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小嬌娘 第二章 察覺女兒身

作者 ︰ 米恩

楚離歌這人一向恩怨分明,人敬他一尺,他還人一丈,外頭都以為他的脾氣好,事實上正好相反,他一直秉持著一句名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禮讓三分。

朱陸見主子臉色不佳,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王爺,要不將這事告訴皇帝吧?」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人除不得,那就只能另尋他法。

楚離歌雖是攝政王,但有些權力還是有所設限,例如先帝留給皇帝的繡衣衛。

繡衣衛乃西襄帝培養的密探,人數雖不多,但個個能耐了得,各有所長,能查出許多尋常人查不出之事,前朝的余孽有大半都是繡衣衛給挖出的。

只要繡衣衛出馬,刺殺楚離歌之人定會有所忌憚,偏偏繡衣衛是西襄帝留給子孫的保障,除了皇帝之外,無人指使得了。

提到皇帝楚豫,楚離歌的臉色這才稍稍好轉些,「不可,他如今要學習的事務正多,且他年紀尚小,繡衣衛得貼身保護他。」

「那你怎麼辦?」朱陸擰眉。

這幾年來,楚離歌經歷的暗殺不勝枚舉,且這一年來更是頻繁得可怕,王府里的侍衛除了從雲州帶來的之外,都是楚豫所給,然親王的編制也不過才一千侍衛,就是加上他們外聘之人,統共也不過才一千五百多名。

這幾年的暗殺不斷,讓他們的人手一一折損,死的死、殘的殘,而培養的人尚未成器,這青黃不接的狀態讓楚離歌正面臨著無人可用的地步。

總歸一句,就是西楚國的歷史還不夠長遠,科舉、武舉也不過才舉辦過一屆,加上戰爭才平息沒幾年,人才、錢財都還未恢復過來,才會有如今這尷尬的狀況。

楚離歌沒有說話,而是擰著眉。

朱陸提議,「我看那雲兄弟的身手不錯,若是身世清楚,要不……」

楚離歌望向雅間,搖頭,「不妥。」

說起雲初這人,楚離歌甚是不解,他觀她身上的衣袍不僅洗得泛白,有些邊邊角角甚至都破舊出線,一瞧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更何況她自己也說了,她是個孤兒。

一個孤兒救了一名身著錦衣華服還身帶侍衛之人,且他還答應隨她開口要報答,就是不挾恩圖報,她也該討些好處。

雖說他那句會盡力報答確實存有試探之意,畢竟那些人能得知他出城,也有可能刻意安排人演一出戲,不怪他懷疑雲初的身分,然而她卻……

「為何不妥?」朱陸納悶。

楚離歌是位十分盡責的攝政王,除了每日早朝外,過午之後便是四處巡視,畢竟西楚國開國沒幾年,很多事務皆未上軌道,不時有陽奉陰違之人,他才會如此辛勞。

因接觸的人多,他網羅了不少的人才,有些成了離王府的幕僚、有的成了侍衛,更有些被他送進皇宮給小皇帝差遣。

他這個攝政王遲早要卸任,就算如今有部分人才跟在他身旁,卻都是為了楚豫而準備,是在替楚豫培養人才,也是為了他之後的離去鋪路。

朱陸身為離王府的侍衛統領,又是自小跟在楚離歌身旁,自是了解他的想法。

照理來說,像雲兄弟這樣的人才,主子應該不會放過才是,然而他卻拒絕了,這還是主子頭一回連查都未查便直言不妥。

楚離歌沒有回答他,轉頭看了眼雅間里的情況,吩咐他去把稍早那些人的尸體給處理干淨後,才轉身進了雅間。

這是醉香樓內最大的雅間,不見擺設如何富貴,卻是十分雅致,角落放著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窯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古樸溫厚,牆壁上的字畫都是當代大家之作,還有一些供人賞玩的古董,由此可見,醉香樓的主家不僅財力雄厚,也是極為風雅之人。

楚離歌掀袍而坐,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少年以及桌上的杯盤狼藉,問︰「可還要來點什麼?」

他一共叫了八道大菜、三道小點、四道甜食……這些菜色足以讓六、七個人吃飽,然而她卻僅靠一人之力便將桌面上的菜肴吃了個七七八八,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這是要餓了多久才能有這番實力?

看著眼前像是餓了好幾頓的雲初夏,他對她的警戒雖未完全放下,卻也稍微松懈了些,畢竟她的表現確實像個普通的孤兒。

雲初夏正忙著啃咬手中的雞腿,待咽下肚後,不客氣的又道︰「要是再來道竹筒芝麻銀鱔羹、雙菇醬悶里脊肉和又肥又香的香酥燒鴨,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她還真的再點菜,楚離歌額角微抽。

區區幾兩銀子他不是付不起,而是這家伙著實太能吃,他不禁擔心那小身板會不會給吃爆了……

雖說如此,楚離歌還是讓人將菜送上。

雲初夏吃得高興,啃得開心,直到肚子半飽,這才有余力抬頭看向眼前的楚離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有點餓。」

能憑一人之力掃光整桌飯菜,豈是有點餓能夠形容?

楚離歌沒多說,而是又問了次,「妳這樣就滿足了?」

這是心存試探,他仍不相信對方要的竟然僅僅是吃上一頓飯,這不禁讓他懷疑是這世道變了人情易還,還是他這條命就只值一頓飯?

