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媳榮門 第一章 穿越變人妻

作者 ︰ 春野櫻

繡戶微啟,湘簾半卷,幾名僕役在門外來來往往,手中托著銀盤,將一盤盤、一碟碟的茶點送上,門里的丫鬟則伸出手來,接下吃食往花廳里送。

廳里傳來陣陣笑語,幾名女眷品茗閑聊,一旁還有四個年紀不一的孩子玩耍著。

這是應家後院的花廳,在席的女眷分別是應家夫人魏氏、應家大少爺應景春之妻莊玉華,應夫人的弟媳馬氏、馬氏的媳婦田翠微,以及剛新婚不久的應家二少爺應慕冬之妻柳鳳棲。

柳鳳棲是應家新婦,為免犯錯,在席上大多只听不說,何況她進門的情況並不光采,簡單一句話,她是「抵債品」。

柳鳳棲是應家在開陽的莊子管事柳三元的女兒,年方十七,開陽的莊子是由應夫人胞弟魏開功打理,柳三元是他手底下的人,因為好賭欠下一筆爛賬,被賭坊逼急了,于是做假帳偷銀兩,事跡敗露後他向魏開功求情,並提議將女兒嫁給應家二少爺以抵其過。

應慕冬已經二十有七,其兄應景春長他一歲,夫妻和美、兒女皆具。可應慕冬卻是聲名狼藉,即便是應家二少,卻沒有人願意將女兒嫁給這個總是流連秦樓楚館,就連良家婦女都想染指的紈褲子弟。

若論出身,柳家實在是配不上應家的,可如今有人願意將女兒嫁給應慕冬,應老爺及應夫人可說是求之不得。

就這樣,柳鳳棲嫁進來了。

應家是懷慶府響當當的人家,祖上曾在前朝當官,雖是七品言官,但也算是名門,不過那也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三代前,應家遷至懷慶府落地生根,一開始開設茶行,以買賣茶業營生,慢慢地累積下家底,多方涉獵,如今是縱橫南北水陸、買賣各路貨物的商號,茶葉、糧秣、布匹、生絲、瓷器、鐵器、木材、藥材、苗種……食衣住行全在範圍之內。

應家在各地擁有二十余間商行分號,三十多座莊子,還有萬畝良田供佃農耕作,賺入的大量金銀讓應家宅第逐年擴充增建,如今已是直入五進,左右三層護龍,大小庭院十處,有多塊菜圃、馬廄、茶室及祠堂的大宅,正門為三開大門,有東西南北後五處側門,高牆聳立圍繞,牆邊有巨木成蔭,外人難窺其深。

幾位女眷飲用的是剛從嶺南送來的春茶,茶湯清新甘甜,猶如晨露,佐上應景的各色茶點,十分對味。

柳鳳棲不敢妄自搭話,只是一心一意地享用著茶水及點心,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

她愛甜點,應家廚子制作茶點的技藝一流,讓她大飽口福,若說嫁來此處有什麼好的,那必然是這些教她食指大動的吃食了。

「鳳棲,怎麼光顧著吃呢?」說話的是魏開功的妻子馬氏。

正要將一塊山渣糕放進嘴里的柳鳳棲頓時大張著口,無法響應。

「咱們應家的茶點可不輸那些茶樓做的,鳳棲應是喜歡吧?」應夫人笑視著她,「鳳棲,妳來到應家有半個月了吧,一切都還習慣嗎?」

柳鳳棲擱下手里的山渣糕,點點頭,「回母親的話,媳婦還在適應中,但都還行。」

「慕冬他……」應夫人頓了頓,試探地問︰「待妳可好?」

「夫君他……」

說實話,應慕冬待她沒什麼好不好的,他夜里都不在,白天回來時也大多在書房,他沒要求她當個稱職的妻子,只要她隨意隨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基本上就是「妳想干麼就去干麼,別來煩我便好」的意思。

很好,她目前就需要一個連圓房都不要求的丈夫。

那日在騎樓底下才喝了幾口珍女乃,她便被失控打滑沖進騎樓的轎車撞上,當她恢復意識時,已經宿在這個名叫柳鳳棲的十七歲女子身上,還成了懷慶府應家的媳婦、聲名狼藉的浪蕩子應慕冬之妻。

她醒來時,應慕冬坐在床沿看著她,神情平靜,眼底卻充滿著憂心,那不是一雙無情的眸子,而是暖的、熱的、有溫情的。

她擁有原主的記憶,知道原主是服毒自盡的,因為她不甘心被父親當成抵債品送進應家,嫁給被戲稱為「應家之恥」的應慕冬,因為不想讓這男人玷污了自己,于是在新婚之夜服下毒藥以作抗議。

然後原主死了,她活了。

她完全不知道老天爺為何給她一個新的人生,她合該去輪回,重新投胎轉世,從零開始,怎會讓她接了人家不要的?

