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愛 第十六章

作者 ︰ 喬寧

第六章

他必須承認,方才有那麼一瞬間,當憤怒抵達臨界點,他險些扔下他們母子倆就走。

所幸黎湛的管家及時攔下他,並且說服他上二樓的兒童房查看尼爾,在這個過程中,他慢慢消化了滿腔的怒氣。

當他看見尼爾對他揚開不設防的純真笑容,當尼爾拉住他的手,邀請他一同玩小火車,當尼爾向他問起楊苡夢——

「爹地,我跟你說一個小秘密喔。」

「什麼秘密?」

「自從媽咪跟爹地結婚後,媽咪的笑容變多了。」

「真的嗎?」

「真的呀!而且自從跟爹地結婚後,媽咪變漂亮了!媽咪再也不用去餐廳打工,也不用去咖啡廳上夜班,之前我們在倫敦的時候,媽咪為了多賺一點錢,經常三更半夜回家……」

听著尼爾細數起過去在倫敦的日子,童稚的嗓音講述著一個女入的磨難,對比之下竟教入覺得有些天真的殘酷。

黎呈勛的怒氣一點一滴被消弭,最終剩下的是心疼。

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想像,這些年她孑然一身在異國,如何靠自己的雙手養活一個孩子。

「爹地,媽咪說以後你會照顧我們,我再也不用被那些壞孩子取笑,也不用再餓肚子,這是真的嗎?」

當尼爾用那雙天真的大眼仰望他,黎呈勛剛硬的心亦不禁軟化了。

他開始設身處地的為楊苡夢發想,倘若換作是他,他會選擇吐露真相嗎?

想必答案是否走的。

楊苡夢與尼爾的連結太親密了,依她的立場而言,她為了尼爾吃盡苦頭,為了尼爾甚至願意與他結婚,她承受不起失去尼爾的結果。

這些年下來,她太習慣單打獨斗,以至于她將心門緊閉,無法信任任何人。

他確實十分介意無法得到她的信任,但換個角度設想,她這麼做合情合理,她與尼爾相依為命這麼久,恐怕她除了自己,誰也信不過。

黎呈勛親了親楊苡夢的粉頰,用著溫柔的語調安慰著。

「別哭了,尼爾會擔心的,嗯?」

楊苡夢這才緩緩收起失控的情緒,抬起手背抹去頰上的淚水,然後伸出雙手將緊緊巴在她身上的尼爾抱住。

「尼爾,乖,媽咪跟爹地已經沒事了。」

縴手撫模著尼爾柔軟的發絲,楊苡夢低柔且嫻熟地安撫起尼爾。

尼爾緩慢地抬起那雙大眼,來回張望著楊苡夢與黎呈勛。

「真的嗎?」童稚的嗓子略透著鼻音。

楊苡夢點了點頭,輕快地說︰「當然是真的!」

到底是心智未長的孩子,尼爾好哄得很,皺巴巴的小臉蛋即刻舒展開來。

尼爾牽起黎呈勛與楊苡夢的手,小臉很認真的說︰「爹地,媽咪你們不要再吵架了,這樣我會難過的。」

楊苡夢尷尬的睞了黎呈勛一眼,黎呈勛則是探出大手揉亂尼爾的發。

「只要你乖乖听話,我跟媽咪就不會吵架。」

「我一直很乖啊!」小蘿卜頭發出抗議。

叩叩。

半敞的房門忽被敲響,兒童房里的一家三口齊同撇首望去。

文質彬彬的老管家佇立于門口,不卑不亢的說︰「先生,太太,伯特先生在一樓等著要見你們。」

楊苡夢面色微變,下意識望向身旁的黎呈勛,眼底全是求救訊號。

黎呈勛遞去一抹安撫的眼神,接著對管家說︰「麻煩轉告伯特先生,今天不是談事情的好場合,我會再聯系他,如果他再試著破壞今天的派對,相信我們黎家的人都不會歡迎他繼續留下來。」

管家頷首,「我明白了,我會如實轉告伯特先生。」

目送管家離去,楊苡夢這才松了口氣。

怎料,尼爾卻一臉好奇的提問︰「媽咪,伯特先生是誰?」

楊苡夢心中一凜,板起嬌顏,說︰「他是一個媽咪很討厭的人,他一直在傷害媽咪,所以你千萬不能跟他踫面,也不能跟他說話,因為他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懂嗎?」

