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農夫人 第十章 夫娶是患難與共

作者 ︰ 簡薰

蘇子珪今日出門了一趟——司農卿指定要用來種貢竹那塊地,下人說已經圍起來了,他得親自去看。

說來不算什麼大事,不過事關皇家,又是太後壽辰七十要用,馬虎不得。

相陪的自然是趙封,工人對京官沒什麼概念,但講出梅花府少尹家的大少爺,卻是知道的,帶上趙封,可比什麼都有用得多。

司竹監只適說得好听而已,七品雖然已經不低,但還不到權力中心,現下只能替上品官辦一些事情,要等進入五品,那才是權力的開始。

蘇子珪當然會好好掙,給蘇家爭光,給母親爭光。

梅花府的人辦事還是挺可靠的,短短幾天就跟山頭幾個農民買好地,也讓他們遷出,現在那山頭就是皇家所屬,以後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趙封見下人辦事妥當迅速,也覺得有面子,「今日就請蘇大人賞臉,到聞香樓喝點酒,算是趙府的一點心意。」

蘇子珪的性子這幾年已經圓融許多,知道這是趙家有意結交,也頷首微笑,「還請趙兄帶路。」

趙封大喜,連忙對車夫說︰「去聞香樓。」

聞香樓是一座兩層樓的飯館,後門一條平行著各商鋪的小徑,小徑過去就是湖。

此時正值傍晚,天邊隱隱霞色,湖水上也倒映出淺橘,湖上有舟,飛鳥掠過,說不出的的詩情畫意。

聞香樓生意很好,高朋滿座,小二一看是少尹家的少爺,連忙帶到二樓的雅座——為了避免怠慢貴客,二樓的三間臨湖雅座是一直保留著的,以免高門子弟上門卻無處接待,得罪了人。

小二引人入座,放下簾子後,馬上笑著招呼,「趙大少爺,還有這位大人,兩位想吃點什麼?」

趙封道︰「點你們最好的席面。」

小二哈腰回復,「好咧,五兩席面,共十八道菜,請問要點些什麼酒?」

趙封把酒牌遞過去,「蘇大人想喝點什麼?」

蘇子珪道︰「有小思嗎?」

「有咧。」那小二笑得高興,「今日剛好進了一些,馬上給貴客上來。」

小二動作極快,不過一會兒,就上了開胃漬菜跟一瓶小思。

趙封伸手倒酒,「敬蘇大人。」

蘇子珪也舉起酒杯,「這次多虧趙府幫助,不然我這外來人,一時之間怕也是弄不好這些事情。」

兩人客套一番,趙封便問起京城的民情,蘇子珪知道趙封也有讀書壓力,于是便撿些好的說,讓他別這樣恐懼到京城考試,趙封听得津津有味,想像來日自己高中,那報喜馬進入自己居住的客棧,該是何等風光。

兩人說著,趙封突然一笑,指著沿著江邊迅速快走的人影笑說︰「半夏。」

蘇子珪內心一突,真是不想來什麼,偏來什麼,但還是忍不住轉頭看,就見向清越快步走在沿江道路上。

趙封拿起花生就往她身上扔去。

蘇子珪不太高興,就算是她主動離開蘇家,那也是蘇家曾經的少夫人,怎能讓人拿花生扔她。

見向清越停下腳步,模了模頭,左看又看,又是一粒花生,忍不住朝四周望去,看到二樓靠窗的他們,一臉詫異,但還是走了進來。

不一會,廉子掀起,向清越一個屈膝,「見過蘇大人,見過大少爺。」

蘇子珪奇怪,她不是趙芳霏的貼身丫頭嗎?不伺候小姐跑出來做什麼?