老天給妳什麼妳就接受啊,干麼抗拒抱怨呢?

她想起趙維曾經說過的話,趙維是個再樂觀不過的人了,他總說世間種種都有其因果,絕不會毫無理由,初時她一度懷疑他是什麼靈修團體的成員,後來發現他真的是個樂天派,成天給她灌一堆心靈雞湯。

像是被他洗腦成功,穿越後的她沒有太驚慌失措,反而有種既來之則安之的豁達。

當然,她也不能太放松,畢竟她是嫁給一個即便放在二十一世紀都堪稱是渣男的男人,還進了這種規矩跟秘密多如貓毛的豪門大戶,凡事都得警醒一點。

「唉。」應夫人輕嘆一聲,神情愧疚,「孩子,真是委屈妳一個好好的姑娘家了,妳原本可以嫁個疼妳、惜妳的良人,無奈如今……听說新婚第二天,慕冬便徹夜未歸,留妳一人獨守空閨?」

柳鳳棲愣住,一時之間不知要說什麼,總不能說丈夫不在她不知道多輕松吧。

「慕冬這孩子三歲就沒了姨娘,所以我特別地疼愛他,心想著能代替他姨娘好好看顧他,沒想到……」應夫人又是一嘆,「都怪我,老爺總說我是慈母多敗兒,我……我真是個失敗的母親,沒能把他教好,讓他一直闖禍惹事,聲名狼藉,以至于沒人願意將閨女嫁給他,真是委屈妳了。」

听著應夫人這番深深自責及愧疚的話語,柳鳳棲有點茫惑。

應慕冬是妾室所出,三歲時生母便沒了,是在嫡母身邊養大的,應夫人憐他自幼無母特別照顧他,這本是件溫情溫暖的事情,可不知為何應夫人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卻感覺不到任何愛的成分在里頭。

馬氏皺眉輕啐一記,「大姑子,這怎能怪妳呢?妳對慕冬也是費盡心思,全怪他不知感恩惜福亦不長進,這些年要不是有妳照拂著他,他早被逐出家門了。」

「可不是?姑母對他的好眾所周知,自己不成材要怪誰呢?」田翠微附和著婆母之言。

听著魏家婆媳二人完全不顧慮她這新婦心情及顏面的話,柳鳳棲有點訝異,就算心里真那麼瞧不起應慕冬,也得顧慮著她在場而留點情面吧?

這時,看來溫婉嫻順的莊玉華說話了。

「舅母,翠微。」她委婉地道︰「其實小叔也沒那麼壞,只是孩子氣罷了,如今娶了媳婦,自然就會成熟一些。」

莊玉華的體貼入微讓柳鳳棲心生好感,忍不住朝莊玉華瞅了一眼,而莊玉華也回了她溫柔的一笑。

「表嫂,妳也別替他說話,這些年他給應家惹了多少麻煩啊。」田翠微一臉鄙夷地道。

「我也不是替他說話,只是覺得他這半年來穩重了許多,就連景春也是這樣覺得的。」莊玉華笑笑地道。

應夫人聞言若有所思,眼底流動著深沉的情緒。

「瞧瞧。」馬氏哼笑一記,「妳跟景春夫婦倆多良善,去年他沾了花家那媳婦,還是景春給出面解決的……」

馬氏此話一出,莊玉華警覺地看向柳鳳棲,眼底有些憐憫及尷尬。

「弟妹!」應夫人終于出聲了,「鳳棲在呢,那些污糟事兒就別再提了。」

應夫人都開口了,馬氏便兀自啜了一口茶,不再說話。

離開花廳回長歡院的路上,柳鳳棲一直想著剛才在花廳聊的那些事,看來魏家婆媳二人是真把她給瞧低了呢!

