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心食堂 第六章 醉後對他哭訴委屈

作者 ︰ 陽光晴子

春末夏初,天空特別蔚藍,花兒也開得特別美麗,蜂飛蝶舞。

對青雪鎮上眾人來說,都是同樣的日常,忙家務,忙干活,但就在這一日,夜色如墨,住在食堂周遭的鄰居有的被驚醒了。

睡得鼾聲如雷的吳奕被妻子用力搖醒,說是听到夏家姊弟吵架聲。

吳奕認真听了又听,啥也沒听到,「作夢了吧你。」

「不是,是真的!」她又推推他。

「睡吧,阿柔那麼疼弟弟,她回來鎮上住多久了,一次也沒見她吼過阿晨,哪會在半夜吼他。」吳奕疲倦的又扯回被子。

許氏想想也是,正要點頭,就見心寬的丈夫又呼呼大睡,她便不多說,打個呵欠,隨即拉了薄被睡了。

其實隔了兩棟宅子,夏羽柔姊弟的爭執仍在繼續,只是怕驚擾到鄰居,刻意壓低聲音。

房間內,燈火隨著透窗而入的晚風忽明忽暗,夏羽柔站在桌邊,臉上是鮮少的憤怒與痛心,「姊姊是少了你的吃穿,還是讓你沒書念?要你一個孩子去碼頭給人扛貨掙錢?」

「我不是孩子,我十一歲了。」夏羽晨站在她對面,一身狼狽,清秀的臉龐有瘀傷青腫,身上衣服破損還半濕,仔細一聞,竟是咸濕的海水味,盡管仍面無表情,但語氣里也有掩飾不了的熊熊怒火,「我是男孩子,我長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知道你還會讓人打得鼻青臉腫的回來?被丟下海!你剛還想裝睡不讓我看你的臉?最後撒謊是自己跌倒的?」她簡直要氣瘋了,「姊姊從小打架到大,你的臉分明就是被人揍出來的,你還騙我!還有你的手——」

「我是跌倒撞傷又不小心摔落海里,愛信不信隨你。」他回頭又要躺回床上。

「夏羽晨,我最討厭人說謊話,你我之間更應該要坦誠,因為我們是最親密的家人。」她氣呼呼的一把扣住他的手,不讓他躺上床。

夏羽晨氣憤的甩開她的手低吼,「我也最討厭姊姊把我當孩子,只想把我護在你的羽翼下,我是男孩子,應該是我撐起家里的一片天,不是姊姊!」

「你跟我差了六歲,長姊如母,本來就……」

「沒有本來!姊姊把自己照顧好就好,你以為我天天看著你忙得不可開交,我心里很好受,我能理所當然的享受你給我的一切照顧?我是廢物嗎!我受夠了,我真的長大了,我也可以幫忙賺錢!」

今天發生的事,讓從小就當個乖乖牌的夏羽晨受不住了,他將累積在心中對自己的所有怨懟以及濃濃愧疚全發泄出來。

他厭惡自己怎麼不快快長大,也厭惡自己幫不了姊姊太多忙,更厭惡自己成為她的拖油瓶,誤了她的洞房、誤了她的幸福,他討厭自己,愈來愈討厭,就連偷偷去打零工掙錢,也被人騙了,不僅沒拿到錢還弄得渾身傷。

夏羽柔難以置信的看著朝她低吼後,就翻身上床背對著自己的弟弟,腦海里盤旋著的就是「我受夠了」這四個字。

她握了握綴珠,忍著想哭的沖動,開口道︰「姊姊待會兒會把藥放在大廚房,你先去洗個澡,熱水姊也備好了,灶上還有留給你的飯菜,你記得涂好藥後要吃,姊姊就先回房休息了。」她沙啞著聲音交代,但背對她的單薄身影仍沒動絲毫,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無聲落淚,靜靜離開。

床上,夏羽晨緊咬著下唇,忍著盈眶的熱淚不敢哭出聲來,只在心里一直向姊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夏羽柔難過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略微梳洗後上了床。

她閉上眼楮就想起跟弟弟爭執的畫面,又憶起弟弟剛出生時那可愛的模樣,接著,又是在大伯家寄居時,他虛弱蒼白的稚臉看著她喊「餓餓」。

她咽下哽在喉間的硬塊,想到他鼻青臉腫的模樣,一串串淚珠跌落枕頭,她哽咽低喃,「對不起,阿晨,姊姊一直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對不起……」

翌日一大清早。

「今天東家染了風寒,暫時休息,不好意思啊。」葉嬤嬤在門口貼上「東家身體微恙,休息一日」的公告紙張,見一些熟客紛紛往這里過來,連忙道歉。

听到原因,食客們便慰問幾句,暖心的要夏羽柔好好休息,基于大伙兒還有活兒要干,便紛紛往其他食堂或早食攤子去。

葉嬤嬤關了門,來到小廚房,就見夏羽柔意興闌珊的呆坐,一雙眼楮紅腫如核桃,其實,這才是沒有開門做生意的原因。

葉嬤嬤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她們是女人,能去碼頭替阿晨找回公道嗎?唉,阿晨這是白受罪了。

「好了,想開點,既然休息,就好好跟阿晨談清楚,姊弟間有什麼話不能說?」

夏羽柔點點頭,沒說一大早弟弟就不在房里了,只留張紙條說他會去上學。

葉嬤嬤又安慰幾句,這才離開。

小半個時辰後,湯紹玄一如以往步履從容的來到長青巷,拐個彎走到夏家食堂門口,腳步陡地一停,他看到門口張貼的單子,眉頭微蹙,「病了?」

夏羽柔看來頭好壯壯也會身子有恙?