趙封更直接,「你怎麼會在外頭?」

「回大少爺,奴婢今日不用當值。」

「原來是休假啊,倒是我誤會你了,還以為你偷跑出來玩。」

「大少爺說笑了,奴婢怎敢。」

趙封又道︰「我們今日出來得倉促,沒帶丫頭,你就給我們倒酒吧。」

向清越又是一個屈膝,「是。」

「等我回去跟你們小姐說,明日再讓你多休息半天,算是補給你的。」

「不用了,伺候主人家是奴婢的本分,怎好多要休息。」

蘇子 想,這下可好,前妻在場,他都不知道尷尬的是誰,自己也矛盾得很,見到她在勞作,有時候覺得活該,蘇家的福氣不會享,偏偏到這里來伺候人,有時候又覺得不舒服,這個女子只能伺候自己,怎能伺候別人?

趙封的興致還是很高,蘇子珪的興致卻沒那樣高了。

向清越是他命中魔星,她不好,他一下高興,一下又不高興。

然後想,早知道答應趙熙一同南下是這樣的結果,在京城他一定死命推辭掉,自己單身上馬住客棧,向清越怎麼樣,不看到就沒事了,一看到就心煩意亂。

這邊是蘇子珪內心復雜,但向清越也好不到哪去——才剛剛跟兩個小寶貝告別,趕回趙家的路上卻被人扔得滿頭花生,然後叫上來倒酒。

真想一個拳頭呼得趙封倒地不起,可是沒辦法,下人就是這樣,沒得選,用花生扔她己經算輕了,听說以前趙封還扔過杯子,把那丫頭打得頭破血流。

所以趙芳霏雖然脾氣不好,但自己還是很盡心服侍,因為趙芳霏不打人,也不拿東西扔人,要說什麼壞處,只有個性比較陰沉這點而已。

嘖,蘇子珪,你這什麼臉,本姑娘給你生了兩個孩子知不知道,不好好感謝我,還擺出一副不想看的樣子,拜托,誰想看你啊,我在梅花府生活得好好的,是你從京城跑來,我們才會打照面,不然根本老死不見。

愛擺姿態是吧,好,本姑娘就灌醉你,讓你出丑。

于是向清越報復似的,蘇子珪只要喝了一點,她立刻補上。

這麼奇怪,當然被趙封發現,「半夏,你倒酒這樣快做什麼?」

「奴婢看蘇大人好像很能喝的樣子,所以不想掃興,就倒得快了。」

趙封笑,「你又知道蘇大人能喝了?」

「是奴婢僭越了,原來蘇大人不能喝。」

蘇子珪被這個語氣給激怒了,「誰說我不能喝?」

向清越得逞,一笑,「蘇大人能喝,那就多喝點,我們梅花府的各種酒類,可是銷往整個東瑞國,有名得很。」

就這樣,一個壞心、一個賭氣,一頓飯下來,蘇子珪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小思酒,後來雖然勉強自己站起來,但已經分不著東南西北。

向清越突然笑不出來——趙封小醉、蘇子珪大醉,那現在是誰要扶蘇子珪啊?怎麼看唯一清醒的只有她啊。

實在無奈,她也不能去搜趙封的錢袋子,只好留下字條讓掌櫃上趙家帳房取酒菜錢,掌櫃見慣了,只是哈腰,五兩的席面外加三斤小思,賺得可多了,跑一趟算什麼。

時間已經晚了,少爺跟客人喝醉也不是什麼大事,當然不可能大聲嚷嚷讓人來幫忙,趙封讓自己的門房小廝扶回去,向清越則撐著搖搖晃晃的蘇子珪往客院走。

忍不住罵起自己,人真的不能做壞事,看,她不蠢了壞心想灌醉蘇子珪,現在就折磨到自己。

真重!

