍋子燙了一下。

「這是……」猶記得趙魯告訴過她,若是城里的鼓樓響了代表有戰事,她應該做的就是鎖好所有的門窗,躲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趙魯一向大而化之,說笑的時候帶股憨氣,但在告訴她這段話時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所以她也記得特別清楚。

她本能想按照趙魯的話去關門,但突然反應過來這鼓樓聲響,隔壁的岳連霄豈不是馬上要趕回軍營?

在心中掙扎了一瞬,她抄了塊濾豆腐花的干淨白布,飛快地包了幾個燒餅,而後飛奔過院子,一口氣沖出大門。

此時岳連霄正走出院門翻身上馬。

「岳連霄!」趙儂喘著氣,幸好來得及,他還沒走。

岳連霄听到她清脆的聲音,就要發力策馬離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往旁邊一看,就看到小姑娘氣喘吁吁跑了過來。

「這個你帶著!」

拿到岳連霄面前的,是一只哨子及一副指環。

「這是……」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整顆心彷佛都要沸騰起來。

「這是呼喚金鵰的哨子。」趙儂知道時間緊迫,很快地把話說完。「你這陣子和金鵰有些熟悉了,應當能成功呼喚它。還有這指環,你可以給特定的人,金鵰會飛向持有這指環的對象,這樣它可以幫助你在戰時快速與遠處的人互通訊息。」

因為岳連霄沒有學過如何對金鵰下命令,暫時只能用這種方式,若是日後岳連霄與金鵰更熟了,就會懂得與它溝通的方法了。

若是她拿別的東西送他,岳連霄可能會遲疑,但這哨子與指環他二話不說就收下了。

「謝謝你。」這句道謝說得十足真心,不管先前對她有什麼成見,至少現在的感激是切切實實的。

「還有,金鵰的名字叫鐵柱,鐵柱喜歡吃禽鳥,越大只的越好,不愛吃獸肉和魚,你以後就這麼叫它,再喂它吃肉,會更快與它熟悉。」她咬了咬下唇,壓下喉頭泛起的酸意。岳連霄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彷佛都快哽咽了,能在關鍵時刻做出這種取舍,她的格局可是比他想得大多了。

這女人輕浮歸輕浮,大事上卻是拎得清的。

「鐵柱這個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歡。」他收下哨子,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懷里。

他還是第一個听到鳥兒們的賤名沒有面露狐疑或嫌惡,反而很有誠意地贊賞,趙儂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不由得心花朵朵開,當下心也不酸了,朝著他嫣然一笑。

這一笑,岳連霄覺得自己內心被什麼擊中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個。」她將燒餅塞到他懷中。「這時間你定然還沒用早膳,打仗不能沒力氣,這些你帶著吃,你……你快走吧!」

不知是被他盯得害臊還是什麼,她別過頭不再看他,俏臉微熱。

手上的燒餅熱騰騰的,隔著白布都還在冒煙,岳連霄看了眼她縴手上被鍋子燙了一道的痕跡,內心動容,時間卻不由得他多說什麼,只得簡潔地說道︰「謝謝,快回家去關好門窗。」

語畢,岳連霄騎馬絕塵而去,明明懷中的哨子與指環比較重要,他的心思卻一直放在布包上,最後鬼使神差地模出了一個燒餅,一口咬下。

這個燒餅很好吃,他同樣很喜歡,卻來不及告訴她。

女真人清晨時偷襲了修築城牆的工人,想破壞工事,卻遭遇了巡邏的將士,雙方很快打了起來,各自尋求支援,一場小戰役越演越烈,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岳連霄雖不在,但留營的參將們都不是省油的燈,硬生生將數千名偷襲的女真人堵在城牆之外,趙魯尤其生猛,一刀下去劈得對方將領差點掉只手臂。

當岳連霄趕來時,天朝大軍氣勢瞬間沸騰,他就是遼東戰場上的神,女真人聞風喪膽,當即朝著小黑山方向撤退,女真人對小黑山了若指掌,每次他們一打輸就躲進山里,分散逃亡,讓廣寧衛毫無辦法。