「滿足,大大的滿足!」雲初夏撫了撫肚月復,不僅肚月復滿足,她的表情亦是如此。

天知道她吃清粥配蘿卜干好幾個月了,如今能上興安城最有名望的醉香樓吃上一頓,她如何不歡喜?

楚離歌見她當真一臉滿足,那大大咧咧、絲毫不似作假的模樣,對她的懷疑又散了一些,終是彎起唇角,低聲道︰「雲姑娘與一般女子著實不同。」

正是因為她的身分,他才會懷疑她的出現並不單純。

一句話讓雲初夏臉上的笑容一僵,眨了眨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楚公子方才說什麼?」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不怪她懷疑,她這易容術可是傳自後世的化妝術,雖說不似古人那般殘忍地拿人皮來當面具,卻也有獨特之處,最重要的是,不論是前世還是現今,還未有人看破她的易容,就是扶養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都不曾,他是如何看穿的?

楚離歌似是明白她的困惑,沉聲道︰「雲姑娘生了一雙極為清亮的眸子。」頓了頓,他又說︰「尤其是眼尾上揚時,特別的……明媚。」

事實上雲初夏易容到位,她身材高-,比起尋常女子要高上一顆頭,扮成男子不僅沒有半點違和,反倒是十分適宜,就是男子的喉結、臉型的變化,她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撇開外貌不談,她的行為舉止也與一般男子無異,若非他無意間捕抓到她眼神中的變化,也察覺不出她竟是位姑娘家。

雲初夏的打扮就像一名普通的少年,穿著破舊的衣袍,有著平凡的面容,偏偏怎麼也掩不住那一雙漂亮的眼楮,在被他看破之後,就是她極力掩飾,仍無法隱藏清亮眼瞳中的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也是楚離歌觀察過人,加上雲初夏沒料到他能將她看個透澈,要不她肯定不會露了破綻。

這具身子伴了她整整十六年,要說她對這皮相有什麼不滿意,那肯定是這一雙眼楮。倒不是說她的眼楮生得不好,而是恰恰相反,生得太好。

她易容多年,就數這一雙眼楮極難遮掩,只要她稍稍不留意,便會讓如楚離歌這般心思靈敏之人給看出破綻,除非她特意在眼上動手腳。

然而今日出門,她本就只是四處走訪,壓根兒沒料到會有這一樁意外,自然沒在臉上多做著墨。

既被認出,雲初夏也不扭捏,大方的認了,「楚公子眼力極好,我確實是女兒身。」

楚離歌見她如此干脆的承認,眼中笑意更深,「雲姑娘不僅身手好,就是性子也十分直率,不過妳除了這頓飯外,當真不需要其他的幫忙了?」他特意加重了幫忙二字。

「楚公子,你莫非是錢多?」雲初夏反問。

他這是第二次問她了,都說人情債難還,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她卻只向他討了一頓飯,要是換作其他人,早就樂翻了,可他卻一再提醒她再討些好處……

這人要不是傻了便是精明過人,而她更相信是後者,就是不知在事發當下,他為何會擋在她身前?

楚離歌何等聰明,從她眼神中看出探究,沉聲道︰「黑或白,豈能憑一眼便看出?再說了,妳救了我是事實,一頓飯……確實是還得有些輕了,也或許是我自認自己這條命不僅只值一頓飯。」

身處高位,早讓他對所有人都不信任,這才會一再試探。

雲初夏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你放心,我真的是剛好經過,若是不信,你大可去查。一頓飯便已足夠,至于你的命值不值……我連你是誰都不曉得,自然無法評判,總之,這人情債你算是還清了。」

無功不受祿,就是有功也不能貪得無厭是不?她是何等聰明的女子,便是楚離歌掩飾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直接將話挑明了。

楚離歌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那坦然的模樣讓人當真看不出有任何作假,他不由對這萍水相逢的女子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就如她所言,只要他想查,便沒有他查不出之事,或許就是這麼巧合,她剛好路過罷了。

想通這點,楚離歌這才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姑娘直爽,我便恭敬不如從命。」

「那就多謝招待了。」她擺了擺手,起身離去。

對她而言,今日不過是個意外,兩人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後不會有交集,飯都吃完了,自然該離開。

望著她那如男子般昂首離開的身影,楚離歌臉上依帶著笑。

這姑娘……當真是個妙人。

上好白玉鋪就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宮殿頂端的飛檐上有鳳凰展翅欲飛,四周古樹參天,綠樹成蔭,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御書房內,一大一小並肩而坐,氣氛寧靜和諧。

楚豫落下最後一筆批注,轉頭看向嘴角微揚的楚離歌,好奇的問︰「皇叔,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

據他所知,皇叔今日才剛經歷一場刺殺,卻不似以往那般冷著俊臉,反倒是彎著嘴角,實在有些奇怪。

「有嗎?」楚離歌挑眉問。

楚豫點頭,「有,你打進殿,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虧皇叔平素還教導他何謂帝王心術,如何做到喜怒不于色形,卻連自己的表情都控管不了。

楚豫對此表示很是鄙視。

「皇叔不是笑,只是比較放松。」楚離歌模了模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似乎真在笑,忙肅了肅容,將話題拉回國事。

楚豫見他竟使出轉移話題這招,更加鄙視,可為了不再挑燈夜戰,影響自己小身板的發育,他連忙認真的聆听。

叔佷倆一個教導、一個學習,這幾乎是每日的行程。

一直到戌時,兩人這才將奏章給批完。

楚離歌模了模小佷子的頭,溫聲道︰「今日就到這,你也累了一日,趕緊休息去。」

叔佷二人私底下並不會以君臣相稱,畢竟楚豫是楚離歌看著長大的,就像自家的孩子,且就是他要以皇帝相稱,楚豫也是不肯。

對楚豫而言,楚離歌不僅是教導他的先生、他的叔父,更是宛若父親一般的存在,他如何肯對楚離歌端起君王的架子?