幸好她力氣大,這要是一般丫頭,哪扶得起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

嘿,加油,客院就要到了。

旁邊傳來蘇子珪不清不楚的聲音,「我……還能喝。」

向清越心想,真的醉了,清醒的人會說自己不能喝了,醉漢才會一直說再來一杯,想著酒醉人不能講道理,安撫著,「好好好,回去再喝。」

「給我,來,來一瓶屠蘇。」

向清越月復誹,又不是過年,喝什麼屠蘇,發神經也該有個限度,但嘴巴上還是勸著,「好,喝屠蘇。」

蘇子珪安靜了一下,又道︰「我考上進士了,大奉四十五年,考上進士。」

向清越一呆,突然內心又氣又酸,「考上,那挺好的。」

「可是向清越走了。」

「不走干麼,留著在你們蘇家變老嗎?」

反正也听不懂她講什麼,醒來當然更不會記得,所以她也不用小心翼翼,想酸就酸,想罵就罵。

「你說說,她為什麼要走,我對她挺好的啊。」

向清越沒好氣,「好個屁。」

「屁?什麼屁?」

「你對向清越的好都只是屁,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打算而已,你要真有那計劃,我也不怪你,但你要早點跟我說,讓我知道怎麼安排自己的出路,而不是想用孝順扣死我,耽誤我一輩子。」

「她是媳婦,孝順我娘有什麼不對?」

「啊,她欠了你們家,所以才白白被你耽誤三年青春,你這人真是沒良心,我當初救你一命,好歹看在這分上對我善良一點,可你不,你就想著娶房玉蘅當平妻,走太原府尹那條岳父幫忙安排的路,小人。」向清越想想,有點火,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她力氣大,蘇子珪吃痛,忍不住嗷了一聲。

向清越繼續罵,「還知道痛,就你們家的人知道痛,別人的痛都不算痛,你知道我听到那些話有多難過,我原本還在奇怪怎麼就是沒孩子,後來知道,一定是我外婆保佑,不讓我替你們這樣居心不良的人家生崽子。」

蘇子珪已經神智不清,但還抓住重點,「什、什麼話?」

「要我說第二次嗎?」

「要,我忘了我說過什麼。」

「哦,你忘了喔,真好,說過的話忘了就當作不存在,但不巧的是本姑娘記仇第一名,我就跟你再說一遍。

于是把那日端小湯圓過去時所听到的母子對話,一字不漏的說出來。

向清越怒氣沖沖,卻沒想到說完後蘇子珪還是一臉呆滯,向清越懵了,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神經,跟一個喝醉的人計較什麼?他醒來啥都不會記得……唉,對耶,他醒來啥都不會記得,那自己為什麼不趁機罵罵他?

「嘿,蘇子珪,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好不好?」

蘇子珪雙眼迷茫,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給你生了一對龍鳳胎哦。」

「龍鳳胎?」

「嗯,一對姊弟,很可愛,不過他們姓向,永遠不會姓蘇,你也看不到,不過等他們長大,我會讓他們回京城去認親是我跟你有仇,但我不想把仇恨傳到孩子身上,多一個人疼愛不是壞事,只不過你還要再等十幾年。」

啊,說出來了。

當著蘇子珪的面說出來了。

好痛快。

向清越覺得出了一口悶氣,內心忍不住想,如果打人不會留疤痕就好了,那她一定趁著蘇子珪酒醉,打他一頓。

蘇子珪醉醒醒的,「龍鳳胎是什麼?」

「是孩子啊,你也不要覺得給我鹿角靈芝是恩典,那是給你的女兒吃的,她先天弱怕冷,夏天補一補看冬天會不會比較好,孩子真的很可愛,長得超級像你,不過可惜你看不到。」

「我想看……」

「你想得美。」

向清越用力攙了攙,眼見客院近了,大門就有守門婆子,于是不敢再講這些,只道︰「就快到了,忍忍,別吐啊。」

話才剛剛說完,蘇子珪就發出反胃的聲音。

向清越不敢動他,停在原地,輕輕模著他的背,「別吐在路上,回去客院再吐,乖啊,千萬忍著。」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移動。