若她出身高貴,家世不凡,她們斷不可能在她面前說那些話,就算應慕冬再怎麼不濟、再怎麼不堪,她們也不好當著她的面把他說得一無是處。

再說,她也不覺得應慕冬是她們口中的那種人。

他或許是胡來,或許真是淨惹事端的紈褲浪蕩子,可卻不全是那麼糟糕的人。

那天她醒來時,在她床邊看顧著她的人是應慕冬,新婚之夜,新婦服毒,可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帶著憂心及憐意地看著她,見她睜開眼楮,他像是卸下心中大石般松了一口氣。

「你……我……」看著他的裝束,再看看周遭的景物,柳鳳棲依稀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真的有穿越這回事啊!

就在此時,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很難受吧?還想死嗎?」這話帶著一點嘲謔。

柳鳳棲呆呆地看著他,腦中正在接收關于原主的所有記憶。

「妳該慶幸祝大夫正在府里吃酒,才能及時從鬼門關前把妳拉回來。」他眉心微攏,「祝大夫說妳死意堅決,服下的毒藥足以殺死一頭大貓……妳寧死都不願嫁給我是嗎?」

看著他的神情,柳鳳棲有點憂心,他是在生氣嗎?他會不會因為這樣而懲罰她?可他剛才見她醒來,明明就松了一口氣的……

「好死不如歹活,活著才有機會改變。」他輕聲勸道。

「改……改變什麼?」她有點虛弱地道,「我……我嫁了一個惡人……」

聞言,他微頓,神情若有所思,接著眼底竟浮現一絲隱約的溫柔。

「不可知的事情確實是挺可怕的,不過妳好歹先觀察看看,確定我真的是惡人再死也不遲啊。」

她愣住,茫惑地看著他。

他的意思是……他不是傳聞中的那種人?

「妳放心。」他松開了握著她的大手,「我不是禽獸,斷不會踫妳一根頭發,妳就安心地待下來吧。」

那天,她可以確定自己看見的應慕冬不是原主所知道的紈褲子弟。

在這之後,他向所有人聲稱她是吃了不潔的東西導致食物中毒,否則若是新婦服毒之事傳出,她往後在應家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他如此細心的表現也教她訝異……

就在柳鳳棲想得出神的時候,跟在她身邊的小燈怯怯地道︰「二少夫人,其實二少爺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原主不是富貴人家的小姐,自然沒有陪嫁丫鬟,父親又嗜賭如命,沒能給她足以傍身的嫁妝,也難怪被馬氏婆媳倆輕瞧。

她進門後,應慕冬便把小燈給了她,小燈只十四,半年前才被人牙子賣到應家,因為有點笨手笨腳,常被其他資深的丫鬟嬤嬤們責罵,應慕冬見了便將她要到自己院里。

「我進應府前也听了很多二少爺的荒唐事,三個月前他跟管事討了我,我還很怕呢!」小燈認真說著,「結果進到長歡院,二少爺要我自己凡事看著辦,就是不必擔心要看他臉色。」

她停頓了下,續道︰「雖然外面的人都說二少爺是應家之恥,可他對我很好,對興哥也很好,所以二少夫人,很多事真的是得眼見為憑的。」興哥說的是永興,應慕冬的隨侍。

此話不假,柳鳳棲確實也有同感……唉,原主真是可惜了,若她泉下有知,可會感到遺憾?

回到長歡院,整個晚上都不在的應慕冬回來了。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每天都在外面過夜,白日里才回來,回來了也是待在書房,幾乎沒進過他們的新房。

一開始她以為他可能夜宿溫柔鄉,可幾次踫面她都不曾在他身上聞過脂粉味,反倒常有食物的味道。

他都去了什麼地方呢?

「去哪了?」應慕冬看來是要找她。

「母親找我去喝茶。」柳鳳棲低垂著眼,「還有大嫂、舅母跟表弟妹。」

「喔。」他挑眉笑問︰「說了我什麼壞話?」

她微怔,訥訥地道︰「也沒什麼……」

「無妨。」他撇唇一笑,將手上的東西交給小燈,「小燈,這是給二少夫人喝的藥,妳拿去熬了,照舊。」

這半個月來,她每天都要喝藥,藥方是祝大夫開的,說是給她解余毒、補氣血。

「是。」小燈上前接過藥包,「那我去熬藥了。」

等她走後,柳鳳棲微微皺起眉頭,「這藥還要喝多久?」

「喝到祝大夫說可以停為止。」他理所當然地說。

「我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柳鳳棲討厭喝藥,苦死她了。

「毒藥妳都喝了,還怕什麼?」說著,他遞給她一個包裹著東西的荷葉,「知道藥苦,這個給妳,吃點甜的吧。」

她一頓,驚訝地看著他,他給她帶甜點回來?

