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良福晉 第十一章

作者 ︰ 心寵

第六章

這個時候,就算步行,他也該從宮里回來了吧?為何遲遲不見人影?

東瑩忍不住推窗張望,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月亮出來了,掛在堤岸柳林之上,四周一片漆黑靜謐,唯有淡淡流水之聲,讓她更覺得清冷難安。

「姊姊——」身後猛然傳來細碎的聲音,讓她差點兒打翻正溫煮的酒。

她的妹妹,和婉,從來很少主動來看她,更別提是尋到這退思塢來。

今夜真是詭異,久等的人不歸,不該來的人卻來了。

「妹妹來恭喜姊姊,」和婉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踱步而入,「听說第一場比試,玄鐸貝勒勝了,怎麼他還沒回府?納也都到了。」

「既然如此,你該陪你額駙晚膳才是,為何來此?」東瑩警惕地立起身子。

「納也輸了,憑他的性子,哪里還吃得下去?不忍看他喝悶酒,我便出來散散步,走著走著,就來到姊姊這兒了。」和婉的笑容十分陰森,「姊姊知道納也為何輸嗎?」

「皇阿瑪比較喜歡玄鐸的文章,」東瑩不想與她爭辯,「但也不能證明納也貝勒的文章就寫得不好,妹妹不必介懷,還有兩場比試呢。」

「納也說,從前他與玄鐸貝勒談論國事,都是異口同聲主張通埠的,為何這一次玄鐸貝勒忽然改成鎖國論?實在稀奇。」和婉冷笑,「莫非有人早把皇阿瑪的心意偷偷告訴了他?若真如此,別說再比兩場,就算再比十場,我們家納也是一樣輸!」

「你什麼意思?」東瑩凝眉,「你在暗示玄鐸作弊?」

「有董先生出謀劃策,玄鐸貝勒想輸都難。」和婉輕哼。

「奇怪了,這董先生是王爺的謀士,皇阿瑪的近臣,」東瑩笑道,「兩個貝勒在他眼里應該是一碗水端平的,沒理由傾向誰,難道你認為他收受我們的賄賂?別說董先生是廉潔之人,就算他真的貪心,也不會因小失大,得罪王爺與皇阿瑪。」

「我可沒說他收了賄賂,」和婉徐徐坐下,擅自端起一杯茶獨飲,「或者有別的原因呢?比如——為了他的女兒。」

「女兒?」這話卻讓東瑩訝異。

「對啊,董先生有一個女兒,姊姊你知道嗎?」和婉側睨她。

「似乎……听他提過。」

「姊姊可知道他的女兒是誰。」

「我哪里知道,」她越發奇怪,「別人私事,我從不會去打听的。」

「假如我說,他的女兒,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和婉的眼神讓她心里發毛。

「眼前?」東瑩眉一凝。

「對啊,比如——姊姊你。」

「開什麼玩笑?」她的身子彈了一下,「和婉,你瘋了嗎」

「我可是有憑有據。」和婉淡淡一笑。

「你少信口開河,這種事情是混說的嗎?」東瑩忍不住嚷起來。

「你可記得,額娘最喜歡杏花?可惜每年她生日的時候,杏花花期已過,為此她不能賞花設宴,十分掃興,可是每年都會有人從宮外給她寄來一株絹制的杏花樹,手工精致,以假亂真。自她入宮後,年年如此,風雨不改。」

「那又怎樣?」東瑩咬唇听著。

「我不信你沒懷疑過這絹制花樹的來歷,反正我自小就認為,這送禮的人一定是個男子,而且,是曾經與額娘感情深厚的男子。」

「你覺得……他就是我的父親?」東瑩听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額娘從前亦是大家出生,娘家管教甚嚴,不可能跟太多男子有交集,除了你的父親,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