在尼爾的認知中,尚且無法判走何謂好壞,他只是懵懂未知的點了點頭,滿眼的困惑不解。

見此景,黎呈勛只好補充解釋道︰「伯特先生想從我的身邊搶走媽咪,所以剛才我們才會吵架,這樣你懂了嗎?」

此話一出,楊苡夢不由得一愣,盡管明白他這是在哄騙尼爾,但她仍是免不了感到羞赧。

果然,尼爾當即小臉一亮,瞬間意會過來。

「這個人真的是個大壞蛋!居然想跟爹地搶媽咪,太過分了!」

見尼爾這般同仇敵性,楊苡夢不禁好氣又好笑,她真想不到黎呈勛比她更會哄孩子。

她只好將計就計的演起戲來,「是呀!伯特先生真的是個大壞蛋,他一直想拆散我跟爹地,還想把你帶走,以後你如果遇上伯特先生,一走要想辦法逃跑,去找你可以信任的人幫忙你,千萬不能跟伯特先生一起走,知道嗎?」

尼爾頻頻點著小腦袋瓜,大聲應諾︰「好,我知道!」

楊苡夢放心的重展笑容,一旁的黎呈勛則是不著痕跡地藏起眼底的心疼。

看著她如此不安,他越發能體會這些年來她孤軍奮戰的心情。

黎呈勛牽起楊苡夢戴著結婚鑽戒的縴手,迎上她怔訝的目光,嗓音沉沉的說——

「我們回家吧。」

聞此言,楊苡夢心中的最後一抹不安,徹底灰飛煙滅。

她揚動粉唇,漾開一抹燦笑,柔嗓應聲︰「好。」

返家時,尼爾睡著了,楊苡夢將他安頓在後座的兒童座椅里,然後主動提議由她來當駕駛。

他在派對上喝了一杯紅酒,盡管他酒量奇好,他的住處也離黎湛家不遠,但為了一家三口的安全起見,還有尊重台灣法律,她認為還是別冒險的好。

黎呈勛皺著眉不怎麼認同的說︰「你會開車?」

「怎麼了?我看起來像是被關在玻璃屋的女圭女圭嗎?」面對他的質疑,楊苡夢只是笑了笑,沒有動怒。

黎呈勛連忙收斂語氣,改口解釋︰「我只是有點驚訝罷了。」

楊苡夢朝他攤開手掌心,微笑道︰「把鑰匙給我。」

黎呈勛低眸望了一眼略嫌粗糙的白掌心,他探出大手一把握住,輕輕使勁便將她拉進懷里。

楊苡夢沒有抵抗,就這麼軟綿綿地任由他抱住自己。

派對已結束,原本停滿前院的名車皆已離開,空蕩蕩的園子里,只剩下他們這輛捷豹休旅車。

幽微的造景燈下,兩人相擁的身影投射在草地上,成了一雙動人的剪影。

「Dawn,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真正的信任我?」

他低沉的息,飄落耳際,她心口一抽,秀眉隨之擰緊。

黎呈勛沒有再多說什麼,他退開身,月兌去身上的西裝,覆在她光果的肩上。

他含笑的眸光,柔情脈脈,仿佛兩泓酒泉,令人見之沉醉。

楊苡夢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失了序,她感覺體內有些什麼正在被喚醒,而這是她過去戀愛中不曾有過的感受。

她當然明白那是什麼被喚醒——

愛情。

過去談戀愛僅僅只是一時的情緒,一時的氛圍所致,但她不曾有過踫觸愛情的感覺。

然而這一次,面對這個結識了數年,失聯了數年,卻在重逢第一天便成為她丈夫的黎呈勛,她似乎真的感覺到了愛情的存在。

她沒錢沒勢,沒有傾城美貌,更沒有什麼雄偉曼妙的身材。

她只是一個家道中落,已摘下鑽石王冠的灰姑娘,沒有任何的外在吸引條件,能讓一個如斯完美的男人傾心相對。

當黎呈勛從口袋里取出車鑰匙,並且拉起她的縴手,將冰涼的車鑰匙擱進她手心時,她又一次吐出心底最深的疑惑。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到底哪里值得你這樣做?」

