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名皇後 第九章 原來是個擋箭牌?

作者 ︰ 裘夢

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橘照進殿內,書案前端坐的身影背脊挺直,目光專注,手中執筆認真地在箋上寫下一個個秀氣又端正的字跡。

殿內很安靜,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陽光落在發簪鳳頭垂落的那串珍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澤。

一身帝王常服的龍牧歸負手站在院中,透過窗戶遠遠地看著她。

這一段時間,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安靜地一個人在殿內寫東西,似乎是信,又似乎不是,寫好一些便會用蠟封好,整齊地放入一只檀木匣子。

產期臨近,整個鳳儀宮都進入了警戒狀態,反倒是當事人顯得一派淡定從容,該干什麼還干什麼,除了多了一個寫字的愛好。

龍牧歸對那匣子的信很感興趣。

突然,他的目光微變,他看到她寫著寫著突然含笑撫上自己的肚子,溫柔而又充滿了母性的光芒。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的笑缺少了一些東西,透著一股疏離。

但是,此時此刻她臉上的笑卻是有著實實在在的溫度,是從內心深處透出來的,這是一位母親對于自己孩子的慈愛與溫柔。

不管她對于月復中胎兒表現得多麼漠不關心,心底卻還是在乎的,那到底是她孕育的骨肉。

龍牧歸的目光突然一沉,他想到了一件事——因為某個人喜歡搶奪一切她喜歡的東西,所以她便不再把喜歡外露。

一個人把情緒掩藏得久了,就變成了習慣,好似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盔甲,就連自己都以為自己真的不喜歡,不懂愛了。

正如不想受傷,就會牢牢地把自己保護起來,哪怕完全封閉。

這一刻,龍牧歸特別想將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挫骨揚灰。

他靜悄悄地來,又靜悄悄地離開。

他貪戀她臉上那種笑,可卻又知道若他真的進去那笑便又會收起來,這屬于他們母子的溫馨,他還是不打擾了。

雙喜端了盅參雞湯腳步放輕地走進了殿內,聞到香味的陶靜姝抬頭看了過去。

「娘娘喝碗湯歇歇再寫吧。」雙喜將盛出的一碗湯端了過來。

陶靜姝放下手里的筆,接過了那碗湯。

嘗了一口,她含笑道︰「是你親手炖的。」

「娘娘吃出來了啊,味道還行嗎?」

「很好喝。」

雙喜蹲在一邊輕輕幫她捏著有些浮腫的腿,一邊捏一邊說︰「娘娘現在越來越辛苦,但還是得適當地運動一下,這樣生產的時候才不會太辛苦。」

「嗯。」

「一會兒喝完了湯,婢子陪娘娘去院里走走。」

「好。」

雙喜知道娘娘在寫些什麼,可她什麼也不說,也不問,因為那有些悲傷。

像娘娘說的,有備無患。

誰都不希望出事,但誰也擋不了事來,那就盡可能安排好一切,不讓自己留遺憾。

陶靜姝喝了一碗湯,又寫了幾頁紙,這才在雙喜的攥扶下到院子里散步。

她很少出鳳儀宮,也極少召見後宮嬪妃,宮中內務也是雙喜和雙杏她們在處理,她只有大事才會出面。

在這個後宮,她真的做到了深居簡出,差一點便與世隔絕了,所以有時候皇上才會說她這跟出家也沒什麼區別了,根本連道觀都不用給她另闢一座出來。

「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她當時就這麼輕飄飄地回給他一句。皇帝當然不能自己打臉,尤其是當著自己女人的面。

所以宮里真的收拾出一座宮殿充當皇後娘娘清修的道觀,目前還在收拾中,具體要收拾多久,待定。

而她暫時沒有心思跟某人計較工期的問題,畢竟她還用不著,她現在面臨著一個坎,這是大多數女人都要面對的坎——生產。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最後死在了生產上,女人生產那就是在跨鬼門關,過去了,皆大歡喜,過不去不是一屍兩命,就是母去留子。

再加上皇上的克妻命,她心中自然會有出現最壞結果的準備。

「娘娘這幾日夜里總睡不踏實,要不還是讓老院使給開服安神湯喝吧。」

「藥還定少喝點兒,忍忍就過去了。」

陶靜姝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突然道︰「咱們到外面走走吧。」

雙喜愣了一下,娘娘自從入宮,除了去過一次御花園外,可是再沒踏出過鳳儀宮一步,彷佛自我禁錮一般。

現在,娘娘竟然主動說想出去走走?

