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豪商 第四章 戰神祁狄筠

作者 ︰ 夢南迪

「在下楚悅,拜見幫主。」

漕幫的內院猶如九曲十八彎的河道,杜若婉跟在宋管事的身後來到一間庭院,院內種滿了翠竹,中間擺了一張石桌,圍著四個石凳,男人一襲黑衣,背對著他們兩人,負手而立,望著不遠處的翠竹,好像有什麼心事一般。

宋管事做了個請的手勢,沒再多說什麼,其意已經不言而喻,然後便退下了。

杜若婉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看背影,健壯挺拔,應該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吃人的怪物,可是能掌管這麼大的漕幫,想來必然有過人之處,杜若婉定了定神,穩步走上前去。

她躬身行禮,過了片刻,沒見對方轉身相見,反到是听到了一聲嗤笑。

聲音有些熟,杜若婉不禁皺眉,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在哪听過。

「幫主,在下楚悅,因租船一事前來拜見。」杜若婉攥緊手里的霹靂火,這位幫主有些邪門啊。林子大了指不定什麼人都有,她經商這些年奇奇怪怪的人也見了不少,幸虧老天爺保佑,她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可這回要和漕幫做生意,漕幫幫主這道坎,她就是有心也繞不過去。

「丫頭,人生何處不相逢,可還記得我?」男子指間夾著一片翠綠的竹葉,笑著轉過身來,高挺的鼻梁,英武的劍眉,黑色的雙瞳夾帶著幾分算計。男子皮膚算不上白,穿著黑色長袍,顯出了不少的男子氣概。

兩人面對而立,男子比杜若婉高出一個頭,此刻正有些玩味的從上到下打量著「他」。

杜若婉一時不敢抬頭,極力控制微抖的雙手。她今天算是重新認識了「冤家路窄」這四個字了,這人的聲音曾好幾天都出現在她的惡夢中,甩都甩不掉,未曾想今天都能「作白日夢」了。

杜若婉長長的嘆了口氣,閉上眼楮,用力搖了搖頭,作夢、作夢、作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在心里默念。

「怎麼,見到爺太高興了?」男子上前兩步走到杜若婉跟前。

「一點也不。」要是能老死不相往來,她才能高興一些。杜若婉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竟將心中的話月兌口而出,雖然聲音極小,可是架不住對面之人耳力極佳。

「口是心非。」男子彎著腰平視著杜若婉,黑色的眸子,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丫頭,你我還真有緣分啊。」

杜若婉站定如磐石,雖是直起了腰,可是卻不去看對面的男子,站在原地,不曾移動一步。

緣分?杜若婉搖搖頭,這是老天爺瞎了眼的緣分。她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心,一言不發。

「丫頭,喝茶嗎?」杜若婉不吭聲,男子也不惱,轉身挑起長袍,文雅的坐在石凳上斟了兩杯茶。茶香四溢,配著青翠的綠竹,院子里時不時傳來鳥叫聲,若沒有眼前的男人,此情此景確是別有一番韻味。

「幫主怕是認錯人了,在下是男子。」有些事能認,有些事打死都不能認,那一晚黑燈瞎火的,反正他什麼也沒看清。

「行行行。」這丫頭不僅逃跑的速度快,這翻臉不認人的速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楚當家,請坐。」這丫頭擺明了是想和他在商言商。

「多謝幫主,楚某叨擾了。」忍一忍,這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想想自己為了保命在侯府都忍了這麼多年,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就算多了男人這麼一個麻煩,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男人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前這丫頭哪里是來找他談生意的,明擺著一副清明祭祖的表情。

「茶涼了就不好喝了,宮里的東西,一般人喝不著。」說著男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見杜若婉未有動作,「怎麼,還怕我下毒不成?」男人仰頭又飲了一杯。