守門婆子見狀,笑說︰「怎麼是你。」

「別說了。」向清越一邊扶著一邊往里面去,「葉嬤嬤、葉嬤嬤?」

喊了兩聲,葉嬤嬤沒回答,看樣子不在,倒是姿和跟晨曦,一個從耳房出來,一個從中間的大房出來。

姿和晨曦一看,都瞬間撲上。

「蘇大人怎麼了?」

「大少爺喝醉了?」

向清越心想,這就是差別了,對姿和來說,這是大少爺,而晨曦就算受到喜歡,只能稱呼蘇大人,比不上姿和跟蘇子珪的感情深厚。唉,不知道兩人孩子多大了,一歲,還是兩歲?希望是女兒——對向清越來說,當然女娃男娃一樣好,她對向珍跟向雲都一般疼愛。

但蘇家是什麼人,每個人額頭上寫著「重男輕女」,尤其是蘇大夫人,如果蘇子珪那房只有女兒,對蘇大夫人來說就是最嚴厲的懲罰。

向清越把人交給姿和,「蘇大人跟我家大少爺喝酒,喝醉了,沒事,就是喝多。」

晨曦哭天喊起來︰「蘇大人,您醒醒,我是晨曦啊,您最愛的晨曦,您別這樣,您看看我啊。」

向清越心想,你腦子裝水嗎,我都說他醉了,你還在那邊醒醒,最好你叫醒醒,他就真的行了,還「您最愛的晨曦」咧,陪了幾年的姿和在旁邊呢,將來就算開始給名分,姿和一定也在你之上,可能是貴妾之類的,還跟姿和叫囂,有夠白目。

蘇子珪睜開眼,「姿和,我口渴。」

姿和連忙道︰「大少爺等等,奴婢馬上叫人給您煮醒神湯。」

于是朗聲吩咐趙府分派過來的丫頭,「春花,去要點熱水。秋月,去煮醒神湯。」

然後快手快腳把人扶了進去。

晨曦握緊著拳頭,看樣子十分不甘心。

向清越想,這也才兩人就能爭成這樣,真不知道京城蘇家大房現在如何,雖然人人都說蘇子珪淡漠平妻,但搞不好妾室一堆啊,斗,有得你斗。

晨曦見蘇子珪被搶走,無奈,但也不想在別人面前失了面子,于是轉手一揖,「多謝半夏姊姊。」

「不用謝,我也是奉大少爺之命,人送到,那我回去了。」

「半夏姊姊可別誤會,蘇大人是看著姿和面熟,所以才讓她接手,事實上啊,」晨曦一臉害羞狀,「蘇大人很喜歡我。」

「那挺好的。」向清越又想,跟我講這干麼,我又不跟你爭寵。

「半夏姊姊是下堂,我也就不害臊了,蘇大人晚上對我可寵愛得很,總說我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又夸我皮膚好,模起來舒服,這是姿和那丫頭出身的人萬萬比不上的,你別誤會我不得寵。」

向清越內心不太舒服,但又說不上來,沒好氣,忍不住回,「可你跟我說這做什麼,我不是趙老夫人那邊的人,也不是蘇大人這邊的人。」

有一句話沒說出口的是,干麼損姿和,你自己也是丫頭出身,蘇子珪名分都還沒給呢,只何候了幾夭就覺得自己了不起,沒看出姿和的身形就是生過孩子的模樣嗎?還能跟她爭,厲害。

屋里傳來蘇子珪的咳嗽聲,听起來猛烈一陣咳,向清越知道那是他當年落河留下的後遺癥,只是忍不住奇怪,都這麼多年了,蘇家怎麼還沒給他治好。

算了,也不關她的事……啊不對,蘇子珪可得好好活著啊,這樣向雲、向珍將來才能有個好靠山!

蘇子珪半夢半醒,有人扶了他起來,給他灌了湯藥,有點苦、有點熟悉,是一種很久以前曾經嘗過的味道,但說不上來是什麼,喝下去後,覺得咳嗽好多了。

還有莢香,帶著木質香味。

誰還用皂莢,他們蘇府可沒窮到要用皂莢啊……

他突然想到稻豐村,對了,那是他在稻豐村常喝的湯藥,是枇杷葉熬的水,皂莢則是向清越身上傳來的,雖然只是個村姑卻是愛干淨得很,出太陽就去洗衣服,住在那的時候,自己的衣服也是皂莢的味道。

他好幾年沒聞到了,怎麼現在又出現?