接過甜點的同時,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應慕冬這個人身形高-,體態極佳,那張好看的臉上有著一對斜飛的濃眉,兩只眼楮深邃而寧靜,高挺的鼻子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那唇片多一分則太厚,少一分則太薄。

他長得就像是小說或電視劇里走出來的男主角一樣,放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是迷妹們爭相喊腦公的那種歐巴,也難怪他能在溫柔鄉里橫著走。

那些姑娘家斷不會只因為他出手闊綽就對他另眼相看,最大原因還是他生了張好皮相,也才能勾引得了那些良家婦女。

柳鳳棲攤開荷葉,上面擺著兩個酥皮卷,從剖面看,里面塞著許多干果,有核桃、長生果、瓜子仁……等等,那酥皮烤得金黃,看起來就是好吃的東西,她立刻往嘴里塞了一個。

「欸!」他眉心一蹙,「給妳配藥的,妳怎麼現在就吃了?」

她不管他,徑自品嘗著,然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見她一副有什麼高見要發表的樣子,應慕冬神情一凝,「好吃嗎?」

她嚼了嚼,「口齒留香,但感覺少了一味。」

「少了什麼?」他認真地問。

「烤好後,將糖炒至焦香再淋上去,味道會更有層次。」她眼中有幾分得意,「相信我,我很懂吃的。」

聞言,應慕冬有點驚訝地看著她,眼底有著她不解的驚喜及懷念,像是想起了誰。

柳鳳棲也同樣想起了一個人—— 趙維。

趙維親手給她做的梅脯玫瑰山藥糕至今還擱在冷凍櫃呢,她好後悔啊,該早早吃了它的,如今她再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滋味了……忖著,她不禁紅了眼眶。

見狀,應慕冬微怔,「這麼感動?」

她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急忙平復心情。

「只是眼楮有點澀……」說著,她話鋒一轉,「這是什麼吃食?」

「友人的茶肆正在試做的新茶點,做了一堆,扔了浪費,我就帶兩個回來給妳試試了。」

嗄?居然是怕扔了浪費才帶回來給她吃,他把她當廚余桶不成?

去,虧她剛才還有點感動呢!

柳鳳棲白了他一眼,「你玩了一晚應該乏了,我不礙著你休息。」說罷,她轉身走回屋里,關上了房門。

看著掩上的房門,應慕冬唇角微微一勾。

柳鳳棲喜歡吃辣,可廚子給她準備的膳食卻十分清淡,吃了快一個月,讓無辣不歡的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決定去廚房找找辛辣之物或是調味料,廚子卻說老爺跟夫人口味清淡,注重養生,因此府里少有辣物。

于是她偷偷吩咐廚子,下次采買時幫她買一些番椒。

辣椒這種東西怎會影響養生呢?詩經周頌中曰「有椒其馨,胡考之寧」,意思是花椒香氣遠聞,能使人平安長壽。

本草綱目也說花椒可久服頭不白,輕身增年,怎麼看都是好東西呀!

離開廚房,回到長歡院的路上,經過了一處庭院。庭院中有一粗使婆子正在拔草,看著有點年紀。

應府上上下下有幾十個僕婢,她也沒多想,正要離開,那蹲地拔草的婆子突然身子一歪,整個人倒了下去。

「阿桑!」她趕緊上前扶起那婆子,「妳沒事吧?」

意識到自己叫這婆子阿桑,柳鳳棲有點想笑,實在是這婆子都五、六十歲了,她真不知道如何稱呼。

可能是貧血或是血糖低才會突然暈過去,她一將之扶起,婆子便醒了。

看見柳鳳棲,婆子神情有點激動,「二少夫人知道老婆子名叫阿桑?是二少爺告訴妳的嗎?他還記著老婆子我?」

柳鳳棲一怔,不會吧,這婆子的名字就叫阿桑?不過她為什麼特別提到應慕冬,還表現得如此激動,甚至是感動?