那一夜看她,只覺得是個冒著傻氣的女扮男裝「小少爺」,今兒個再一見,嘴唇是淡粉色的,牙齒很白,一眨一眨的睫毛更像是兩把小刷子,月牙白的衣衫顯得整個人更為溫潤,臉上還是冒著傻氣,不過這股傻氣中卻平添了幾分可愛。

兩杯茶出自同一壺,男人已經連喝了兩杯,杜若婉若是還不喝倒顯得有些矯情了。

她抬手端起茶杯仰頭,將茶水喝了個干淨。

男人沒騙她,這茶比剛剛在大堂上所飲的還要好,這般成色確實只有宮里才能享用。

一個漕幫幫主竟能享用宮里的東西,這不就是明擺著官商勾結嗎?

「叫你一聲丫頭,你就不吭不響的悶頭惱我,叫你聲楚當家,反倒給我幾分薄面,飲了這茶。」男人抬頭看著杜若婉,兩人四目相對。

「幫主怕是認錯人了。」事到如今杜若婉也算是明白了,這三十艘船只怕是個幌子,眼前的男人要引她出來才是真。

杜若婉有自知之明,自己可不是什麼美若天仙,能讓男人一見鐘情的人,眼前的男人下套做局,無非是在意她的身分,畢竟她手上的兩間綢緞莊在天楚城的生意場上也是有些地位的。

「行吧,那就當我認錯人了。原本想著還東西的,既然認錯人了,那我就再找找。那丫頭隨身攜帶的玉佩,想來也是重要之物吧。」男子自袖中取出玉佩,提著紅色的繩子在杜若婉面前晃了兩下。

杜若婉眼中一亮,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可是心里卻隱隱的有幾分失而復得的喜悅。

「上等羊脂玉,極品中的極品,價格不菲。」這塊玉的價值,沒有人比男子更清楚的了,而男子今天也故意沒戴玉扳指。

「真不是你的?」杜若婉臉上的喜悅悉數都落在男人眼中,男人心中泛著歡喜。「唉,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塊玉,卻是沒了主人。」

「幫主若是真心想為玉佩尋主,為何不把玉佩送回美人閣,想必玉佩的主人定會親去尋回。」

「楚悅!哈哈哈哈哈—— 」

耳邊傳來男子爽朗的笑聲,還未等杜若婉緩過神來,一張俊臉突然放大在她眼前,「我可從未提過美人閣三個字,楚悅,你是怎麼知道,爺是在美人閣拾得此物的呢?」這丫頭還是跟當年一樣,三兩下便套出她的虛實。

男人突然靠近,杜若婉下意識的向後仰,身子重心不穩,眼看著就要倒地,好在對面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微一用力就將人給拉了回來。

杜若婉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老話說得對,關心則亂,一塊玉佩而已,丟了就丟了,她干麼要這般執著,就算玉佩找回來了,當年的恩公也是尋不回來的。

「丫頭,想要嗎?」男人像逗弄寵物似的搖晃著手指,都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男人今天算是親自感受了一番。

要還是不要?杜若婉心中天人交戰了一番,她是個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能人財兩空,剛剛的對話已經暴露了身分,既然保不住人,那就干脆把財留下。

「想。」杜若婉伸手想去拿玉佩,哪知男人右手一閃。

「可以。不過,一物換一物。」若自己真的養了這麼一個「寵物」倒也不錯,逗弄起來甚是好玩。

「拿什麼換?」杜若婉一愣,不過一想到那一夜男人的惡劣,頓時茅塞頓開。

金葉子!堂堂漕幫幫主,她不過是在他屋內躲上片刻,他竟敲詐了她一袋的金葉子,雖然最後還給她了……

不過,若一袋金葉子能把玉佩換回來,這筆買賣,她做了!