「就算如此,那與董先生又有什麼關系?」

「問得好,」和婉洋洋得意地道,「不久前,我無意得知那絹制花樹的來歷,原來是蘇州『棲雪坊』所制,我托人去打听,終于探出這訂作的客人到底是誰——」

東瑩只覺得頃刻間,她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那客人姓董。」和婉繼續道,「我捎了董先生的畫像去讓伙計確認,他們說,的確是同一個人。」

不……這不可能……東瑩感到自己快要失聰了一般,四周一片靜寂。

「如此一來,有些疑問就迎刃而解了,」和婉一一推論,「為什麼別人請不動董思成,你一去,他就乖乖來了。為什麼他要幫助玄鐸,哪怕冒死犯下欺君之罪,因為你,是他的女兒!」

「胡說、胡說!」東瑩捂住耳朵,「假如他真是那個人……皇阿瑪會放過他?」

「皇阿瑪哪里會知道這些?」和她婉聳肩,「難道額娘會告訴他?還是董思成自己會招認?你那額駙,就更不可能說了。」

「這關玄鐸什麼事?」東瑩听出她話中有話。

「他知道。」和婉簡短的三個字,就像一根針,直刺她的耳膜。

「你……說什麼?」東瑩凝眸,「玄鐸……怎麼會知道?」

「信不信由你,我派人去蘇州打听的時候,棲雪坊的伙計說,早些日子有個叫玄鐸的貝勒來,已經問過同樣的話了。」

他去問過?沒有理由啊,他為何對這花樹的來歷感興趣?居然好事到搶先一步不遠千里前去打听?

這一連串事件如此詭異,讓她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

「姊姊,我真是同情你——」和婉繼續攪動她的心池,「本以為嫁了全心全意疼愛你的丈夫,誰料到,他居然在利用你。」

「閉嘴!」東瑩第一次用這樣憎怒的目光瞪著這個所謂的妹妹,「你憑什麼這樣說?玄鐸知道一切,就等于他在利用我嗎?」

「他知道了一切,卻不告訴你,存心瞞著你,還刻意領著你去見董思成,這說明什麼?」和婉輕蔑地笑,「姊姊,我原以為你很聰明,怎麼成親之後,反倒變傻了?」

無論和婉的話有多夸張,但她不得不承認,有一點,她說對了……為什麼他要瞞著她?

若非心里有鬼,何必瞞著她?

他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坦白?何況,這是件關系到她身世的大事……

彷佛心電感應似的,她赫然回首,發現門檻處站著一個身影。

玄鐸!

他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只立在屋外默然無語,從他臉上的表情,便可知道,他已經听清了方才的對話。

「貝勒爺回來了……」和婉盈盈而笑,不懷好意地上前道︰「來得正好,方才我所說的,可有虛言?貝勒爺你要替我作證啊,否則姊姊不信我!」

「這是……真的嗎?」東瑩的目光透過幸災樂禍的妹妹,直視他的臉龐。

這一刻,她只希望他搖頭,一如既往的微笑,告訴她,一切只是和婉的離間。然而,她錯了。

「是真的。」沒料到他竟然頷首,答案令她撕心裂肺,「成親之前,我就知道董思成,是那個人。」

成親之前?他瞞著她已經罪不可恕,還瞞了這麼久,罪加一等。

東瑩覺得自己的眼淚潸然而落,萬般復雜的情緒涌動心間,嘴里五味雜陳,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難堪……

「公主,額駙求見——」

已經不知有多久沒听到這句話了,兩人的關系倏忽又回到從前,本來已經融化的冰,再度凍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解……

「不見。」東瑩低啞地答,坐在鏡前,看著自己一張憔悴的面龐,只一夜的時間,彷佛鮮花凋零。

「公主,還是見一見吧……」婢女勸道,「額駙的脾氣你也知道,他會硬闖進來的。」

「他若硬闖進來,我就罰你杖責一百!」深知玄鐸不會連累別人,她故意如此大聲說道。

婢女一驚,蹙眉萬分憂心的步出房。

而門外的人顯然听見了,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此刻緩緩地答,「好,我不進來,就在這兒說幾句話,成嗎?」