雙喜幾乎以為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忙不迭地點頭,「好啊,出去走走對心情好。」不管娘娘為什麼要出去走走,但她樂見其成。

雙杏第一時間叫人去拿了披風出來,雙喜親手給主子系上,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

身為中宮之主,又正值特殊時期,陶靜姝這一出行,陪侍人員跟了一大群,亦步亦趨地走著,很是壯觀。

「其實靜下心來看的話,宮里的景色不錯。」陶靜姝一邊走一邊和身邊的雙喜說著。

「娘娘說的是。」

看著那些殿宇樓閣,陶靜姝忽有感慨,「皇宮夠大,日子夠長,每日走上一走,別走遠了,或許日子便容易打發了。」

雙喜眼神復雜地看著主子,這座皇宮終究不是主子想要的。

「看。」陶靜姝笑著指著左前方才打了照面,就匆匆退開的一行人對雙喜說,「這就是我不想出來的原因,真是避我如瘟疫啊。」

「皇上也是怕娘娘有閃失。」雙喜說得有些干巴巴的。

「呵。」陶靜姝沒有多做一個字的評價。

「娘娘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再走?」雙喜有些擔心地問,主子身子重,長時間行走對她的身體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代步的小輦一直隨行抬著,隨時準備應付各種狀況。

陶靜姝搖頭,她今日興頭不錯,就想自己走一走。

「這個地方啊……」

陶靜姝說了半截,好長時間都沒有再出聲,大家都以為那就是句感慨,又走了一會兒,她卻又接了下去。

「是天下最富貴之處,卻也是世間最不幸之處,天下最大的牢籠。」

沒有人敢出聲,這話皇後娘娘說得,他們連听都听不得。

陶靜姝也沒想著會得到什麼回應,感慨既然來了,她不吐不快,也不在乎後果。

幾經生死,如今的陶靜姝基本不委屈自己。

就這麼走啊走的,漫無目的,不知不覺地竟又走進了御花園,這次是從另一個方向進去的,誰知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人生總是充滿了驚喜!

在陶靜姝的手勢下,她身邊的人都停住了腳步——前方正上演著帝王寵妃恩愛肩並肩一起賞花的美好畫面。

陶靜姝將自己的身體重量大半交給了雙杏,倚在她身上,臉色平靜,眼神卻帶了幾分興味地默默遠觀著。

那是誰呢?

她記得皇上是有位寵妃的,好像還是他第二任太子妃的族妹?

記憶太多,太過駁雜,她又不是個喜歡關注與自己無關身外事的人,所以記憶不是很清楚,如今仔仔細細地回想,某一世,民間還有種傳言,說是帝王深知自己克妻,雖深愛某妃,但卻一直沒扶之入主中宮。

那傳言說得有鼻子有眼楮的,再對照眼前這一幕,總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那麼皇上對她的異常容忍,還立她為後,除了她從來不相信的帝王真心,似乎有了另外一種解釋……

如此一想,陶靜姝便覺得乏味了起來,愛恨情仇都是別人的,她只是一個被特地拉到局中擋箭的,挺沒勁兒的。

伸手掩口打了個呵欠,陶靜姝有些懶散地說︰「把輦抬過來,咱們回去吧。」

雙喜轉身去叫人。

雙杏則垂首扶著人,不敢抬眼。

然而龍牧歸到底還是發現了陶靜姝一行人,畢竟陣仗實在有點大,尤其當事人打算大張旗鼓離開時。

龍牧歸大步走過來時,表情不是很好看,眼神更是有些飄,莫名的有點心虛,「姝兒,你怎麼出來了?」

陶靜姝似笑非笑地睨了那位滿頭珠翠,一身錦繡的妃子一眼,淡淡地道︰「偶有興致,便出來走走。」話鋒一轉,她又道︰「呀,我記得皇上是下過旨意的,其他宮嬪看到我這個洪水猛獸是要回避的,這位——」她微微拖了下音兒。

