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的禍水 第八章

作者 ︰ 喵喵

經過兩個月的忙碌,不但犯罪數目驟降,來衙門伸冤的百姓也逐漸少了,唐毅衡終于不必日夜審案,還能在公干之余微服四處走走,以了解民情。

這日,他趁著旬休,獨自騎馬到郊外巡視,順便散散心。

放眼望去,盡是一畦畦的稻田,猶如綠色的海浪,風兒一吹,即形成美麗的波痕,幾間農舍坐落其中,呈現出賞心悅目的景致。

忽而,不遠處飄來瑯瑯的讀書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清亮的童音,抑揚頓挫地讀著三字經,格外引人注意,于是唐毅衡便趨前一探究竟。

循聲沿著鄉間小徑,他來到一座掛著「育賢館」橫區的宅院前。

信步走到窗邊,只見屋內坐了十多個孩子,年紀介于五到十歲間,有男有女,個個神情認真地讀著課文。

昆陽縣民大多為佃農,除了富賈和城里做生意的小康之家,一般人只求溫飽,根本沒有余力供子女求學,可是在鄉野之地,居然有這等規模的學堂,那倒是奇了。

暗感詫訝的唐毅衡接著又發現,首排右側桌前那一對並坐的女童,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好,先讀到這里,你們暫時先自習。」