岳連霄在對方將領剛進山時彎弓射箭,直直地插在了他的頭盔上,嚇得對方心膽俱裂,連箭都沒拔,頭也不回地沖進山里。

「總兵大人,還要追嗎?」趙魯不甘心地問。

基本上以前都是對方進山就算止戰,但每次他們打了就跑,己方明明有勝算卻要看著對方從容離去,那種感覺真是太難受了。

「追!」岳連霄突然由懷里拿出了一只哨子,猛地一吹。

趙魯看直了眼,該不會……

果然便如趙魯的期待,一道巨大的影子從天而降,一只威風凜凜的金鵰停在了岳連霄的手臂上。

趙魯看得臉都歪了。「這……這不是阿儂最寶貝的那只……」

「她借我了。」以為阿儂是趙魯的伴侶,岳連霄不想說得太多,免引起誤會,便言簡意眩地解釋。

接著他又吹了聲哨,指向小黑山的方向,那金鵰隨即振翅飛去,岳連霄同時回頭對將士們說道︰「跟上去!」

一群人雖是不明所以,卻都听命行事,毫不猶豫與岳連霄一起跟在金鵰身後,進了小黑山。

小黑山山勢不高,林木卻密,山路曲折隱蔽,極容易迷失方向,然而金鵰就如一盞明燈,它似乎知道下方有熟悉的人在跟隨,便飛得不高,讓眾兵將能輕易地跟上。

追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前方有了動靜,岳連霄命軍隊分散開來,只見金鵰在前方不遠處盤旋,眾兵將便悄悄朝那方向圍過去。

「誰!」林中隱匿的女真軍隊察覺不對,拿著鐵矛指向來人,卻發現他們已經被廣寧衛團團圍住,一個個持矛的手都差點軟了。

被保護在中間的女真將領正在療傷,他手臂被趙魯砍的一刀太過嚴重,若不盡快處理只怕手都保不住。

突然見到自己這隊人被發現了,本還咬著牙考慮要不要硬沖出去,大不了拼著手不要了,然而當見到岳連霄由將士中間行出時,女真將領知道他沒希望了。

「岳將軍,打不過你,我們投降,可是我們這里不過區區百來人,你抓了也沒用……」

那女真將領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與岳連霄溝通起來並無障礙。

「要的就是你,全綁上!」岳連霄面無表情說道,能抓到一個將領勝過俘虜千百士兵。

因為將領的投降,其余女真士兵也沒有抵抗,一個個被綁了手。

「你怎麼找到我們的?」只有一只手的女真將領倒是不用綁了,他看著同伴們被俘,咬緊牙關問道。

岳連霄冷冷一哂,突然朝他伸出手,那女真將領本能地往後一縮,岳連霄卻不是對他動手,而是撿起他放在身旁的頭盔。

他拔下頭盔上的箭,箭尖嵌著一個小指環,岳連霄默默將指環戴在手上,女真將領就听到幾聲振翅的聲音,而後一只雄壯的金鵰停在了岳連霄的手上。

女真將領失聲叫道︰「是金雕!你竟馴服了金雕!」

真要說起來女真將領輸得不冤,趙儂原本給岳連霄這指環是讓他用來通訊,否則不懂命令的鳥兒一放,總飛回趙儂身邊也不是個事兒,估計趙儂都沒想到這指環還能這麼用,居然被岳連霄拿來追蹤敵人。

「多謝了,鐵柱。」他模了模懷里,掏出一塊肉干,想不到鐵柱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飛離了他的手,自行覓食去了。

是了,那女人說過鐵柱愛吃的是禽鳥,但他手上的是豬肉干,自然引不起金鵰的興趣,看來還需要更多時間磨合。

只是,那女人或許不會把金鵰給他。

思緒至此,岳連霄有些煩躁,他將趙魯叫到身旁,問道︰「你家那個……阿儂姑娘,借了這只金鵰也算立下功勞,軍營會有賞賜,她喜歡什麼東西?」

「阿儂她喜歡……」趙魯腦筋一片空白,最後傻笑地模模頭,「我不知道。」

「你的人你竟一點都不了解?」岳連霄皺起眉。

「我們分開十年了,最近她才來投靠我,這麼多年空白,嘿,我還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趙魯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下次我休沐回家問問?」

「不必了。」岳連霄示意趙魯回去忙,在心中暗自決定自己去問,橫豎他還需親自將金鵰送回。

原來趙魯與她是舊識,並不是她色誘來的,幼時的青梅竹馬,久別重逢就住到了一起,顯然也有一段郎情妾意,那她當初為什麼要在城門口勾搭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岳連霄心里更煩躁了。

俘虜了女真的將領之後,岳連霄將善後之事交給了趙魯,自己則是覷了個空,特地策馬回到廣寧城。

他走進趙家小院時,趙儂正不知在院子里做什麼,搬著一個個小缸到屋檐下,小缸似乎有些分量,她直起身時還忍不住捶了捶後腰。

一抬起頭,便看到由門口行來的岳連霄,趙儂喜上眉梢,想著這家伙終于來了,她笑意盈盈地快步朝他行去,正好與他說說金鵰之事。

然而看在岳連霄眼中,她這笑容無疑是一臉桃花,還一副朝他飛撲而來的樣子,更糟的是他居然在心中掙扎,如果她又上前抱住他,他是否應該將她推開?