楚豫確實累了,他再如何聰慧努力,始終是一個孩子,打一早上朝便忙碌至今,除了學習外還得批閱奏章,壓力不是普通的大。雖說他只負責一小部分,其余之事皆是楚離歌在處理,但也讓他累得夠嗆了。

換作平時,他早已揉著雙眸洗漱歇息了,可今日無意間听見的一件事,讓他止住了腳步。

「皇叔……你為何不娶妻?」他躊躇了會兒,還是開口詢問。

對楚離歌,他一向是有話直說,因為在他心里,楚離歌是唯一一個能讓他不必佯裝成嚴肅小老頭之人。

楚離歌聞言有些訝異,「娶妻?你怎麼會提起這事?」

這小子今年才幾歲,竟管到他身上來了?難道是他這陣子給他的課業不夠,太閑?

楚豫抿了抿唇,老實道︰「我今日經過御花園時,听見兩名宮女在說話……」

他回想起午時听見的八卦,一雙眉擰了好幾個結——

「杏兒,妳說離王是不是有龍陽之癖?」一名身著粉衣宮服的宮女問道。

「噓!」那喚杏兒的宮女忙捂了她的嘴,緊張的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佇足在樹叢後的楚豫。

見周遭無人,她才松了手,責備的瞪了粉衣宮女一眼,「妳這丫頭,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這話也能亂說?要是被管事嬤嬤听到,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粉衣宮女吐了吐小舌,壓低了嗓音又道︰「這兒就妳我二人,誰會听見?咱倆小聲點便是,況且這話可不只我這麼說,皇宮里都傳遍了……」

楚離歌是京城中的黃金單身漢,長得俊不說,還有權有勢,封地富庶且產鹽。

鹽務、邊貿、海船、市舶司還有六部九卿處處關口,都是要緊的肥缺,西南帝在位時便排除眾議,硬是將鹽務這最賺錢的位置留給了最信任的弟弟。

鹽務每年幾百萬的鹽稅,是國庫最主要的進項之一,只要稍稍從指縫漏出一點,都夠楚離歌吃喝不愁,更別提他封地每年年俸萬石,以及西南帝特地賜給他的幾座礦山,可以說他是這西楚國除了皇帝外最富有的人。

然而挑男人最重要的不只得有錢,還得有才。

楚離歌不負眾望,舉凡文學、政治、經史、軍事、哲學,就是天文地理也無一不通,甚至還懂種田,閑來無事便會至城郊與農民商討如何耕種、如何改良。

就他所言,民以食為天,沒有什麼事比種糧更重要,這樣的他堪稱是真正的全才。

至于品性也是極好,不嫖不賭,不紈褲不浪蕩,待人和善、溫文爾雅,就是要挑都挑不出毛病來,直接榮登京城女子最想嫁的金龜婿頭名,且歷久不衰。

偏偏這樣一個樣樣都好、樣樣皆出色的男子卻有個致命傷。

什麼致命傷?那就是無人能說親!

孝德皇後死的時候,楚離歌才出生沒多久,而西襄帝過世時,他也不過才三歲,待他成年沒多久,唯一的哥哥也死了……

家無長輩,難不成讓那些貴婦人們直接找正主提親?

這事可愁得眾府貴婦頭發都要白了,就好比一塊拳頭大的寶石就在眼前,卻看得著拿不到一樣。

眾人左尋右找,好不容易找著了宗室中最位高權重的盧太夫人牽線,誰知楚離歌竟以皇帝尚小,他要處理之事太多,尚不考慮成親一事為由,給全數回絕了。

這理由夠干脆、夠簡潔,扯上朝政,眾人總不能說成親比國事還重要吧?于是一行人鎩羽而歸。

那年楚離歌才十八,眾人雖心急,卻也只能按捺住著急,等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她們就不信他這輩子都不成親了!

眾人就這麼等著,有些甚至將自家閨女活生生拖至二九年華,再留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然而楚離歌還是那句話——國事繁忙,無心娶妻。

幾年下來,盧太夫人一雙老腿跑得只差沒斷,最後果斷拒了眾人,關起門來當她的老封君,不理這些煩心之事。

因此楚離歌至今二十有五,仍未婚配。

對那些投懷送抱、大膽表白的姑娘們,他全然無視,周圍的護衛將他護得像鐵桶似的,讓人想近身都難,加上他出門時,身旁從未有過丫鬟,漸漸的,便有那龍陽之癖的傳言傳出。

「就是有人說,那也不是我們能說的事。」杏兒瞪了她一眼。

比起粉衣宮女,她更明白皇宮里的險惡,禍從口出這事,她這幾年可沒少見,為了不惹禍上身,她轉身便要走。

誰知粉衣宮女卻拉住她,「妳別走呀!我干娘不是在華清宮侍候嗎?據說她有個佷子在離王府當差,這事就是他親口說的,他說離王府里除了灶房有幾個年紀頗大的灶娘外,整個王府沒半個丫鬟,別說是洗衣打掃了,就是離王的生活起居全都是男子來著,自然也包括守夜……」