隔著窗紙,東瑩可以看見他的側影,雖然朦朧不見輪廓,感覺卻褪去了平日的風華,略顯傷感。

依舊對著鏡子梳理自己的長發,他的問語,她置若枉聞,沉默不答。

好半晌,不見他再次說話,她以為他已經走了,抬眸間,卻見窗上人影猶在,她的心忽然抽搐一下,怎麼也狠不起來。

「你說吧。」終于,她如此道。

「我八歲那年,在御花園的池子邊,看到一個小女孩,當時她獨自一個人,哭得很傷心,我問身邊的宮婢,她是什麼人,分明一副格格的打扮,我卻從沒見過……」玄鐸緩緩回憶道,「宮婢告訴我,這是新進宮的忻貴人的女兒。忻貴人是再嫁之身,卻得皇上萬分寵愛,她的女兒也因此得以住進宮來,權當公主教養。」

這是在說她嗎?原來那麼久以前,他已經注意到她,而她卻一點也沒有察覺。

「從那天起,我知道了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叫東瑩,」玄鐸澀笑,「宮里的人都說她脾氣很大,比真正的公主還刁蠻跋扈,可我卻一直不信,因為刁蠻的女孩子不會像她那般,獨自哭泣。」

原來素未相識之前,他就已經懂得她,難怪世間有「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說法,似乎是專門來形容他倆。

東瑩只覺得心里的怨氣消退了一半,她不自覺地起身,踱到窗前,聆听他的傾訴。

「後來,忻貴人晉封為忻貴妃,誕下了和婉公主,宮里的人又傳說,東瑩格格十分嫉妒和婉公主,打小就看妹妹不順眼,有什麼好東西不讓著妹妹,反而伸手就搶,可我卻能理解她的心情——與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相處,假如不是正出,難免心中會有自卑,為了掩飾自卑,最好的方法,就是跋扈。」

原來他們是這樣同病相憐的兩個人,有些話,外人未必能體會,唯有他,一語即中,一針見血,道出她的心情。

「其實,我很想親近她……」玄鐸的聲音越發溫柔,像微顫的弦音,讓她听了心碎,「因此我特意以送禮為名,第一次,勇敢地對她說話,可惜,她卻把我大罵一頓,還大打出手……呵,我是真的覺得那岫玉簪子比較美,若知道她不喜歡,就算尋遍天下美玉,又有何妨?」

東瑩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熱,眼前的事物開始從清晰變得水霧蒙朧。為什麼當初那樣沖動?否則她便多了一個童年伙伴,不必如此孤寂。

「我總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暗中打听她的喜好,卻不敢再度親近她……長大以後,我听說她喜歡上我大哥……我喝酒是從來不醉的,听聞這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卻醉了。」

他……一直在暗中注意她?就像她默默注視納也一樣?

「不料,皇上卻賜婚,把她送到了我的身邊,」玄鐸似有哽咽,「我滿心歡喜,卻又擔憂。歡喜是因為可以娶到她,擔憂卻是害怕她的心向著大哥……所以我故意當眾說她是河東獅,只因為不想再讓人搶走她。」

呵,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那時候他要那樣給她難堪,氣得她幾乎想殺了他,原來是這樣「自私」的理由。

可她喜歡這個借口,這讓她覺得,世上原來真有人如此在乎她……

「東瑩,我的確在成親之前打听過你所有的事,包括你的父親是誰。我知道每年都會有人固定送忻貴妃絹花,其中蹊蹺引起我的好奇,當我得知是董先生所贈時,我比誰都吃驚,可我打算瞞著你,只希望你不必徒增煩惱,可以在一個遮風避雨的環境里無憂無慮的生活。」

愛一個人的至高境界,就是什麼都為她準備,什麼都為她著想,保留她的清淨與單純。這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最大的寵溺。

東瑩再也忍不住,淚盈于睫,扶住窗欞,久久啜泣。

他沒有再說話,沉默半晌,彷佛人已離開,窗上亦無剪影,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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