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氣嬌娘子 第二章 將軍好奇葩

作者 ︰ 雷恩那

喬倚嫣攜了藥、備好針灸之物重新返回被充當新房的寢軒時,發現里邊的小前廳不知何時竟擠進四名人高馬大的漢子。

四人皆是大將軍蕭陌的副將,是他的心月復。

喬倚嫣憑著賜婚聖旨住進行軍大都統府的這些天,跟這四大副將勉勉強強也混了個臉熟。

她遣退貼身伺候的丫鬟和僕婦,從她們手中接過小提箱和一壺熱水,大方從容地踏進去。

果然她一現身,小前廳里連帶蕭陌算在內共五人十只眼,非常有志一同地掃將過來,原本正在答大將軍問話的人亦噤聲不語。

跟著像突然意識到她這個女子的身分,四位副將面色微變,倏地從座位立起,站得直挺挺。「將、將軍夫……夫……」、「將軍……夫人。」、「打攪到將軍和夫人了……」、「嗯……實在……實在……不好……」

四大副將突然間別扭起來。

他們可都是當年蕭陌還是小小總旗時所管的兵,跟著蕭陌出生入死十余載,全是過命之交的弟兄,像今日這般大剌剌進到主院寢軒的前廳議事,對他們而言那是再自然不過,卻未想……未想大將軍其實已被指婚,明面上已有了將軍夫人,然後如寢軒這般「私密」的地盤,實不該再任他們胡闖。

四大副將臉色發青,而听到那結結巴巴的「將軍夫人」稱謂,輕散烏絲、披著黑衫坐在主位听屬下匯報的大將軍蕭陌也跟著面青耳紅,眼角和額角一起抽跳。

最淡定的就數喬倚嫣。

「各位坐著便是,甭起身相迎,該干什麼干什麼,且當我不存在。」她露出無比大度的溫雅笑顏,朝眾人點了點頭,隨即轉進內房。

前廳里靜了幾息,忽聞大將軍沉沉低喝——

「坐下!繼續!」

四大副將們這才猛然虎軀一震,紛紛落坐。

適才匯報到一半的副將趙大多還不輕不重甩了自個兒一巴掌,回了回神才記起欲說些什麼,清清喉嚨接著道——

「將軍在開戰前曾囑咐眾人需留意的事,確實發生了,那混進咱們屯堡的細作已知是何人,果如將軍之前所料,只要您這兒起了動靜,那人自會冒出頭。」

「他娘的臭小子,那家伙漢語說得可溜了,模樣也不似蒙剎人,咱還跟他比過酒量,還好老子酒膽肥、海量無敵,要不都不知被套出多少事兒呃……」怒吼的副將名叫巴力,滿臉橫肉,體型像座小山,滿腔火氣被將軍大人冷鋒似的目光一掃,頓時梗住。

身為高階將領不知以身作則還跟人拚酒膽、比酒量,跟著還在自家上峰面前大言不慚地爆出來……欸,避在內房的喬倚嫣不禁搖搖頭。

事有輕重緩急啊,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待要事一件件解決,邊關安穩了,都不知這位叫巴力的副將要被他家大將軍怎麼整弄。

有人趕緊跳出來接話——

「將軍,那人尚不知自個兒露出馬腳,仍忙著探知這主院內的事,將軍當日當眾落馬,之後種種傳言甚囂塵上,蒙剎國定然等著細作回報等得心急了。」

喬倚嫣認得這位「救場」副將的聲音,是他們四人中年歲最輕的,名叫商野。

巴力起死回生般粗嗄又吼。「就讓那些北蠻子去急,急得火燒火燎那才叫好,想刺探咱們這院子里的事,沒門兒!」陡頓。「馬老六,你眼楮有啥毛病?朝我擠眉弄眼的做甚?還眨,是怎樣啊?」

好一會兒,終于听到四副將中年紀最長也最為沉穩的馬老六頗無奈卻仍故作鎮定道︰「這院子不是咱們的,賜婚的聖旨就擺在那兒,你再這麼說可就大大失禮。」

馬老六這話說得令眾人表情一繃,而蕭陌也沒好到哪里去,冷峻神情瞬間變得更難看。

須知以往大軍屯里的這座行軍大都統府全由著他們幾人來來去去、自由進出,將軍大人若在主院,管他是醒著抑或歇息,他們一干副將只要有事欲稟報或商議,踏入府中後慣然就朝主院深進,便如今日這般。

但如今多出一位將軍夫人,猛地才察覺到,很多事都跟著不同了。

「將軍,往後若在府中議事,不如改在北側書房吧?」馬老六恭敬提議。「那里亦是開闊,不怕隔牆有耳。」

趙大多、巴力和商野先是互看幾眼,隨即附議般點頭如搗蒜。

他們什麼都敢破壞,可不敢壞了大將軍的姻緣啊!