「還請幫主笑納。」杜若婉急忙取出一個布袋。

男人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裝著的是什麼。「金葉子,爺有的是,不缺你這點。」

「那拿什麼換?」她身上除了這袋金葉子,當真不再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以玉換玉。楚當家既然找回了舊物,想來新物也沒什麼用了,扔了也是可惜,倒不如送給在下。」

這……杜若婉心中僅猶豫了片刻,「好。」不就是塊玉嗎,她轉眼將腰間的玉佩取下。

「伸手。」

杜若婉極為听話,將手中的玉佩攤了開來。

「我說另一只手。」男人嘴角的笑意漸濃。

杜若婉一只手拿著玉佩,另一只手攥著的是陳客給的那枚霹靂火。她一直將這東西保護得很好,就算剛剛見到玉佩有些失態,可是依舊沒忘這個能救命的小球。

難道說男人看出什麼端倪了?

不可能!

「江南唐門的霹靂火,大堂里守著的那人是唐門的人吧。給了你這麼個不中用的東西,以他的身手,等他尋到你的位置,只怕你有九條命都不夠丟的。」

「伸手。」男人又重復了一遍,這次是略帶命令的口氣。

杜若婉有一絲錯覺,這人剛剛的口氣,與其說是漕幫幫主,倒不如說是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

杜若婉是個有秘密的人,她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秘密會接二連三被一個陌生人一一破解開來。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攤開左手,手心里浮著一層細汗,心里七分緊張,三分畏懼。

「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還怕我把你吃了不成。」男人手指點了點桌面,示意杜若婉將那外層鏤空雕刻的金屬圓球放在桌面上。

「物歸原主,楚當家的收好,莫要再弄丟了。」

「多謝幫主。」杜若婉恭敬的喚他一聲幫主,男人也未再叫過一聲丫頭,倒像是無形中的一種默契,兩人中間的那層窗戶紙雖然破了,可是誰也不曾越界,只是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看著對方。

「我姓祁。」天楚城的名門望族里,姓祁的只有一家,那就是戰神祁狄筠,這漕幫中朝廷的勢力不是別人正是他。祁狄筠本是不想暴露身分的,可是眼前這只小兔子實在是太對他的胃口了,當初救了她一命,那就是他兩人的緣分,知己知彼,以後才能更好相處啊。

「多謝齊幫主。」杜若婉抬手恭敬的行了個禮,隨後將玉佩重新系到腰間,這次特意用力系得更緊了些。听了男人的話,她沒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

「你……可知道我是誰?」這小兔子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她面前坐著的是戰神祁狄筠,她一點也不驚訝嗎?

「不是……齊幫主嗎?」這話問得杜若婉也是一愣。甭管眼前這人是誰,她只知道這位幫主是個喜怒無常不好惹的主,她一向討厭麻煩也害怕麻煩,要不是為了那三十船的棉花,今兒個漕幫的大門,她是絕對不會踏進來的。

「哪個祁?」

「嗯……齊?」杜若婉倒出一滴茶水,在石桌上寫了個「齊」字。

祁狄筠在心中長聲嘆息,眼前這個真是他听聞的楚悅嗎?能把玉秀坊從一間小作坊經營到天楚城達官顯貴都爭相預定衣服的北離第一繡莊,這丫頭腦子里除了做生意,其他的還真是事事都冒著一股傻氣。

算了,齊就齊吧……祁狄筠有一下沒一下的拋弄著手中的玉佩,全然沒了在軍營中那股威風凜凜的威嚴之氣,也難怪杜若婉不會往「戰神祁狄筠」上頭想。

戰神祁狄筠是北離的護國柱石,十三歲上戰場,一桿長槍橫掃千軍萬馬,十五歲便得了少年將軍的封號,十七歲那年帶領五百騎兵夜闖敵軍大營,燒了敵軍的糧倉,生擒敵軍守將,不廢一兵一卒,迫得敵方十萬大軍後退五十里。

有人說戰神是個火爆脾氣,稍有不順心就要砍人的腦袋,也有人說戰神的心乃天山上的冰雪所聚,沒有人世間一絲一毫的感情,所以才能殺伐決斷……普天之下關于戰神的傳聞什麼都有,不過卻沒有一種傳聞能和此時此刻的祁狄筠對得上號的。

