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簫逐鳳凰(下) 第十二章

作者 ︰ 蔡小雀

「長……太子妃這邊請。」李曜忍住酸澀感,恭聲在前領路。

李眠不發一語,在護衛的簇擁保護下一路進了侯府,最後來到由忠心耿耿的長勇及德勝侯親衛牢牢守著的堂樓前。

「參見太子妃。」長勇看到她,眼眶一熱,二話不說就單膝跪下行禮。

「長勇叔免禮。」李眠眼神清冷,平靜鎮定的問︰「侯爺現下如何了?」

侯爺……大小姐竟是連「父親」二字都不願叫喚了?

可長勇這些年來親眼目睹這父女倆的種種隔閡與疏離,他知道怪不得大小姐,也深知侯爺傷人傷己的執拗,只能暗暗長嘆,束手無策。

況且他是侯爺的親衛心月復,有些事侯爺不發聲表態,侯府中又有主母當家,他又如何敢擅作主張?

但無論如何,長勇面對這位大小姐時,總是心頭發虛隱隱慚疚的。

「回娘娘的話,侯爺如今依然昏迷不醒還高燒未退,太醫說如若這三日內還未能清醒,侯爺恐怕……恐怕……」長勇一個高壯漢子,說著說著也不禁哽咽了。「今日已是第三天。」

她還是很淡然。「知道是怎麼中的毒,又是誰下的毒嗎?」

「這毒物是雷公藤,又名斷腸草,下在父親的解酒湯中,灶下廚娘、燒柴小廝和所有經手的奴僕丫鬟都被拿住了,大理寺和刑部審訊一日一夜,兩個丫鬟受不住刑斷氣了,可始終沒有線索,其余人等也口口聲聲喊冤。」李曜接過話解釋,神情憤慨又黯然。

「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們也不敢再嚴加用刑,就怕找不著真凶,反教一干無辜之人喪命,如今里里外外無數雙眼楮盯著,」長勇頓了頓,低聲道︰「刑部和大理寺如同捧了個燙手山芋,自然更是唯恐動輒得咎。」

所以盡管這兩部里頭刑名老手多多,卻也不願輕舉妄動。

李眠沒有看他,只是略沉吟了一下,對一臉忿忿的長勇淡然道︰「听說侯爺治軍嚴明,手下能人干將無數,軍中偵訊細作自有一套,不如讓刑部大理寺把人交給他們審問。」

長勇聞言大喜,隨即又忐忑遲疑道︰「可刑部大理寺受命于陛下徹查此案——」

審不審得出真凶或線索是一回事,被逼交出職權又是另一回事,後者可就大大打臉了。

李眠還未開口,戴嬤嬤已經朗聲道︰「老奴奉皇後娘娘鳳令服侍太子妃出宮過府,臨行前,皇後娘娘特意叮囑,一切皆交由太子妃發落做主,如有不從或違逆者,便讓那人親自上鸞凰宮問去!」

眾人聞言均是倒抽了口氣,登時全場鴉雀無聲,面露深深敬畏之色。

——上鸞凰宮質問皇後娘娘,哪個狗膽包天不要腦袋了?

「都听見了?」李眠微微挑眉,「都照辦去吧!」

「喏!」長勇和一干親衛感激萬分地跪下來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謝娘娘。」

李曜怔怔看著長姊的氣勢光華耀眼,再不復記憶中那個沉默瑟縮膽怯的蒼白女子形象,心頭莫名又是苦澀又是撼動又是惶惶。

姚氏則是藏住了滿眼怨恨與惡毒,緊咬下唇。

東宮明明已是風雨飄搖,這個賤人的太子妃之位眼看著朝不保夕,今日居然倚仗著皇後的勢,還在府中耀武揚威充什麼主子款兒?

哼,若不是為了——

姚氏生生地憋住了幾欲沖口而出的酸話,垂下頭去,假意柔順畏縮。

李眠懶得看姚氏在那兒裝模作樣扮楚楚柔弱,提步走進了長勇代為推開的大門。

開春正是積雪初化,乍暖還寒透涼得令人發顫,屋里頭卻彌漫著濃濃刺鼻的藥味,和暖烘烘的叫人幾欲熱出汗來的金炭氣息。

太醫們一見到她,連忙下跪行儀,李眠柔聲地喚起,目光卻不自覺落在床榻上那個高大瘦削枯槁的男人身上。

戴嬤嬤見狀一聲輕嘆,體貼地領著太醫等一干閑雜人退出了屋外,還不忘關上了門,留下父女倆獨自一處。

李眠靜靜地來到了「父親」的榻前,看著原本精實冷肅的男人此刻倒臥在床,面色憔悴潮紅中透著一絲病態的慘白,嘴唇微泛青紫,呼吸斷續低微而艱難。

「德勝侯?」她平靜地道。

李炎雙目緊閉,若非胸膛還隱約有微弱起伏,只略一匆匆過眼,就教人誤以為他已油盡燈枯氣絕身亡了。

「我不在乎你是否當真昏迷不醒,還是听見我來,不願見我,抑或無顏見我。」她在榻邊的一張團凳上坐下,神情清冷地凝視著他。「我來,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李炎眼皮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似是痛楚掙扎又似是努力想睜開。