蘇子珪只覺得迷迷糊糊。

一睜眼就覺得頭疼,想了想,自己昨天喝太多了,那個該殺的向清越,居然那樣激他,自己也真是的,禁不起一點激。

「大少爺,您醒了?」守在床邊的葉嬤嬤一臉高興,「時間剛好差不多,該起來喝解酒湯。」

「現在什麼時候?」

「快午時了。」

蘇子珪揉揉太陽穴,下了床,晨曦一下撲過來,「蘇大人,您可醒了。」

一陣牡丹氣味的香粉味道襲來,蘇子珪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這麼濃的香氣讓人鼻塞,不自覺的又想起昨晚半夢半醒聞到的皂莢香,那樣的樸素、那樣的舒服……

「蘇大人您醒來就好。」晨曦一臉擔心,「奴婢昨晚一夜沒睡,可是姿和姊姊不讓奴婢進門,還命令奴婢不能擅自出來,奴婢擔心卻又無計可施,直到早上,葉嬤嬤才準奴卑進門。」

蘇子珪知道晨曦是在給姿和穿小鞋,不上當,「去端水進來,我要梳洗。」

晨曦委委屈屈的應下,「是。」

葉嬤嬤一臉不齒——不過服侍上少爺,連名分都還沒有,就想欺負人了。

姿和是不讓她出來,那又怎麼了,姿和現在是躍鯉院的管事娘子,還不能發落一個暖床丫頭的去留嗎?

葉嬤嬤一面給他疊被子,一面道︰「嬤嬤仗著年紀大,多說幾句,大少爺有咳嗽之癥,以後可千敢別這樣喝酒了。」

「我知道。」

葉嬤嬤嘆息一聲,大少爺的身體本來很好,失縱半年後回京就開始有咳嗽之癥,當時蘇家自然請貶名醫,調養得也挺好的,至少服侍的丫頭都說晚上沒听見咳嗽了,但前兩三年考進士時,也不知邊怎麼的又開始了,還挺嚴重,大夫說這是心病引起的,大少爺太緊張這次考試,氣結于胸,吃藥也只能略微調養,主要還是看自己。

晨曦端了水盆跟漱盥進來,兩人服侍蘇子珪梳洗,又給他換了衣服,梳好頭發,葉嬤嬤有話想說,便打發晨曦去廚房做粥,晨曦一臉不情願,但見蘇子珪都沒什麼表示,也只能乖乖去。

葉嬤嬤見他梳整完畢,打開梅花窗跟格扇透氣,大中午的,太陽極大,但客院大樹多,卻是不會躁熱。

苞京城干燥的風不同,江南夏風濕潤許多,風吹來,顯得些許清涼。

蘇子珪坐在繡墩上,讓葉嬤嬤用藥油松頭頸。

喝太多,頭好疼。

「大少爺,我們再過幾天就要回京了。」

蘇子珪嗯的一聲,表示听到。

「大少爺若是有什麼想法,可得趁著這幾天。」

「嬤嬤怎麼關心起朝政來了。」蘇子珪笑,面對自己的女乃娘,自然沒那樣嚴肅,「其實本就是小事情,只不過司農卿怕出錯才非得要我跑這一趟,年年進貢的東西又哪里會錯了,照我說,是司農卿自己嚇自己罷了。」

「嬤嬤說的不是那個。」葉嬤嬤手上一用勁,「嬤嬤說的是向姑娘。」

「向清越?她怎麼了?」

「大少爺昨晚醉了,喊了向姑娘的名字。」

簡單幾個字,听在蘇子珪耳中卻不是那一回事,第一時間就是否認,「不可能。」

「嬤嬤怎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這……也是,葉嬤嬤沒那樣無聊,自己真喊了向清越?對那小沒良的念念不忘?