她頓了頓,接著又說︰「這可不是空穴來風,離王都二十五歲了,身旁至今沒個可心人,我干娘說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有需求,離王既沒娶妻也不上青樓,那他該、該怎麼解決需求?」說到這,她臉蛋一紅,聲音更低了。

杏兒聞言,臉上也是一陣羞色,伸手朝她一打,「妳這死蹄子!誰讓妳說這些來著?趕緊走!離王成不成親、是不是好南風,與我們這些小宮女何干?我還听說離王不願娶妻是怕無法好好輔佐皇上呢,妳難不成要說是皇上耽擱離王?」

兩人邊說邊走,那聲音愈來愈小,但這些話卻讓楚豫給記在心中。

想到稍早听見的「傳言」,楚豫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絲毫不避諱的直問︰「皇叔,你……該不會真是好南風?」

那宮女不提他還沒感覺,這一說他才發現,楚離歌每回進宮,身旁跟著的除了朱陸就是江南和江北,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楚豫雖是一國之君,可畢竟年紀小,好奇心自然也重,尤其這事還關系到他最敬重、最崇拜、最親近也最信任的皇叔身上,他豈能不好奇?一顆心就像被貓抓似的難受,恨不得立馬得到答案。

楚離歌的反應卻是伸手朝他腦袋瓜子落下一記栗爆,氣極反笑,「你一個小孩子家家,還知什麼是好南風?看樣子你當真是太閑了。」

楚豫捂著吃疼的腦袋,一臉委屈,「我這不也是听來的嘛……」

話又不是他說的,他不過是轉述罷了,白白挨了一記,他覺得好委屈。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辰翻書,這才明白何謂好南風。

「身為一個帝王,你難道不該有自己的判斷?」楚離歌白了他一眼。

楚豫又眨了眨眼,「判斷這事留給其他人便成了,皇叔你就在眼前,我直接問不就得了?」

有何不解之事,他一向都是直接問楚離歌,他不覺得這有何問題。

楚離歌額角一抽,不想與離成年尚有一段距離的小佷子探討這事,只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皇叔我不喜歡男人!」

「我想也是。」楚豫滿足了好奇心外也松了口氣。

就他看來,這外表無害、內有成算的皇叔怎麼也不像是有龍陽之癖之人,那麼皇叔又是為何不成親?難道真是因為他?

楚離歌見他臉色微微一變,俊眉微挑,沉聲問道︰「靜下心想想,你對今日『巧遇』這兩名宮女有什麼看法?」

言教不如身教,他雖未成親,也沒有孩子,卻不代表他不會教孩子,畢竟他從十歲便開始在外游歷,一直到十八歲才回國,所學之事可是尋常人想都想不到。

教育孩子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為人長輩,最重要的便是做好榜樣,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楚豫自然是有樣學樣,再有他細心的教導,楚豫要長歪著實有些難度。

「看法?」楚豫眨了眨迷茫的雙眼,在看向楚離歌那雙沉靜的眸子後,一雙秀氣好看的眉漸漸攏起。

他的課業繁忙,每日一下朝便得去听太傅授課,而听課的地點就在御書房旁的干清殿,平素他極少會路過御花園,倒是會去御花園旁的六角亭歇息,而那日,他便是要到六角亭歇一歇。

那兩名宮女所待之處雖是御花園,卻離六角亭十分接近,再者,六角亭旁的樹叢並不是特別高,雖能剛好遮住他的身高,然樹叢之間疏疏朗朗,並不茂密,只要有心,不難發現亭里有人。

楚豫恍然,「那兩名宮女是特意說給我听的?」

「你為何會這麼想?或許就像她們所說,這事整個皇宮都傳遍了,你不過是恰巧听見罷了,再說了,這事說給你听對她們有何好處?」楚離歌繼續引導。

楚豫再次低下頭,細細回想那兩名宮女的對話,沉吟道︰「她們在那個時辰出現在御花園本就是件怪事,灑掃宮女大多一大早便會將事務完成,午時正熱,御花園基本上不會有人煙,她們就算要歇息也該找個涼快些的地方,而不是找個完全沒有遮蔽物之處……」

天氣日漸炎熱,正午的時候在外頭站上一刻鐘便能汗流浹背,既是背著主子說八卦,如何會選一個不僅不舒服還不隱密的地方說事?

愈想楚豫的臉色便愈沉,許多不合理之處一點一點的浮現,譬如那叫杏兒的宮女雖口口聲聲不得議論,可最後卻爆出最重要之事……

他將一切串聯在一塊,終是將事情給想了透澈,咬牙道︰「對她們沒好處,卻對她們背後的主子有好處!」

畢竟是楚離歌教出來的孩子,加之楚豫本就聰慧,又從三歲開始便上朝听政,那些彎彎繞繞他雖不能完全模透,卻稍能得知,更何況是如此粗淺的手法。

楚豫臉色十分難看,那張稚女敕卻俊秀的小臉滿是憤然,一來是氣那些人竟拿他當孩子看待,以為這樣的算計他會看不透,二來則是因為他們竟打算利用他來讓皇叔娶妻。

要說有誰能左右楚離歌的婚事,楚豫肯定是頭一個,原因無他,就一個理,他是君,而楚離歌是臣。就算楚離歌是他的叔父、是他的啟蒙之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點,從他知事,楚離歌便一直這麼教導他。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楚豫就是再小,仍是西楚國的皇帝,若他開口要替楚離歌指婚,楚離歌可能拒絕?