湯紹玄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人吃五谷雜糧,生病總是難免的,但他怎麼會感到憂心,想去看看她?太奇怪了。

他抿抿唇正想轉身離開,屋內突地傳出重物落地聲,雖然有點距離,但確實是從宅子里傳出的,不過,他等了片刻,再無任何聲音傳出。

他遲疑一下,還是轉身,可是走兩步便再次停下,會不會出什麼事?

這個時間點,夏羽晨應該還沒去上課,他們姊弟感情好,夏羽晨肯定會照顧她,但是夏羽晨還是個孩子,他照顧得來嗎?沒開店,葉嬤嬤一定不在的……

湯紹玄絕不會承認自己有些在意她,他只是有點惻隱之心,不好視而不見,如此想著,他試著推門,發現門沒上鎖。

他走進去,食堂里靜悄悄,小廚房也沒人,他再往後走,就是寬敞的中庭,梅樹上的梅花已落,滿是清翠的綠葉,右邊的屋子門簾半掀,隨風吹來似乎夾帶一絲酒味。

他舉步走去,就見四個爐灶的大廚房里,夏羽柔癱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臉頰紅潤,喃喃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蹙眉走近,就聞到她渾身酒味,雪白的雙頰有著淡淡紅暈,這是喝了多少酒?

他的目光落到另一邊地上破裂的酒壇及流了一地的酒液、傾倒的大碗,登時不悅的回頭瞪著搖頭晃腦的她,怒道︰「你一個小娘子喝這麼多酒像話嗎?」

誰啊?夏羽柔睜著迷蒙眼楮認真的要看清眼前人,但她頭昏眼花,怎麼看都霧茫茫的,但聲音是有點兒耳熟——

「你誰啊?」

湯紹玄一向冷靜,但想到她一個妙齡姑娘,門也沒鎖,獨自喝個爛醉,半點保護自己的心思都沒有就火冒三丈。

如果今天進來的不是他,是個采花大盜,她要哭都沒地方哭。

他氣勢洶洶的起身,「我去叫人來照顧你。」

湯紹玄不想跟一個醉女獨處,但才走出一步,她突然踉踉蹌蹌的起身還直接撲向他,他不得不抱住她,但踫到那溫軟身軀又驚覺不對,連忙要將她拉開,卻听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你說,我錯了嗎?我都是為了阿晨,可是他居然不給我好好念書,去當什麼搬運工,你說他像話嗎?他的手該拿的是書!是筆!」

原來是跟她弟吵架了。

湯紹玄對她的家務事沒興趣,繼續一手要將她推開,沒想到,她更用力抱住他,半個人都緊貼在他身上,接著就號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哇哇哇——嗚嗚嗚——」

他眉頭攏緊,想再次拉開她,她卻愈哭愈大聲。

「夏羽柔,你失態了,再不從我身上……」

她突然抬頭,他原本到口的警告就卡在喉里,她一向粉女敕可愛的臉好不狼狽,眼楮紅腫、鼻子紅,滿臉淚痕,就連額前的碎發也都濕了。

她眨著盈盈淚眼,瞬間又有淚珠滾落,「阿晨好傷人,他竟說要我顧好自己就好,我哪里沒顧好自己?你說!你說啊!」

這是發酒瘋了!

湯紹玄頭痛的說︰「你喝醉了。」

夏羽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他這麼一說,她不干了,氣得大叫,「我才沒醉,我比誰都要清醒,你知道我喝的是什麼酒嗎?那是我爹娘給我備著成親的女兒紅,我終于喝了,嗚嗚嗚……」

他皺了皺眉,原本打算點她睡穴的手突然一頓,「你成過親了。」

「我知道!但那是被逼婚的,不情願的,一定不會幸福的,所以我爹娘給我釀的女兒紅是不可以也不能拿出來喝的,那叫糟蹋,你懂不懂?」

她可憐兮兮的打了個酒嗝,扁著嘴兒看著他,「你知道我的名字,羽柔兩字是怎麼來的?我爹娘說了,我出生時哭聲太響亮,喝不到女乃還會發脾氣,說我是個脾氣大的小寶貝,名字得取好听點,叫久了,脾氣也會跟著好一點,這『羽』跟『柔』都是輕聲念的,說我長大了一定也是個溫柔婉約的大美人。」

她像只受傷的小獸嗚嗚的細說著過往,一手來回模著綴珠,在他回神後,忽地發覺兩人的姿態還是太過親密,他的心突然一陣撲通狂跳。

他再次要將癱靠著自己的柔軟身子推開,但酒醉的人很敏感,一察覺他的意圖,又像八爪魚的巴著上來,「不可以走!我心里苦,有好多好多話要說,你不能走。」

「我對你的醉話沒有興趣。」

他要拉她的手,她索性蹦跳起來,雙手一把圈住他的脖子,雙腳就扣在他腰上,杏眼圓睜的瞪著他,眼對眼,鼻對鼻。

眨了眨眼,再眯了眯眼,如此近距離,像是認出他是誰後,她突然笑了,「原來是湯爺啊,那阿柔更不能讓你走了,你沒興趣听也要留下來听,就像那一天,我不是也被迫留下來幫你了?還有之後明里暗里的討好你,你以為我願意嗎?」

湯紹玄無言了,她這姿勢實在很不雅,雖然她沒什麼重量,而且他頭有點疼,他沒想到她還真是酒後吐真言了。

「不公平!你做人怎麼可以這麼現實,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幫了,現在我需要你,你卻要把我甩下來。」夏羽柔認真的控訴著,一雙美眸恨恨的瞪著他。

他以為她酒醒了,但她的下一個動作讓他立即否決這個想法。

她笑咪咪看著他,小手輕輕的描繪起他的眉毛、鼻子、薄唇,「湯爺長的真是好看,比我那個討厭的渣男前夫要好看幾倍,他可惡極了,我討厭他,他啊——是個笨蛋。」

湯紹玄的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要將她扯下來,但莫名的,他竟想听听她對她的前夫還有什麼想法?她似哭似笑,那雙淚眼給他心疼的情緒。