自己還想著她?不,不是的,一定是喝醉前只看到她的關系——蘇子珪一邊否認,一邊又有種被看透的尷尬。

自己這幾天的裝模作樣,不都是因為在水榭上看到她嗎?

葉嬤嬤一邊揉,一邊勸,「大少爺這麼孝順的孩子,卻不願听大夫人的話,娶房家表小姐,不都是因為心里還想著向姑娘?」

蘇子珪想都不想就否認,「我只是不喜歡房玉蘅,那跟向清越有什麼關系?」

「二少爺娶宣和郡主,難道是因為喜歡宣和郡主嗎?三少爺娶嫁過人的香山縣主,不也明白因為縣主有個公主母親,自己娶了,眼見就能攀上皇家。大少爺已經是大人了,又哪里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喜歡與否,從來都不是衡量正妻的標準,大少爺是嬤嬤帶大的,嬤嬤還會不懂少爺,少爺氣向姑娘,但又放不下,才會這般別扭。」

「我不是還喜歡她,我只是想等一個喜歡的……」蘇子珪口是心非的說。

沒錯,母親是一直希望他娶房玉蘅,可是他不想啊,金小姐、溫小姐、尉遲小姐,他都不喜歡。

妻子很重要,是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必須好好挑選,然後彼此都一心一意。

從小,他看著母親怎麼斗房姨娘,古姨娘、王姨娘,也看著嬸娘如何整治白姨娘,蘇家著似平靜,大宅後一片齷齪。

可是父親跟叔父永遠裝作不知道,初一十五,蘇家要一起吃飯,白姨娘臉上偶有傷痕,叔父都假裝沒看到。

他小時候,房姨娘曾經掉過孩子,當時無賴是母親下的手,父親心疼房姨娘,氣得要金聲侯府給交代,後來是侯府的老夫人親自出馬這才水落石出——孩子是自己掉的,房姨娘想著掉了都掉了,不如誣賴大夫人一把。

母親為此把房姨娘打個半死,當時蘇子凱跟蘇子東在祖母那邊求情,祖母說她不管,至于自己親爹則因為自己鬧到金聲侯府,自覺沒臉,所以不出面,任由自己心愛的表妹被打鮮血淋灕。

蘇家後院,就是這樣亂七八糟。

他小時候就想過,為什麼爹要娶姨娘,只有母親一人不行嗎?他們一家四口快快樂樂生活多好,而且父親如果不娶姨娘,母親說不定還會給他添弟弟妹妹,一家人一起吃飯,想想就開心。

但只能是想想,事實上,因為母親只在乎自己,嫡妹蘇芷蓉因此跟自己這個哥哥不親,蘇子凱跟蘇子東不用說了,恨死他這個大哥的存在,蘇子振被古姨娘教得怪里怪氣,講話總是自貶身份,相處起來真的也不舒服。

至于大房最小的蘇芷紜,則是極度缺乏母愛,她的生母王姨娘一直怨她怎麼不是個兒子,讓蘇芷紜受到到了很大的傷害。

蘇子珪也覺得弟弟妹妹無辜,但不管房姨娘、古姨娘還是王姨娘,都給母親下過絆子、給父親吹過枕頭風,他無法告訴自己,姨娘歸姨娘、弟妹歸弟妹,對他來說,姨娘跟孩子是聯在一起的,他不喜歡姨娘,也不會喜歡自己的庶弟庶妹。

就因為蘇家這樣亂七八糟,他才會向往簡單的生活——下朝後回家,一妻,幾子女,一家人,一起吃飯,一起

和樂融融,而不是互相陷害,互相告狀。

「葉嬤嬤,你知道我不想娶姨娘,所以正妻一定要喜歡的才可以,其實我挺佩服蘇子凱跟蘇子東,可以娶一個完全沒見過面的,甚至明明知道朝廷背後都在笑他們靠妻,他們也不在乎。」