就在岳連霄腦子還一片混亂時,趙儂已經跑到他眼前,卻是突然低呼一聲,整個人朝著他撲過去。

岳連霄下意識抱住她,但抱了之後又覺得不妥,很快將她推開。

他的動作純粹出自于本能,所以出手有些大力,本以為她會跌倒在地,想不到她居然穩住了,一臉氣急敗壞地看著他。

「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問題?我差點就被你推倒了,又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了,難道你還覺得我在勾引你嗎?」

「難道不是?」岳連霄臉色有點難看。

「我只是不小心絆到了!」趙儂委屈指了指地面,「你沒見到地上的石塊嗎?」

確實是一個不小的石塊,都有他拳頭大了。岳連霄一陣沉默,莫非他真的誤會她了?

這是趙儂挑選壓酸菜缸子石頭時被她棄置不用的,早知道就別亂丟了!

她彎揉了揉腳踝,一邊喃喃抱怨道︰「我說你這人真是奇怪,你如果心里沒鬼,怎麼會覺得我靠近你就要勾引你?」

岳連霄表情難解地說道︰「因為我第一次在城門口遇見你,就是……」

「那次是個意外!」趙儂簡直被他氣死,他一開始就把她想成輕浮的女人,根本沒听過她解釋,「我把你認成趙魯了啊!我與他十年沒見,只知他升了參將,在城門等他時听到旁人叫你將軍,又見你一身戎服,所以才會誤認嘛!我後來想向你道歉,但你還沒听我說完就走了,這也要怪我嗎?」

這事她真覺得委屈,因為他的誤解,她可是莫名其妙地被他冷言冷語警告了好幾次。

岳連霄心頭一動,不由回想當時的情形,因為那日一早就被忠靖侯府派來的人惹怒,教訓了兩個主動送上門的女人,在城門口又來個投懷送抱的,他直接就有了錯誤的聯想。

後來他的確在她放開他後轉身就走,也沒有听她解釋,竟然就一直誤會到現在……

他不由怔怔地看向她,看出她的憋屈與難過,心中那股莫名的罪惡感就騰騰地起來了。

他一直覺得她在男人之間周旋,但經她這麼一解釋,那日在城門口抱他是一場誤會,她與皇甫晟之間更只是金蘭之交,別說皇甫晟從未進她的屋,兩人在院子時門也一定是大開的。

從頭到尾真正與她有瓜葛的不過就趙魯一人,而趙魯是她十年前就相識的青梅竹馬,情分自然不同,她投靠他或許是走投無路,這樣的她能說是隨便的女人嗎?

便如她所說,若不是他心中有鬼,怎麼會認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勾引他,至少她送皇甫晟與趙魯吃食的時候從來沒給他送一份,上次的燒餅也只是適逢其會;她給了皇甫晟與趙魯一人一只猛禽,而他手上的金鵰還是她為顧全大局而借他的。

從這些事情上來看,她確實沒有勾引他的意圖。

「我錯了。」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岳連霄立刻擺正姿態,慎重其事地說道︰「我該向你致歉,確實是我將你想得太不堪,被成見蒙蔽了雙眼。」

「你居然道歉得這麼干脆?」她狐疑地看著他,有點不敢相信,她還以為他會矯言偽行地找借口,死不認錯呢。

「是我的錯我就認。」岳連霄自認有過必改算是他少數的優點之一。「拋開那些成見,你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其實他是想說她是個不錯的女人,但以他們的關系並不適合,否則听來總有些曖昧。如果他能在趙魯之前遇見她,或許他就敢說了。

他的夸贊很快令趙儂高興起來,方才那些委屈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她雖然有仇必報小心眼得很,但之前也整過他了,兩個人也算扯平。

「大人你有眼光!」她終于能朝他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總帶著幾絲嘲諷。「你也不像阿晟說的那麼難溝通嘛。」

她的言下之意卻引起了岳連霄的注意。「阿晟覺得我難溝通?」

「是啊,你成天冷著一張臉,他心里有事都不知道怎麼和你說。」趙儂理所當然地道,一點都不怕得罪他,「按我說啊,你將阿晟保護得太好了,他其實並不想被你關在總兵府里,又覺得如果和你這麼說好像嫌棄了你的安排,辜負了你的關懷似的。」