「楚當家的。」祁狄筠又給杜若婉倒了杯茶,眼里笑意益發濃烈,伸手將那裝有鹽酥雞的瓷碟向杜若婉的方向推了一推。

剛剛下人將吃食物端上桌子,盤子還沒落下,杜若婉便聞到了鹽酥雞的香氣。

落雪莊並不是什麼莊子,而是排列在護城河道內的船屋,嚴格來說落雪莊應該是個酒樓,只不過是把客人吃飯的地方安在船上,可一人包下一船享個清靜,也可三五好友圍坐一起,熱鬧暢飲。

落雪莊的老板是個風雅之人,酒樓內養了不少藝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拎出來一個都擔得起才女的名號,光憑這點就深得達官顯貴、公子書生們的喜愛。

這年頭,哪個男人不想找個紅顏知己呢。

不過,這風雅也好、紅顏也罷,杜若婉是統統沒興趣,她對落雪莊的執念完全都在面前這盤鹽酥雞上。

杜若婉在那邊天人交戰,吃還是不吃,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自己今兒個上門本來就是有求于人,事兒還沒辦明白呢,她若是再掉進鹽酥雞的坑里,一個不小心讓眼前人再抓住什麼把柄,那可就糟了。

杜若婉搓著手心里的玉佩,心里實在是焦灼得緊。

祁狄筠見杜若婉遲遲不動,便也不再勸了,徒手扯下一塊雞翅膀,「當家的,知道這鹽酥雞要配什麼酒嗎?」祁狄筠大口咬下肉,他在戰場待慣了,回到天楚城,雖然穿了一身斯文的衣服,可是骨子里還是那個喜歡喝酒吃肉、大快朵頤的軍中兒郎。

「桃花塢的桃花釀。」杜若婉不假思索便月兌口而出。

上輩子,杜若婉是侯府深宅的千金小姐,雖是吃喝不愁,可畢竟跟市井隔著一道重重的府門,雖說北離民風開放,女子上街拋頭露面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杜若婉生在侯府,要守的規矩自然要比平常人家來的多。上輩子杜若婉倒也出過幾次府門,可是卻是一次也沒機會見識真正的市井。

這輩子,換上一身男裝,酒樓、妓坊、酒館、茶社……天啊地大,杜若婉雖是沒機會離開天楚城,可是這城內的大大小小的地方,她也算是走了個遍。

桃花塢冰鎮的桃花釀配上落雪莊的鹽酥雞,就算得道成仙到了仙界,嘗到的美味怕也不過是如此了。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祁狄筠輕敲著桌面,緩緩吟誦道。

微風輕拂過竹葉,院子里傳來沙沙的響聲,清風撩起祁狄筠額前的發,杜若婉細細打量著對方,這男子的容貌在這公子如雲的天楚城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英俊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杜若婉端起祁狄筠倒的茶,仰頭一飲而盡,動作瀟灑愜意,哪有半分女兒家的溫婉,明明就是一瀟灑的年輕公子。

「哈哈哈哈……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一個小廝低著頭端著一個墨綠色的盒子,疾步走來。這盒子里放著一個酒壺,兩邊各放了一個半透明的酒盅,酒香四溢。

杜若婉一聞,臉上的笑意比剛剛看見鹽酥雞那會更濃了。

「楚當家的,下一句呢。」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杜若婉這邊剛吟完,祁狄筠便將酒盅擺到她面前。

這些個倒茶、倒酒的活應該都是由下人來伺候的,可是這院中除了剛剛兩個送來吃食和酒水的下人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對面坐著的是一幫之主,杜若婉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拿起酒壺小心翼翼地為祁狄筠倒了杯酒。