瞥見窗外晃動的人影,那名夫子交代了學童們一聲,就走了出來。

「請問公子有何事?」

唐毅衡連忙解釋,「打擾先生了,在下因路經村落,看到這兒有間學堂,因為好奇便過來瞧瞧。」

「原來如此。」夫子微笑打量著來者,「瞧公子一派斯文,應該是個學富五車的儒生吧?」

「不敢當。」唐毅衡謙恭地一揖,「晚生唐貫之,不知夫子尊姓大名?在此開學堂多久了?」

「敝姓莊,名奕坡,字軒然。」為免打擾學童自習,他以手勢請唐毅衡往另一邊的檐廊行去,才繼續介紹,「這學堂是半年前才開辦的,不過老夫並非主人,而是受聘的夫子。」

「喔?那麼這兒的束修必然不低吧?」

「不,我們完全免費,因為,這兒的學童除了少數來自附近的農戶,其余全是孤苦無依的孩子,他們平時就住在學堂後方的屋舍。」

「能收容這麼多孤兒,並且供他們讀書,你們館主真是仁慈慷慨。」

想不到奸商當道的昆陽縣還有如此善心人士,唐毅衡訝異之余,不禁肅然起敬。

「是呀,」笑捻著胡須,莊奕坡進一步透露,「除了幫助貧童,她還開了織布坊,讓村子里的婦女可以賺錢貼補家用,因此村民都十分感激,直說她是菩薩轉世呢。」

「貴館主的善舉著實令人感佩,晚生定要拜會一番。」等踫了面,他再道出他縣令的身分,好好表揚對方。

「這……」莊奕坡一臉為難,「可是館主行事不願引人注目,總是隱身于後,從不見外人。」

「愈不願沽名釣譽的人,在下愈是景仰,還望先生成全,代為引見。」唐毅衡誠懇地請求。

這時,一名粉衫女子隔著矮籬笆,揮手喊道︰「先生!」

「抱歉,老夫實在幫不上忙,公子還是請回吧。」莊奕坡委婉地拒絕後,轉身便迎向那名粉衫女子,「桃紅姑娘。」

「那位公子是誰呀?」杏眸掃向不遠處那張俊雅的臉龐,桃紅覺得既陌生,又好像有點面熟。

「呃,只是一名路過的公子,來學堂這兒瞧瞧。」

見那名書生邁向坐騎,似乎已準備離開,莊奕坡便沒再留意他的動靜。

「是嗎?」那大概是她記錯了。

「對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小姐呢?」

「小姐先去織布坊,所以讓我在岔路口下車,先給孩子們送點心,稍後她就到了。」兩人邊走邊談,渾然未覺有第三者正豎直了耳朵偷听。「對了,先生,沈家姊妹還好嗎?」

「她們已經適應這里的生活,也非常喜歡讀書,只是不時惦念著你跟小姐……」

而佯裝正忙著檢查馬鞍的唐毅衡,則是暗呼僥幸,沒有被桃紅認出來。

難怪他覺得那對女童有些眼熟,原來她們是之前被賣進百花苑的小姊妹,只因為臉頰長了肉,他一時才想不起來。

更教人意外的是,育賢館幕後的金主,竟是百花苑的紫老板,而且她還默默做了那麼多善事。

這樣的秘密讓他胸中澎湃不已,也五味雜陳,有欣喜,有愧疚,更有著亟欲見佳人一面的渴望。

唐毅衡立即策馬往岔路口疾馳,不一會兒即看到一座像是工房的落院,外頭停了輛馬車。

下了馬,他走進敞開的大門,穿越晾著各色布匹的院子,很快就在屋子里發現心中懸念的倩影。

「這個月的收入扣掉成本及開銷,還有十兩的盈余,你把這些錢發給大家,當作是分紅。」

一襲淡紫素衣的孟惜蕊,臉上薄施脂粉,和那些村婦相較,更顯得高雅月兌俗,彷佛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

「紫老板,您對我們真是慷慨,小的謹代表所有織娘,向您致十二萬分的謝意。」班頭感激地道。

「不用客氣,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去找莊先生……」

孟惜蕊交代完事情,便步出織房。

走過院子時,突然有只大手捂住她的嘴,並將她往隱密的牆角拖去,嚇得她拼命掙扎。

都怪她太大意,以為這淳樸的村子應該很安全,才沒讓桃紅陪同,不料竟遭人突襲。倘若匪徒只是劫財,那就罷了,萬一對方意圖劫色……

正當她心中充滿驚恐,耳畔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是你?!」

沒想到偷襲者居然是唐毅衡,孟惜蕊不禁愣然。

「你默默行善的事,我都曉得了。」他的墨瞳眨也不眨地鎖住她的嬌顏,「包括沈家姊妹、育賢館的學童,以及這間織布坊。」

「你怎麼會……」她的美眸訝然大瞠,「你跟蹤我?」

「不是我跟蹤你,而是老天安排我們相見。」否則他何以會興致突起,跑來城郊溜達,進而發現這些事?「你可知道,當我無意間知悉你諸多的善舉,我有多高興嗎?」

原來惜蕊仍保有善良的本性,原來她並未因自身的不幸,就把痛苦轉嫁到他人身上,原來……

「高興你個頭啦,走開!」她伸出蓮足用力踹他脛骨。

「哎喲!」唐毅衡痛呼著往後跳,不意撞到擱在牆邊的竹竿,被傾倒的竿子敲到頭。

「怎麼了?有沒有受傷?」見他按著腦勺,孟惜蕊趕忙上前攙扶。

「好惜蕊,我就曉得你還是關心我的。」抬眸咧嘴一笑,唐毅衡反將她摟進懷里。

「可惡,你居然弄戲我……」明白上了當,她不禁氣得捶打他。

「我是騙了你,」他輕易便箝住她的粉拳,「但你不也是改名換姓,把我耍得團團轉?所以咱們之間算是扯平了。」

一踫觸敏感的身世問題,孟惜蕊馬上板起臉孔,道︰「小女子說過千百遍了,我不是孟惜蕊。」

「別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是惜蕊,而且我有證據。」

「什、什麼證據?」她心里打個了突。

……

半晌後,唐毅衡才放開她的櫻唇,道出答案,「喏,你熱情的反應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咦?」恍然回神的孟惜蕊,反手便是一掌,「下流!」

但唐毅衡只是模模熱辣辣的臉頰,笑道︰「想不到你還留著咱們的定情物,足見你對我余情未了。」

「定情物?」頭一低,她見襟口已微微敞開,露出里頭的玉墜子,不禁漲紅了俏臉。

天!她怎麼會跟唐毅衡吻得渾然忘我,連衣襟被拉開了都沒有察覺?幸虧周遭有層層布匹遮住,否則讓人瞧見她衣衫不整的模樣,豈不是糗極了?

