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上枝頭 第三章 初探雲容閣

作者 ︰ 宇凌

年關近了。

若蘭村的人家開始為過年準備、采買,即使錢袋子再空虛,也要給家里人換套新衣、新鞋討吉利。

家家戶戶開始打掃,就盼著來年能夠一掃過去一年的不順心,換來新氣象。

不過過年對于依舊被窮困日子追著跑的卓家來說,可是令他們忐忑不安的。

因為再過不久,就到了還債的日子,但他們哪里有余裕還錢?

也因此,近日來卓實一想到快過年了,便是一張愁容。

雖然表面上不說,但桂蘭心里也是相當擔憂的。

從前秀才兒子還在世時,親戚還會看在兒子或許有機會中舉的分上,時不時捎來點米和布的幫助他們度日,但如今兒子已歿,親戚也就現實的不聞不問了。

卓實是獨子,沒其他兄弟能商量相助,她雖去信向親戚商借銀兩,卻始終石沉大海。

這些事桂蘭與卓實雖不提,但卓清清多少能從家里日漸寒酸的飯菜與兩老時不時嘆氣的情況看得出來。

這日她將最後一個繡品完成,數了數小匣子里的繡件,居然多達三十幾樣。

「希望能全部賣出去。」卓清清在現代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從沒去跟人談過生意,現下得拎著自己的作品去向繡坊推銷,想起來她就是一陣苦笑。

卓清清從懷里模出小荷包來,里頭裝著杜敬之給她的玉佩,她知道那男人沒必要騙自己,還認真的給她玉佩代替介紹信,所以現在她只能冀望雲容閣給她個好價錢了。

收拾好繡件,她拎著包袱走出家門。

「女乃女乃,快過年了,我想趁這機會出門去城里將繡活賣了,興許能過個好年。」

對于入冬了還得忙里忙外,甚至把雙手泡在冰涼的水里洗衣服的桂蘭,卓清清真是無比的心疼。

「什麼?妳要進城嗎?一個人太危險了,等老頭子回來陪妳走一趟吧。」桂蘭訝異道。

這孫女即使後來藥吃得少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鎮日咳嗽、發燒,或是虛弱到下不了床,但只要太過勞累就會頭暈腿軟,所以她萬般不敢讓孫女離自己太遠。

「別,爺爺回來已經很累了,而且我想趁白天去,晚了店家也休息了。」卓清清可不想累壞卓實。

「可去城里這麼遠,女乃女乃怎能放心?」

「沒關系的,我會去向村長借牛車。」

村長陳海為人挺熱心,知道他們家窮困總會來探望,偶爾也替桂蘭牽線找些活兒做。

「這……好吧,妳可千萬留心啊。」雖然想跟著孫女一道前去,可手邊還有許多衣裳沒洗好,桂蘭也只能作罷。

「我會的。」卓清清再三保證後,便離家出門去了。

帶著包袱,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後,慢慢地踱步前往村長家。

村長家是若蘭村內唯一的磚瓦房,二進的院落在村子里就像豪宅一樣惹人羨慕,也是個明顯的目標。

卓清清邊走邊盤算著,若繡件賣得好,就去藥鋪給女乃女乃買點護手滋潤的藥膏,再給家里添些米糧,然後補些布料繡線回來……

「哎喲!我說是誰哪!原來是卓家的病殃子!大白天的走在路中間是想把病傳染給誰呀?」

一個拔尖的嗓音硬生生竄入卓清清的腦海里,勾起她腦海里不少令人厭惡的回憶。

慢慢抬眼,她毫不意外地瞧見堵在自個兒去路上的壯碩身軀。

「林大娘,早。」卓清清冷淡地招呼了聲,便想繞過她。

「不早啦!人家能干活的都從田地里回來了,就妳好命啊,成天躺在家里享福呢!」林大娘一臉的嘲諷,見卓清清不想搭理自己,她沒好氣地挪動肥軀又把對方攔了下來。

「請妳讓讓,路這麼大條,沒必要跟我搶吧?」

卓清清冷冷地抬頭迎視林大娘充滿敵意的眼光。

其實她與林大娘沒什麼糾葛,但原主卻受到她不少酸言酸語攻擊,讓卓清清連帶對林大娘這刻薄的女人沒好感。

真要說起來,其實兩家沒半點關系,可偏偏卓清清與林大娘的女兒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卓清清又是早產,因為林大娘身強體健,前面連生兩胎兒子都沒什麼狀況,所以當年若蘭村里唯一的穩婆便先趕到卓家替她娘接生。