「呃……是呀,是他告訴我的。」她有些支支吾吾,「桑嬤嬤,妳沒什麼大礙吧?」

桑嬤嬤眼里閃著感動的淚光,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一時暈眩。真是太好了,看來二少夫人是位溫柔善良的姑娘,就跟二少爺的娘親一樣,這一定是三小姐在天保佑……」她抹去眼角的淚水。

柳鳳棲想,桑嬤嬤口中的三小姐應該就是應慕冬的生母,看來這位桑嬤嬤跟應慕冬及他的生母有點淵源。

「二少夫人,」桑嬤嬤神情懇切,「雖然所有人都說二少爺的不是,但妳相信老婆子,他其實是個好孩子,都是夫人故意慣壞他、捧殺他……」

聞言,柳鳳棲不禁瞪大了眼楮。

桑嬤嬤警覺地看看四周,確定沒人,這才放心地道︰「我在三小姐未嫁前便是她的隨侍丫鬟,是跟著三小姐進到應家的。三小姐在二少爺三歲時沒了,便由我一路照顧著他。」

原來桑嬤嬤還曾經照顧過應慕冬呀,那麼為何她如今成了身分如此低下的粗使婆子呢?

「二少爺天資聰穎,跟大少爺一起學習時,夫子也最常夸他,夫人看在眼里,擔心親兒不如庶子,便開始嬌慣著二少爺,給他買很多的玩具,讓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想學習時,夫人便說他是沒娘親的可憐孩子,由著他去玩。」桑嬤嬤說到這兒,神情變得憤慨。

「二少爺漸漸玩物喪志,荒廢了學習,一年不如一年,我見不成便訓他,夫人就以我苛待二少爺為由把我從二少爺身邊趕走。」桑嬤嬤眼泛淚光,「可憐我只是個身分低賤的下人,根本無法反抗,只得眼睜睜看著二少爺他……」

柳鳳棲倒抽了一口氣,看來她的觀察一點都沒錯,這豪門大院里果然是暗潮洶涌,那些看著慈悲的,卻可能是最狠辣的。

也是,電視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嗎?自古以來,後院里的斗爭從沒消停過。

「二少夫人,」桑嬤嬤語帶哀求,「二少爺絕非無藥可救之人,還請妳待在他的身邊,對他多多擔待。」

看著桑嬤嬤那滿布風霜、懇切殷盼的臉,她的心忍不住一揪,真是個忠僕,都自身難保了還一心想著舊主子。

不過待在應慕冬身邊這件事,也不必桑嬤嬤求她,她本來就無處可去,只能待在應府走一步算一步。

「桑嬤嬤放心,我會看著他的。」她輕拍桑嬤嬤的手背,堅定而溫柔地道。

桑嬤嬤流下安心的淚水,頻頻點頭。

此時在院子的另一個角落里,一名容貌嬌艷,身形窈窕的婢女正在暗中看著她們……

夜深人靜,柳鳳棲從睡夢中驚醒,後背濕了一片。

趙維,你這可惡的家伙!她忍不住骯誹著。

她跟趙維是在一個創意點心交流社團認識的,她也忘了是什麼事,總之他們在私訊里展開近兩年的交流,當時她剛結束一段三年的感情,她總自嘲那是「人財兩失」的戀愛,因為她幾乎都被掏空了。

有些人終其一生都被自己的童年療愈著,而她卻是一直在療愈著自己的童年,內心住著一個渴愛的孩子。

她生命的開始是母親生命的結束,她的父親是個嗜賭好酒的啃老族,別說是養她,就連養活自己都是問題,所以她是由祖母負責照顧。

三歲時,疼愛她的祖母過世,父親賣掉祖母守了一輩子的田地,不到半年時間便散盡家產,他們父女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父親經常在酒後拿她當出氣筒,她是靠著善心鄰居的接濟才能活下來。