此時回頭想想,四個糙漢子竟一陣風似的闖進人家新房里,雖不是內房,但也是連在一塊兒的前頭小廳,中間僅隔著一面薄牆和一幕珠簾,這般的事兒要是發生在自個兒身上,那自家婆娘還不跟他們鬧翻天!

然後,盡避他們這一次「習慣成自然」般地闖進來是因接到將軍捎來的密令,若事後將軍夫人跟將軍大人鬧起來,這帳都不知怎麼算?

好像怎麼算都是他們錯最多,誰讓他們忒沒眼色、遲鈍至此!

然而四大副將不知道的是,此刻避在內房的將軍夫人的確不開心,理由卻是她難得可以「正大光明」窩在內房听壁腳,待他們把場子挪到北側書房,那、那不就沒得听?豈非少掉許多樂子啊!

此時主位上的男人單手一揮,狀若不在意,彷佛馬老六所提之事可以掠過,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值得深究。

「那蒙剎細作欲探主院內的虛實,那就讓他探探,無妨。」蕭陌將話轉回正題上,坐在下首的四大副將對視了幾眼,皆意會過來。

掌握對方奸細的身分,佯裝不知,故意泄出錯誤信息任其送出,這是「因其敵間而用之」,依眼下情勢,使個「反間計」當真再好不過。

四大副將挺胸拔背,圈臂抱拳,同聲道——

「末將得令。」

這些部屬領命而去,屋里恢復原先的靜謐,但這股寧靜中隱隱帶著山雨欲來的氣味,喬倚嫣沒有避開或觀望,而是選擇直接迎上。

走出內房,她拎著小提箱主動靠近正倚著靠背閉目養神的蕭陌。

他肘靠著扶手,一臂扶額,散發如瀑掩了他半張臉,露出來的那半邊麥色臉膚微染虛紅,略闊的唇顯得蒼白。

喬倚嫣深深呼吸吐納緩了緩心緒,見幾縷發絲垂到他鼻上,她下意識探指欲替他撩開。

她輕手輕腳的,那樣的動作她很有把握除頭發外絕不會踫到他其他部位,哪里知道還沒模到他的發,秀腕已被鐵掌精準扣住,而抓住她的時候,他大爺雙目仍是閉著的,眉宇間毫無波動。

「將軍握疼了妾身,咱們禮尚往來,等會兒針療灸藥可要讓將軍多吃些苦頭。」她開玩笑道。可是……真痛啊!男人力氣不是普通大,即便病體未徹底痊愈,這猛然一扣立時在她膚上留下瘀青指印,疼得她都想咬人。

男人撤掉手勁,徐徐揚睫,看進她眸底試圖找出些什麼。

喬倚嫣也不懼他的冷面,抽回手腕邊揉邊道——

「還以為將軍被妾身踫得挺習慣了,原來不是嗎?」

蕭陌目光清銳,劍眉微沉。「蕭某不慣與人肢體親近,喬小……」想到被要求喚她小名,不禁一頓。「……總之妳最好別偷偷模模近身,我真會傷了妳。」久經沙場,出手皆憑本能之舉。

「將軍若錯手傷了我,可會自責內疚、心生憐惜?」柳眉輕挑。

蕭陌眼角又是一陣亂抽,沒回話,卻見她已勾來一張圓墩椅落坐,打開小提箱開始擺弄里邊的器具,攤開布囊露出當中成排的銀針,取出藥瓶,燃起一只銅盞油火。

接著她起身端來一盆熱水,絞了條熱呼呼的濕巾子欲幫他淨臉擦手,自然不等她靠近就被蕭陌一把抓了去,自個兒動手拭淨。

這兩天已挨過她的針,知道如何進行,淨過面龐和兩手後,他坐挺身軀,直接把一手送到她面前。

換喬倚嫣扣住他的腕,力道用得輕重有度,兩根拇指沿著筋脈穴位仔細按揉。

她推拿的手法十分獨特,蕭陌能明顯察覺膚下血氣像受到她指勁所驅,從指連心,由心入肺腑之間,這令他胸臆中郁結之氣大大獲得疏通,心脈增強。

螓首輕垂,眉睫淡斂,額發下的秀額彷佛泌出些許汗氣……為何執著?