雙喜伶俐地替她解惑道︰「這是挽翠宮的珍妃娘娘。」

「哦。」

陶靜姝心想這就對上了,果然是那位傳說中帝王的真愛啊,看來她的推測沒有錯,她只是別人生命中的配角罷了,是帝王給心上人豎起的擋箭牌。

珍妃上前,「妾身見過皇後娘娘,給娘娘請安。」

「退下。」龍牧歸的臉上已是烏雲密布。

珍妃抬頭看了一眼皇後,卻見她只是一臉平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什麼情緒都沒有。

「還不退下?」龍牧歸已是勃然大怒。

珍妃再不敢多作停留,急急退下。

陶靜姝勾了下唇角,掃了龍牧歸一眼,扶著雙喜的手轉身。

「朕不是讓你走。」

「我乏了,先回了。」陶靜姝頭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話,逕自上了代步的小輦,懶懶地歪在了上面。

「走吧。」

  

抬輦的四名太監大氣不敢出,只能听命。

龍牧歸抿緊了唇,有異常憋悶的感覺。

他在原地目送小輦遠去,突地惱怒地一甩袖,朝著陶靜姝離開的方向追去,其他人噤若寒蟬地默默跟上。

鳳儀宮中,是股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龍牧歸進了寢殿,並未開口,陶靜姝也無話想說,其他人自然都屏息斂氣,沒人敢當出頭鳥。

關閉宮門什麼的,這種類似于鬧脾氣的行為,陶靜姝是不做的,她覺得自己沒立場,也沒那個閑心。

本就是過客,何必操別人的閑心。

剛剛她明悟了一件事,她成為這個皇後可能會活下來,但也就是個擋災的,或許是圓空大師給皇上錯誤的暗示,讓他以為她懷的是龍子,所以她才受到了極為特別的對待。

模模肚子,陶靜姝表情有一點兒復雜——母憑子貴的感覺真是一言難盡啊。

她直勾勾看著自己的肚子,彷佛沉浸到另一個世界。

龍牧歸坐在一邊看她出神。

事情就是那麼剛好,他在御花園多站了片刻,竟遇到了珍妃,便同她百無聊賴地站在那兒賞花,不料,幾乎不踏出鳳儀宮的人今天卻偏偏出來了,還將一切都看了去。

現在她對著自己的肚子發呆,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他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才能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她實在太過安靜了,連個表情都沒給他半點兒。

這幾乎也是她平時的狀態,清冷淡漠,整個人處于游離在外的狀態,彷佛跟這個世間隔了一層。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無法接觸到她的心,因為她不允許。

突然,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因動作太猛而發出一聲痛呼。

「怎麼了?」龍牧歸一個箭步到她身邊,伸手去模她的脖子。

「扯……扯到了……」陶靜姝齜牙咧嘴地直吸氣。

「傳太醫……」

龍牧歸才嚷了這三個字,陶靜姝就打斷了他,特別無奈地看他,一手扶頸,一手模肚地說︰「我緩緩就好了,叫什麼太醫。」

這有事沒事整天折騰老院使來回跑,能不能敬老尊賢一下啊。

「還是看看好。」龍牧歸堅持。

陶靜姝本來想再阻攔,可是話沒能說出口,反而又痛呼了聲,「啊,腿抽筋了……雙喜……」

她這邊一喊,雙喜立即蹲身幫她舒絡筋脈。

抽筋已經是陶靜姝的日常了,有時半夜都會被抽筋痛醒,雙喜已經很習慣照料了。

好一會兒,陶靜姝才緩了過來,臉都有些發白,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雙喜忍不住埋怨她,「娘娘定是剛才走得多了,您平時哪走過這麼久的路啊……」