「桃花塢的桃花釀,當家的不嘗嘗?」杜若婉在他面前的拘謹,祁狄筠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杜若婉在心中天人交戰了一番,最後還是不爭氣的敗下陣來,先是喝了半杯的桃花釀,冰冰涼涼的,桃花的香氣縈繞鼻尖,接著也學著祁狄筠的模樣,扯下一個雞翅膀,張嘴咬下一大口肉。銀子沒了可以再賺,美食美酒要是錯過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楚悅,富貴你已經有了,有些水渾得很,倒不如坐在桃花樹下,喝一口桃花釀、吃一口鹽酥雞,這般來的逍遙自在。」

祁狄筠雖然沒明說,可是杜若婉能猜到他話里的意思。玉秀坊每年的走貨紀錄在漕幫的帳冊里均有記載,前年運了五船的棉花,去年運了七船的棉花。至于天錦坊,林老太爺活著的時候被稱為天楚城第二大繡莊,每年運送的棉花也不過是四、五船而已。

如今杜若婉一下子便要了三十船的棉花,就算玉秀坊和天錦坊都歸在她的名下,也用不到如此多的棉花。

「呵呵……」杜若婉笑了一聲,「銀子嘛,當然是越多越好,難道齊幫主還會嫌銀子多不成?」她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既然對方主動把話題引到船上,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不等祁狄筠動手,杜若婉主動為其斟滿了酒。

「你也不怕這銀子多了燙手?」杜若婉的主動討好,祁狄筠顯然十分受用。

祁狄筠曾經當過做局的人,也當過別人局中的棋子,所以他知道,官不是越大越好,銀子也不是越多越好,身居高位更多的時候是身不由己。

天楚城的各方黨派勢力,祁狄筠一清二楚,他掌管漕幫這麼多年,城內各大生意人的算盤,他也算得清清楚楚,可是這次杜若婉的動作,他卻是真的看不清了。

杜若婉並不是個貪心的人,所以她這次的行動,事出必有因。

「在下皮糙肉厚,再燙的銀子都能接得住。」

再過不久皇上就會下令要為前線趕制一批過冬的棉衣,放眼整個天楚如今只有宣武侯府囤了如此多的棉花,這樁生意曾讓宣武侯府陷入險境,上輩子的路杜若婉真真切切的走過,家破人亡的恐懼一直在她腦中揮之不去,所以老天讓她重活一次,想來也是為了祖宗基業,讓她來拯救侯府于危難之中的。

所以,這棉花她要囤,侯府的生意她要搶,她不怕做壞人,她要做的是不讓侯府的基業就這麼斷送在父親和晉氏的手上。

「牙尖嘴利。」

有門!杜若婉心中一喜。

陳客看人靠眼楮,杜若婉看人靠感覺。這位齊幫主雖是愛捉弄人,說話辦事也沒個正形,可是杜若婉卻不覺得他是個壞人,若不是對方捉住了她的小辮子,她也不會對他設下這麼多的防範,保不準一兩回酒喝下來,他們還能成為朋友。

她防範他,但卻不曾討厭他,而且也不覺得這位齊幫主要害她。

「三十艘船,在下可是付給幫主真金白銀的租金啊。幫主為何非要自斷財路呢?」

「罷了、罷了,我本是好心想要提點你一番,你倒好,在商言商不說,還在我這裝傻充愣,楚悅啊楚悅,你還真是忘恩負義,虧我還給你準備了美酒佳肴。」

油嘴滑舌的主!杜若婉在心中暗哼一聲,她按規矩做生意,怎麼還被扣上了一頂忘恩負義的帽子了。

杜若婉原本還有些拘謹,听見對方這般沒個正經,當下也放開了,仰頭又干了一杯桃花釀,不客氣的掰下一只雞腿來。

「三十船的棉花,我可以同意,不過……」祁狄筠玩弄著手中的酒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得對面的杜若婉眼皮直跳。