偏偏那一回,向來生產順利的林大娘卻胎位不正,母女倆險些一尸兩命。

就因這件事,林大娘便將卓清清一家全恨上了,每回見面時,她總要刻薄諷刺幾句才肯罷休。

即使村里人勸說要他們兩家和解,林大娘依然故我。

後來卓清清的爹娘先後去世,林大娘可樂壞了,表面上佯裝同情,私下卻四處放話說卓清清就是個掃把星才克死父母,出生那天還險些克死她與小女兒。

原主早產,又病弱體虛好欺負,自是只能默默承受這些不實的流言指控。

卓實跟桂蘭又是老實個性,而且對于當年穩婆先搶救卓清清一事有所愧疚,也就沒跟林大娘多爭辯。

可沒想到,正因為見卓家人善良可欺,林大娘更是變本加厲,最後竟連她生的小女兒長得其貌不揚這點都怪到卓清清頭上。

其實眾人皆知,林家小女兒生得與林大娘有六分相似,皆是能生能養的好體格,但長相不若卓清清那般嬌柔俏女敕,而是生得方臉大眼膚色黑,頭發又硬邦邦難以梳理,不過林大娘可不這麼想。

她堅持是卓清清偷走了小女兒的長相,害她林家的女兒被人嘲笑是只丑鴨子,直到現在都找不著議親對象。

對于這種一切責任都怪罪給旁人的人,卓清清可沒打算白受她的氣。

「要說好命,我還沒林嬌娘的命好,身強體壯、干農活一把罩,走起山路健步如飛,還可以徒手抓野兔子,听說一餐能吃得下三碗飯,胃口好得不得了。哪像我,又病又弱長不了幾兩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除了一張薄薄的臉皮能見人外,做事實在不行,自然只能賴在家里給爺爺女乃女乃照顧了,說起來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卓清清說罷,還似真亦假地嘆了口氣。

「妳!」林大娘沒想到病了一場後,卓清清居然變得牙尖嘴利了,而且還專在她傷口灑鹽,讓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死瞪著她。

對,她的女兒林嬌娘確實身子健康,從未生過病,只是體型太壯碩,著實不像個姑娘,甚至從不愛女紅,只喜歡跟兄弟一起下田干活,食量又大,還曾被笑過誰家養得起她的飯量。

這些都是她心口上的痛啊!誰希望自己生養的女兒被人這樣嘲笑?

「我今天有事要忙,不陪林大娘妳聊天了。」卓清清冷哼一聲,隨即繞過她往村長家去。

「妳個小賤人!臉皮生得好又如何!還不是偷來的!」林大娘不甘心地回頭,指著卓清清繼續破口大罵。

「我說林大娘,妳眼楮瞎了嗎?妳女兒生得像不像妳,妳看不出來嗎?請問我的臉皮跟妳生得像嗎?沒憑沒據的事情少胡扯,萬一旁人當妳被山野精怪迷惑才會胡言亂語,到時候官府抓妳去關,那可不干我的事。」卓清清回頭冷瞪她一眼,字字句句沒在跟林大娘客氣。

要想霸凌她?當她還是老實的原主啊?沒門!

「妳這掃把星,生來克死人不說,還連累一家子欠債,我看妳遲早被賣到窯子去!」林大娘沒好氣地大啐一口。

哼,搬出官府來嚇阻她?她又不是被唬大的!