七歲那年,父親將她送往育幼院,剛進去時太過內向自卑,她總是沉默又小心地躲在一旁,也因為這樣,她沒有什麼能談心的朋友。

但是,父親在她生命里留下的傷口卻被院長治愈了,溫柔慈愛的院長讓她相信,自己是可以也值得被愛的。

「先愛別人,才能被愛!」

院長總是這般告訴她,而她也銘記在心,可就因為這樣,她遭受到人生中第一次來自于愛情的傷害及打擊。

那王八蛋是第一個追求她的人,總是說著讓她感動又歡喜的話語,那些甜言蜜語是一層糖衣,里面包裹的卻是苦澀夾心。

她毫無保留的付出,甚至是犧牲,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對方的絕情及欺騙—— 他卷走了她所有的積蓄。

當時她情緒很差,像吃了炸藥似的跟趙維在網上爭執起來,留言串里沒吵夠,戰場一路蔓延至私訊。

想到這件事,她又忍不住貝起唇角。

趙維是個有趣的人,嘴巴很壞,但他說那叫坦率。他的臉書頭貼放著他死去母親的照片,臉書里全是他走訪各地發掘的美食。

而她的臉書頭貼是她的熊寶寶,那是她離開育幼院那年院長送給她的禮物。

也許是現實生活中沒有交集接觸,更沒有任何的利害得失,所以聊著聊著,他們就成了可以互相傾吐心事的對象。

他知道她在哪里上班,她也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可他們從沒打擾過對方,像是有著某種默契。

他雖然嘴壞,但不知為何卻總能讓她在心情不好時破涕為笑,某一年的情人節,他讓花店送了一束粉色玫瑰到她公司,卡片上寫著︰熊熊,不要高興到睡不著。

熊熊是他徑自幫她取的綽號。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啊,他這讓人毫無防備的溫暖舉動已經擾動了她的心。

同事都鼓勵她,要她主動踏出那一步,但在愛情這條路上狠狠跌過一跤的她,卻不斷告訴自己「再等等,不急」。

網聊兩年,她很清楚地感受到趙維的心意,她確定再確定、審慎又審慎地說服自己他是認真的、他們是有可能發展的。

然後在某一天,他提出見面的要求,而她答應了。

他們約在一間巷弄里的小咖啡廳,為了第一次的見面,她特地整了一個好看的發型,買了一件新洋裝,出門時為了挑一雙鞋,還讓她遲到了半小時。

她到咖啡廳的時候,里頭只有一個男客人,他坐在窗邊,身上穿了一件淡藍色的棉質襯衫,底下穿著直筒牛仔褲及一雙白色帆布鞋,他理著清爽的平頭,側臉看來十分英俊帥氣。

她倒抽了一口氣,因為他比她想象中還要美好,看著落地玻璃上的倒影,她會不會不夠好的念頭又浮上腦海。

就在她想著要不現在就逃走的時候,他發現她了,盡避沒見過,他卻一副「就是妳」般對她招手,然後漾開燦爛又陽光的笑容。

多美好的一個男人!她害怕得直發抖,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他離開座位走了出來,站在她面前。他是個高個兒,身高至少一百八,身形修長但不瘦削,精實卻不過于壯碩。

他笑視著她,說︰「來,給我一個遲到半小時的理由,我從不等人的。」

「我……我挑鞋。」她漲紅著臉,小小聲地說。

他微頓,低頭看著她腳上的那雙平底女圭女圭鞋,皺了皺眉頭,「挑了半天就選這雙?」

「咦?」她愣了下。

他是想說她眼光差,品味不好嗎?

「對。」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一臉認真地點頭,「我就是要說妳眼光有問題。」

「你說什麼?」她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嘴巴可以壞成這樣。

就在她感到慍惱的時候,他又笑了。「幸好妳長得可愛,瑕不掩瑜。」

她可以認為這是在夸她吧?上一秒甩鞭子,下一秒給糖吃,他很會嘛。

可她來不及高興,他又補上一句,「妳還真的很像熊熊。」

「嗄?」

慢著,他指的是她的身材嗎?雖說她的確因為喜歡甜食的關系,整個人算不上苗條,但也沒胖到跟熊一樣吧!