「你少臭美,我隨身帶著它,只是要記取教訓,千萬別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隨隨便便就獻出身子。」

但她惱羞成怒的辯解,等于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分。

「蕊兒,其實我……」

「住口!」她怒斥一聲,「早在三年前,孟惜蕊已葬身河底,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紫薔。」

「惜……」被那雙杏眸一瞪,唐毅衡旋即改口,「紫薔,你听我解釋,當年我是因為被仇恨沖昏了頭,才會傷害你……」

「夠了,過去的事我不想提,更不想听。」理好襟口,孟惜蕊拿下玉墜子,惱火地朝他扔去。「這東西還給你,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拜托你別再來騷擾我。」

說罷,她轉身便往外奔去。

「真是現世報呀,這小妮子不僅記住我當年說過的絕情話,還一句句奉還回來……」唐毅衡苦笑著拾起玉墜。

不過,他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死心的人,幾個箭步,他便追上了正要坐上馬車的孟惜蕊。

「別走。」拉住她的玉腕,他低聲下氣地道︰「我明白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也能理解你的感受,我不敢奢求你原諒,只希望你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誰希罕你的補償?放手啦!」

兩人正拉拉扯扯,忽然一名男子疾奔而來。

「放開她!」

「葉大哥?」掙開唐毅衡的大掌,孟惜蕊立即躲到救兵身後。

此人名喚葉新,是恭親王的親信護衛,她在王府時受其照顧頗多,即使她回到昆陽縣後,他仍會定期代東方玥到百花苑來探望她們姊妹。

「紫薔姑娘,你沒事吧?」

孟惜蕊搖了搖頭,「你怎麼曉得我在這里?」

「是海棠姑娘告訴我,你來織布坊瞧瞧。」確定她無恙,葉新轉而質問現行犯,「大膽狂徒,竟然冒犯紫薔姑娘,我非砍了你的手不可!」

見他拔出長劍,孟惜蕊連忙道︰「你千萬別傷了他,他叫唐毅衡,是本縣的縣令。」

「那又如何?難道縣令就能目無法紀,調戲婦女嗎?紫薔姑娘可是王爺的紅粉知己,誰敢對她無禮,就是對王爺不敬。」

冷哼著收起兵刀,葉新並非顧忌對方是縣令,而是不久前和西王夫婦回京與王爺敘舊時,曾提及軍營中的同袍被調來昆陽縣一事,希望王爺多多關照,他若傷了此人,對主子就難以交代了。

原來是東方玥的屬下。唐毅衡心中暗忖。

恭親王荒誕不經的事跡,曾是市井百姓們茶余飯後的話題,不過成親後他就不再四處風流,徹底與丑聞斷絕,還為皇上分憂解勞,堪稱是浪子回頭的最佳典範。

沒想到,他表面上與王妃恩恩愛愛,背地里卻派護衛來探視昔日府里的舞姬,莫非……他和惜蕊還藕斷絲連?

盡避滿月復疑問,唐毅衡仍不動聲色地道︰「閣下誤會了,本官只是想和紫薔姑娘說幾句話而已。」

听他語氣不亢不卑,既無傲慢的官架子,亦無畏懼權貴的孬態,于是葉新望向另一位當事者求證。

「紫薔姑娘,這真的是一場誤會嗎?」

唯恐過去的情事被人知曉,孟惜蕊只得點頭。

「唐大人德高望重,奴家卻是身分低賤的煙花女,實在不配與您攀談……葉大哥,咱們走吧。」

說完,她便與葉新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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