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妻 第一章 不知歲月的飄蕩

作者 ︰ 陳毓華

要問孫拂當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她自己也算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沒有入輪回去投胎,更別提由鬼差接引進酆都鬼城去受審判了。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更不清楚時空的變化,渾渾噩噩的她還是一只孤鬼。都說執念太深的人才進不了輪回,她可是一只明白的好鬼,不怨不恨,一心想投胎當人去,為什麼還是困在這一世的因果里,她一直想不明白。

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她會在年節收到屬名給她的供奉和元寶紙錢。因為屬名,就算別的鬼想來搶也沒門,除非她願意給。

她珍惜的從腰上解下一個香囊,從里頭抖出幾片酥油做成的香料片,嚼得口齒生津,這酥油的香味,吸上一口都覺得大補,更何況是吃進口中,實在比吃蠟燭的滋味好過太多了。

因為一年就那麼一回,東西也不多,她吃得很節制。

不過,到底是哪個親人好心給她這些供奉?尤其在相隔了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歲月,難道是孫氏家族的後代子孫?

想想不可能,她無子,所以不會有後代,她在後宮最後那幾年父母已逝,兩個弟弟也因故而死,至于族人的子嗣,她一個外嫁女,在她叔叔們那里都得不到半點供奉了,後面親緣越發疏遠,血脈什麼的就別說笑了,誰還記得她這被栽贓做人偶魘鎮皇帝,使得家族遭受牽連,由盛轉衰的禍水?

不過她相信這世間也不乏大善人,或許心血來潮,不知從哪得知她的姓名,願意給她一點供奉,普渡拜拜的時候施舍那麼一丁點的善行,就夠她享用的了。

吃完了手上的香料片,從塔頂看出去,漫天雲霞,遠遠可以見到江流上不斷有如螢的點點燭光飄過。

今日鬼門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她也去湊湊熱鬧撈幾盞蓮燈,于是從大寶寺的荒塔尖一躍而下。

她也算是積年的老鬼了,撈蓮燈的活兒雖然談不上無往不利,卻也沒搶輸誰,方才吃了個半飽,這會兒她就不像別的鬼魂撈到香燭就狼吞虎咽,她會收起放進荷包里,攢著慢慢吃,雖然味道跟雞肋一樣,也總比一直餓著的好。

不過都怪她眼楮的業障太重,一不小心就看到不該看的,一對全身濕淋淋的小姊妹花就那樣站在河畔的角落里,彷徨茫然,連上前搶食都不敢,只能等著眾鬼搶剩的殘羹冷炙。

弱肉強食,不管她活著還是死了的時候,都一樣。瞧著是水鬼,也不知是被抓交替,還是不小心落了水的。

更小的那個餓得發出難忍的嗚咽,大的拉不住她,眼睜睜看她上前去撿拾掉在地上的香燭,還沒能放進口中,就教年輕力壯的惡鬼狠狠一巴掌拍中胸口,頓時如破布女圭女圭般撞在一根石柱上,無聲無息了,姊姊渾身發抖的撲到妹妹跟前,哭得肝腸寸斷。

在她眼前發生這種事,孫拂嘆了口氣,「別號了,等會兒緩過氣,妳妹妹就能醒了。」

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變成,只不過鬼也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聞言,做姊姊的哭得更凶了。

「沒事,以後習慣了就好。」

餓習慣了,飄蕩習慣了,被人欺負習慣了,孤伶伶習慣了,日子一久,也就這樣,什麼都會習慣的,她手上的香燭雖然不多,也夠她們一頓香火了。

姊姊一見妹妹醒來,慌忙把手里的香燭放進妹妹嘴里,小姑娘聞到味道狼吞虎咽,濕潤的眼淚落滿孫拂的手。

還有淚,真好,她已經不知道眼淚是什麼了。

她沉默的離開那對小姊妹,一樣都是死鬼,希望那對姊妹別吃太多苦頭,趕緊由著鬼差押往黃泉路上去,別在人間游蕩,日日夜夜受盡煎熬,其他的,她也無能為力。

她沒有煩惱太久,自從成了鬼,她的七情六欲越來越淡,連死後那腔怨恨也不真切了,只覺得一顆心空落落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鬼節,人間太多幽魂,她失了興致,飄飄蕩蕩回到她棲息的破土地公廟,倒在破舊的木桌上睡死了過去。