他沉靜打量眼前這張專心一致、心無旁騖的臉容,心緒因她這個毫無預警闖進他命中的女子略覺動蕩,忽听她閑話家常般開口道——

「將軍說自個兒不慣與人肢體親近,這話似乎不太對,妾身听聞將軍近身搏擊之術與摔跤之技冠絕北境,無人能出其右,這兩種武技皆需與對手肉貼著肉,更甚者還得緊緊抱作一團扭纏翻滾……」柳眉一揚,似笑非笑——

「我瞧將軍並非不慣與人肢體接觸,而是不慣跟女子親近才是。瞧著你都二十有七,連個房里人也沒有,近身服侍的不是親兵就是老僕和小廝,將軍如此潔身自好,倒是男子中的奇葩。」

……奇葩?

蕭陌不僅眼角抽搐,整張峻龐的肌筋都在亂抽了,這輩子活到現下從未有過的古怪熱氣在膚底竄騰。

她的話落進他耳中更有另一番釋義—— 她所謂「男子中的奇葩」,指的是他不近,很可能至今還是「處男」一枚。

然而令他欲辯不能辯的是……那確實是真。

二十有七的大齡處男。

他位高權重的行軍大都統、鎮北大將軍之職令眾人忽略了這件「小事」,她卻大剌剌地翻到明面上,像故意要他難堪似的。

「妾身很是喜歡。」她飛快瞅了他一眼後再次垂首,那女敕頰上已蕩開兩團輕紅。

蕭陌都不確定自己听到什麼了,驟然中指指尖一痛,是她施針緩而深地扎進。

她將藥粉沾了薄荷油捏成小小一團兒裹在針尾上點燃,藥力因熱氣發動,藉由那些特殊打造的中空銀針滲入他的血氣里,漫向四肢百骸。

接著他兩邊的額角穴位、天靈以及下顎亦被陸續施針灸藥。

她施針手法無比流暢,令他非常……非常的……痛,痛過之後卻是非常又非常的舒坦。

待他終于能舒出一口郁氣,寧定心神,忽地記起她方才所說的「喜歡」……那究竟是什麼鬼?是否該問個清楚明白?

他皺起眉,俊唇才掀,她已搶了他的話語權,非常自以為是也非常篤定地道——

「妾身知道將軍接下來欲做些什麼。事有輕重緩急,那些對你而言極其重要又急迫的事,即便病體未見大好,你也是要趕著去辦的……我都知道。」

蕭陌心頭陡凜,原要問出的話堵在胸臆間。

他瞪視著她,一會兒才問︰「妳又知道些什麼?」

喬倚嫣妙眸溜了溜,似思索著,最終笑笑答道︰「自將軍在戰場上落馬被扛回這座主院,這兒便里三圈、外三圈被你那些訓練有素的親兵們圍得跟鐵桶似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而妾身之所以進得來,還得仰仗有那道賜婚聖旨當靠山呢。」

她微皺鼻頭輕哼了聲。「然後你也才清醒沒多久,就急著召幾個心月復副將商議要務,連番布置……上次戰事,北蠻聯軍雖吃了敗仗,卻未露出徹底潰敗之象,與其說將軍是憂心敵軍會再次大舉叩關才這般拚命,倒不如說將軍積極備戰就等著他們自個兒送上門。」

屋中沉靜,氣味略帶辛辣的藥香漫在鼻間,細細蒸騰的藥煙霧白霧白的,蕭陌的目光透過這一幕薄薄朦朧緊鎖住她。

意識到男人不善的注視,喬倚嫣先是一怔,接著忍俊不住般笑出聲。

「冤枉啊,妾身絕無刺探軍情之意,將軍不會以為我是蒙剎細作吧?」

蕭陌沉眉瞇目。「妳不可能是。」

喬倚嫣頻頻頷首。「當然不可能是。咱們喬氏祖宗發源地就在北境邊陲上,不少產業也在這兒呢,我要當了蒙剎細作替他們賣命,助他們南下,豈不是虧大了?殺頭生意還有人做,而這般賠錢的營生怎可能有人蹚渾水?大將軍當真英明神武啊!」興高采烈的。

然,她口中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卻接著道︰「妳也可能真是細作。」

「嗄?」鳳眸連眨好幾下。

「因為妳並非喬家大小姐,妳有可能是冒名頂替的假貨,是敵軍有意安插進來的一招暗棋。」

……什麼?