有什麼話不能痛痛快快的說,這麼一副姜太公釣魚的樣子,不明擺著讓她自己上鉤嗎。「敢問齊幫主,不過……什麼?」

「哈哈哈,不過嘛,見者有分,這三十船棉花的生意可否讓在下也插上一腳。」祁狄筠說完,直直的打量著杜若婉。兩人四目相對,誰都不曾躲閃,彷佛都要從對方的眸子里看出個什麼名堂來。

祁狄筠一時半會拿不準杜若婉到底要做什麼,杜若婉也不清楚祁狄筠和整個漕幫身後的水有多深,兩人相互試探,同時也在相互了解。

杜若婉思慮片刻,「幫主說的是,楚悅若是賺了銀子又怎會忘了齊幫主的恩情呢。幫主放心,這銀子楚悅只會多不會少。」畢竟自己以後還有很多用得到漕幫的地方。花些銀子上下打點一番也是應該的。

「楚當家的,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祁狄筠將酒杯放在石桌上,發出一聲脆響。祁狄筠前傾著身子,拉近兩人的距離,饒有興趣地看著杜若婉。「這三十船棉花的生意,祁某也想要摻和一下。」

這鹽酥雞還是平日的那番味道,不過今日杜若婉吃來卻是有些味同嚼蠟,「齊幫主,這玉秀坊和漕幫的買賣相比,也不過是小本買賣,我不過就是囤些棉花而已,又不是走私,幫主為何緊盯著在下不放呢?」

這位齊幫主簡直就是塊狗皮膏藥,手眼通天不說,還難纏得很,這批軍餉的生意,杜若婉志在必得,這步棋是宣武侯府命運輪的轉捩點,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要把命運挪上正軌。

「楚悅……」祁狄筠半眯著眼楮,彷佛老狐狸在打量獵物一般。「你剛剛是不是在心里暗罵我?」

「沒有。」祁狄筠這邊剛說完,杜若婉便出口否認,可是說完了,又覺得回得太快了,神情中飄過一縷尷尬。

「小狐狸。」祁狄筠嗤笑了一聲,「原本還以為是只傻里傻氣的小白兔呢……」他臉上瞧不出半點生氣的模樣,「生意一起做,這就是我的條件,當家的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同意了,那三十艘船隨時都給當家的備著,如果不同意……」祁狄筠抬起手來輕拂著唇角,像有些為難一般,「如果要走陸運,這些貨恐怕要走上五、六個月才能到天楚城,保不準一路上是否遇到幾批劫匪,這損失嘛……」祁狄筠仰起頭來看著杜若婉,「有銀子大家一起賺,當家的又何必藏著掖著呢。」

一肚子壞水的老狐狸!不過他說得對,走陸運一來時間長,二來若沿路遇到劫匪,打斗起來自然會損失一些貨物。思來想去,杜若婉還是注定被他給吃得死死的。

「賺錢的法子多的是,幫主為何非得揪著在下不放呢?」這位齊幫主邪門得很,他的身分對杜若婉來說完全是個謎,雖然未從他身上察覺什麼加害之意,可是未來卻是不得不防。

「難道當家的忘了,同祁某同床共枕的情誼了?」

「噗。」杜若婉嘴里的一口酒瞬間吐出了大半,剩下的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咳、咳、咳……」她拍著胸脯咳了半天,只覺得臉頰一紅,不敢抬頭去看對方。

雖說整日混在男人堆里,可是再怎麼說杜若婉也是個女兒家,女扮男裝這些年早已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了,但被一個男人拉到床上這可不是什麼尋常事,何況兩人如此近距離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雖然黑燈瞎火的看不見什麼,不過一回想起來,杜若婉覺得心中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騷動。

這時,一條素淨的白色絹帕遞過來,杜若婉的嘴角和袖口處還沾著酒水,她沒顧得上多想,一把接過,先是擦了擦嘴角,接著又擦了擦衣袖。

祁狄筠在一旁憋笑不吭聲,他以為這丫頭在商場混跡這麼多年應該是個老江湖了,沒想到竟會這般不經逗弄,他本不過是想逗她玩的,沒有半分輕薄之意。這麼一來倒真是自己失禮了。