這巴掌大的土地公廟以前是有人煙的,但日轉星移,人煙不見,土地無人供奉,失了香火,連泥塑的老土地也不知哪里去。這間空落落的小廟,無處可安身的孫拂便住了進來,把神桌當成了床。

沒等她再次睜眼,那點困意就被天際的閃電雷鳴驚醒,透過廟門看出去,本來就陰沉的天色劫雲涌動,雲層內紫電閃爍,整片天空彷佛想要壓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那雷電打到半空,一劈為二,天空先暗再明,那一分為二的雷電束像蛇信般,一束不知打在哪個倒霉鬼的身上,一束眼看就要往她這里來。

她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從窗子竄出了居處,只听到身後「轟隆」一聲巨響,熾熱的電光瞬間彌漫開來,土地廟直接被夷為平地,只剩一個大坑。

孫拂涕泗縱橫,路不擇徑的瘋跑,有牆穿牆,有馬車撞馬車,有水塘過水塘,除了剛死的那會子,就數她現在最狼狽了,身上被轟焦了一塊,滋滋作響,也顧不得痛了。

她到底哪里得罪了雷公電母?她又不是那些修煉的妖靈,還是等著晉升歷劫的仙官,被雷劈後對于他們日後的精進有數不清的裨益,然而哪怕千年大妖也扛不過一道天雷,況且她不是妖,她是鬼,是只鬼,還是一只不成器的野鬼,哪里扛得住天雷?

要命啊!老天爺,她又沒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難道是因為想起她燒了綠藻宮,現在翻舊帳,所以準備再劈她一回?

老天爺禰也太小題大做了吧!她已經有魂飛魄散的覺悟了……

本來還是滿天璀璨星斗的夜幕,黑雲忽來,只見雲中雷霆滾滾,本來還在外面徘徊的人們紛紛避進屋里,只有臨安城南一處不起眼的民宅走出一個小小少年。

院中花牆的木香花,黃似錦,白如雪,清香四溢,此時和院中的芭蕉與池塘的垂柳,都被刮起的大風弄得發出簌簌聲響,少年的發絲與力求整潔卻和干淨有段距離的衣袍,也如同擺動的柳枝一樣隨風飛舞。

雲層翻涌,看這架勢,天雷正在醞釀中,又有東西被雷劈了,天雷之下,妖孽難存。

這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他抬頭望向遠方。「都中元了,天氣還是說變就變,真是的。」他不再看向遠方,垂首低目,忽然手拍額頭。「我怎麼就忘了,早上晾曬的衣服還沒收,要是下雨淋濕就沒得換洗了。」說完匆匆往後院而去。

另一邊,對人來說不過小小幾道雷,至多听個響就過去了,可受天雷震蕩的孫拂迷迷糊糊,只覺得世界一片混沌。

她喘著粗氣,睜眼最先看到的便是有點漏光的屋頂,陰暗的屋子角落,她稀薄的影子瑟縮在背後的木頭牆上,被照出一抹隱約的痕跡。

她手腳動也不能動,緩了好一會兒,才能慢慢的抬起頭來,左右打量一番。

這里好似哪戶人家的柴房,不,房里還放著一張木床,床頭有幾本散置的書,上面還躺著一個小小少年,他閉著眼,任窗外透過窗紙的陽光斑駁的落他一身,沒有知覺。

陽光讓她不適,她又更往角落躲了躲。她不是沒見過美男子,這些年尤其見得多,當鬼的好處就是無論你怎麼打量對方,都不會引來非議白眼,但年紀輕輕擁有這般出塵氣質的還真沒有看過。

「怎麼,還不走嗎?」初醒的沙啞帶著這年紀特有的公鴨嗓。

孫拂抬起頭看他,他身體也沒挪一下,清澈的雙眼卻是實實在在的望著她。

她霎時僵住,這小少年看得見她?

「清晨院里的陽光還沒多少溫度,不趁這時候走,更待何時?」他下床,趿上陳舊的布鞋,徑自打水洗臉漱口,盥洗起來。

她努力咬牙想站起來,不小心踫到傷口處,頓時又疼得齜牙咧嘴,納悶道︰「你看得到我?」

那小少年把巾子擰干掛在架子上,隨手把木盆里的水拿到後院,潑在葡萄樹根上,便不再理會她,去了廚房。

謝隱打小一雙眼就與常人不同,總能看見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算命先生說他命格輕,八字衰,所以每次那些不干淨的東西飄來時,他的周圍便會出現灰色的陰風,凍得他起一陣雞皮疙瘩。

他知道她是昨兒個夜里來的,那一身的焦黑,肯定被那道天雷追得不輕,既然是來避難的,他也閉著眼佯裝不知,放過她一馬,想說只要等天亮她便會自動離去,不料,雞都打鳴了,她還沒走。

她和以前那些不請自來的家伙不太一樣,鬼影淺淡,應該過沒多久就要魂飛魄散了。

孫拂也知道自己不對勁,屋子里的光塵輕松自如的穿過她身上的每一個部分,不只是手腳,連身子都淡得能一眼看穿,連鬼影都變淡了,這可怎麼辦呢?