「我偷偷告訴你,其實他對我還是有些孩童時的情分在,他要我為了他忍耐,在家孝敬公婆,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好賢妻,他說了很多很多好話,可是我呸!他不過是想得到我的身體罷了。

「對了,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喔,我雖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卻始終沒有跟他圓房,你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們家里的人都虐待阿晨,我太生氣,我不肯跟他做那件事,才不是什麼他是孝子听他娘的要讓我難堪才不動我!他哪有不動,他想親我,被我揍了,我沐浴時,他偷偷進來,我差點踹斷他的子孫根……」

湯紹玄的俊臉微紅,話題太私密,身為一個君子實在不該听這些隱秘……不,做為一個君子更應該把她從他身上拉下來才是。

但他一動手要將她拉開,她環抱他脖頸的雙手更緊,「我不放開,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必須听著。」她又將臉蹭向他的臉頰,可憐兮兮的求道︰「別拉開我,听我說說話,一次,就一次,以後都不說好不好?」

他蹙眉看著醉後撒嬌的小娘子,竟然感到沒轍,他看了看放在另一邊的一張椅子,走過去坐下來,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卻也很自然的貼靠著他的胸膛說起話來。

「他納了一個妾室,還有三個通房丫頭,我就想啊,他幼年體弱,是我娘親把他補過頭了,我那娘親在天上一定很難過吧,原本的藥罐子被她一盅盅湯藥養好了身子,現在卻需要四個女人伺候,自己的女兒反而卻成了閨中怨婦……不對,是我不屑他踫,可是,那幾個小賤人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說他有多強,一夜七次郎,哈?

最好那麼厲害,也不怕太常用,縱欲過度的陽痿了,但他怎麼樣,我都無所謂,我就嫌他髒!」

湯紹玄打從心底不想听這種閨房之事,但看她說醉話還說得憤憤不平且有條有理的模樣,他知道他也擋不了她。

她突然抬頭,以食指戳戳他的臉頰,「你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盤是什麼嗎?他們說等我成了大肚婆後,還怎麼出去拋頭露面的掙錢養阿晨,到時候他們要怎麼安置他就是他們說了算!自從偷听到那一家子的對話後,我就打定主意不把自己交給他,你說我聰不聰明?

「其實呢,鄭家並不想結這門親,但我大伯家是個狼窩,我跟他們的相處早已如同水火,我想著,離開也許是另一個轉機,只要他們願以誠相待,我也一定跟他們好好過,可惜……」她用力搖搖頭,突然不說話了。

可惜的是,她不過是從狼窩又摔到另一個虎坑,湯紹玄的心隱隱揪疼。

「但也好在沒有,鄭凱那渣男太爛,他幾次要對我用強的,我把他打傷了,還一腳踹飛了他,他氣炸了,說我婦德婦功什麼都沒有,還連我爹娘都罵上了,我火大的打了過去,他也想動手揍我的,但他沒膽。」

她呵呵笑了出來,看了看自己的小拳頭,小小的揮了揮,驕傲的抬高下顎,「他根本打不過我,婆婆私下說要讓鄭凱休了我,說我犯了七出之罪,可他又舍不得我這張臉,你知道最後他怎麼肯了?因為他中了舉,縣城的大富翁畫了很大的餅給他,說他家的多少店鋪都是他的……」說到這,她貼靠在他胸膛,頭低低的,不語久久,久久。

「夏羽柔,我帶你回房間睡。」

他低聲說著,正要起身,她便蹙眉,抬頭看他。

「我還沒說完啊。」

「那你說吧。」原來她酒醉後就是個話癆,他被她磨得沒脾氣了。

「嗯,說到哪兒啦?」她側著頭想了想,「喔,對了,那柳姑娘脾氣雖然驕縱些,但是真的喜歡他,溫柔小意,可比渾身是刺的我好得太多,然後啊,就在他還跟我說,我當他真正的妻子,他就不娶柳姑娘,但我還沒說好時,就那麼一次不小心——說是他酒後亂性,但誰知中間有沒有什麼古怪?總之,兩個人滾在一起,不負責不行了,柳姑娘不可能當妾,平妻也不肯,這事兒鬧大會影響他的仕途,可休我就有一大堆的理由,不事公婆不事丈夫,沒生一兒半女,嗚嗚嗚——」

夏羽柔突然又哭起來,眼淚撲簌簌的掉,「休我另娶,我不在乎,這世上有那麼多男人,還怕沒人看上我?不、不對,是我看不上,也不對,不過,你這張臉——」她突然傾身靠近他,拍拍他的臉,點點頭,「真的好看到妖孽,」

她輕掐他的臉,迷迷糊糊的,竟雙手一起揉捏,將他那張俊顏蹂躪成各種形狀,還喃喃地道︰「真的好,都不知道我早想掐了,但就沒膽子,嗯,真的好好模,你臉皮怎麼比個姑娘還女敕?咦?怎麼我現在敢捏了?哈哈哈——我變勇敢了耶。」

真是瘋了!湯紹玄額際青筋微抽,怎麼任她胡來了,一把揪住她作怪的雙手,半眯著眼道︰「借酒裝瘋,找死?」

她大眼一瞪,抽出雙手,改抓住他染了她淚水的衣襟,憤憤的控訴,「你又威脅我,你真以為我怕你嗎?若不是怕我弟弟一人獨活世上,我早跟你杠上了,不就一條命嘛,早死早超生,也比面對你天天心驚膽顫的過日子要好。」

他低眸看她,心緒復雜,她這段日子的小心翼翼與特別的討好,他是看在眼底,卻沒看出她的怨念那麼深。

「你看你一張臉長那麼好看干啥?暴殄天物,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到底誰欠了你?是,就我倒楣,怎麼就撞見了不該看到的事?你這張臉原本是讓我心悅的,可後來,我看了就害怕,我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和藹可親些?我怕你,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受夠了,來,來啊,讓你掐,讓你掐死,一了百了——」