陶靜姝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很對,便沒敢說什麼。

有時候,雙喜也是很剽悍的,她也不太想招惹她。

「走了多久?」

面對帝王顯然是在意皇後的問話,雙喜自是沒替主子隱瞞的心思,實話實說,「從鳳儀宮一直走到了御花園。」

龍牧歸忍不住先深呼吸了一下,他告訴自己鎮定,不能對孕婦發火,但——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平時又不大走動,突然走這麼遠身體怎麼受得了?」

面對帝王的怒火,陶靜姝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皇上是惱羞成怒了嗎?」

龍牧歸瞬間啞了。

而陶靜姝還有下文,不緊不慢地道︰「我讓您別賴在我這里,好像犯了天大的錯,有損您深情不悔的形象。可是啊——」陶靜姝語重心長地看著他說,「我不可能一直足不出戶,撞破什麼是早晚的事,所以您就別跟我演恩愛兩不疑的戲了,挺累的。」

「我……」

「我雖然不知圓空大師到底跟您說了什麼,但您放心,我既懷了,自會好好生下他,他總是我自己的骨肉。生產之後,我會搬到宮觀中去,這里就讓出來,我左不過背個名,至于該誰住進來,皇上自己做主就是。」

「你就是這麼想朕的?」龍牧歸鐵青著臉問她。

陶靜姝一臉平靜地道︰「克妻嘛,自然不能讓心愛的人冒險,有人擋箭才是解決之道啊,我很理解,也很習慣了,沒什麼的。」

「你……」龍牧歸手指發顫著指著她,臉色異常難看,她腦子里果然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所謂!

老院使便是這個時候來的,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

「又麻煩您了。」陶靜姝對老院使一向都有禮貌。

「娘娘言重了。」

陶靜姝又對頭罩陰雲的某人說︰「我看不如就讓老院使在鳳儀宮住下吧,我的預產期也近了,方便他就近看顧,省得來回奔波。」

龍牧歸從齒縫中逼出一句,「準了。」

「老臣遵旨。」

龍牧歸緩了緩脾氣,吩咐道︰「先幫她看下脖子,剛才不小心扯到了。」

「是。」老院使上前小心檢查一下,然後說︰「娘娘無礙,只需一會兒雙喜姑娘幫著揉捏一下就好。」

老院使落坐,拿出脈枕,看看她,又說︰「娘娘的臉色不是很好啊。」

陶靜姝很自然地把手遞了過去,「剛剛腿抽筋了。」

老院使診了診脈,暗自松了口氣,「確實無礙。」

「嗯。」陶靜姝並不奇怪,她自己的身體心里還是有數的。

俗話說人老成精,老院使剛一進來就察覺到帝後之間的氣氛不是太好,自然也不想遭受池魚之殃,診完脈找個由頭麻溜的告退了。

帝後的矛盾不是誰都能插手的,那往大了說都是國家大事。

腿不疼了,屋子里也清了場,只剩下帝後兩人。

陶靜姝扶著腰想起身,龍牧歸伸手扶她,但臉色依舊很不好看。

「皇上心里不高興就別勉強自己了,不用給我肚子里的小家伙面子。」

龍牧歸暗自壓了壓火,告誡自己別跟情緒不穩定的孕婦生氣,但他真的很生氣,終究語氣生硬地說︰「你究竟把朕看成了什麼?」

「一國之君啊。」她答得無比自然。

「你……」龍牧歸忍不住抬頭看房梁。

她嘴上說著他是一國之君,可心里有尊敬過他嗎?這才真是挾皇嗣以令皇帝,打不得罵不得,想收拾又不能踫。

就兩個字——憋悶!