那些人想嫁女兒,卻苦尋不著門路,便算計到了楚豫頭上,先是讓他以為楚離歌可能喜歡男子,再讓他認為楚離歌多年未娶,是因為要輔佐他的緣故,且不論他對楚離歌的感情如何,這樣的流言傳出,他這皇帝的臉還要不要?既是得知此事,他是管還不管?

這樣的算計不算高明,卻正中要害。

見楚豫沒一會兒便將事情想透,楚離歌十分欣慰。

他知道今日這事不過是第一步,之後還會有第二步、第三步……可惜那些人算得再精,也算不到楚豫什麼話都同他說,叔佷二人並不似眾人看見的那般不親。

這是楚離歌的要求,他讓楚豫在明面上裝出對他不咸不淡的模樣,不可對他表現得太過親昵,以免那些言官又吵得他頭疼。

因此楚離歌進宮時,楚豫都會屏退眾人,除了效忠于他的繡衣衛外,御書房並不會有其他服侍之人,以免人多口雜。

「既然你明白了,打算怎麼做?」楚離歌又問。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楚豫身旁,楚豫該學著怎麼自己解決事情。

「自是要找出那算計我之人。」楚豫雖說只是個小男孩,可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之尊貴的身分,在說出這話時,竟十分有氣勢。

「要如何找?」楚離歌端起一旁的茶盅,伸手揭開了碗蓋,看著茶葉舒展著在黃湯中浮浮沉沉,好整以暇的問道。

楚豫知這便是他今日的課題了,于是強振起精神,一一道來,「首先要先找出那喚杏兒的宮女在哪個宮侍候,可這名字有可能是假的,更有可能會是栽贓……」

楚豫絞盡腦汁將楚離歌教導他的知識全用上了,雖然有很多遺漏之處,可他畢竟是頭一回遇事,楚離歌也不會太過苛刻。

「很好,就照你的辦法去做。」幼鷹遲早要展翅翱翔,處理不好不打緊,只有親身經歷才會牢記自己的疏漏。

望著外頭已烏黑一片的天色,楚離歌起身準備離去。

他雖為攝政王,可皇宮內全是他過世兄長的遺孀,若是可以,他不願逗留太久。

「皇叔!」見他要離去,楚豫再次喚住他。

「還有事?」楚離歌挑眉,這小兔崽子今日事情頗多。

楚豫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皇叔,你可是真的為了我才不娶妻?」

雖明白是有心人的算計,可他不是沒腦子,楚離歌自他記事便陪在他身旁,只消他多咳一聲,楚離歌都會連夜趕來皇宮,這樣的愛護他豈會不知?正因知曉,他才會有如此想法。

楚離歌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伸手便又是一記栗爆,「你小子少臭美了!」

「嘶!」楚豫吃疼的一呼,心里的不安與愧疚頓時被敲去大半,小臉委屈的看著他,「難道不是?那你為何不娶妻?」

既不好南風,也不是被他給耽擱了,還能是因為何事?

楚離歌白他一眼,「自然是因為沒遇見心儀的女子。」

他不娶妻還能因為什麼?他就不明白了,這麼淺顯易懂的答案為何無人猜到?反倒往他好南風那塊歪想。

楚豫愣了愣,「可母後明明替你相看了不少姑娘呀……」

楚豫的母後余太後在後宮中並不特別出色,若不是西南帝多年無子,一直想著雨露均沾,以她的家世與樣貌,在這百花齊放的後宮之中實在難以入西南帝的眼。

可余太後好運道,西南帝日夜勤奮耕耘,上天總算是開眼賞了他一個兒子,而這兒子便是托生在她的肚子里。然她的好運不僅于此,她產下麟兒時,西南帝的皇後正巧病逝,這讓才剛受封為貴妃不久的余太後母憑子貴,直接升格為皇後。

這運道不知羨煞後宮多少人,只可惜她才剛被冊封一年,西南帝便歸西,讓她從皇後晉升成太後,這速度簡直絕了。

余太後感念楚離歌細心指導兒子,加之那些誥命夫人求不到盧太夫人,便將矛頭指向她,直言長嫂如母,她這當皇嫂的自然得對楚離歌的婚事多操些心……

這一個一個的,正理歪理全都說遍了,余太後也只能將這棘手之事給接下。

這幾年來,余太後幾乎將京城里的未婚女子都給相看遍了,其中不乏相貌出眾、才氣過人、名聲遠播,既嫻良淑德又溫柔可人的小姑娘。

楚豫自然也都見過,生在世上美人兒最多的皇宮,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對未來的皇嬸挑剔的很,其中最讓他中意的便是禮部尚書嫡長女裴明蘭、于將軍府中的嫡次女于純慧。

這兩個姑娘一個冷艷、一個嬌俏,不僅家教甚嚴,也恪守閨訓,不論楚離歌挑哪個都十分合適,然而他依舊一個都不要,這讓尚不知男歡女愛的楚豫很是不解。

提到余太後,楚離歌那對好看的眸閃過一抹流光,他沉聲道︰「豫兒,記得今日皇叔與你說的這番話。所謂妻賢夫禍少,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是能為你持家、替你生兒育女的女子,也是不僅肯與你共享榮華,更願陪著你共患難的女子。

「相貌、才華、性情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還能與你共同面對風雨,不退縮、不埋怨、不自憐,就算不在你的羽翼之下,也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子。」

這番話並不難懂,可對連毛都還沒長齊的楚豫來說卻是?*??