夏羽柔真的發酒瘋了,她壓抑得太久,酒醉了,剛好把這段日子積壓在心中的郁氣、恐懼及不安一股腦兒全發泄出來,一把抓著他的右手就往她的脖子放,還哭得淅瀝嘩啦,抽抽噎噎的都要喘不過氣了。

湯紹玄的頭隱隱抽痛,但也明白跟她生氣是無用的,「夏羽柔,你別鬧了。」

他是真的後悔,就不該一時心軟的走進來,這小娘子喝醉了,倒吃了熊心豹子膽。

夏羽柔充耳不聞,最後著實鬧久了,累了,終于迷迷糊糊的睡去,但即使睡了,仍緊掛在他身上不放手。

他也是佩服,無計可施下,只能將她打橫抱起,但問題來了,她的房間在哪里?

湯紹玄抱著她步出廚房,發現後院就兩個房間,很容易找到,她的房間不大,但窗明幾淨,一張小床,一個木櫃,靠窗的妝台上面擺了鏡子,半開的首飾盒里只有一把發梳,一根銀簪,連脂粉都沒有。

睡著的夏羽柔也不怎麼安分,雙手緊抱著他的腰不放,即使將她放在床上亦然,逼得他不得不點了她的穴道,將她的手拉開後,再看著她沉睡的容顏。

她的眼睫仍濕漉漉的,哽咽低語,「對不起,阿晨,姊姊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爹、娘,對不起,是我沒用……」

湯紹玄抿唇凝睇,她的夢話令他心有戚戚,他也一樣,並沒有好好照顧他在這世上與他最親近,最該照顧好的那一個人。

他替她蓋上薄被,頓了一下,走一趟廚房端了水,擰了巾帕為她拭去臉上涕淚,才步出房間。

印象中,葉嬤嬤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

湯紹玄步出食堂,看到鄰家一個在踢毽子的男童,給他幾個銅錢,問道︰「知道常來這里幫忙的葉嬤嬤嗎?」

見男童點頭,他又說︰「請她過來。」

男童笑咪咪的跑開了,沒多久,就見葉嬤嬤快步的跑來。

「請嬤嬤進去看著夏娘子,她喝醉了。」湯紹玄丟下這句話,抬步就走。

葉嬤嬤喘著氣兒,還沒回過神,人就不見蹤影,她便連忙進去,一路來到夏羽柔的房間,只見姑娘安穩的躺在床上,被子也蓋得妥妥,睡得可熟了。

她不禁納悶,姑娘喝醉了怎麼還睡得這麼安穩,而且,怎麼是湯爺叫娃兒過去找她?

湯紹玄回到山中別院,被夏羽柔這麼一鬧,他也沒用早膳,吩咐小廝讓廚房備份早膳隨意吃了。

這廚藝比夏羽柔差太多,但他也不能多要求,這別院里的所有僕從都是他祖父的舊部,把這里守得固落金湯,就為了保護他,他又怎麼能因為口月復之欲,冒著風險,也增添大伙兒的麻煩,去雇佣多余的廚子?因而連掌廚的也是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他已是一群舊部中廚藝最佳的人。

平日,湯紹玄去夏家食堂皆舍馬車,而是沿著山徑過去,看似他一人,暗處其實有暗衛保護,他肩上扛的責任太大,也是很多人最後的希望,他這條命尤其珍貴,所以不必要的人事物能不沾就不沾……

但夏羽柔那雙淚眼,倏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她向來開朗,又有狡黠的一面,他最常看到的是她偷著樂又口是心非的嬌俏模樣,還是頭一回見她那麼軟弱,如抓浮木的抱緊他不放。

湯紹玄心緒微亂,放下茶盅,再看著只動了幾筷子的早膳,「撤吧。」

他起身離開飯廳,離去采石場上工還有一小段時間,他回到書房,進入密室,繼續未完成的玉雕,卻無法專心,腦海里不斷響起夏羽柔的呢喃夢話。

「對不起,阿晨,姊姊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爹、娘,對不起……」

他抿緊薄唇,再也坐不住的起身,喚了管事備馬車。

「去官家繡坊。」

上了馬車,他便這麼吩咐。

車夫是年近四十的羅坤,他駕車一路往離城隍廟不遠的官家繡坊而去,熟門熟路的將馬車停在繡坊後門的巷子,先行下車,快步往寂靜的巷弄走去。

一來到熟悉的木門後方,他輕輕敲了敲,後門一開,一名守門的灰發老漢邊打呵欠邊叨念,「這麼早誰啊?」

一見來人,他惺忪睡眼一亮,笑咪咪的接過羅坤遞過來的小錢袋,「等著,不過,這次不能太久,上面抓得緊呢。」

「我知道,是唐大哥好心,讓小弟在主子面前討得好,這讓大哥喝點小酒。」羅坤很機靈的又塞了塊碎銀。

「等會兒。」老漢笑了笑,將門關上。

不一會兒,木門再開,一名戴著帷帽的姑娘走出來。

羅坤迎上前,低頭說著,「少爺就在前面等著姑娘。」

範梓璃點點頭,想到一早受到的欺侮,她強忍著淚水往馬車方向走去,可在看見松樹下方那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時,淚水還是瞬間落下。

想到什麼,她又急急的拭淚,再做一個深呼吸,這才加快步伐來到湯紹玄面前,輕聲喊,「湯公子。」

「姑娘一切可好?」不同于在其他人面前的冷漠,湯紹玄此刻神情溫和。

範梓璃在心里反問自己,她被判流放,放逐到這里干活,說得上好嗎?