按理說,她是陰身,進廟門要先拜過護法,進家門要拜門神,可昨夜她不管不顧的闖進了這戶人家,這家人,沒有門神。

昨夜被雷追著打的記憶撲天蓋地而來,她現在這樣的鬼身,還一身的傷勢,別說出這屋子,想從大門走出去,根本沒體力吶。

她欲哭無淚,無奈之余,卻見那小少年眉眼彎彎的從另一道門進來,蹲到她面前,面無表情的道了聲,「給妳。」

地上是一塊雜糧窩頭,她雙眼一閉,咬牙切齒,扭頭不理。豈有此理,妄想用一個窩頭來打發她,連香都不點一支,是要給她吃什麼,干望著窩頭流口水嗎?

她那輩子爹娘的寵愛沒少過,後來進了宮,待遇雖然不敢和皇後堂姊比肩,可家里怕她墜了皇後的名頭,給她帶了大筆銀兩,吃穿用度應酬太監宮女完全拿得出手,窩頭這種庶民吃的食物,她還真的沒吃過。

可當了鬼,沒了選擇,她連煙火都吃了,還挑剔什麼窩頭、饅頭,有得吃能填飽肚子比什麼都重要。

「不吃也不離開……」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麼,瞧了外頭一眼。「也對,太陽都大了,妳也走不了。」自問自答完,他起身走出房門。

孫拂想追上去,可她現在體力不濟,走兩步路就喘到不行,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背上比他大上一倍的背簍走過前院,推門之前留下淡淡一句,「好好看家,我賣完酒回來。」

居然叫她看家?這小鬼把她當什麼了,僕人嗎?不對不對……她按捺下心里的火氣,他剛才說什麼,讓她看家,這是可以留下來的意思嗎?

孫拂好生打量起這往前往後都能一覽無遺的屋子,這小子看起來生活得很貧苦啊,屋里連點象樣的東西都沒有,再想到他那身洗得發白的衣裳,胳臂肘和褲腿膝蓋的地方都快磨破了,看著真讓人心酸,他說要出去賣酒,家里的大人呢?

她看了看不由得皺起眉頭,總不可能這院子里就他一個人,不會吧?

他的爹娘兄弟姊妹呢?就算是獨子也該有爹娘親族什麼的,莫非是孤兒?

算了,她操這麼多的心做什麼,兩人不過萍水相逢,知道那麼多有什麼用?她自己都自顧不暇,門前雪都掃不干淨了,還能管到別人瓦頂上的霜,人各有命。

也許是放了心,孫拂又想起了那顆窩頭,她已經許久沒吃過一頓象樣的東西,大寶寺塔頂上吃的酥油早不知消化到哪去了,到手的香燭又給了別人,這窩頭……她伸手去抓,吃不著,聞聞香味也好……

讓她倍感意外的是這不起眼的窩頭到了她手里,居然、居然有了實感,那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她都快眼眶泛淚了,她張口便咬……啊呸,這窩頭難吃透頂,可再難吃,她還是狼吞虎咽把它吃了個精光,連渣渣屑屑都沒留一片。

她想起來了,這就是吃的感覺啊!他明明什麼供奉的動作都沒有做,她居然能吃到食物,自從當鬼後只有香燭煙火,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食物了。

她激動極了,想去投胎的更加強烈,只要能夠當人,到時候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

環顧了一下四周,這里嘛,雖然破落,有吃有住,那她就在這里養幾天傷吧。

找了一塊陽光曬不到的陰暗角落休息,院子的陽光從微曦到日正當中,然後一點一點斜移成了彩霞滿天,耳朵里一直有著窸窸窣窣,像樹葉裹著風搖搖晃晃的聲響,這樣的一場飽眠闊別已久,孫拂一時竟有些不想睜眼。

「唔,妳還在。」

孫拂還沒醒透,忽然听到背後這聲嘀咕,就看見灰衣少年站在門邊,背簍已經卸下來靠在一旁,一邊挽袖子道︰「天都暗了,做飯吧。」

孫拂撇嘴,你不是叫我看家,我當然在,我要是走了,家里被人闖了空門都沒人管,還不謝謝我?