「——你還記得我阿娘嗎?」

床榻上的男人陡然抽搐顫抖起來,猛地俯身嘔出了一口駭人可怕的黑血來。

她心一緊,面上卻依然毫無表情,諷刺道︰「這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不過,時至今日,這個答案對本宮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李炎形容灰敗氣息破碎,昔日英俊凜冽的臉龐黯淡如冬日殘葉,短短三日竟像是蒼老了十歲有余,他勉力半撐著身子,望向她的眼神深幽而隱含一連遮掩得極好的傷痛。

「……臣,記得。」

「記得便好。」李眠笑了,笑意卻絲毫沒有抵達眼底。「本宮就是想提醒你,待你毒發不治下了九泉之後,若見到了我阿娘,就離她遠遠兒的,別教她再瞧見你,哪怕僅僅只有一眼。」

李炎直直地盯著她,眼底恍惚間像是掠過了一抹顫抖的可疑水光,最後凝結住了一絲再壓抑不住的哀色。

「你不是她的良人,我只盼她在渡過忘川,飲下孟婆湯時,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把你徹底忘得干干淨淨,」她快意地道︰「然後尋一個真正待她好,將她捧在手掌心上疼惜的真漢子,快快活活過一生!」

他閉上了眼,良久良久……

「我想說的,就只有這個。」李眠胸口悶窒得厲害,面上卻冷笑得更歡,話說完就起身,掉頭就要往外走。

「娘娘——」

她小手掌心被強硬塞進了一個觸之光滑絲緞般的物事,本想厭惡甩開,卻听見李炎虛弱喑啞的聲音響起。

「臣……確實非……你阿娘……的良人,我……無話可說。」

她瞪著他倒回床榻上,唇畔黑紅血跡殷然,疲憊閉上雙眼,嘴角隱隱上揚著不知是悲傷還是自嘲的蒼涼微笑。

李眠木然地踩著虛浮的腳步,不知何時已走出了門外,戴嬤嬤心疼地一把攙住了她。

「娘娘,你還好嗎?」

「嬤嬤,」她緩慢地回過神來,對著滿眼擔憂的戴嬤嬤擠出了一個安撫的溫和笑容來。「我……沒事。」

「娘娘,你的臉色不大好,現下天氣又涼,要不先回宮休息吧,這兒有太醫們在,如果您不放心,老奴留下來守著,一有什麼情況定然隨時回報。」

姚氏忍不住拭淚起來,嚶嚶泣道︰「我家侯爺如今還生死不知,娘娘回來瞧上一眼就要回宮,倒還不如別回來了,省得教人看了難受……妾身知道娘娘是看不上我?可侯爺終究是您的爹呀!」

李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閉嘴。」

姚氏本能一抖,隨即難堪的臉色發青。「你——」

「嬤嬤,您不如陪我回舊時居處歇會兒吧。」李眠轉向戴嬤嬤,溫言道︰「既得父皇恩準回府探親,終歸是候上一候,等太醫們再診治出個結果來,我們回宮也好向陛下稟告。」

戴嬤媳笑道︰「老奴自然都陪著您。」

李曜有些尷尬地道︰「娘娘……您的舊時居處已年久失修,父親堂樓東翼有一暖閣名為慧劍台,里頭寬敞暖和許多,還是請娘娘和嬤嬤到此處暫歇。」

李眠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不用了,本宮當年的舊處就好。」

待太子妃和其護衛宮婢浩浩蕩蕩揚長而去,李曜看著又復嚴密布陣守在父親堂樓前的長勇等親衛,看見他們看似恭謹卻戒備的神情,不只是對母親,還有自己。

——難道他們懷疑自己和娘會是加害父親的凶手?

李曜心口一緊,眼透茫然。

怎麼可能……

「不就是一只就要摔下鳳凰台的草雞罷了,便讓她再多顯擺幾日,」姚氏陰惻惻地盯著李眠離去的身影,刻薄惡毒地笑著。「沒有那個命,再大的福氣也接不住!」

「娘!」李曜低聲警告道︰「您還嫌侯府這些日子以來不夠鬧騰嗎?」

姚氏已是破罐子破摔了,冷笑道︰「瞧見沒有,你口口聲聲認作長姊的那個人,眼里可沒有你這個弟弟呢,你還記得自己嫡親同胞的手足只有湉兒嗎?」

李曜臉色嚴峻緊繃。「娘,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妹妹今天回家,可就沒見你這麼上心。」

李曜揉著抽疼的眉心。「妹妹如今是戴罪之身,蒙陛下大恩方可回府探視爹爹,本就該低調行事才是,如何能與太子妃下降比得?」

「你們父子倆一樣沒良心,你們都會後悔的……」姚氏用著十分古怪晦暗的目光盯著他,嘴角笑容令人莫名發寒。

李曜無法再跟活似變了一個人的癲狂母親爭論,他只能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徑自揮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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