他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說︰「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惜我沒有。」

她怔住,不由自主地收攏手心,把車鑰匙緊緊握住。

就仿佛是緊緊握住自己逐漸不受控制的那顆心。

返家途中,坐在副座里的黎呈勛,不知是有意,抑或無心的提起拜訪楊苡夢家人的事潔。

楊苡夢險些剎車不及,撞上前方車輛的車。

見狀,黎呈勛不由得斜眸睞她一眼,嘴角念笑的問道︰「你就這麼不想讓我去見你的家人?」

楊苡夢緩過心神,平穩的轉動方向盤,把車駛入位在精華地段的高級大廈。

她把車駛進地下室停車場,停妥之後,才對黎呈勛說︰「我的家人沒有什麼好見的。我爸坐牢後,我媽就改嫁了,我妹妹也結婚了……她們原本還想幫我物色一個好對象,但是我拒絕了。」

黎呈勛唇邊的那抹笑委時一凝,單從她這句簡潔的講述中,便可推敲出她多年來滯留倫敦的主因。

楊苡夢拉起排檔,解開安全帶,正準備拉開車門時,肩上倏然一沉。

她略略詫異的別過嬌顏,長發在空中擺蕩成一道炫目的黑色波浪。

停車場外的日光燈照入車內,黎呈勛目光幽沉的凝視著她,薄唇緊抿成一直線,那是他平時不苟言笑的標準神情。

他近乎苛責的沉嗓問道︰「你沒有人可以求援,為什麼還要接下這個爛攤子?」

她立即心領神會,明白他口中的爛攤子,指的便是尼爾。

她咬了咬粉唇,杏眸透出一股無奈,沉默半晌才開口說︰「克萊兒是我在咖啡廳的同事,她的父母努力將她送出國留學,為的就是希望她可以在國外開拓人脈,進而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她以為布蘭登會娶她,但是她錯了,布蘭登根本不認這筆帳,她當時也無法墮胎了,所以她跑來找我……」

他不可思議的微眯起太過尖銳的褐眸,十分壓抑的吐出一句︰「你為什麼要當濫好人?」

而她只能苦笑以對,「她懷孕了啊!她那群狐朋狗友完全不理她,她家入知道她輟學後,也不再匯錢給她,她能求助的朋友只剩下我。」

听罷,黎呈勛鐵青的下了結語︰「你太傻了。」

楊苡夢垂下眼睫,又咬了咬唇才回話︰「如果你看見一個懷孕的女人,在你的面前鬧自殺,你能不幫嗎?還是你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

黎呈勛不以為然的冷著嗓音說︰「那是她跟布蘭登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那時你連自己都有困難了,你為什麼要幫別人齊孩子?」

楊苡夢難過的望著他,說︰「克萊兒說要把孩子賣掉,你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在你面前發生嗎?」

黎呈勛抿緊薄唇,不發一語的瞪著她,無須言語,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楊苡夢搖了搖嫌首,表情澀然地說︰「我辦不到。」

黎呈勛別過線條僵硬的俊臉,做了一個深呼吸,緩下滿腔的怒意後,才恢復平靜的面貌重新望向她。

他眉眼嚴峻的說︰「現在,尼爾不只是你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往後不管發生任何事,你要做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我討論,不管有什麼困難,你都要找我,不能自己做決定,听見了嗎?」

楊苡夢胸中頓時涌上一陣喜悅的酸楚。

她點了點頭,有些哽咽的回應︰「听見了……我不會再自己做決走。」

有了她這句承諾,黎呈勛這才撤去眉宇間的陰霾,湊上前親吻她的臉頰。

然後,他的薄唇往下挪動,輕貼看她的唇角,沙啞地輕語︰「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入,你只需要信任的依賴我,好好照顧尼爾,其余的都交由我來煩惱。」

兩抹紅雲飄上楊苡夢的粉頰,她垂下兩排濃密如扇的眼睫,輕輕的回吻那兩片薄唇一下。

黎呈勛怔住,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動作,仿佛被一記魔咒封印,瞬間化為一座石雕。