「請妳慎言,林大娘,我爹是生病而亡,我娘是思念成疾,欠債是因為要給他倆治病,妳這沒見識的女人少在這邊危言聳听!至于我會不會被賣到窯子去,這不關妳的事。

「妳與其在這邊造謠生事、酸言酸語,倒不如回家好好反省自己失敗的言教跟身教,看看妳是怎麼教的女兒,怎麼跟妳一個樣,半點女人味也無,才會直到十三了還議不了親!」

卓清清連珠炮似的丟出反擊,跟著便快步往村長家直奔。

面對這種不講理的女人,實在懶得理她。

而且這副身軀實在不適合吵架,一吵起來她頭都發疼了,手腳還不自覺地發顫,胸口也發悶,有夠沒力的。

「妳這掃把星!偷人臉皮的妖精!賤人!居然敢咒我家嬌娘嫁不出去!我看就是因為妳在家里成天咒她,才會害她議不了親!」林大娘也不是省油的燈,怒火攻心地快步追上前,一把拽住卓清清的細瘦手臂,掐得她肉疼。

「放手!」卓清清怒瞪著林大娘,「妳能隨便罵我,我就不能咒妳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要不要請村里人來評評理?」

林大娘正欲開口,不料一個沉沉的聲音插入兩人之間。

「好了!這是在鬧什麼啊!」一名年輕男子匆匆奔近,打著圓場。

「陳三哥。」卓清清認得這男人,他是村長陳海的小兒子陳義,平日常往卓家走動,算是很照顧原主的好人。

「陳義,這沒爹沒娘的丫頭欠人教導,沒半點尊敬長輩的禮貌,你讓開,我今天就替她爹娘好好教訓……」

林大娘仗著自己年歲比陳義大上許多,雖不好再當眾拉扯卓清清的手臂,只能先松手,但仍是想拉攏陳義跟自己一塊出氣。

「不勞妳費心,我爹娘把我教得很好,而且所謂尊敬是互相的,妳不敬我,我自然不敬妳,少在這邊倚老賣老。再說我上有爺爺女乃女乃,再不濟也輪不到妳這教壞女兒的人來教訓我。」有陳義在面前攔著,卓清清壯了膽子,回嘴得更帶勁。

「陳義你听听她說的這什麼話,簡直小潑婦一個……」

「林娘子,清丫頭年紀還小,妳跟她計較什麼?」陳義對于林大娘的惡形惡狀也是沒少听過,每回他總要感謝自己的爹沒讓大哥、二哥娶這型的女人過門,那真是家門不幸。

只不過,今天的卓清清真是嘴上不饒人,跟過去低著頭等挨罵的她截然不同。

但他不得不說,這樣的卓清清也是挺可愛的,至少相當有精神。

「我……」有陳義在場,林大娘多了顧慮,只得收斂脾氣。

「我家芳采有事找清丫頭幫忙,這就不聊了,改天見。」陳義截了林大娘還想撒潑的下文,匆匆帶了卓清清往自個兒家里的紅磚屋走去。

「多謝你啊……陳三哥。」卓清清皺著眉心,抱著包袱摀在胸口前,吵架耗體力,害她現在有夠不舒服。

「妳沒事吧?要不先到我家坐坐歇會兒,我倒杯熱茶,再弄個熱包子給妳。」陳義關心地瞧著卓清清。

他是陳家最小的兒子,年歲與前兩位兄長相差甚大,所以也頗受寵,而後隨著年紀漸長,平時總愛替爹在村里頭跑腿,所以大半村民都跟他混熟了。

至于自小身虛體弱的卓清清,在他看來就是個需要人呵護的小泵娘,誰教她個頭不高,卻生了張俏女敕臉蛋,小小身板曲線雖不明顯,卻也是縴合度,整個人看來就像尊精致的陶瓷女圭女圭,所以每回踫上面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多瞧她兩眼。

也因此,他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越來越照顧這小丫頭了。

「我正好想去你家,不過不是去打擾的,我是想借牛車進城賣繡活。」卓清清直言來意。

「那正好,我要帶芳采進城買年貨,她今日也正好要去交繡活,一塊去吧。」陳義听著眼楮一亮,笑嘻嘻地出聲,一時之間也沒想到向來繡功差到出名的卓清清怎會想著進城賣繡活。

「好啊,那就麻煩你們了。」卓清清松了口氣。

陳芳采她也是認識的,她才十歲,是陳海大兒子的長女。

在繡功其差無比的原主印象中,陳芳采的繡功算是很好的,只是沒想到她小小年歲已能接繡坊的活計,果然沒體力就沒得社交,消息更是不靈通,早知道她問陳芳采也能知道點小道消息。