什麼冒名頂替?什麼假貨?什麼……什麼敵軍暗棋?

喬倚嫣只覺眼前被她刺了好多根銀針的男人雖一臉淡定,卻似乎有意要激怒她。

為什麼?

莫非是因為一個人若陷入憤怒漩渦中,便會顯露出更真的模樣?

他跟她完全不熟,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如今牽扯在一塊兒,對比她的坦然,他心中有迷惑、有猜疑,才使得他有意無意般刺探,是嗎?

心里不禁輕輕一嘆。

蕭陌。

當年小小總旗,如今統領北境的大將軍。

他可知道,這樣的他若想探知她心里秘密,只消簡單又直接的一問,只要他肯問,她便什麼都願意告知的。

既想明白了,她才不怒給他看呢,喬倚嫣抬起下巴哼了聲——

「好啊,將軍若懷疑妾身身分,大可把咱們糧莊的管事和伙計全都召來大軍屯,讓他們一個個來認。」想了想,更是不怒反笑。「還是將軍以為我有可能是易容,把喬大小姐的臉蛋變到自個兒臉上,學起她舉手投足間的姿態和說話語調了?」

竟沒把她惹出火氣!蕭陌抿唇不語。

當慣了大將軍,蕭陌身上自然迸出無形威壓,常是一個眼神便可令底下兵將們股栗不已,一旦不說話,那股宛若泰山壓頂的力道就顯得特別沉重,偏偏有人像感受不到。

喬倚嫣突然一個欺上,兩手分別抓著兩邊扶手,整張臉湊到他眼前,下巴抬得更高。

「哪,你瞧,仔細瞧,妾身的耳鬢後頭和頸子上可都光滑平順得很,絕沒有黏貼什麼人皮面具,我這張臉是真是假,這麼近夠將軍瞧清楚了吧?」

她張揚得完全沒有女兒家該有的矜持,將男人「圍困」在椅上進逼的氣勢倒像「搶了媳婦兒進匪窩」的山寨女大王。

這麼近,近到那帶香馨息一波波拂到他面上,蕭陌不知自己為何沒一掌拍開她,卻是依著她所說的,真把目光鎖準在那柔軟鬢邊和雪白頸項上。

咕嚕……

是吞口水的聲音,他听到自己喉中滾出這般聲響。

但……混賬!他「咕嚕」個啥勁兒!

喉頭無端端發燥是怎地回事?有病嗎!

原想藉由惹火對方好模清「敵軍」性情,結果困窘的……竟是自己。

蕭陌臉色驟沉,壓下不該浮升的熱氣,五官線條登時峻厲得宛如刀鑿。

另一邊,喬倚嫣似沒听到他那一聲吞咽口水的咕嚕聲響,正忙著把腦袋瓜轉來轉去,展現各個角度供他確認。「哪,將軍不說話,那就是無話可說了,我才不是細作,你心知肚明卻要冤我,妾身不服,你、你……總之將軍得給個說詞不可。」

靜。

靜到蕭陌兩耳發燙,心音已鼓得耳膜陣陣熱脹。

「所以……可以替蕭某拔針了嗎?」他故作鎮定,應她所求給了所謂的「說詞」,一邊將挨針的手舉到她面前。

哼,他這是刻意轉移話題呢。喬倚嫣皺起巧鼻輕哼一聲。

她沒想跟他強的,也不想跟他鬧什麼倔脾氣。

畢竟是她喬家的大恩人,是她藏在心底最耐人尋味的一抹風景,無誰能夠抹去……

她選擇坐回原位,捧著他生滿硬繭的粗掌仔細拔針,再用棉布擦去隨針而出的顆顆血珠,最後的最後再涂上特制藥膏,好生按揉一番。

突然,咱們的大將軍出聲打破這一份醫病之間的靜寂——

「妳之前的話還沒說完。蕭某接下來欲做的事,妳看出什麼?還知道些什麼?」

哼哼,裝什麼冷酷淡定,忍不住了吧?喬倚嫣在心里對他扮鬼臉。

她並未立即答話,是從容結束整個灸藥針療的過程並收拾好器具後,才揚睫迎向蕭陌的注視,菱唇上的笑略顯狡黠——

「妾身是看出來了,只要將軍實實在在被確認『已亡故』,那北蠻聯軍必會再次集結而來,可惜妾身不是蒙剎細作,沒法兒讓將軍拿捏,但慶幸的是,將軍手中已穩穩捏住一名真細作,將軍想來個將計就計,誘敵入彀,妾身是能幫上大忙的,你信不?」

