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是良人我非賢妻 第七章

作者 ︰ 喬寧

第三章

國子監

打從那身著一襲淡藕色短襖,著同色繡青蓮百折裙,烏黑長發梳了個半髻,簪著一朵虹色琉璃珠翠的徐明璐,現身于國子監的前堂時,魚貫入內的貴族子弟們,霎時全停下腳步,仔細端詳自從皇帝宣詔徐尚書的孫女入宮後,此事已在宮中逐漸傳了開來,眾人皆揣度著皇帝召徐氏女入宮的真正用意。

只是,當這個徐氏女準備入國子監讀書的事,自後宮里傳出之後,眾人又模不透皇帝的心思了。

于此,當徐明璐頭一日出現在國子監,這些皇族與貴族子弟們,頓時全將徐明璐當作某種稀罕的怪物一般看待。

眾人端詳徐明璐的目光,小心翼翼且帶著試探與猜疑,一時之間,國子監內的氛圍頓顯詭譎。

此情此景,恍若前世,徐明璐心下泛著幾絲惘然,全然不把眾人打量的目光當回事。

巧嫣與一名小太監隨侍在側,兩人手里分別捧著一疊厚厚的四書五經,表情頗為吃力。

見狀,徐明璐停步,探手接過了巧嫣手里的經書。

「姑娘使不得!」巧嫣驚詫的出聲阻止。

「這經書厚實,你一個人捧不動的。」徐明璐微笑道,絲毫沒有一點架子。

這些日子下來,青瑤宮里的宮人太監們,早已模熟了這位少主子的脾性,知她飽讀詩書,通達事理,對宮人們甚是寬厚有度,經常將皇帝賞賜的錦帛,打賞給底下的宮人太監。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徐明璐雖然對待宮人頗為親厚,可有些秉性鄙賤的宮人,非但沒有心存感激,反而光明正大的貪懶打混兒,甚至堂而皇之將徐明璐的命令當作耳邊風。

徐明璐心下有底,也不打算上稟告狀,畢竟算起來,她並非後宮妃嬪,更非皇族後裔,這些宮人不將她放眼底,也是在所難免。

這樣也好,她能藉此分辨身旁的人,哪個能信,哪個最好離得遠些。

亦如巧嫣與小泉子,這兩人便是能收作心月復的人。

前世在這座人心各異的宮闕里,她沒有少吃過虧,只是彼時的她,愛恨喜憎俱是分明,從不懂得攏絡收買,更不屑如此。

如今生死走過一遭,她方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該看得太分明;有些人,有些事,卻是不看個分明,終將置自己于死地。

「徐明璐,把書還給你的宮女。」

驀然,一道陌生的男子聲嗓,響徹了偌大的國子監前堂。

徐明璐倏然收步,循聲轉身,一頭烏潤青絲在空中晃蕩如墨,帶著幾分惑然的白淨秀顏,對上前堂另一頭的某個高大身影。

那是一名身著紫色繡鶴紋錦服的男子,容貌俊俏,輪廓稍嫌陽剛硬挺,看得出年紀與她相仿,一臉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當紫服男子筆直朝她走來,徐明璐打遠遠地看著男子的行姿,以及男子眉眼之間的神態,莫名地,她心下一跳,腦海竟然浮現某人的身姿。

那人同眼前的年輕男子一樣,性情拓落不羈,行姿灑月兌豪邁,雖是皇族子弟,卻與皇族格格不入,總是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結伴。

那人,曾是皇族里的異類,亦是多年前險些引發宮變的主因,先帝當年之所以倒下,更是因為此人的大逆不道……

但那人與冉守月一樣,早已不在人世,化作一杯黃土。

當紫服男子來到面前時,徐明璐秀顏泛白,雙腿不住的輕顫,仿佛透過男子的面龐,看見了前世的尹常泓。

「奴婢給世子爺請安。」巧嫣與一旁的小泉子,連忙向紫服男子行禮。

世子爺,徐明璐不由得面露詫異的瞅向巧嫣。

巧嫣只消覷上一眼,便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復又揚嗓道︰「奴婢給榮親王世子爺請安。」