取得同意後,陳義招呼卓清清進屋歇息喝茶,然後去將牛車備妥,再接了陳芳采,三個人就這麼坐上牛車,一路往滄浪城而去。

滄浪城為平州府城,亦是州牧府所在。

由于現任的平州州牧潔身自愛,為人謹慎認真,對于管理手下官員更是不遺余力,使得平州呈現和樂景況,鮮有官壓百姓的事情出現。

卓清清自穿越過來還是頭一回進城,對于兩旁的街景可說是興致滿滿。

糧行、雜貨鋪子、古玩店、胭脂鋪子、書畫攤子、各類吃食、小飾品攤子,還有藥鋪、布莊等等,大街兩旁的店鋪可說是吃喝玩樂、食衣住行樣樣齊備了。

除此之外,滄浪城人口也頗多,從路人的打扮看得出這兒生活水平挺高,穿上身的衣料有許多是染印布,穿著華貴的有絲、絹、緞料等等,即使是路旁酒樓門前招呼客人進門的小廝也是打扮干淨,幾乎都是一身素藍黑的棉袍。

這兒華屋大院尤多,街道皆鋪上石板,使得車馬行來不至泥漿飛濺、泥沙擾眼,因此街上顯得寬敞熱鬧,跟灰撲撲的若蘭村可說是天壤之別。

「清丫頭,妳之前病著幾乎出不了遠門,現在身子是好多了吧?瞧妳坐了好半天牛車也沒喊暈。」陳義瞧卓清清時不時東張西望的,好笑地問道。

「清姊姊頭一回出門,應該覺得很新鮮吧。」陳芳采揪揪她的衣袖,笑問。

「是啊,好多了,謝謝陳三哥關心。」卓清清嘴上笑著,心里卻是有苦說不出。

對啦,成天賴在家耗不了多少體力,所以她休養許久後身子即使虛弱但還是比從前精神多了,而且就像陳芳采說的,她確實覺得眼前的景觀很新奇,不過她從沒搭過牛車,沒想到即使坐在車廂內也如此顛簸,晃得她直想吐,尤其那硬木板更是把她的**撞得疼痛。

但看在不用走到兩腿發酸的分上,她也只好請**忍耐一下了。

嗚嗚嗚……她好想念捷運啊,不不不,現在如果有公交車搭她就很感恩了。

進城不久,陳義將牛車駛進一條安靜的街道,然後停了車。

「芳采,錦家繡莊到了,妳跟清丫頭在這里下車吧,回頭我去柳樹下的茶湯攤子接妳們。」陳義說著,又從懷里取出十枚銅錢塞進陳芳采手里,「看好妳清姊姊,她身子不好,別讓她走累了,該歇息就找個賣熱湯的攤子坐下來歇歇腿。」

「是—— 小叔叔,我懂的。」陳芳采歡快地收了錢,放進自己的小荷包里。

真好!有卓姊姊在,小叔就特別大方呢!額外的零花錢哪!

「多謝你了,陳三哥。」卓清清感激地朝他點頭。

「都是村里人,不用那麼客氣。」見到卓清清微微瞇起的笑臉,陳義不禁傻笑了下。

「小叔叔,你去忙吧,我們走了。」

陳芳采親切地挽了卓清清的手臂,拉著她便往錦家繡莊去。

這條寧靜的街上多半是布行、繡莊,以及脂粉鋪子,也有賣發帶、簪子、珠花的小攤,所以來逛的多半是姑娘家。

陳芳采熟門熟路地走進錦家繡莊,這家繡莊店面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繡線、布料全都羅列在架上,擺得挺整齊,還有部分是成品,什麼荷包、手絹、香囊之類的也是一樣不缺。