祁狄筠輕咳兩聲,慢慢恢復了嚴肅,「嗯,剛剛……是祁某失禮了。」他老老實實的先認了錯。

「這三十船棉花的事,便依了齊幫主,不過到時若賺得少了,還望幫主別嫌棄。」潔白的手帕上染滿了淡粉色的污漬,杜若婉攥在手里,一時不知道要不要還回去的好。

「這帕子,楚當家的就先收著吧,回去洗干淨了再還我也不遲。」祁狄筠手掌撐著下巴,小聲說道。

杜若婉手抖了一下,這人還真是邪門,說話就說話,怎地讓人心莫名癢癢的呢。

「這帕子多少錢,在下買了。」說著杜若婉就要掏銀子。

「爺的東西,千金不賣。不過若是楚當家的喜歡,這帕子送你又何妨。」

眼前這人,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那,等我洗干淨了再還給幫主。」

「可以。」祁狄筠點點頭,應了。

「船的事……」

「隨時給楚當家的備著,要用船,到前堂知會一聲宋叔便可。」

「多謝幫主。今日時辰也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辭了,他日再來拜會幫主。」杜若婉一听生意談妥了,便一刻也不想多留。

「好啊,我送你。」祁狄筠爽快的答應了,說著就要起身。

楚悅連忙站起身來,剛想說不用了,可是……一想到來時那九曲十八彎的小路,這院子里連個能引路的下人都沒有,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認命的跟在祁狄筠身側。

「當家的慢走,我們他日再會。」走到地方,祁狄筠掀開簾子,沒有要進入廳堂的意思。

杜若婉點點頭,她心里想說還是別再會為好,可是想想自己那三十船的棉花,還有手里這弄髒的帕子,不見怕是不可能了。

「他日再會。」祁狄筠太高了,杜若婉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送走了人,祁狄筠漫步回到了剛剛的那間庭院。

「去查個人。」祁狄筠剛坐下就吩咐道。

一個黑影快速閃過,單膝跪在地上。「是。」

「那丫頭身邊的人應該是唐門的弟子,查清他的底細回來匯報。還有派人給太子捎個口信,就說我一切安好,勿念,再過兩日,我會親去東宮拜見。」

「是。」

「永安王和宰相那邊可是有什麼動靜?」

「回將軍,探子來報,那兩位這些日子安靜得很,不見有什麼動作。」

「那位的性子要是能老老實實的安靜下來,那還真是見鬼了,下去吧。」

「是。」黑影一個閃身,消失在庭院之中,彷佛剛剛從未來過一般。

庭院內只剩下祁狄筠一人,獨自沉思。

正值初夏,那丫頭這麼著急的囤積棉花,未雨綢繆到底是為了什麼?太子和永安王的爭斗這幾年是益發擺在明面上,皇後擺明扶持自己的親生兒子,皇上那邊態度雖是有些曖昧,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扶持太子的。

除了在朝堂上,太子和永安王兩人各自劃分黨派,在商道上,兩人也是扶持著自己的勢力。祁狄筠所掌管的漕幫自然就是太子的勢力,宣武侯府如今的夫人晉氏和皇後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有了這層,宣武侯最後還是選擇了永安王,兩方勢均力敵,這大位最後能落到誰的手上,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準。

商道和朝堂密不可分,那丫頭可不要捅出什麼樓子才好。他說分一杯羹不過是個幌子,硬要摻和一腳的原因,一來是怕那丫頭不知這渾水的深淺,攪和出什麼亂子來,壞了兩方勢力的平衡,二來更怕她不知天高地厚,讓自己深陷險境。

這丫頭的命他當年救過一回,可舍不得再讓她身陷險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也只能是這個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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