聞此言,徐明璐隨即意會過來,重新望向紫服男子時,心下已有了個底。

榮親王世子,久仰大名。

先前她屢屢听徐世彬提及此人,往往是褒贊之語;譬如說,榮親王世子在新春的皇族射獵比賽中又拔得了頭籌,他寫的一手好字,贏過了無數皇族子弟,他寫的賀春詩,更是得到了諸位內閣大學士的贊許,就連皇帝亦是贊揚有加。

徐世彬與榮親王府向來走得近,會一再提及榮親王世子,自然有其用心,而她自是明了,徐世彬這是有意為她上榮親王府說媒。

榮親王是先帝的堂弟,與先帝情如同胞兄弟,更是先帝當年登上龍椅的背後一大助手,榮親王可以說是北跋王朝最得君心的那一人。

即便先帝仙逝,榮親王府與新皇依然密不可分,在朝中幫著新皇鏟除反對勢力,協助新皇推動新政,猶然得新皇重用。

如若徐家能與榮親王結為親家,日後哪怕徐世彬不在人世,看在親家的份上,徐家後代必定能受榮親王府庇蔭。

再者,榮親王世子才貌雙全,在一眾貴族子弟之中,無疑是最出類拔萃的,對于在朝中並無結黨勢力的徐府而言,若真能將徐明璐嫁入榮親王府,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再好不過的事。

只可惜,徐世彬的如意算盤終究是落空了。

「徐明璐見過世子爺。」徐明璐心思一攏,款款行了個禮。

榮親王世子爺——尹少謙則是一臉倨傲的睨著她,對她這聲招呼置若罔聞。

徐明璐也不怒,只是越發覺著此人與前世記億里的尹常泓十分相似。

「你作為主子,治下若是不嚴,遲早吃虧的是你自己。」

听見尹少謙這席話,徐明璐才曉得他這是在訓誡自己。

她只是淡淡望他一眼,回道︰「縱然如此,那也是我吃虧,有勞世子爺訓示了。」

除此擅管他人閑事這一點不像,其余的言行舉止,概是像極了尹常泓。

莫名地,徐明璐胸口一陣抽悸,只覺著快喘不過氣來。

可她死命忍住,表面上不動聲色,安之若素,一臉平靜的回視尹少謙。

尹少謙正在端詳她,眼中全是打量之色,絲毫不掩飾,嘴角上揚的那抹笑,有些嘲諷意味,令她心底越發不舒服。

太像了……當真太像了,就連那嘲諷的淺笑,亦酷似尹常私經常掛在嘴邊的笑。

一股恐懼涌入心頭,徐明璐匆匆別開眸光,欲領著巧嫣與小泉子往內殿走,豈料,身後又傳來尹少謙涼薄的聲嗓。

「我原本以為,近來人們議論紛紛的徐尚書孫女,是個有多大能耐的女子,如今親眼目睹,倒不覺得有什麼過人之處。」

間言,徐明璐渾身血液剎那凍結,耳畔驀然響起前一世里,尹常泓曾經對冉守月說過的一席話——

我本以為名動皇城的冉守月,有著三頭六臂,抑或能飛檐走壁,如今一看,也不過爾爾,就是個黃毛丫頭。

徐明璐慘白著臉轉過身,一雙瞠圓的秀眸滿溢驚惶,緊瞪著滿臉諷笑的尹少謙。

這一刻,她仿佛在尹少謙身上,看見了尹常泓的影子。

會是巧合嗎?為何他的笑,他的談吐舉止,乃至于充滿挖苦的口吻,俱是像極了尹常泓。

莫非,尹常泓同她一樣,魂魄離軀,轉而復生在他人身上?

徐明璐心緒大亂,就這麼渾身僵直的瞪視著尹少謙。

慢慢地,在她這般異樣的凝瞪之下,尹少謙斂起唇上的笑,轉而一臉古怪的端詳起她來。

「你為什麼要拿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尹少謙直覺不對勁的追問。

徐明璐唇瓣微微一顫,正欲揚嗓,不遠處傳來雜沓的腳步聲,緊接著便見十來名身著鶴紅錦服,身上佩劍的大內禁衛軍在國子監的朱漆大門前分成兩列。

「恭迎聖駕——」

登時,大堂里百來名錦服華冠的貴族子弟,全齊刷刷跪了滿地,情景甚為壯觀,令人為之震懾。

徐明璐死死盯住尹少謙,清楚看見他眼底浮現的厭憎,看著他下顎抽緊,在大堂上所有人全跪下之後,這才緩慢的跪了下來,而且面上明顯擺著一抹不情願與不甘心。

盡避沒有人察覺到尹少謙此刻的神態,但徐明璐卻清楚的盡收眼底。

這一刻,她如遭雷擊。

只因看著尹少謙那一臉擺明了沖著皇帝的鄙夷神色,她心中的猜疑,至少坐實了七八分!