「何掌櫃,早,我來交繡活了。」陳芳采有禮地向迎上前來的掌櫃打了招呼。

「是陳家丫頭啊,來得正好。」

何掌櫃是個很福態的人,笑容挺和氣的,他招呼著陳芳采到內室小廳,這才讓她將繡活拿出來。

陳芳采取出來的是十條手絹,透白的帕子質地挺好,看來柔軟有光澤,角落皆繡上了花樣,有鶴、魚,也有蝙蝠,還有一部分是花朵,只是卓清清在旁觀看著,總覺得花樣可以,但少了些點綴,有點可惜,不過以一個十歲孩子來說,她算是繡功很出色了。

「好、好,還是一樣很細心,十條就是二兩銀子,我這就拿給妳。」

何掌櫃很快地去而復返,除了二兩銀子,他還附上了一個油紙包。

「來,這是銀子,這邊的是我內人今早買的糖餅,給妳們小泵娘嘗嘗。」

「謝謝何掌櫃。」陳芳采開心地收妥銀子,跟著轉頭向卓清清悄聲探問道︰「清姊姊妳呢?不是想賣繡活?」

何掌櫃耳尖地听見,立刻堆起笑容轉向卓清清,「小娘子也有繡活要賣?」

卓清清想了想,搖搖頭,「對不住,這批是跟人約好的。」

「這樣啊,可惜了,有機會再讓我開開眼界。」

「好的,有機會再勞煩何掌櫃照應。」

兩個小泵娘向何掌櫃道過謝後,便離開錦家繡莊。

她們倆走到街口後,將糖餅拿了出來,一人撕了半片吃起點心。

「清姊姊,妳是跟誰約好交繡活啊?」陳芳采有絲納悶,因為這應該是卓清清頭一回來滄浪城呀。

「沒這回事。」卓清清將最後一口餅塞進嘴里,總覺得這口味像極了牛舌餅,就是里頭裹的蜜餡滋味有些不足,但還是足以撫慰一下她多月來對甜食的相思之情。

「我只是听人說過,這滄浪城里最大間的繡坊叫雲容閣,所以想先去見識一下。」

她總不好當著人家何掌櫃面前明說,她包袱里的立體刺繡在古代實屬罕見,所以決定信了杜敬之的話去雲容閣談筆更高價的生意吧?

「咦!雲容閣嗎?」陳芳采訝異道︰「那那那……那不好吧……」

「為何?」

「因為……清姊姊妳、妳的繡功……」卓清清的歪斜針腳,可是不論誰瞧見都嘆氣的呀!

可現在她居然小的繡莊看不入眼,要直沖最高貴的雲容閣?

卓清清听著不由得心漏跳了半拍。

是了,她差點忘了此事,如果她突然拿出高明的繡活來,少不得惹來懷疑。

「我知道我繡功不好,近幾個月來我在家休養時苦練很久,現在已經上得了台面了。」卓清清哭笑不得地拉了陳芳采走出街道。

兩人向路邊小攤的大娘問明雲容閣的方向後,一邊逛著熱鬧的街道一邊前行。

一路行來,陳芳采也沒忘了要關心一下卓清清,總會問問她身體還好嗎?累著沒有?讓卓清清感受到無比的溫暖。

嘖嘖,尤其是在經歷過林大娘那無理取鬧的潑勁後,陳芳采的關懷聲簡直像小天使在高歌。

「啊,清姊姊,看見了,那就是雲容閣!」

卓清清抬眼往前瞧去,只見一幢兩層高樓矗立眼前,飛檐結彩、廊柱懸旗,半人高的寬大圓形窗欞內透出陣陣笑音低語,青石磚砌成的三層階梯抬顯它的氣派,大敞的門扇內,進出的賓客絡繹不絕,個個都是身著錦衣玉帶的貴公子或簪花珠釵飾滿頭的富家姑娘。

一塊黑底金漆的橫匾瓖掛大門之上,蒼勁有力的字體橫書「雲容閣」三個大字,氣魄驚人。

卓清清看著不禁吞了吞口水。

那杜敬之真不會騙她吧?