每天一定要繡足量的物件才能休息,再一起被帶回統一管理的西院,衣食都是按規定來,穿的是藍白裙服,說白了就是女犯的囚服,與鎮上雇來的女眷很容易區別。

女犯的日子是千篇一律,過不下去,有人自盡,有的逃跑,逃走就算了,被抓回來便會被活活打死,一般的犯人沒了或不見,上頭管理的人隨便找個理由就應付過去,唯獨她不能,她的來頭太大,即使京城遙遠,還是有人派人盯著她,所以湯紹玄無法讓她消失,她只能困在這里。

但也因為有他打點,不管是西院管事的嬤嬤,還是大總管貪色的兒子暫時都不敢動她,她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也能夠外出,只要按時回到繡坊,所以,應該算是好的吧。

「好。」

她這麼回答,但長長的靜默讓湯紹玄明白,她一點都不好,沒錯,怎麼可能好?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是我不好,不能幫你做更好的安排。」

範梓璃輕輕搖頭,「不,湯公子很好了,是公子一路護我到這里,不然,我也沒有命走到這里。」

她原本被安排流放到更邊疆的苦寒之地,是皇後向皇上跪地求情,總是鎮國公府最後的一點血脈,又是女眷,皇帝這才允了,改將她流放到這雖然偏遠但算繁榮的東北小鎮,算是皇帝對鎮國公府最後的仁慈。

然而,流放的一路上,伙食差,偶而得挨餓,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氣也得趕路,押解的官差得離開繁華京城,一路翻山越嶺,累得很,看他們這些囚犯總是不順眼,脾氣暴躁,隨意打罵都是常常發生的,有女犯在中途就死了,就算囚犯的親友給銀子打點,好壞也看官差心情,未必有用。

皇姑母也私下派人給官差塞銀子,湯紹玄則透過層層安排,成了押送官差之一,雖不能太過出格,明目張膽的照應她,卻還是讓她輕松了些許。

只是隨著離京城愈來愈遠,領頭官差色心起,開始對她動手動腳,湯紹玄忍不住的杠上對方,她本以為事情要糟了,好在十名官差里,還有兩名也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幫忙打圓場,也刻意安排在小鎮小鄉村入住,夜里找女人給領頭官差泄了欲火。

後來雖然還有幾次小沖突,總算安然抵達青雪鎮,但領頭官差對湯紹玄的積怨已久,將女囚交完差後竟對他起了殺心。

最後還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幫忙出點子,說一個領頭官差要處理小官差的去留,輕而易舉,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衙役才會被派來押送犯奴的苦差,不如就把湯紹玄扔下。

領頭官差覺得這主意很好,于是湯紹玄被口頭解職,扔在這里了。

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旁人的主意,但她心里清楚,湯紹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留下來,他極聰敏,也許他根本是刻意激怒領頭官差,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但這些事他都不讓她知道,只告訴她,他會留在這里守護她。

範梓璃面紗下的一雙明眸貪婪的看著他豐神俊朗的容顏,忍不住委屈道;「湯公子離上次來見璃兒已有一個月之久。」

他面色愧疚,「你知道我不能常過來。」

「我懂的,只是我很想你。」她低著頭,不爭氣的淚水還是滾落眼眶。

湯紹玄看見面紗下方滑落的淚水,他伸出手要為她拭淚——但頓一下,還是收回手,「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堅強,知道嗎?」

「嗯。」

「有沒有缺什麼?我帶給你。」

「不用,我的活動範圍就在繡坊跟住宿的西院,天天守著同樣的一片天,吃穿無虞,這樣的日子已經很好了。」她略微懊惱的輕咬下唇,前段話她說得太快,怕他听了多想,連忙轉了語意。

可是湯紹玄怎會沒听出她話里的委屈與無助,「不會一直這樣,我保證。」

她淚眼婆娑看他,她知道如果可以,他一定會讓她月兌離眼下如籠中鳥的生活,但太多人盯著她,她如今能在繡坊里安然度日,他也已經盡力,于是點點頭。

「還有,你一月里有兩日可以出去,你想要哪天出去走走,我可以安排人保護你,絕不會像上次……」

「不,太麻煩了,我也不想出去,這里再熱鬧,還會比繁榮的京城熱鬧?」她悶悶的道,她第一次外出就嚇到了。

那是去年廟會,她跟著幾個被允許出門的繡娘前往城隍廟,人潮擁擠,有一群混混見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刻意擠身過來,還伸出咸豬手佔她便宜,後來她雖然拼命擠往另一波人潮逃離魔爪,但心里有了陰影,不願再出去。

事後,她曾向湯紹玄提起,在下一次踫面時,他便要她放心,他已經找到並教訓那些人,還自責沒有派人保護她,提及要派兩人日夜守在繡坊外暗中護她。

但他要做的事那麼多,人手可能都不足,她哪能拖後腿,讓他撥人手暗中保護她?她堅決不要,才讓他息了念頭。

繡坊內,突然傳來狗吠聲,這是守門老漢在提醒時間太久了。

「璃兒得進去了。」

「好,照顧你自己,這個……」湯紹玄從袖里拿出一只錢袋塞到她手里,「多點錢傍身,讓自己好過一點。」

財帛動人心,有些人用錢就可以買到忠誠,但有時是錢也使不動人的,繡坊里就是後者這種狀況,可是她不能對他說,說了,只是為難了他,若真鬧出什麼事,動靜一大,讓人順藤模瓜的找上他,甚至認出他,她後悔都來不及。他太重要了,她絕不能冒險。