「進去再聊吧。」他說著,很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店里。

兩人坐定,他從紙袋中拿出一個女乃茶色的紙盒。「見面禮,我自己做的。」

她愣了一下,伸手接過,就這麼原諒了他剛才的沒禮貌。

打開盒子,里面有六個熊頭造型的糕點,小小的,很精致。

「是梅脯玫瑰山藥糕。」他笑著說,「我特地找了熊熊模具,可愛吧?」

可愛,可愛到她當場眼眶泛紅。

他就跟她認知當中的趙維一樣的爽朗健談,雖是初次見面,卻立刻打開話匣子,一點都不感到尷尬。

約莫二十分鐘後,他接到一通電話——

「什麼?好!我馬上到。」他掛掉電話,一臉焦急地道︰「我家人出了點事,我得立刻去處理。」

「……喔,好。」她有點回不過神。

「我們再聯絡。」他去結了帳,然後匆匆忙忙離開,再也沒出現過。

是的,再也沒有。

日子還是要過,她並沒有太消沉,他曾對她說過,「生命總是會給妳屎,但妳得當成是蛋糕一樣吃下去。」

他當初就是這樣鼓舞她,教她凡事都要正面思考。

沒事的,人生就是這樣嘛,他也不算太傷人,還跟她聊了二十多分鐘。

他比她預期的還美好,而她……可能不如他的預期吧?她不氣恨他,但難免感到遺憾。

初見的那一瞬間,他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有了希望,她以為他們會有下一次約會,以為會有不錯的結果,沒想到……

她從沒打開他親手做的那盒梅脯玫瑰山藥糕,更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如今她再也不會知道了。

被夢打斷的睡眠無法繼續,她索性起身走出房門,坐在廊下,她將兩條腿往前伸直,肩膀垂落,兩只手往前擱在兩腿之間,態度舒服又閑散,她抬起頭,看著躲在雲後的月娘——

「妳在做什麼?」突然,應慕冬從隔壁書房走了出來。

柳鳳棲整個人跳了起來,瞪大眼楮看著他,「嚇死人了!」習慣性地拍拍胸口,她可從沒有在這個時間踫過他。

「你回來了?天還沒亮呢!」

應慕冬做出一個怪表情,笑著道︰「好樣的,說話夾槍帶棒。」

下一瞬,他斂了笑,一臉認真地道︰「比起寧可服毒死去都不想奮力一搏,我倒是喜歡這樣的妳,有生氣多了。」

是的,他喜歡她現在這種好像隨時都會抽出棒子來打人的樣子,更喜歡她剛才那慵懶閑適的姿態。

若在別人眼里,她那樣該會被說是站沒站姿,坐沒坐相,可不知怎地,她那放松又自得的模樣卻觸動了他的心,彷佛外面的世界再多紛擾,只要待在她身邊,甚至只是听著她的聲音,心就能平靜下來一般。

听著他的話,再迎上他此時有點熾熱的眼神,柳鳳棲心頭一撼,胸口發燙,卻又故作不以為然地回了一句,「你一定常跟姑娘說喜歡之類的話吧?」

應慕冬听著,微微挑了挑眉,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轉身走回書房,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抓著一件靛色短褂。

他將那件短褂披在她身上。「妳出了一身汗還坐在這邊吹風,祝大夫說過妳體虛氣弱,千萬不能著涼。」

他如此溫情體貼的舉止,教柳鳳棲的胸口抽了一下,再次確定他不是傳聞中那個應家之恥,從她穿越到這副身子後,她所看見、感受到的他都是個好人。

這些時日,他天天讓小燈給她熬藥,還囑咐小燈一定要盯著她喝完,他若是個冷情的人,又怎會在乎她的死活?

她想,若是原主有知有靈,此時該是悵憾著沒給自己及應慕冬一個機會吧。

趙維在「生命總是會給妳屎,但妳得當成是蛋糕吃下去」這句話後面,一定會樂天地加上一句「搞不好老天哪天心血來潮,真的賞妳一塊大蛋糕」。

在趙維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第一次體驗領悟到這句話的意思,他就像是老天爺賞的一塊大蛋糕,雖然她最終沒有吃到。

看著眼前的應慕冬,她第二次對這句話有了感觸,也許應慕冬也是塊大蛋糕,只可惜原主再也吃不到。

「妳……」應慕冬見她兩眼發直地盯著自己看,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妳的眼神看得我心里發毛。」

「嗄?」她回過神,「什麼?」

他唇角一勾,眼底閃過一抹黠光,「妳那神情像是要把我吃了。」

柳鳳棲臉頰一熱,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你少臭美了!」說罷,她逃也似的沖進屋里,關上了門。

門外隱約傳來應慕冬低笑的聲音,而她胸口像壓了塊大石般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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