模模懷里那塊玉佩,卓清清又重新理了理身上唯一一件看起來較為整潔、補丁最少的衣裳,畢竟她可是萬般不想被狗眼看人低的伙計打出來。

拉著陳芳采,兩個小泵娘壯起了膽子,一塊踏了進去。

這雲容閣的樓高遠比方才的錦家繡莊還要多上兩尺左右,佔地也廣,卓清清目測光是前頭店面至少十二坪多,所以看起來相當寬敞。

層層迭迭的格子堆放著數不清的各色繡布,木頭櫃子透著歲月的痕跡,不少明顯是用來攬客的展示用精美布疋高高懸起,自二樓欄桿披垂而下,為雲閣增添幾分氣派華貴。

「清姊姊,這這這……」陳芳采沒進過這麼華麗的地方,瞧著身旁來去的公子姑娘一個個瓖金簪銀的,她唯恐自己不小心踫著人家身上半點,到時候賣了她都賠不起,所以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

「放心,妳在這里等我一下。」卓清清飛快地掃了下店內,粗估這兒至少有四名伙計穿梭其中招呼客人,雖有兩人見著她們,但眼神倒沒流露出什麼不快的神情,僅是充滿疑惑,讓她第一步就安心不少。

清清嗓子,她獨自踱步走近櫃台前方,朗聲問道︰「請問方掌櫃在嗎?」

「我就是。」

一名原本正在低頭撥算盤的中年男子聞聲抬頭。

他站起身,頗為高瘦的身形立時帶來一股威嚴,嚇得原本想跟上前的陳芳采大氣不敢多吸一口,只能縮在原處。

卓清清稍稍打量了下這位方掌櫃,只見他約莫三十開外的年歲,面龐表情稍稍嚴肅了些,但眼神相當平和,不因她們打扮寒酸而失禮數,打扮雖是一身素淨衣袍,但料子選用的卻是上等貨色,隱約可見縫制暗色細紋,要她說,這布料看起來不起眼,但說不準卻比那些花色艷美華貴的衣裳還要昂貴幾分,可以想見這雲容閣的收益肯定驚人。

「這位小娘子找我有何事?」方掌櫃吐出沉音。

平日里不乏有窮人家的小泵娘上門賣繡件、尋工作,所以他也慣了,只當卓清清是為著相同目的來訪。

「想給方掌櫃過目一批繡件。」

「不是我想看輕小娘子,不過雲容閣不收尋常繡件。」說得再直白點,他不是開善堂的,不是什麼隨便貨色都能入他的眼。

卓清清聞言,總算明白杜敬之為何要給她玉佩了。

也是啦,隨便路邊的阿貓阿狗都進來問一圈的話,這掌櫃還用得著做生意嗎?

找了個陳芳采看不見的角度,她從懷中取出荷包,小心翼翼倒出玉佩遞上。

「即使我有人介紹?」

「這……」方掌櫃看見那羊脂白玉時,眼神一變。

「不知能否佔用方掌櫃些許時間?」卓清清瞧著這嚴肅男人變了臉,心情大好。

「成,請小娘子……」他說著還掃了眼不遠處的陳芳采,「還有妳的同伴一塊到後院偏廳,我們再詳談。」

「多謝方掌櫃。」卓清清笑盈盈地伸手,「請將玉佩還我,這事還請保密。」

方掌櫃先是一愣,才將玉佩還給她,跟著又吩咐小廝上茶水點心,然後便帶著卓清清與還在兀自發愣的陳芳采離了前邊店鋪,轉入後院。

小廳里茶香飄繞,小廝還恭敬地奉上四碟各色瓜果。

陳芳采忐忑不安地死盯著桌面,雖然茶聞起來很香,可她不敢伸手。

「這是玉明青茶,請。」

「色如琥珀,香氣迷人,多謝方掌櫃款待。」卓清清淺啜了口,表面上聲色不動,心底里卻感動無比。

哦哦哦—— 這不是烏龍茶嘛!好懷念啊!