範梓璃收下錢,淺笑道︰「璃兒回去了,湯公子還是快走吧。」

她轉身欲往繡坊後門走,突然一陣風吹來,面紗輕飄揚起,露出她下半張精致臉龐,也讓湯紹玄清楚看到她左臉微腫的指印。

他黑眸一眯,立即上前一步,將人拉回面前,在她怔愕間,掀起她的面紗,「怎麼回事?誰干的?」

她急急拉下面紗,「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說!」他冷聲喝道。

她頭一低,哽咽道︰「你凶璃兒。」

湯紹玄憤怒的臉色微緩,語氣也跟著放軟,「我不是凶你……我們說好要相互扶持,不離不棄,我卻沒辦法時時守在你身邊保護你,已愧疚難當,為何你受了委屈還不跟我說?難道你要我闖進繡坊問個究竟?」

她急急打斷他的話,「不,我說,你別沖動。」她抿了抿唇,這才把事情說出來,「掌管官家繡坊的大管事魏文的嫡長子魏宗佑想染指我,我死命掙扎便被他摑了一巴掌,但也順利逃開了,沒事的。」

湯紹玄黑眸一冷,「除了這件事,璃兒可還有事瞞我?」

範梓璃連忙搖頭,她再也不是千嬌萬寵、地位超然的鎮國公府嫡女,經歷這次變故,她變得成熟懂事,有些事她忍著忍著就過去了,她不想給他添麻煩。

範梓璃從後門進到繡坊,守門老漢看她一眼,她低著頭快步回到廂房。

屋中有近五十名繡娘忙著繡活,但一切卻是寂靜無聲的進行著,只有管事的幾名嬤嬤四處巡視,偶而停在繡架前看看進度。

不過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有一段時間,那些管事嬤嬤都被找了出去,倒是讓她感覺輕松一點,沒了那種被監視的感覺。

繡娘有大半時間就在穿針引線中流逝,午膳時間僅有兩刻鐘,便得坐回繡架前,直到傍晚,集體用完晚膳,範梓璃跟著大部分繡娘返回西院。

這一區住的都是流放的女眷,一人一間房,雖然都是戴罪之人,但多是官家出身,因而待遇還是比普通下人好,不需做灑掃侍奉之事,吃食衣物也有下人負責。

會有如此待遇的原因無他,繡坊的大管事魏良就是怕她們若一日沉冤得雪或咸魚翻身,重新恢復榮耀,回頭算帳,他不過是個小角色,要弄死多容易。

反正雇幾個下人照看也沒多少錢,而且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這可不是隨便說說,過去就有重登榮華的罪囚之家,感謝這里的照顧,不僅送來黃金萬兩,還給個大人情,送魏家子孫當個官。

魏家食髓知味,對這些罪官女眷,從不虐待打罵,除非自己想不開死了或逃了,那就怪不了他們怎麼處置。不過若是女囚之間的爭吵,他們保持中立,置身事外,日後誰得勢,他們誰也沒得罪。

範梓璃沒告訴湯紹玄的便是這樣的事。

砰地一聲,範梓璃的房門被粗魯的打開,其他房的女犯都習慣這個聲音,四周房間無一人開門探看,在這種地方,獨善其身最好,而且她們也沒有能耐管閑事。

找碴的高于婷是魏宗佑的女人之一,雖然魏宗佑身邊女人不少,但高于婷有手段挺得寵,魏宗佑還多買了一個小丫頭伺候她,要是她吹吹枕頭風,要整她們不難,何況高于婷還撂過狠話,敢幫範梓璃,就等著吃苦頭。

她們實在不懂一向低調的範梓璃是哪里得罪她,兩人過去在京城還是朋友關系。

「範梓璃,你嫉妒我不必穿跟你一樣難看的囚服,在小紫替我洗衣時,故意潑髒水,你以為你跑得快,她就沒看到你?」

「一開口就說胡話,高于婷,你病得不輕。」範梓璃冷冷的道。

「還敢否認,小紫說是你!」她朝後方使了個眼色,叫小紫的小丫鬟就上前朝範梓璃潑了一大盆水。「洗腳水的滋味怎樣?範大小姐,哈哈哈——」

範梓璃盡管渾身濕透,仍坐得背脊挺拔,不屑的道︰「鬧夠沒?鬧夠就走!」

「你!」高于婷氣得咬牙,「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高于婷,你真的很無聊,我有沒有做,你心知肚明,每回隨便找個借口來欺凌我有意思嗎?反正這種人生也沒什麼盼頭,你干脆狠一點,殺了我,我還高看你一眼。」她那雙明眸散發冷意,展露高門貴女的懾人氣勢。

高于婷臉色微白,袖里的雙手微抖,她怕了,這是身為庶女被長期欺壓而留在骨子里的懼意,但她自尊心強,不願被看出來,恨恨的瞪她一眼,「你以為我是笨蛋?有人交代我,要我好好折磨你,但就是別把你弄死了,她要你活受罪!」

「就為了一個男人,你成了听命的奴婢……」

「你閉嘴!」

「她許諾你什麼?好好折磨我,她一定想方設法的把你撈出此處,到她身邊,然後一起伺候那個男人?」範梓璃挑眉。

高于婷咬著下唇,無法駁斥,「她」的確是這麼說的。

「你可真愛他,為了能回到他身邊,不惜拿自己的身體換取今日的富貴及打壓欺辱我的籌碼,」範梓璃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以前在京城,我哥老是說我眼楮不好使把你當朋友,我還不承認,可現在我不得不認。」

當時在京城貴女圈中,唯一願意當高于婷朋友的只有她。

而今她被流放,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名門嫡女,曾經被多名千金欺壓的破落戶庶女竟後腳也來到此地,同是天涯淪落人,本該互相扶持,奈何有些人的心太丑陋,一旦遇到利益交關之事便暴露得徹底!