蕭陌眉間成巒。「妳能幫什麼忙?」

菱唇上的翹弧拉得更開,露出潔白貝齒。「妾身能為將軍哭棺啊。」

「……」剽悍精明的某位大將軍很是傻眼。

兩日後,夜半時分,大軍屯堡行軍大都統府的深院內,傳出一聲響亮又淒楚的女子哭號聲。

是誰跟天借膽了?

敢在這座守衛森嚴的將軍宅中號啕大哭,還越哭越發淒厲,都沒人管嗎?

等等!原來夜半大哭的人是……是這座宅子新來的女主人—— 將軍夫人!

難怪無誰能管,當家主母在自個兒府里哭啼,她愛怎麼哭就怎麼哭,只是總該有個緣由吧?明明是奉旨嫁進來沖喜,該要擺出歡歡喜喜的樣貌才可,如今卻連樣子都不裝了,哭得這般淒慘,跟號喪沒兩樣……啊!啊啊啊!號喪?

是號喪沒錯啊!

行軍大都統府的某個暗處,細作伏在那個角落已整整一個時辰,兩眼瞬也不瞬直盯著燈火通明的主院。

自大將軍蕭陌在戰場上落馬被扛回來後,主院四周的戒備嚴密到前所未見,這段時候能踏到里頭的除了幾名心月復將領和親兵,另一位就是受天朝皇帝賜婚嫁來沖喜的新晉將軍夫人了。

但今夜的主院很不尋常,守衛的調度沒能按部就班,似因里頭出了大事,終才露出這點空隙讓人鑽探進來,加上主屋里哀慟不已的女子哭聲,還有僕婦和婢子們的頻頻勸慰——

「夫人要保重自個兒身子啊,將軍大人他、他受那箭傷本就凶險……欸,熬不過閻王爺那關又能怎樣?總歸都是命,接下來會有很多事得處理,全靠您發落,您可不能把自個兒哭壞。」

「是啊是啊,芳姑姑說得對,將軍既然都這樣了,而您也嫁進來了,往後這行軍大都統府里的大小事兒全落在夫人肩頭,素心會護著夫人,夫人也要保重自個兒啊。」

「夫人別哭,很傷身子的,您、您這麼個哭法,丹魄也、也忍不住要哭了……嗚嗚嗚……」

「臭丹魄,哭個啥兒勁兒,惹得夫人哭得更厲害了啦!妳、妳……嗚嗚嗚……可惡,害我也要哭了,嗚嗚嗚,咱們家夫人怎麼這麼可憐,將軍也實在是個沒福氣的,怎麼就這麼去了,嗚嗚嗚……」

終于,紙包不住火了吧?

窺伺這一切的細作兩眼放精光,興奮之情無比澎湃。

看來前兩天的「召心月復副將們入內議事」,若非蕭陌回光返照,便可能是為了交代後事。

大將軍這一撒手人寰,直接受到沖擊的自然是枕邊人,而這位喬大小姐盡避掌著喬家產業,說穿了不過是一名商家女,到底是女子啊,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只曉得哭,竟不懂「大將軍之死」這樣的消息若外泄,會帶來如何的震蕩。

愚婦啊愚婦……細作咧嘴無聲笑開。

是夜,大軍屯堡被喬家的車隊鬧了個雞飛狗跳。

不少百姓揉著惺忪睡眼出來探看,搞不清楚發生何事時嘴上還罵罵咧咧的,待定楮瞧出是什麼玩意兒經過家門口,全驚得關窗落閂,口念佛號。

連細作覷見那玩意兒,眼珠子也快瞪突。

果然是北方豪商,自家的大將軍姑爺才斷氣兒,喬家車隊就運來好大一座紫檀棺木,這座棺材堪稱是天朝工藝之極致,瞧那完美無比的流線,再瞧那上頭精致細膩的雕刻,還掐金絲、瓖寶石,極盡奢華。

可是再如何華美奢侈,棺材就是拿來裝死人的,拿這座價值連城的紫檀棺來裝鎮北大將軍蕭陌,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細作的一顆心這會子終于篤定了。

大將軍蕭陌因箭傷故去,這消息他得趕緊傳遞回去,好讓蒙剎國主盡速增兵,殺個天朝北境措手不及。

暗夜,趁著前頭主院正鬧騰著,一道矮壯黑影成功避開巡邏守衛悄悄溜到行軍大都統府後院,黑影翻出高牆,接著便似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半個時辰後——

「因箭傷亡故」的鎮北大將軍蕭陌,現身在離大軍屯堡不遠處的邊陲前線。

亡故?嘖,怎麼可能!