「在下方玉述,是雲容閣掌櫃,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方玉述靜下心來,富饒興味地打量著眼前泰然自若的小泵娘,明明是未及笄的黃毛丫頭,但是氣定神閑的,跟她那身清貧打扮頗有出入。

「小姓卓,名清清,她是與我同村的陳芳采。」

陳芳采縮在卓清清身邊有些不知所措,卓清清索性拿過一塊看來甜軟可口的雙釀團塞給她,陳芳采這才大著膽子咬了口,只是一入喉,那種她未曾嘗過的甜美滋味與軟糯口感就教她停不下來了,忍不住一口茶一口點心地慢慢品味起來。

「原來是卓小娘子。」方玉述微一點頭,「在下對妳方才提的繡件相當有興趣,可否讓在下早些拜見?」既是主子介紹來的人,肯定有點本事,所以方玉述也相當好奇會是什麼樣特別的繡件。

「行,就在這兒。」卓清清大方地攤開包袱。

隨著她的動作,一個繡上白兔撲蝶的荷包就這麼滾到了方玉述面前。

方玉述只消一眼,滿心的疑惑登時變成贊嘆。

他挑起那荷包,發現不管是選色、布料,又或是鋪底的青草地和點綴用的野花,繡功都相當扎實,但這一切都還比不上那浮繡于表面的兔子與蝴蝶來得驚人。

「清姊姊!這、這都是怎麼繡的啊!」剛吞掉最後一口雙釀團的陳芳采看見眼前那三十來個繡件,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被驚嚇到了。

「漂亮嗎?」卓清清有些得意地推了一個香囊到陳芳采面前,給她細瞧。

那塊萌黃布料以竹林鋪底、竹葉翻飛出布料之上,上頭再綴著只老虎,雖不似白兔那樣整只浮現,可尾巴卻靈動地浮繡其上,恰好卷成一個彎,模樣同樣靈活。

陳芳采連連點頭,沒念過書的她想不出什麼好詞來形容,只能用閃亮亮的眼神望著那只小老虎。

「卓小娘子這手繡活……方某從未見過,但著實令人贊嘆。」方玉述驚艷極了。

他因為管理雲容閣之故,也往來過京城幾回,雖說已看過不少或美麗或大器的繡品,但像卓清清這般細膩俏皮的圖樣卻是少見了,尤其她這手未曾見聞的浮繡,簡直是令人不住地再三貪看。

主子好眼光啊,真不知是怎麼發現這位小娘子的。

「方掌櫃謬贊了。」卓清清笑咪咪地問︰「我做這些繡件是希望能賣個好價錢,不知方掌櫃意願如何?」

「在下很樂意給卓小娘子一個好價錢。」方玉述雖不明白這個擁有驚人技藝的清貧小泵娘是打哪兒來的,又為何持有主子的玉佩,不過光是她這些繡品,即使少了玉佩,他也會對她另眼看待的,更別提她是主子介紹來的人了。

「不知價碼如何?」卓清清心跳得極快,從方玉述毫不掩飾的贊美當中,她知道這些繡件應該是件件都換錢有望。

「卓小娘子繡功精細,樣式特別,不過在下相信每一件都花了妳不同的心思,因此無法一概定價,煩請稍候,方某花點時間一一細看後,便能告知價碼。」

他笑笑,隨即起身親自替兩人又斟上茶水。

「請慢用,稍等我一刻鐘便好。」方玉述說罷,便取來算盤,然後開始一個個檢視起繡件來。

片刻過去,方玉述終于放下最後一個小荷包。

而桌上點心也去了大半,在卓清清的鼓勵下,陳芳采也不再那麼害怕,放心地吃喝起來。

卓清清穿越來數月還沒吃過這般甜美的點心,要不是在跟人談生意,她早就大口吞個精光。

看著對座的男人一個勁兒地認真撥算盤,角落里燒著炭爐讓寬敞舒適的屋子里暖暖的,又沉浸滿滿的茶香味,卓清清有種難得的放松。

沒有冷風透心涼又寒凍刺骨,沒有桌椅吱吱呀呀的摩擦聲,還配上一桌好茶好點心,真是久違的舒適啊。

如果能再來台電視放個連續劇多好……

「算好了。」修長的指節彈落最後一顆算珠,方玉述抬頭看向了卓清清,緩緩開口道︰「這里的繡品一共三十七樣,雲容閣全收下了,總計六十兩。」

陳芳采听得差點摔掉手里的茶杯。

卓清清則是瞪著眼,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六十兩!那不是夠尋常人家活上三年的吃穿用度了?