岳連霄思索了片刻,問道︰「那阿晟想做什麼?」

「他想入軍營。」趙儂答得干脆明確。

「入軍營隨時要上戰場,那太危險了,阿晟他……」他本想說皇甫晟身分貴重並不適合,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停住,畢竟這事不能隨便透露。

趙儂卻沒意會到他的欲言又止,而是就他的話說道︰「阿晟他不怕危險啊!他要的是歷練,他身子雖單薄卻不病弱,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力氣不小,一刀就能劈開柴塊,幫我挑水時,行進間桶里的水文風不動,可見武功也練得不錯。他覺得自己準備好上戰場了,整天關在總兵府能歷練什麼呢?」

再一次,她又將他說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又開口,語氣輕得卻像是在詢問自己。「是這樣嗎?」

趙儂想了想,換了一種他能設身處地的方式說道︰「男人應該都有建功立業的夢想,你在戰勝女真人時那種榮耀的心情,阿晟應該也很想感受看看吧。」

她說的對,他怕皇甫晟受傷吃苦,但這些都不是皇甫晟要的,他不能那麼自私的剝奪皇甫晟爭取自己榮耀的機會,何況皇甫晟的身分是皇子,日後若是……身上有些戰功也是好的,而在軍營中磨練更能增進他的心性。

想到自己竟一點也不了解皇甫晟的想法,他的心頭有些郁悶,卻又矛盾地覺得如釋重負,因為至少還有個她能做兩人之間的橋梁。

「我明白了,這些我會安排,日後阿晟如果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可以讓他來找我,我其實也挺想與他溝通。」

趙儂點點頭,突然問道︰「說了這麼多,你日來究竟是做什麼?」岳連霄由懷中掏出了哨子與指環,難掩不舍地遞到她眼前。「我來將鐵柱還給你。」

雖然他沒有再召喚過鐵柱,但他知道它已經回來了,或許正停在梨樹後的鷹架上。

她細細地看著他的神情,沒有直接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你真舍得還我?」

「舍不得也要舍,它本就是你的伙伴。」他又補充了一句,「鐵柱在戰場上幫了大忙,這也是你的功勞。」

「我的功勞算在趙魯頭上吧,倒是鐵柱……」她深吸口氣才能把話說完,「唉,鐵柱就送你吧,它現在是你的伙伴了。」

「你說真的?」岳連霄眼楮一亮,難掩驚喜。

「當然是真的,我雖是女子,一言既出也是幾匹馬都追不上的。」趙儂心里嘆息,卻也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鐵柱回來這幾天都在你們總兵府上頭盤旋,它的意思很清楚啦!就像你該尊重阿晟他想過的生活,我也尊重鐵柱它想過的生活,它顯然想跟著你,也更喜歡翱翔在東北草原上的天空。」

她眼瞼微闔,掩去心中落寞,語重心長地道︰「我把鐵柱交給你了,有空再與你細說它的一切,你可要好好待它。」

「我會的。」岳連霄收回哨子與指環,第一次在她面前放柔了眉眼,沒了那渾身的戒備與戾氣。

她的通透令他訝異,這女子雖有著南方女人的嬌小窈窕身段,卻有著北方女人的豪爽豁達性格,如果她不是趙魯的女人,他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欣賞她。

岳連霄回總兵府後與皇甫晟進行了一番深談,發現自己當真不如趙儂了解皇甫晟。

皇甫晟因為他難得的親近,將心事完全傾吐,岳連霄也檢討起自己的做法,承諾會考慮他的想法,為他做最好的安排。

俘虜了女真將領之後,岳連霄也不必長時間待在鎮遠堡軍營了,他將一眾事務交給趙魯後,回到了廣寧城的總兵府坐鎮,每日或是在府批閱公文接見官僚,或是早出晚歸至各大營巡視。

這段期間他時常能見到趙儂,有時候是她與鄰里言笑晏晏,交換著禮物與吃食;有時她像只忙碌的蜂,洗衣掃除、烹飪喂鳥都是日常;她還會自己腌酸菜,自己做醬塊,自己種菜,自己點豆腐……

岳連霄每每看她縴柔的小身軀四處忙和,老是覺得她太過柔弱,偶爾會替她做些重活兒,像是挑水、劈柴、修籬笆、開菜地、拉石磨……等等,有時他還會和皇甫晟搶著做,兩人之間的友誼慢慢變成了三個人。