陶靜姝很無辜地看他。

最後,龍牧歸吐出一口濁氣,耐著性子對她說︰「你別多想,朕就是踫巧遇到她了,就說了幾句話。」

陶靜姝嘆了口氣,很無奈地說︰「我不是個善妒的人,皇上多心了。」

龍牧歸忍不住了,沖口道︰「你為什麼就不能生氣一下?」

「為什麼要生氣?」

龍牧歸閉了閉眼,「行,你就這樣吧,朕跟你耗得起。」

陶靜姝聞言卻是微微蹙了下眉。

龍牧歸扶她到美人榻上坐下,待她月兌鞋躺下,他順手幫她拿過薄毯搭到身上。

「走得有點累。」她閉上眼楮打算養養神。

「你也真是的,怎麼非得走。」

「就是突然想走一走,鳳儀宮雖大,但待得久了也乏味。」

「難得你這麼想,朕還當你後半輩子就不打算挪動了呢。」龍牧歸忍不住出言奚落。

「那不能,我不是還有一座宮觀嘛,我肯定要過去住的。」

「你差不多點兒,別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朕。」

「那可不敢。」

「還有你不敢的事?」

「多了。」

龍牧歸打量她多了些肉的臉,忽然忍不住笑道︰「朕發現你胖一些也挺好看的。」

「一直胖下去的話估計就有問題了。」

「那你在意嗎?」

「不,我孩子都有了,還用在乎外貌嗎?」

龍牧歸都被氣笑了,「合著這是不需要朕了,是吧。」

「看,明明皇上就是以貌取人,見色起意,跟深情有什麼關系。」

龍牧歸感覺自己又落入陷阱了。

別看她平時總一副與世無爭萬事不上心的樣子,可說沒兩句話,隨手就給他挖個坑,基本坑坑不落空,總能坑到他。

簡直防不勝防!

陶靜姝淡淡地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長得好看的人誰不想多看兩眼啊,但這份喜歡又能夠持續多久?」

龍牧歸唇抿緊,皺眉盯著她。

可惜陶靜姝閉著眼楮看不到,還在兀自往下說︰「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除了花期短暫,詩詞里也說過,紅顏未老恩先斷,人生啊,何苦來哉,以色事人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這就是你對自己外貌體型放任自流的原因?」龍牧歸氣笑了,「朕就那麼不值得你費心?」

「三千佳麗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她們不代表你。」

「皇上那麼計較干什麼呢,總之有肯為您費心的不就好了,知足常樂啊。」

龍牧歸冷笑,「若朕不知足呢?」

陶靜姝卻是一副淡漠的口吻,「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你在說朕是那求不得嗎?」龍牧歸的聲音冷了下來。

陶靜姝面色平靜,看不到一點波瀾,「這八苦我都嘗過了,所以我的心靜了,世間一切不過虛妄,鏡花水月夢一場,人生就是大夢一場。」

說到這里,她突然睜開眼楮,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皇上又何苦自尋煩惱呢?我並不值得。」而且也並不相信你的真心。

龍牧歸內心是震驚的,在那一瞬間,他很清楚地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

她經歷了人生八苦,所以她看淡了一切,心不再起波瀾,就像一個屏棄了七情六欲的出家人,他們有慈悲有憐憫,卻不會有愛情。

終究她是不會給他回應的。

不,龍牧歸迅速地否定了自己。

她有愛恨,否則她不會執著于針對陶玉顏,只是那恨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累到再不想折騰,從而將自己封閉起來,用厚厚的龜殼來保護自己不再受傷。

累了,所以不想再找麻煩。

是了,她如今便是這麼個狀態,她恨的人死了,便放下了所有,別的東西對她來說都變得可有可無,無足輕重。

龍牧歸從沒有如此痛恨一個人,即使對方已經死了,他都恨不得再將對方挫骨揚灰一遍,姝兒到底從陶玉顏那里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他出來的那些並不足以對她產生那樣深重的影響。

突然,龍牧歸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再次閉上眼楮的人臉上,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我是從地獄爬回來報仇的。

她回來報仇,仇報了,那她是不是心願一了便會離開,無聲無息地走,就像那日她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心。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不,他不允許!