許是她的眼光太過灼人專注,他回過頭來,淡淡說道︰「我叫謝隱,等一下吃過飯妳就走吧。」

三番兩次的攆她是怎樣?她就這麼礙眼,多待一宿會弄髒了他的地嗎?

鍋碗瓢盆搗鼓的聲音一頓,謝隱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嗯,我天生陰氣重,又有陰陽眼,最容易招惹髒東西,可不代表讓妳進家門妳就可以賴著不走。」

這本來是極正常的一個眼神,半分凌厲都沒有,但孫拂卻被這平凡的眼神瞧得心口一跳,正不自在的準備扭開頭,忽然驚覺不對,猛然回頭盯緊了謝隱,他也挑眉瞅著她看。

孫拂訝異得差點跳起來……他和她說話?

謝隱不自在的咳了聲,「一個不小心,被妳看穿了。」他一邊搖頭一邊蹲下,隔著廚房和房間的隔道,直視孫拂的眼。

孫拂愕然,他真的在和她說話?這小鬼難道一開始就能讀出她的心聲,還是一開始就知道她被天雷追著打,逃來這里避難的?

「我有名字的,我叫謝隱,另外,我不是小鬼,我已經十三歲,是大人了。」他重申自己的年齡,慢吞吞的站起來。「妳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讓雷劈?」

這件事不提還好,一提孫拂就一肚子的火。「雷公就是看我不順眼,我剛死的時候劈我一次,現在又劈我,祂根本眼瞎!」

「這樣啊,」謝隱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原來罪大惡極的是老天。」說著直立起來,跨進廚房開始做飯。

孫拂悲憤的往外爬去,這小子太匪夷所思了,又是陰陽眼,八字還輕,經常能看到她這種「髒東西」,甚至還能听見她心里的話,也就是說,她都不能在心里隨便說他什麼不是,太危險了!

她奮力的爬到了後院,就昨天那一番折騰來說,恢復意識的她動都不能動,可現在是哪來的力氣支撐她爬到門坎?莫非是因為吃了東西?就那塊窩頭,體力居然能恢復?

她下巴抵在門坎上,此時全然沒了力氣。

外頭的夜色太好,皎白的銀光流轉著,光線慘淡的照在她看似不那麼透明的身子上,看起來即便她想離開這里,沒有體力根本辦不到,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孫拂還自怨自艾著,就听見謝隱的公鴨嗓吆喝,「吃飯了。」然後一碗湯面從她面前一晃而過。

她眼尖,食指粗的寬面條,放著幾根青菜,湯里一點油水也沒有,但是她想到早上那塊不起眼、難吃得不象話的黑灰窩頭,又想到自己突如其來的體力,不禁咽了咽口水。

看著那碗湯面端在謝隱的手上去了後院,孫拂抹去心里那點被施舍的自尊,隨著過去了。

這後院也不算大,比起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前院,一個用竹桿和稻草搓成的繩子簡陋搭起來的葡萄藤架,約莫十幾株,上頭綠色的葡萄結實累累,令人垂涎,旁邊一個水井,木墩便安在葡萄藤架下。

月光透過葉子縫隙斑駁的照在她身上,一點違和感也沒有,不管了,要知道吃飯皇帝大,沒什麼事情比吃飯重要,再難吃……先吃飯再說!

孫拂再醒過來已經是第二日清晨,只是這回她不是在謝隱的房間醒過來的,沒能看見美少年的海棠春睡圖,旮旯角就是她的床。

她伸了伸脖子,蒙蒙罩著薄霧的後院里,謝隱正用剪子「喀嚓、喀嚓」的將葡萄藤上一串串葡萄剪下來,隨手放在竹簍里,他的動作輕快,剪子在他手里好像有生命似的。

孫拂看著兩簍已經滿出來,還帶露水的葡萄,嘗試著邁出一只腳。嗯,沒听到燒灼的「吱」聲,她心下大定,壁虎般貼著牆,踮著腳,避開任何晨曦會螫到她的機會,來到可以和謝隱說話的距離。