不但沒見閻王,大將軍上馬依舊奔馳如電,手中銀槍依舊舞得虎虎生風,殺傷力未減絲毫。

箭傷?別鬧了!

大將軍全須全尾好得很,追根究底全賴新晉的將軍夫人好手段,灸藥針療治妥他的風寒高燒和體內炎癥。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當真對得沒邊兒,精氣神飽滿的將軍大人在听到親兵屬下快馬送來的匯報,險些又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被一道聖旨直接保送到他府里的女子,他的將軍夫人,喬大小姐。

「小八,你說她干了什麼?」身後立著一支精銳勁旅的大將軍眼角與額角又一次狂抽,在遠天已透微曦的寒光中,氣息略不穩且有些咬牙切齒地質問這位名喚小八的少年傳令兵。

小八據實再報,清晰道︰「稟將軍,將軍夫人命人連夜運棺入府,那座紫檀木大棺在喬家車隊護送下,差不多繞遍了整座大軍屯堡才運進府里,也差不多有眼楮的人都看到了,將軍這回算是死透澈,還被不諳軍務、不察軍防的將軍夫人給露個底朝天,錯誤消息泄得非常之自然。」說到後頭,小子兩眼爍光,像崇拜誰崇拜個賊死。

小八繼而道︰「將軍夫人那一聲哭喪簡直驚天地、泣鬼神,加上貼身僕婦和婢子們演得入戲,效果好得不得了,那名細作被喂飽假消息後,果如將軍所料,連夜離開行軍大都統府出了邊關,此時正奔向敵營,咱們一路緊盯著,一切皆在掌握中。」略頓了頓,禁不住胸中灼息燒騰,不吐不快——

「那個……是說那、那……小的來這兒之前,將軍夫人已把將軍大人『大殮』入紫檀棺木里,雖是演戲,將軍夫人與一干喬家僕婢們演得可好了,場面既鄭重又哀戚,活靈活現又面面俱到,把行軍大都統府布置得白幡飄揚,連白菊花也一盆盆往府里送,金銀錢更是少不得,全是連夜要燒給將軍的陰間過路費,負責念經超度的師父請了三班輪替,中間絕無間斷,希望能讓將軍早日超生,得往西天極樂世界呃、呃……」突然噎住,因為被厲瞪了。

蕭陌既震驚,又覺得好像沒什麼好訝異,滿滿說不出的矛盾。

總而言之,喬大小姐果然是個會鬧騰的!

他與她不熟,非常、非常不熟,此際卻知她偕同一干喬家僕婢將行軍大都統府當成戲台,粉墨登場,定然玩得十分歡快。

說要「幫他哭棺」不是玩笑話。

她能扎扎實實鬧出個一全套,如此不按牌理出牌,但……不可諱言,喬大小姐此舉確實幫上大忙。

她的所作所為令敵軍細作信個十足十,由她來將假消息泄出,以這般的方式泄出,實是上上之計。

只是蕭陌仍然很想嘆氣,很想抬手捏捏眉心兼揉額。很想很想。

無奈他銀槍在握,手控雄騎,身為大將軍需為兵士們的表率,要剽悍果斷,要運籌帷幄,他只好將那「萬般頭疼奈何天」的表情硬生生壓下,而掛上的表情較尋常時候更加酷寒,如嚴冬積雪三尺,目迸銳鋒。

兵者,詭道也。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如今將計就計,反間已興,機會便在眼前,可遇不可求。

他天朝北境就要憑這一次的天時地利人和,謀定而後動,拚著以奇制敵,殺個對方措手不及。

且盼啊且盼,大戰過後,能換來邊關的長安。

他扯韁調轉馬頭,「駕」地一聲,隨即策馬往危機四伏的異域奔去。

男兒立志在沙場,馬革裹尸氣豪壯,他身後的兩千鐵騎立時跟上。

拋頭顱、灑熱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眾將士齊心唯一,願追隨大將軍驅逐蠻夷,保我百姓安樂,雄鎮我天朝北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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