手上傳來的劇痛迫使陶靜姝再次睜開眼楮,蹙眉道︰「皇上,您弄疼我了。」

「姝兒。」龍牧歸一把將她拽入懷中,聲音都不自覺地打著顫兒,「你別離開我,別走。」

「肚子……」她驚呼,龍牧歸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的肚子一疼,更別提被他抱在懷里,有點壓迫到了。

龍牧歸嚇得臉都白了,「來人,快來人。」

人很快就涌了進來,老院使又再一次請脈。

「娘娘是受了驚嚇。」老院使狐疑加不贊同的目光落到了帝王的身上。

龍牧歸整顆心都是抖的,嘴唇微微打顫,「她不要緊吧?」

他剛剛只是一時情緒太過激動,忘了她情況特殊。

見皇上也被嚇得不輕,老院使暗自嘆了口氣,「沒有大礙,但娘娘臨盆在即,還是盡量不要讓她受什麼刺激,不太好。」

「朕知道……知道。」龍牧歸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老臣開服安神藥給娘娘煎服,休息休息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陶靜姝撫模著自己的肚子,目光卻若有所思地落在龍牧歸身上,總覺得他怪怪的。

大殿里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陶靜姝躺在美人榻上已經睡了過去。

龍牧歸卻坐在榻邊守著她,怔怔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人敢站得太近,他們都聰明地保持了安全的距離,靜靜地站立著。

他們不是皇後娘娘,在皇上那里沒有免死金牌,這個時候的皇上看似平靜,實則醞釀著暴風驟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發出來。

恐怕只有安然入眠的皇後娘娘才能如此泰然地面對了,他們這個時候真的挺希望皇後娘娘能及時醒過來阻止皇上可能的暴發的。

但宮人們預想中的暴風驟雨一直沒落下。事情就那麼令人不可思議地過去了!

其實只是鳳儀宮中一片安然,龍牧歸不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動靜的。

挽翠宮的珍妃娘娘被褫奪了封號,降級成了申妃,申是珍妃的姓氏,珍是她的封號,被奪了封號,便只能稱為申妃。

申妃默默地咽下了這杯苦酒,她知道是自己當日不知進退地貿然試探惹惱了皇上。

她也知道了皇後在皇上眼中是怎樣的地位——

皇後是皇上的逆鱗,觸之即怒。

她後悔自己當時鬼迷心竅的張狂,可這世上卻沒有賣後悔藥。思來想去,打探了一下鳳儀宮的情況,申妃前去鳳儀宮,打算補救。

小宮女見到申妃,忙去尋了雙喜,雙喜得知她的來意,便去稟報陶靜姝。

「跪在外面?」

陶靜姝的聲音中透出訝異,面露不解之色。

「是的,申妃說自己沖撞了娘娘,故而前來賠禮道歉。」

陶靜姝眉梢微挑,「申妃?」

雙喜一臉平靜地回道︰「前不久皇上褫奪了珍妃封號,現在是申妃娘娘了。」

陶靜姝幾乎是幾息之間便理清了因果關系,不禁失笑道︰「我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了。」

對此,雙喜心里是認同的。

想了想,陶靜姝擺了下手,意興闌珊地道︰「讓她回去吧,燒香拜佛進錯廟門了,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讓她找下旨的那人去,別來擾我清靜。」

「是。」

出去傳話的是雙杏,她向來是冷冷冽冽面部表情稀少,因其行事一板一眼不講情面,眼里除了帝後再無他人,又被宮里的人私下稱之為「冷面煞神」。

申妃見她出來,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雙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著跪在鳳儀宮宮門前的人,異常冷淡地道︰「申妃娘娘請回。」

「娘娘不原諒妾身,妾身不敢起來。」

「申妃娘娘燒香拜佛進錯廟門了,這是我家娘娘的原話,申妃娘娘請回。」雙杏面無表情地趕人。

申妃為之愕然,她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說,此事如何能說與鳳儀宮無關?

明明皇上生氣就是因為她不知進退惹到了鳳儀宮這才降旨罰了她。

「我家娘娘喜靜,申妃娘娘如今已經打擾到娘娘清靜了。」

雖然雙杏聲調平鋪直敘,但申妃卻從中听出了警告。

雙杏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進了鳳儀宮,干脆俐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甚至連宮門都讓人關上了。

頂著太陽跪著的申妃有些屈辱地看著那兩扇關上的宮門,袖中的手不禁微抖,但她沒動,依舊固執地跪在當地。

這原本就是做給皇上看的,皇後不原諒她反倒顯得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正中她下懷。鳳儀宮中的陶靜姝在喝了杯牛乳後,百無聊賴地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走了嗎?」