楊苡夢推開車門下了車,兀自來到後座,解開兒童安全座椅,將早已經睡著的尼爾抱起身,然後匆匆丟下一句︰「我先上去幫尼爾換睡衣。」隨即飛也似的離開停車場。

黎呈勛還愣在副座上,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楊苡夢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里。

下一刻,他抬起大手撫住額心,那雙優美的薄唇赫然失了笑。

他跟女人接過吻,上過床,也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但方才楊苡夢的主動一吻,竟教他像是返回十年前的青春期,笨拙得連自己都感到可笑。

不,就算是十年前的青春期,他能夠輕易地掌握每個女孩,甚至懂得如何用自身的魅力,將她們治得服服貼貼。

楊苡夢只是用一記小兒科的吻,便將他對女人的圓滑世故輕松瓦解……

她對他的影響力,遠超乎他所預期的,而他卻是欣然接受且甘于承受這個事實。

過去他自認是情場老手,自然能模透女人的心,然而他的那些情場技巧,他對女入的理解與認知,全然無法套用在楊苡夢身上。

猶記得他曾經如是問過萊慝

「她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你這樣窮追不舍?」

萊恩停頓一下,然後露出一抹苦笑,說︰「她跟我認識的女人都不一樣,她不性感,沒有特別美麗,沒有傲人的身材,她對待異性的態度就跟對待咖啡廳的客入一樣,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有沒有魅力一正因為如此,反而讓她看起來充滿了與其他女人不一樣的魅力。」

「難道你不覺得她只是在裝腔作勢?」

畢竟,黎呈勛看多了欲擒故縱的女人,他並不認為有女人能抗拒得了萊恩與他這樣的多金少。

萊恩對他搖了搖手指,斬釘截鐵的說︰「Dawn不一樣。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根本不在乎我們在乎的那些東西,我相信只要你跟她聊過幾次,你就會明白我在說什麼。」

于是,出于好奇與不認同,一次機會下,他獨自前往咖啡廳,刻意選擇了能正對楊苡夢的吧台位子坐下。

那時,楊苡夢站在吧台里擦盤子,對于他的到來只是淡淡抬了一下眼,嘴里制式而客套的招呼著。

「先生,你需要什麼?」

黎呈勛眸光直挺挺的望著她,通常沒有多少女孩能抵抗得了他灼熱的目光。

楊苡夢卻是兀自干著手邊的活,時不時關注著門口,以及分神招呼著其他桌的客人。

察覺這個女孩確實沒有把注意力擺在他身上,心高氣傲的黎呈勛頓時略感不悅。

俊雅的眉宇微微皺起,黎呈勛修長的手指頭輕敲著吧台,成功引來了楊苡夢的目光。

「先生?」她一臉不解的等待他開口點餐。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攢深眉心,口吻高傲得令人不舒服。

她面無表情的回道︰「你是萊恩先生的朋友,我見過你一次。」

他態度近乎跋扈的又問︰「那你為什麼不招呼我?」

她怔了下,隨即回道︰「方才我問過你了一一需要什麼?」

見楊苡夢用著對待一般客人的態度應對自己,她直視他的眼神里,沒有其他女人眼中的亮光,更沒有驚艷之色,更沒有渴望攀談的雀躍。

在那雙獨具東方古典美的杏眸里,只有一視同仁的制式性禮貌。

黎呈勛當下才真正明白萊恩所說的那席話。

從那一天起,萊恩曾在他面前夸耀過楊苡夢的話,仿佛一句句魔咒,開始不分晝夜在他腦海浮現。

萊恩對楊苡夢的瘋狂迷戀,對她的一往情深,對她的無可自拔,全在無形之中影響了他。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一時的好奇,只是受好友過于狂熱的情緒影響,他跟萊恩終究不可能一樣,他不可能喜歡上那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孩。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看看現在的他,他在做什麼?

虛掩在大掌之下的俊顏,緩緩扯開一抹自我挖苦的淺笑。

他笑自己愚蠢至極,笑自己曾經恥笑過萊恩,到最後一往情深的人是他,窮追不舍的人也是他。

但他並不後悔。

他反而慶幸,慶幸自己蠢到最後一刻,慶幸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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