高于婷臉色難看,她也想到過去,但是她沒有選擇,她不要一生都耗在這里,即使出賣身體跟自尊,她也要回到繁華京城,回到她深愛的男人身邊。

青雪鎮這個邊強城鎮,早年並不繁榮,加上很多荒地尚未開墾,許多流放的男犯便送往這里開荒,考量到還有女犯,再設置官家繡坊。

荒地一年年相繼開發,再加上願意跟著流放罪人過來生活的親屬家眷,鎮里人口愈來愈多,也因為地理位置特殊,臨近海灣,成了朝廷建造南北運河的最末端,官方再設置碼頭,水陸交通變得便利,往來貿易一多,十多年下來,青雪鎮華麗變身。

而管理荒地流放犯人的是六品文官魏大偉,魏大偉其實是因貪污被調降這里,心情自然不美妙,誰知有朝一日,小鎮有了不輸青岳縣的繁華,來往商人多,到他手的油水也多了。

繡坊就是最賺錢的金雞母,所繡的繡品雖按規定送往京城,但實際上完成多少,京城那方可不清楚,多余的那些他們自行賣出,賺的錢就是進自己的荷包。

在青雪鎮,魏大偉就是土皇帝,魏家的嫡系或旁系子孫也在他的安排下,都有不錯的發展,他如今退居幕後,將繡坊全權交由兒子管理,這一年來,也讓嫡孫魏宗佑學習管理。

魏宗佑相貌出色,一雙狹長鳳眼,菱形唇,有年輕時魏大偉的風采,所以魏大偉對他相當寵溺,久而久之,就成了鎮上無法無天的小霸王,也因為早早接觸,甚為風流。

鎮上的姑娘,魏宗佑看不上眼,倒是相中繡坊好幾個年輕姑娘,畢竟都曾是官家千金,她們不管相貌氣質都上等。

魏大偉雖然疼愛孫子,卻更清楚利弊關系,因而千叮囑萬叮嚀,除非姑娘家願意,否則就打消念頭,不可強迫。

魏宗佑表面上說好,台面下可是陽奉陰違,他的身分讓他得以輕易的看到官方文書,哪個是真正貴女或小官之女、庶出女眷,寫得一清二楚。

他專門挑這些背景薄弱的動手,或是給點甜頭引誘,或是威脅,反正把人弄死了報個水土不服或者逃走,也沒有人會細查,許多人不敢反抗。

且不管是管事或嬤嬤,他都給過好處打點,眾人睜只眼閉只眼,讓他輕松得手。

偶爾遇到硬骨頭的,讓人隨意找個名目關禁閉,喂點藥,貞女變浪女,他進到禁閉室為所欲為,銷魂爽快。

然而沒想到他無往不利的手段,竟踢到鐵板——他看中範梓璃,騷擾範梓璃的事情竟然被稟報給他爹跟爺爺,兩人囑附不能動她一根寒毛。

他不解詢問,魏大偉的回答是——

「她是恩人之女。」

既是恩人之女,他好好疼惜不是更應該?

但礙于老爹跟爺爺頭一次對他嚴厲叮囑,即使色心泛濫,他還是有些害怕,把目光轉向其他容易采擷的美人兒。

但時間一久,新鮮勁過了,他的色心又落到範梓璃身上,尋了貪財的嬤嬤或管事打點,但他們竟然不敢收——

「不行的,老爺知道少爺的性子,都嚴厲叮囑過老奴了。」

「真的不行啊,少爺,範姑娘要是被您那個,老太爺可是下了重話,我們這些奴僕全要殺頭,因為我們沒能攔住您啊。」

接連幾次踫壁,他怒了,打算自己來。

今早逮到一個機會,他將範梓璃擄到一間偏僻屋子就想翻雲覆雨,想著木已成舟,他不信爹跟爺爺會為一個女人打死他!

沒想到,那小賤人死活不肯就範,還咬了他的舌頭,大大壞了他興致,他火冒三丈的賞她一巴掌,還想再打第二巴掌時,讓找過來的管事跟嬤嬤拼命勸開了。

他怒火中燒,讓人抓了另一名繡女進屋泄了欲火,狠狠的將該名繡女搗弄得哀聲求饒,但還是很不甘心,踹開那名身上青青紫紫的果女,喚人進來服侍沐浴更衣後,喝口茶,他問了小廝,「範家那個小賤人呢?」

「稟大少爺,這會兒正在繡坊干活。」小廝拱手稟告。

他抿抿唇,「把她給本少爺抓來,我就不信我還不能——你——你是誰!」

一個蒙面黑衣人突然越窗而入,先打昏魏宗佑的兩名隨侍小廝,接著朝他走過來,他踉蹌急逃,一邊要喊人,卻瞬間被點穴,隨即被狠狠的痛揍一頓,黑衣人還抬腳用力往他胯下踩,痛得他身子一蜷,如煮熟蝦子不停顫抖。

「再讓小爺知道你將魔爪伸到那些繡娘身上,你的子孫根就等著被小爺剁了喂狗!」

黑衣人冷冷的撂下狠話離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宗佑總算能喊出聲,「快——快來人!爺要被閹了!」

接下來,是一團混亂,魏宗佑被人抬上床,老大夫匆匆而至。

魏家其他人也被驚動,魏大偉、魏良一看到他眼皮浮腫,眼眶烏青,一副縱欲過度之態,臉上就不好看了,倒是兩個女人——何氏跟杜氏這對婆媳,看到最疼愛的孩子在床上申吟,淚水是掉不停,還念叨著「誰那麼狠心,竟然這樣傷他」。