秋風吹過,山林變得多彩,白樺銀杏的黃,楓葉蓬草的紅,奇石疊瀑,峰巒峭岸,這是南方看不到的景色。

一直到葉子一片片落下化為泥土,陽光也慢慢不再刺眼,趙儂終于穿上了趙魯的大氅。

廣寧城這里比遼東鎮還冷些,才剛入冬出門說話都是一嘴白霧,她準備的皮襖根本不頂用,只得又加上一件。

她先前腌制的酸菜味道已經足足的,便想著去買塊肉來煮鍋子,順道叫岳連霄與皇甫晟來湊個熱鬧。所以即使天氣再冷,她也把自己包得像頭灰撲撲的熊,戴上昭君套,揣著手悶子往集市行去。

岳連霄從廣寧右衛剛回總兵府,一個轉頭看到的就是趙儂圓滾滾慢悠悠的身影,與平素她縴細嬌柔的身形形成極大反差,令他莫名想笑。

才剛入冬,這女人就冷成這個樣子,再不久可能就要下雪,她如何撐得住?

而且她身上那件是男子的大氅,還是軍營的制式樣式,顯然是趙魯給她的,想到她身上穿著趙魯穿過的衣服,岳連霄不知怎麼總覺得不太舒服。

岳連霄默默跟隨在她身後,心忖她應是去采買,明明弱不禁風還穿成那一身,豈能提得動東西,他正好替她提回來。

在接近集市的時候,幾個軍痞子由街角晃了出來,本來還沒注意到趙儂,不過她那身怪異的裝扮惹人多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那幾個人離不開目光了。

趙儂的模樣在本地可是少見的精致秀麗,雖然裹得看不出身段,但昭君套卻讓她的臉蛋看上去更縴巧,翦水秋瞳波光瀲灩,沒看過這般麗人的軍痞子們當下就忍不住了,齊齊圍上去想佔個便宜。

遠遠跟在後頭的岳連霄雙眼一眯,仔細地記住了這些人的模樣,很好,他們完了。

因為離得遠,岳連霄听不到他們說些什麼,只見軍痞子們前進一步,趙儂就退後一步,最後居然被他們逼進了暗巷里。

岳連霄快步上前去,然而當他來到暗巷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以為美人會花容失色嚶嚶哭泣,想不到他看到的是美人揄著不知哪里撿來的棍子,朝著軍痞子們身上一陣亂打,打得不夠還用腳踹,那力道及招式還有點名堂,並不是胡亂揮舞,能將一群有武功底子的軍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足見她的武藝應該也相當不錯。敢情她不是被逼進暗巷,她進暗巷是為了方便打人!

他回想起先前他曾推開她,換了個女子可能早就跌飛出去,她卻只是退了幾步就穩住身形,他當時就該反應過來她會武,卻被她柔弱的外表擾亂了判斷。

直到那幾個軍痞子鼻青臉腫倒地不起,對著趙儂哀哀求饒,她才扔掉棍子,撿起落在地上的手悶子拍拍,再隨便在某人身上補一腿後,才又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岳連霄啞口無言,那種每次見到她都會有的荒謬笑意又上來了。

趙儂行至巷口,赫然見到立在那兒的岳連霄,意外之余含蓄且溫柔地朝他一笑。

「這麼巧,總兵大人你也在這里啊?」她語氣輕柔,神情乖巧,彷佛剛才的暴力場面都是夢一場。

岳連霄指了指她的頭。「你帽子歪了。」

趙儂笑容一僵,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扶正了昭君套。「我剛就是進巷子整理頭發,原來還是沒弄好。」

你高興就好。岳連霄點點頭,逼自己無視巷子底那幾個橫七豎八的身影。

「我做的酸菜老早好了,今日上市集買肉,想做個酸白菜豬肉鍋子,稍晚帶上阿晟來我那兒吃吧!」她笑道。

他們三人一起用膳也不是第一次了,因為她一個獨身女子他們不便進屋,為此岳連霄還在趙宅的院子里搭了一個小棚子,擺上桌椅,大冷天的放上幾個炭爐,在棚子里吃熱鍋子肯定過癮。

于是岳連霄點點頭,「我和你一道去,幫你提東西。」

趙儂自是求之不得,答應得非常爽快,然而才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轉頭朝他眨眨眼。「對了,我今日在暗巷……整理頭發的事,總兵大人千萬別告訴趙魯啊!」

一直維持著板正的岳連霄,听到這話險些笑出來,趕忙一手握拳搗住嘴清咳兩聲,連聲答應。

她實在太有趣了,去除成見之後,這個女人真的方方面面都很對他的味,只可惜已經名花有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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