「皇叔,我不是很明白……」他怎覺得這堂課比往常所學都還要難……

「你不必明白。」楚離歌模了模他的頭,溫聲道︰「等你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自然會懂,你只要記得一句話,待你成年之時,你的皇後必定得自己選,且你第一個孩子也只能是正妻所出。」

與一個小屁孩說明何謂妻妾之爭純粹是自找苦吃,倒不如直接將話給挑明,讓他往後少走歪路。

然而楚離歌並不知因他這麼一句話,多年後,楚豫竟會步他後塵,一直到二十多歲都還未立後,沒有孩子,正因他怎麼都找不到那能與他共患難的女子……

時至五月,天氣愈來愈炎熱,家家戶戶為了迎接瑞陽節,開始于門戶上掛上編織而成的艾人以及蒲劍,以祈禱消除毒災。

今日是楚離歌休沐之日,雖說他這攝政王可說是全年待命,可該休息的時候,他從不會虧待自己。

早在幾日前他便定下今日要去听戲,一早就來到皇城中規模最大也最有名的戲樓紅夢樓里,包了個好位置等著听戲。

紅夢樓的結構十分精致,外觀就像一座府邸,里頭卻十分寬廣,戲樓共分上下兩層,底層為大門通道,二層為戲台,除了演區、藻井、後場、廂房、左右看樓外,還加了許多的造景,不僅有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臥房書房、廳堂門房,甚至還有一潭小巧的湖水。

最是別出心裁的是,這些看似尋常的建築竟全是露天,就彷佛一棟屋子讓人活生生給削去了屋檐,僅留下內間擺設,那些戲子會隨著場景的變化而移步,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

這麼新鮮的方式可以說是前所未見,楚離歌正是沖著新鮮,才會接受好友莊浩卿的邀請前來捧場。

「怎麼樣?我這戲樓改建得還不錯吧?」莊浩卿大手一揚,自豪的道。

「確實不錯。」百聞不如一見,這紅夢樓的確花了不少心思,「不過你前陣子不還嚷著這戲樓是扶不起的阿斗,打算放棄,為此愁眉不展好些日子,怎麼不到幾日光景就變了個樣兒?這點子你是從何處想來的?」

莊浩卿是楚離歌雲游至天山時所認識,那時楚離歌雖然才十五歲,卻已游遍大半個西大陸,習得人情世故、地理民情,見識之廣讓他十分感慨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他頭一回見到莊浩卿時,莊浩卿還只是個出身農莊的小伙子,拿著自身種植的瓜果在市集叫賣,那些瓜果賣相雖好,可讓他感興趣的卻是莊浩卿的叫賣方式。

就見一身粗布衣的少年聲若洪鐘的喊著,買五個瓜他便多送一個,買十個瓜他便送兩個,要是將他家里的蔬果都包下,那他就連自己都給送了,但他一不為奴、二不叩首,賣身為期一個月,且賣的只有他的手藝,專門替對方侍候莊稼。他敢打包票,只要是經由他手種出的農作,保證甜美可口、收獲滿滿。

這樣的叫賣方式十分特別,讓路過的楚離歌停下了腳步,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賣瓜。

這一看就將近一個月,莊浩卿仍然沒將自己給賣了。

到了最後一日,楚離歌來到他面前,問道︰「我不要你的瓜,也不買你的技藝,而是買你追隨,願與你結為莫逆,將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你可願意?」

當時莊浩卿一雙眼亮得驚人,他雖為農家子弟,卻不甘平凡,他有勇有謀、聰穎過人,有著滿滿的抱負,相信若能讀書,將來定能封侯拜相,可惜家中貧窮,供不起他讀書,他才會用「賣身」的方式賺取銀兩以便學習,沒想到竟讓他遇見了楚離歌。

一個月的觀察,恰好讓楚離歌看清莊浩卿的品性以及經商天分,他讓人從頭開始教導,而莊浩卿也不負所望,不過幾年的時間便成為他的左右臂膀之一,一路從雲州跟隨著他來到皇城。

雖說莊浩卿是楚離歌的追隨者,可就像當初兩人所言,莊浩卿不賣身、不為奴,他賣的是他的頭腦、他的能耐,而楚離歌也不缺奴僕,所以他倆的關系並非主僕,而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說起這事,莊浩卿興奮的神情微微一僵,尷尬的咳了聲,「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

這話讓楚離歌挑起了眉,「不是你那會是誰?」

他慧眼如炬,從未看錯人,莊浩卿的潛力與能耐,他可是最明白的人,這麼新奇又極具特色的法子不是出自他還能是誰?

「咳!是我廣召戲樓眾人,發布重金,打算集思廣益,看能不能找出重振紅夢樓的方法,這辦法就是從一名來打雜的小女工得來的……」

與楚離歌的結識是改變莊浩卿一生的轉折點。

那時他還不知眼前這看似一臉真誠無害、實則狡詐如狐的楚離歌竟是離王,更不知對方是個心機深沉的家伙,明知他的抱負是考科舉當狀元,入朝撈個丞相當當,卻時常有意無意的吹捧他極有生意頭腦、如何會賺錢等等,甚至還給他尋了個先生教導,給了他本錢做些小生意。

漸漸的,他對經商之道愈來愈有興趣,尤其是看著憑自己之力賺得盆滿缽滿的銀子時,那股成就感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于是他便這麼糊里胡涂的著了楚離歌的道,一心撲向替楚離歌賺銀子這一條不歸路去了,一直到今日。

想他經商多年,西楚國大大小小的店鋪,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替楚離歌給打下,就連這紅夢樓,也是因楚離歌一句,要是有自己的戲樓那該有多方便。

那家伙慣來只出一張嘴,偏偏總能讓人心甘情願的替他奔波,有時他深深懷疑,他這莫不是被使喚慣了,有了奴性?