雙杏回道︰「還在。」

陶靜姝搖搖頭,頗有點感慨地說了句,「這是在將我的軍啊。」

殿里一片靜悄悄。

片刻後,陶靜姝的聲音又響起,「成,惹不起咱們躲得起,這鳳儀宮不清靜咱去宮觀。我還就不信了,這偌大的皇宮我還找不到一個清靜的地方了。」

「娘娘,宮觀還沒有修……」

「騙誰呢?」陶靜姝瞥了雙杏一眼,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起駕去宮觀。」

皇後發話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服從。

鳳儀宮這麼大的動靜,很快紫宸宮的龍牧歸就收到消息。

這還得了!

他再三要求別去打擾皇後清靜,偏偏有人非頂風作案,這是在挑戰他的帝王權威?還是挑釁皇後那向來與眾不同的思考方式?

龍牧歸絕對相信只要皇後進了宮觀,那再想讓她搬出來就難了。

所以一收到消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直奔鳳儀宮去阻止。

移宮畢竟是件不小的事,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拾起來也費時間,何況宮觀那邊也還得整理,這一來龍牧歸趕過去的時候,陶靜姝人還在鳳儀宮。

龍牧歸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跪在鳳儀宮前的申妃,但他也只是給了她冷冷的一睇,便大步進了鳳儀宮。

那一眼卻讓申妃瞬間從頭冷到了腳底板。

龍牧歸大步流星走入內殿時,一眼就看到了單手扶額閉目似睡著的人。

宮人們的動作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羅漢榻上歪著的皇後娘娘,陽光從窗外射入落在她身上,胸月復下搭著一條薄毯,一手扶額,一手還抓著一卷書冊。

鳳目輕闔,神色安然,秋日的陽光灑落在她周身,讓她整個人籠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從而讓眉眼都染上了幾分寶相莊嚴之感。

龍牧歸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

睡著的她是如此的無害與美好,可每當面對他時卻又是那樣的淡泊冷漠,恍若他只是無足輕重的過客,不足以讓她為他駐足停留。

他的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月復部,心突然安穩下來,她會駐足的!

就算過程會漫長一點,但結果是早已注定的。

龍牧歸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將那卷即將滑落的書冊撿起,輕輕放到一邊,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過放平,沒有將她驚醒。

隨著她肚子越來越大,她越來越難熟睡,尤其接近臨盆這段日子,這讓她白日精神就不是很好,常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不過睡的時間往往不長,所以才越發喜歡清靜。

懷孕讓她的精神負擔變大,心情起伏不定,這些龍牧歸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也正因為如此,申妃今日的舉動就讓他極為惱怒。

安置好了人,龍牧歸走到外間,喚來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太監領命而去。

跪在鳳儀宮前的申妃很快便看到了沉著一張臉的太監。

太監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些,語意冷淡,「娘娘請回吧,莫要打擾皇後娘娘休息。」

申妃欲言又止,太監出來傳話那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挑釁帝王威嚴。

她在宮女的揍扶下起身,步履蹣跚地離開。

太監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招手喚過一旁的一名小太監,低聲吩咐幾句,小太監便轉身飛快地離開。

不久之後,一道中旨便到了挽翠宮,貶申妃為昭儀,移宮另居。

接著旨意的申妃,哦,不,現在已經是申昭儀一下就癱軟在地。

而這一切鳳儀宮的陶靜姝卻不知道。

她睡了一會兒,因尿意被憋醒,看到自己宮里多出來的那人,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先去解決了生理需求,陶靜姝淨手潔面,這才有心情搭理不請自來的帝王。