眼前此人,極有可能便是尹常泓!

向來莊嚴肅靜的國子監里,黑壓壓跪了一地的貴族學子,靜謐無聲,眾人俱是屏息以待,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國子監雖是專供貴族子弟讀書之所,可說到底這些莘莘學子並無官餃,平日里少有機會謁見皇帝。

新皇登基甫滿八年,正致力于推行新政,朝務繁忙,日理萬機,更是不可能出現在國子監里。

只見一身盤金龍紋玄袍的尹梓赫,頭戴涂金皇冠,膚白如玉,墨眸朱唇,俊麗無雙,在李福全與太監宮人們的簇擁下步入大堂。

眾人皆壓低了頭臉,唯獨徐明璐一人兀自站立,當她的眸光從尹少謙身上收回,迎上尹梓赫冷沉的目光,心下不禁一陣唏噓。

她低掩眼睫,雙手合袖,伏地跪了下去。

尹少謙投睞而來,望著徐明璐白晰縴秀的側顏,心中驀然滑過一股異感。

他原是以為尹梓赫貪戀徐氏美色,方會僅見一面便匆忙召入後宮。

卻不想,尹梓赫不但沒有冊封徐氏,更讓她入國子監學習。

雖說國子監並未明律規範貴族女子不得入學,可礙于未出閣女子少有在外拋頭露面,再加上貴族名門多重視女子聲譽,因此少有貴族願意讓家中閨女入國子監。

會出現在國子監里的女子,多是皇族之女,而這些皇族之女的身分本就特殊,出入亦有護衛相隨,縱是貴族子弟也不敢任意冒犯,在國子監里受到諸多禮遇,自然不忌諱拋頭露面。

一個小小的徐明璐,竟能讓皇帝開金口,領著聖令來國子監學習,這樣的舉措當真令人模不透。

驀地,徐明璐亦別首望去,對上尹少謙審視的目光。

當尹少謙清楚看見她眼中的忌憚,以及似曾相識的神韻,他渾身一震,不自覺的低喊一聲——

「冉守月。」

徐明璐離尹少謙不遠,自然將他這聲低喃盡收耳底。

她面上不起波瀾,淡淡轉開眸光,合袖伏地的雙手,卻是不住的顫抖。

她真沒听錯。方才尹少謙喊了那個名字……看來,她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上天果真沒打算輕易放過她這個千古罪人。

倘若沒記錯的話,冉守月死後翌年,二皇子尹常泓策動母族朝官,密謀宮變奪位,甚至欲刺殺皇太子。

謀反失敗後,二皇子先是被軟禁于太廟,母族朝臣一律誅殺,後代子孫不得入朝為官。

再隔一年,先帝因病倒下,宣詔皇太子入內閣問政批折。

同一年,二皇子服毒自盡。

據聞,二皇子臨終前見的人,不是遭貶至冷宮的生母慧嬪,而是他此生最怨妒的皇太子。

沒有人曉得,二皇子毒發身亡前究竟同皇太子說了些什麼,只曉得自從那一面過後,皇太子性情丕變,不再溫潤如玉,而是冷漠易怒,宮人若有冒犯,動軋杖斃,甚是殘暴。

二皇子死後不久,先帝薨逝,皇太子繼承大統,改年號為「元德」。

新帝即位,鏟除政敵,推行新政,雷厲風行,絲毫不給人喘息的余地。

盡避新帝性情一轉為冷酷寡情,在治國之上更是嚴峻而不留情分,只要官員遭監察御史彈劾,必定不會輕縱,對付貪官更是處以極刑。

這些年下來,朝廷已經換過數批新血,前朝老臣私下怨怪新帝治朝過嚴,與性格溫吞敦厚的先帝相比,新帝已近殘暴,大臣們對新帝是懼多過于敬。

任誰也料想不到,皇太子繼位之後,會成了一個峻刑苛政的皇帝。

只知二皇子臨終前見皇太子的那一面,正是皇太子性情丕變的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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