「喂。」她喊。

謝隱扭頭瞥她一眼,「沒禮貌,我有名有姓。」

「謝隱,我叫孫拂,你在做什麼啊?」

他看她那踮著腳尖避在陽光可能會踫觸到她的柴堆縫中,滿是驚恐的表情,一臉嫌棄,但手下仍不停。

孫拂知道自己死時,身受火烤,雙目赤紅,衣裙沾著火星灰燼,聲音沙啞,模樣並不好看,可愛美是女子的天性,他那滿臉的嫌棄教她不自覺得更往里頭縮了下。

「妳的早飯在墩上,過來吃吧。」

孫拂覺得他是故意的,明知道她怕光,避光如蛇蠍,卻要她跋涉到葡萄架下的木墩去吃,這是存心要她魂飛魄散,看她笑話嗎?這家伙,就是居心不良的小屁孩!

可孫拂打算忍氣吞聲,在這里她的體力恢復得極快,不過兩三日時間,天雷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全然沒了影響,身體也漸漸恢復成本來的顏色,反正她去哪里不都一樣,在這里還有人管飯,非到萬不得已,她就賴著不走了。

察覺到孫拂的遲疑似的,謝隱把已經剪下來的葡萄移到水井旁邊,別看他年紀小,個頭也不怎地,兩大籮筐的葡萄他竟輕輕松松的搬到了水井旁邊。

他往大木盆里汲水、注水,大致把籮筐中的葡萄清洗過一遍,再把葡萄一顆顆留蒂剪下,用矜貴的鹽水浸泡半盞茶的時間,並用清水沖洗干淨。

這還真是磨耐心的活兒。孫拂心想,一只腳正要跨出去,哪里知道小屁孩又說話了,「柴垛上有把傘,撐著它過來。」

她依言撐開那把油紙傘,那傘有了年頭,只剩骨架還算完整,至于傘面……她實在不想說。

「不吃我就收掉了。」謝隱又道。

孫拂聞聲抓起紙傘,撐開,飛身去了木墩那坐著。

謝隱嘴角微微彎起一道弧度,手下的活兒卻絲毫不亂。

孫拂撐著傘心里欣喜若狂,真沒想到她也有能站在日光下的一天。

因為太高興,她輕狂的把腳尖從傘下的陰影移出去了一點,哪里知道樂極生悲,那點日光讓她的鞋尖立即「滋」地發出燒焦的聲音,她嚇得把兩腳都收回到木墩上,一手緊緊環抱自己,一手死死抓著油紙傘,就怕身子縮得不夠小,紙傘遮蔽不了全部的她。

她靜靜的候了片刻,什麼都沒發生。

「妳還真有本事,一下就得意忘形,這回只是鞋尖,腳再伸長點可就變成烤豬蹄了。」謝隱調侃起人來也是不遺余力。

孫拂忍不住呵斥,「你廢話真多!」

謝隱悶笑不再開口。

孫拂耷拉著腦袋,盯著大碗里的食物——一個應該是加了玉米面、表面微黃的窩頭。她認命的拿起來啃,不敢嫌棄,房子破爛就不說了,他那一身褐色單衣的補丁,怎麼看都不像有錢的樣子。

「很難吃嗎?」

「嗯,難吃。」

「我很窮,有得吃就不錯了。」

「你不是去賣酒了?應該能賺不少錢吧。」

「一年一熟的葡萄,摘滿了就只得三個大篩子,充其量可以釀上兩壇酒,可得十兩銀子,而這二兩銀子得留著買白砂糖,糖這玩意貴得很,五兩是我一年的生活費用,余下三兩得存著。」他居然掰碎了解釋給她听。

這時的他把已經用清水沖洗干淨的葡萄平鋪在大篩子上,滿滿三個大篩子,放置在竹竿架子上晾曬。

孫拂听得一愣,把窩頭咬得喀喀響,卻什麼都沒有再說。別說她以前在家里的用度,進了宮,隨便打賞一個宮女都不只五兩銀子,這小屁孩卻說他用五兩銀子可以過上一整年……她為什麼該死的覺得心酸酸的?

「我听說南方的葡萄可以二熟,你可試過?」當鬼的好處就是她想去哪就能去哪,她幾乎去遍大江南北,要不是听說鬼也有地域性,她還想搭人家的遠洋大船去番國瞧瞧。

「太費工,何況後院地小,花那大把的功夫不如去做點別的營生。」他洗了手,進屋去了。

沒想到他年紀小小竟然知道雞蛋不能只放一個籃子的道理,與其把全副精神放在這里,不如去搗鼓更容易來錢的事,是這個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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