「皇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這是他處理政務的時間啊。

龍牧歸抓著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攬腰坐了,這才說道︰「想你了便過來看看。」

陶靜姝淡淡地笑了笑,「您覺得我信嗎?」

被看破手腳,龍牧歸也不迂回了,「不喜歡人來打擾直接打發走就是,哪里有她們喧賓奪主,你這中宮之主反而要退讓的道理。」

「皇上。」

一听她這語氣,龍牧歸立時就有不好的預感。

「申妃畢竟是您的愛妃,我縱然母憑子貴,也不好給她臉色看。」

龍牧歸的臉當即陰沉下來。

「您看,這就變臉了吧。」

龍牧歸胸悶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說︰「朕的心真是喂了狗。」

「唉,申妃屬狗的嗎?」

龍牧歸直接被氣樂了,面對她這一臉無辜好奇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掐了一把,「我看你才屬狗。」

「我屬虎。」

「嗯,名副其實的母老虎。」

陶靜姝瞠目︰「……」

龍牧歸見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不由得笑意更盛,「難道朕說得不對嗎?」

「皇上總是對的。」

「這口氣可夠陰陽怪氣的了。」

「呵。」單音節表述一切。

龍牧歸笑著摟著她,並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難得你使小性子,朕還挺稀罕的。」

陶靜姝悠悠地道︰「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

「哦?」

「對他好的他不屑一顧,對他不屑一顧的卻積極地追求,美其名曰愛的就是對方的個性,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賤』字。」

龍牧歸覺得好像又被罵到了,但他是不會就此認輸的,反唇道︰「如此說來,你對朕好一點,朕可能就並不稀罕你了,那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陶靜姝神色不變地道︰「那只是絕大部分的情況,萬一我委屈了自己卻出現了罕見的局面,那豈非事與願違。」以她上幾世的運氣來看,那種罕見狀況出現的可能性相當高。

既然如此,何必呢?

龍牧歸煞有介事地點頭認同,「說得有理。」

「哼。」

「我將申妃降為昭儀了,她不敢再來煩你了。」

陶靜姝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直發虛。

「有問題嗎?」

「所謂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生死榮華不過天子一念,我今日是見識到了。」

「物傷其類了?」

「只是感慨世事無常。」陶靜姝輕輕模著月復部,語調無波無瀾地道︰「不知幾時皇上會對我也棄如敝屣呢。」

龍牧歸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後帶了幾分為難地說︰「你之前說得對,皇後這個位置不能輕易動,朕大概最多就是冷落你。」

「哦。」聲音毫無起伏。

「可這豈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思嗎?」

陶靜姝斜眼看他。

龍牧歸笑著湊到她耳邊,「朕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的,你趁早死了這個心吧。」

「幼稚。」

「那又如何,總之朕跟你耗上了,你是甩不掉朕的。」

這家伙絕對不是她記憶中的明君豐佑帝!

真是她記憶太多錯亂了,還是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在九世的記憶中,除了與她自己有關的事發展有出入之外,其他大事件的基本脈絡還是不變的;這一世卻與之前都不同,最大的變數就是豐佑帝出現在她的人生中,這是牽一發動全身了?

陶靜姝有點兒心煩,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

她雖然不慕權貴,可卻還是挺想安穩活著的,在皇帝身邊生存危險直線飆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英勇就義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她仗著懷孕胡鬧不少次,可非但沒打消帝王的熱情,反而還起了反效果,這實在很尷尬,眼瞅著預產期就要到了,問題卻還沒解決,一旦生產後,鬼知道她跟皇上的狀況要往什麼方向發展。

這未知的命運真考驗人的堅韌度。

「哎喲……」肚子突然被踹了兩下。

龍牧歸的手正好擱在她的肚子上,也感受到了里面小家伙的活潑,不由得笑道︰「皇兒倒是頑皮。」

「小姑娘還是文靜些好。」陶靜姝對女兒還是有所憧憬與期待的。

龍牧歸如今也不跟她為孩子的性別起爭執了,從善如流地說︰「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總歸活潑些都不是壞事。」

陶靜姝沒忍不住回念了一句,「等您替他收拾爛攤子時就不會這麼想了。」

「朕的孩子怕什麼。」

「慈父多敗兒,溺子如殺子,皇上長點兒心吧。」

「那不是還有你這個虎母嘛,他不會長歪的。」龍牧歸忍不住調侃了一下她。

陶靜姝頓時被噎到了。

龍牧歸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難得見她吃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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