魏大偉最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出去。」

何氏跟杜氏一向畏懼他,聞言再擔心也不敢留下,急急出去。

此時,老大夫表情凝重的開口,「魏少爺傷到命根,用藥調養一段日子便無礙,只是他年紀輕輕,身體就被酒色掏空太多,若再不節制,恐怕……」

老大夫語意清楚,魏大偉看向魏良,神情陰冷。

魏良當了魏大偉那麼多年的兒子,自是知道父親怒了,認為是他管理繡坊不力,讓魏宗佑有機會胡鬧。

他惱羞成怒的看向杵在另一邊的小管事,「去!把少爺身邊服侍的僕從全拖出去打死!再換一批給少爺,要是這些人仍擋不了少爺的風流,就繼續換!」

小管事急急的拱手退出去,老大夫寫完藥方也跟著離開。

屋內除了魏宗佑的疼痛申吟,再無其他聲音,漸漸的他也不敢吭聲,因為不管是疼寵他的爺爺或父親,都眼神涼颼颼的看著他。

魏大偉抿唇看著躺在床上的孫子,愈看愈惱火,轉頭看向魏良,撂下狠話道︰「你好好跟他說,再不收斂,我不介意從旁支找個人栽培。」

魏良倏地瞪大眼,連忙點頭,「是,兒子一定好好跟他說。」

魏大偉怒不可遏的甩袖離開。

魏宗佑覺得委屈,語氣憤憤地控訴,「爺爺有沒有搞錯?眼下應該派人去抓傷害我的賊人,怎麼……」

「你給老子住口!還不消停,你真想當風流鬼?還是想當太監?我只問你,你是不是去動了範梓璃!」黑衣人撂下的威脅話,兒子同他說了,但兒子動繡娘並非一朝一夕,可見他是動了不該動的繡娘。

魏宗佑心虛的閉嘴,但想想又不甘願,「所以是那小賤人背後的人,好啊,看我不手撕了那小賤人——嘶——痛痛痛——」他作勢要揮拳,沒想到這一動,全身痛,尤其胯下的劇痛更是難以形容,像是有成千上萬根針在刺。

見他臉色泛白,蜷縮身體唉唉叫痛,魏良更是怒不可遏,「痛還沒讓你長記性,你是真的想當廢人?」

「不是啊,爹,咱就這麼認了,也太窩囊了!」魏宗佑忍著的痛楚叫道︰「咱們魏家在鎮上及縣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那小賤人都被流放到這里,她身後能有什麼人?就算是恩人之女,我照顧了還不對嗎?就把那人殺了就好,反正爺爺手上有很多殺手……」

「閉嘴!說是恩人之女,是希望你有點廉恥心,要你別動她!」魏良氣憤的說。

魏宗佑一愣,「所以是故意騙我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準動她!」魏良突然傾身在他耳畔,壓低聲音道︰「鎮國公府雖是皇後娘家,皇後嫡出的長子也早早被封為太子,但我們都知道兩人眼下都被皇上軟禁了,不可能把手伸到這里,範梓璃背後的人與宮中無關,偏偏這樣讓我跟你爺爺更加忌憚,我們不知道那個人的身分,無法牽制他,可是他握有我們魏家的把柄,一旦惹怒他,我們就會成為下一個鎮國公府,听進去了嗎?」

魏良永遠也不會忘記,一年多前的秋夜,他本與父親在書房夜酌談事,突然進來兩名蒙面黑衣人,而外面守夜的侍從全都昏厥過去。

書房內,燭火搖曳,其中一名黑衣人,雖然背對著他跟父親,但渾身散發出來的懾人氣息至今回想仍令他感到心驚,更甭提另一名蒙面黑衣人開始念出的一樁樁往事——

「元德八年,河州楊家滿門被滅,上下共二百人,財物被洗劫一空。」

「元德十一年,北州地動,百姓流離失所,朝廷的賑災糧食及賑銀在途中被劫,龍顏震怒,押送物資的欽差被殺頭,所有糧食與賑銀至今仍下落不明,受災百姓不是活活餓死,就是染病身亡,哀鴻遍野,死傷破萬。」

蒙面黑衣人念了五樁事件,接著就扔下手上一本據說已謄抄上百份的冊子給他跟父親,翻開一看,里面細細紀錄他們魏家這些年來暗地殺人掠財的事件,每一件皆泯滅人性,可明明他們都做得極為隱密,為什麼會有人發現?

他跟父親對看一眼,眼里都是驚懼,這其中任何一件被朝廷、被民眾知道,都足以讓魏氏族親滅絕!

如今回想,魏良仍然害怕,冷汗直冒。

那人手持魏家這麼多見不得光的隱密事,只提了一個條件,讓範家那個丫頭可以毫發無傷的在繡坊平靜度日,如此簡單的條件,若讓兒子毀了,他死都不瞑目!

魏良恨恨的瞪著愚蠢無知的兒子,「外面女人那麼多,繡坊里的繡娘,你一個也不許再動,听到沒有?你要是管不了你的下半身,爹不介意閹了你。」

魏宗佑看到父親的神情陰冷,明白這話絕不是玩笑,嚇得頭皮發麻,臉色更白。

他知道鎮國公府是當今皇後娘家,皇後所出的大皇子已是太子,如此尊貴,卻犯下謀反奪位的滔天大罪,鎮國公府男丁砍頭、女子流放,但國公爺跟夫人都先行上吊自盡,其他房也跟著自絕,連稚兒也由大人先砍殺,听說全府上下老小上百人都死了。

當時世子爺範靖淵因陪著妹妹範梓璃到佛陀山為祖母吃齋念經小住而幸存,然而兩人亦被活逮入獄,風華正茂的範靖淵在午門被斬首示眾,範梓璃被判流放,可以說鎮國公府里除了在宮中的皇後與太子,就只留下範梓璃,他也才大膽動手,誰知竟然還有人護著她?

魏良冷眼見兒子喝了藥減些疼痛後便走出去,何氏跟杜氏急急的進屋關心魏宗佑。

魏良來到廳堂,命人將繡坊的小管事及管事嬤嬤都叫過來,嚴詞訓誡一番,叫他們盯緊了兒子,這才讓他們去做事。

往後靠坐在椅背上,兩鬢斑白的他表情沉重,一旁伺候的僕從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魏良揉揉眉宇,深思著,那夜的黑衣人若不除去,永遠就是個隱患,他還是得派人暗中查查他的身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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