總而言之,待他回過神時,已將紅夢樓給盤下。

誰知這戲樓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壓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連他這個經商奇才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起死回生,打听之下才知這戲樓前些年竟是死了不少人,據說那些人死後冤魂不散,上門看戲之人回去後都會被冤魂纏身,輕則倒霉、重則招災。

有這麼一件事橫在那,就算他裝潢得再精美、請來再出名的戲班,也無人願意上門。

他還打探過了,在他之前,這紅夢樓已輾轉換了三次手,怪不得這樣的裝潢與地段,買下來竟是連三萬兩都不到。

這讓在商場上順風順水的莊浩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他早在楚離歌面前夸下海口,只需三個月便讓紅夢樓人滿為患,賺得盆滿缽滿,如今不成,豈不是打自個兒的臉?

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莊浩卿萬萬不能接受,于是才會想出集思廣益這招。

「小女工?」楚離歌挑眉,隨意問道︰「她給你出了什麼主意?」

這紅夢樓的情況他自是清楚,要不他如何會誆莊浩卿接下這爛攤子?

他會想盤下一間戲樓,原因無他,只是需要一處能替他打听事情之處。

自古以來,男人多流連溫柔鄉,青樓妓院這類地方能讓男人在酒酣耳熱之際,透露出平時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機密。

然而除了青樓之外,戲樓也是打探消息十分得利之處。

有些人並非不好,而是更喜戲樓里那些千嬌百媚的小生、小旦,或是有著特殊的癖好,例如龍陽之癖。

楚豫還小,有些陰私之事尚不能夠知曉,因此他只撿些情節輕些之事教導楚豫,其余只能由自己處理,因此他需要打探消息的管道。

人人都說楚離歌高雅,素來不屑流連煙花之地,殊不知他的確不流連,卻讓莊浩卿在西楚國各地開設不少青樓、戲樓,這些姑娘或戲子打探而來的消息,會透過各種管道傳至他跟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親至?更何況,他確實不喜那些庸脂俗粉。

紅夢樓曾是皇城第一大戲樓,楚離歌猶記,在他離開皇城前往封地之前,它可是一位難求,甚至有些人擠著、站著都要入內听戲。

那時的紅夢樓里,不論是哪個角色都是男的俊、女的美,且聲調婉轉,唱功精湛,雖身為戲子、伶人,卻不妨礙那些達官貴族喜歡,平民百姓追捧。

這點放在其他地方或許令人匪夷所思,然在西楚國,這些戲子並不是最末等的下賤之人,而這典故得追溯到前朝了。

雲翔國有一位帝王曾納一名伶人進宮,不顧眾人反對封為嬪妃,這事在當時可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軍將、三流紳賈商……六流醫地農、七流巫乞奴、八流盜騙搶、九流耍藝娼……

戲子又稱優伶,優非優,有調戲的意味,而伶為樂工,優伶二字已有輕薄之意,優伶處于最底層,被視為賤民,是專門供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之用。

他們沒有人身自由,如物品牲畜一般販賣給他人,是主人的私有財產,生殺予奪全憑主人處置,包括婚嫁、生養等。

「娼妓優伶」同為下九流,然而娼妓還有從良的機會,優伶卻一輩子無法擺月兌。

據說以前在相公風氣很盛行的時代,伶人與妓女相見時還得行禮請安,理由是妓女一旦從良,前途還有受誥封的希望,而戲子想要改變階級和後代命運,基本難如登天。

他們不準參加科舉考試,律法甚至明文規定,戲子不得與良人婚配,若是強行婚配,甚至會被杖責一百。

一百杖打下,基本上便是打死的意思。

為何戲子的地位會如此低賤?女伶表面上賣藝,私下里賣身,既對外拋頭露面,暗中又與人苟且,從某種層面來說,比娼妓還要低賤,因此受到多重歧視和迫害。

而男戲子舍棄男身,喬扮女裝,像女人一樣涂抹脂粉,賣俏供人欣賞,還要在床笫中侍候同性,是丟失人格的下等事。

這些男戲子很多並非好南風,只是被命運強迫,他們不惜一切手段搶奪權貴們的青睞,曲意逢迎,八面玲瓏。

上層人士對戲子的寵愛永遠不是真心的,對他們而言,這些戲子不過是玩玩即可扔的玩物罷了,比牲口還不如。

可又有誰知,那些被視為玩物的優伶,竟有一日能一躍成眾人膜拜的一國之後。

雲昭帝是雲翔國的一代明君,有次微服出巡時,竟對戲樓里一名唱花旦的女子一見傾心,不顧一切將她帶回宮中。

然而身分擺在那兒,老祖宗訂律法可不是訂假的,就算身為皇帝也不可違背,因此起初那女子什麼品級也沒有,被帶回皇宮後,便被安排為照顧雲昭帝生活起居的貼身宮女。

皇帝要收女人,什麼名目都有,再說了,就是那些朝中重臣,哪個家中沒養幾個戲子?玩膩了再扔便是,于是一開始眾人也沒當一回事。

直到有一回雲昭帝去祭祖,竟在路上遇見刺客,那姑娘不顧性命舍身相救,這一救便成為正五品的林才人。

好吧,救命之恩用才人之位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了,後宮中能長久獲得盛寵之人何其少,更何況是個下九流的戲子?