葉嬤嬤嘆息一聲,「二少爺、三少爺本性不壞,是被房姨娘教壞了,房姨娘這輩子只想壓大夫人一頭,所以告訴兒子權力最重要,這不是毀了兩個孩子嗎,二少爺寵愛姨娘,結果宣和那主把那懷孕的姨娘活活打死,一尸兩命啊。

「三少爺要娶香山縣主,香山縣主嫁過人不要緊,卻帶著一個兩歲兒子,還改姓蘇,成為三少爺的嫡長子,這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願意,只能說老天保佑,大少爺爭氣,靠著皇上賞賜常了七品司竹監,要是大少爺也這樣出頭,嬤嬤真要傷心的。」

「葉嬤嬤你說,蘇家這樣亂七八糟,我想娶一個喜歡的女孩子,真的錯了嗎?」

「當然沒錯。」

「我也不覺得自己錯了,與其像蘇子凱跟蘇子東那樣窩囊靠妻,我想娶個我喜歡的,和和樂樂相處,歡歡喜喜生活。」

蘇家太亂太私,大宅後面太骯髒,所以蘇子珪只想要簡單。

哪怕母親逼著他納妾,他也不願意。

對他來說,一個院子只能有一個女人,一旦多了,那就是災難的開始,輕則爭吵,重則死人。

「大少爺,您昨日喝醉了,喊了向姑娘——向姑娘雖然當時逃家,可是您喜歡她,這就夠了。」

蘇子珪喃喃自語,「我喜歡她?」

「不然不會在夢里喊人,您又不知道她昨晚子時來過——」葉嬤嬤似乎發現不對,急忙收聲。

可蘇子珪已經听得楚,「她昨晚有來?」

葉嬤嬤一臉為難,「嬤嬤老了,管不住嘴,明明答應向姑娘不說的。」

「嬤嬤你老師跟我講,不然我不明白啊,你一邊勸我,一邊又什麼都不說。」

「唉,姿和說,昨晚扶大少爺進來,都還沒躺床上就咳個不停,後來跟嬤嬤說好,我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嬤嬤剛剛喝完濃茶,就听到向姑娘在格扇外說話,嬤嬤開門一見向姑娘捧著一碗湯藥,說是少爺以前在鄉下常喝的枇杷葉水,止咳很有效,但少爺喝醉了,不太听話,還是向姑娘押著少爺,嬤嬤才把湯藥灌進去,然後向姑娘說,別提她來過。」

蘇子珪怔住,所以他不是作夢?

他真的喝了枇杷睡,真的聞到了皂莢香?

她給他熬湯藥,還過來端給他喝……

他真不懂了,向清越,你真還在乎我,當時為什麼要逃,還跟母親要了休書,甚至說了自己挨不住,那樣堅決。

蘇子珪思緒真的亂了,「嬤嬤你說,這算什麼?」

「嬤嬤只知道,大少爺夢中喊了向姑娘的名字,嬤嬤只知道,向姑娘深更半夜的海區熬枇杷葉水,給大少爺喂枇杷葉水。」葉嬤嬤苦口心勸著,「雖然我們蘇家對外宣稱大少夫人在山上念長年佛,您不能娶正妻,但平妻卻是可以的,只是您也不要,也許就是跟這向姑娘的緣分還沒斷。」

蘇子珪突然有點想笑,「可是嬤嬤,人家都說夫妻是患難與共,我第二次考進士到第三次上榜之問,那是我最難過的日子,她逃了,沒陪著我,我現在是司竹監了,又去求她回來,那我算什麼?」

說他小心眼也好,如果就這樣和好了,他沒辦法對母親交代,也會覺得不甘心,沒有一起挨苦,卻一起享福了?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照這樣來說,是不是他將來官路受挫或者得罪皇上被下放,她就又要跑了?因為挨不住。

不,不可能,他承認自己是還在意她,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在苦難時選擇逃離。

那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昨晚還有印象是向清越扶他下馬車、扶他回客院,她一路上都在說話,說了很多,自己也听了,可現迕完全想不起來。

只覺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卻忘得一干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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