她是知道娘留下的布料挺不壞的,但是……六十兩?

里頭是混了真絲還是什麼之類貴到爆表的布料嗎?

「不知這價碼,卓小娘子可滿意?」方玉述啜了口茶,給了兩人一點消化這驚人消息的時間。

「成交!」卓清清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

開什麼玩笑,原先她覺得再好至多二十兩,如今硬生生變成三倍,怎能說不好?

嘖嘖嘖,不枉她個把月來費心費神設計花樣,果然手工藝術品走到哪個年代都值錢。

不過這大概也是雲容閣才會有的好價碼吧,感覺他們店里隨便一塊布料都要好幾兩銀子,既然如此,她繡的東西放在雲容閣哩,理應能翻倍賣,那確實不算貴。

不知有沒有機會再遇見杜敬之,她現在超級感謝他的。

「多謝卓小娘子,那麼方某這就去取銀兩,請稍等。」方玉述說罷,便喚來小廝要他再端點心跟熱茶上來,然後徑自離去。

不多時,新的四碟點心又端上桌,茶一樣是玉明青茶,點心則是雙釀團跟核棗糕,以及紅豆酥、蜜餞果子。

「清姊姊,妳的繡功進步好多哦!這花樣也好特別,真是太漂亮了,怪不得能賣這麼好的價錢,妳怎麼想到這麼多圖樣的啊!」

陳芳采原本還為著自己能替家里多攢點錢感到欣喜,畢竟爺爺答應她了,賣繡活賺來的錢有三分之一留給她當嫁妝,其余一部分補貼家用,剩余的算是買繡線、繡布的錢。

而村子里的小泵娘雖不少,卻沒幾個人能賣繡活賺錢,因為大多數人家都窮,從小丫頭時期就幫著做家里的農活、粗活,手指磨粗了便會勾繡線,不可能再去學刺繡。

不像她算是很好命的,不用成天幫忙家務,可以學繡花,雖然娘親教得嚴,但學會後卻能替自己攢嫁妝,不知羨慕死多少跟她同齡的小同伴了,所以她本來是對自己很有自信的。

可現在……跟卓清清那六十兩一比,她賺到的完全就是零錢了。

而且這兒的掌櫃待她們好客氣,又是茶又是點心,讓她有種自己好像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來買布料的感覺。

怪不得卓清清近來都沒出門,原本以為她是在休養,沒想到竟是研究出這麼獨特的繡法。

「是比我預計的多一些。」卓清清沒忽略陳芳采眼底一閃而逝的失落,她模模小丫頭的腦袋,笑道︰「我看過妳的刺繡,針腳很平整,就是少了花樣,多添一點的話會賣得更好。」

「真的?」陳芳采立刻又恢復了精神,「那那那……清姊姊願意教我繡妳那種花樣嗎?」

「這個嘛……」卓清清故意歪著腦袋逗她。

「好嘛好嘛—— 拜托妳—— 清姊姊最好了—— 」陳芳采撒嬌。

「妳嘴甜,姊姊教妳。」卓清清掐了下她的鼻子,對這個沒多少心機的小妹妹沒什麼轍,「不過姊姊不想其他人知道偷學了去,所以妳要繡得到我家來,在家里就繡妳原本的花樣,成嗎?」

「行!清姊……不對,清師傅說什麼我都照做!而且我保證絕不泄露天機!」陳芳采連連應聲,笑得樂不可支,甚至有模有樣地舉手發誓。

「還師傅哪!妳叫得真順口。」卓清清笑著塞了塊核棗糕進她嘴里。

兩個小泵娘笑鬧在一塊,因著這六十兩,卓清清終于安下心來,畢竟這等于不用再欠債,也能如她所願給女乃女乃跟爺爺添些東西過個好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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