于是那些言官慣性哭喊幾句先帝有訓,吵吵鬧鬧個幾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也沒料到,這一次的不以為意,竟在之後讓眾人嚇掉了下巴。

那林才人極為好運,才剛晉升不到一個月便被診出有身孕,雲昭帝大喜,又給她提了提位置,成了嬪,待生下兒子後,又提成了妃。

這等晉升速度在後宮前所未有,身為最末等的伶人竟一躍成了妃,這讓那些墨守成規的老臣如何能接受?

後知後覺的眾人這才遲鈍的發覺雲昭帝這回是玩真的,竟是真心待那戲子,于是乎便開始了一連串的進言、死諫以及鬼哭狼嚎,甚至直指那人為妖妃。

雲昭帝一概不理,只文縐縐的跩了一段文,大意如下——

老子貴為皇帝,這些年來夙興夜寐、勤勤懇懇,即減稅又減租,還省吃減用、開源節流,在位時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如今不過是封個妃子,是刨了你家祖墳還是睡了你家女人,值得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尋死覓活?要記得,若不是有她,老子這條命早就沒了,你們這群不忠不義的家伙是想早日換上司?

這話一出,眾臣哪還敢多說?再多說一句豈不被認定是希望皇帝早死,于是乎整個朝廷前所未有的安靜。

再之後,林妃一路過關斬將,當上了貴妃,過了幾年,熬到皇後病重去世,彼時她的兒子已長大成人,還十分出色,她最後便被封為皇後。

按照慣例,朝臣對此又是一陣口水戰,可那年正好爆發時疫,百姓死傷無數,林皇後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到疫區與染病之人同吃同住,甚至想出了防疫之法,杜絕疫病的擴散,更別提她之後創立溫室、開設女學,甚至提倡廢除奴隸制度,講求男女平等之法,以及允許女戶等等。

總之,林皇後的善舉與事跡再一次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加上其子最後成了太子,當上皇帝,如何還有人敢詬病她的出身?

有這麼一個女子的存在,如何還有人敢小看戲子?誰知道這人會不會是下一個皇後?更別提因林皇後的關系,這些優伶不再是不能還籍的賤民,有了這層保障,如今誰也不敢小瞧伶人。

歷史流傳百年,就算如今已改朝換代,雲翔成了西楚,可民風依舊,故這些戲子的身分不似其他之地那樣低下。

要是雲初夏得知此事,肯定會說那個林皇後定是老鄉,同她一樣是穿來的!

提到小女工的點子,莊浩卿一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說起這辦法也是絕了!」

莊浩卿正要述說,外頭卻正巧傳來叩門聲。

「公子,戲要開鑼了,侍女送了茶點過來。」

朱陸身為楚離歌的貼身侍衛,自是一步也不離,楚離歌在廂房里說事,他便在門外守著。

「趕緊送進來!」莊浩卿正說到興頭上,忙催促道,好讓他繼續說下去。

話一落,門外便走進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莊浩卿一見來人,臉上的不耐頓失,笑著道︰「阿初妳來得正好,我們方才正說起妳。」又對楚離歌道︰「喏,這就是我說的小女工。」

楚離歌抬頭一看,沒料到竟望進一雙熟悉的眸子。

眼前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梳成了發辮,皮膚黝黑,眉毛英氣,鼻梁挺直,唇兒彎彎,黑是黑了點,卻是五官精巧,偏偏雙頰上滿滿的雀斑,幾乎要蓋去半張臉,讓人很難對她的長相做出好的評論。

然而楚離歌卻是一眼便認出眼前這換了張面容、改了身氣質的女子,正是曾救他一命的救命恩人。

這麼巧?

這想法同時也在雲初夏心頭掠過,好死不死的,從楚離歌的目光中,她一眼便看出他認出了她。

這讓她很是納悶,難不成她的易容術當真退步如斯?

自穿到這朝代開始,雲初夏便一直秉持著眼不見心不煩的行事理念,一個陌生且皇權至上的朝代,對于那些有可能造成麻煩又惹不起的人,她向來離得遠遠的。

初見楚離歌,他雖手無寸鐵,看似文弱書生一枚,且為人和善親切,可隨著兩人言談,瞧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幽潭,雲初夏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看走眼了。

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眼前之人並不似表面那般無害,這樣的人能不見便不要再見,因為她有預感,她的底細恐會被他模得一清二楚,因此她才會僅討一頓飯便將兩人之間的牽扯給抹平,自此再不相見是最好不過了,誰知……

楚離歌看見了她眼中的苦悶,俊眸閃過一抹笑意,並未多言,而是問︰「阿初姑娘究竟想出了何種法子?」

若說方才僅僅是隨口一問,如今卻是真有些好奇了。

雲初夏秀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這家伙對她的稱呼從雲姑娘晉升到阿初姑娘的過程會不會太過順當了些?

她正想著,突地後知後覺想到,這兩人在說什麼?為何會扯上她?

那滿是雀斑的小黑臉驀地一變,張口便問︰「兩位公子在談論何事?」一邊問,一邊不住的給莊浩卿使眼色。

可惜莊浩卿壓根沒看見,本就說到興頭上,聞言忍不住接著道︰「阿初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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