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舞刀爺彈琴 第十章 最愛用拳頭說話

作者 ︰ 裘夢

清晨是如今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候,入目的紅昭示著府中有喜。

廊下伺候的下人們端著洗漱用具,靜靜地佇立著,等候著屋中主人的召喚。

晨起醒來便又被人壓著進行了一番激烈的運動,程玥寧的腰肢有些酸軟,連連捶了某人好幾下。

一大早醒來就飽餐一頓的齊世子卻是滿面春風,將她一把從床上抱起,徑自走入淨室去沐浴。

他們換了干淨的屮衣從淨室出來,各自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妥了外裳,一樣的正紅常裝,代表著他們是剛剛成婚的新人。

齊淵親手將一枚祖母綠裴翠雕成的簪子插進了她的發髻中,然後拉著她自梳妝台前起身,到外間用早飯。

一起用過早飯,夫妻兩人相攜前去與國公府眾人見面。

新婦過門頭一天,在大家族里對新婦是一個極其嚴苛的考驗,程玥寧也有一點兒緊張。

察覺到她的緊張,齊淵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沖她安撫的一笑,「別怕,有我呢。」

程玥寧回了他一個笑臉,自我調侃地說︰「要是做得不好,你就多擔待。」

「沒問題。」

在大廳外程玥寧微微吸了口氣,定定神,然後朝丈夫點點頭,兩個人一起邁步進了大廳。

呵!這滿滿一堂的人,果然是大家族啊!

上次來國公府是賞花,當時全是內眷,今天可不是,府里數得上號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整整齊齊一家子一家子地來的。

程玥寧心里略慌,臉上卻依舊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看起來相當的淡定。

有丫鬟拿來兩個嶄新的蒲團,小夫妻兩個下跪請安。

「給父親、母親請安。」

每請一次安,便奉一盞茶,長輩也會有打賞,一圈下來,程玥寧算是收獲頗豐,基本從赤貧向小康邁進了。

向長輩們請過安,就是平輩和小輩間的招呼。

平輩有平輩的禮奉上,小輩有小輩的禮給予。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桃紅柳綠這兩個貼身大丫鬟的作用來了,在準備禮物這一塊,她們做得滴水不漏,完全不需要自家姑娘操心。

等這一通見禮完畢,已經差不多要到午飯時間。

家里人分男女席,中間以屏風隔開,一起吃了頓午飯。

席間,程玥寧少說多听,能以表情回復的一律不會開口,這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溫柔和善端莊的女子。

鑒于她在外的名聲,其實也沒什麼人願意以身試法,畢竟這位主兒臨出嫁前還鬧了出大的,現在文臣武勛們還在撕著呢,一時半會兒的,大家還對她的豐功偉業淡忘不了。

應付了這頓飯,夫妻倆回到他們住的「無憂院」。

院名「無憂」,取無憂無慮之意,暗含吉祥如意。

一進臥室,程玥寧就一下把自己摔到了床上,手按著腰,哀哀叫道︰「難受死了,還得硬撐……」

一雙大手探過來,力道適中地幫她按揉著飽經摧殘的縴腰,主人的聲音卻帶著饜足的笑,「是我的錯,讓寧姊姊受累了。」

「你就只剩嘴了。」

「難道寧姊姊還想我現在連其他的也動動?」他貼上去低聲問,聲音又低又撩。

「滾。」

齊淵笑著翻身在她身邊躺下,一手繼續幫她揉著腰,一邊撐在自己腦後,一臉笑意地道︰「現在這樣真好,無論什麼時候想見你就能見到。」

程玥寧被他揉得舒服,漸漸地就有些困意上來。

察覺到她的異樣,齊淵撐起身子看了看,看到她睡著了,臉上露出溫柔的笑,輕手輕腳地將她翻轉過來,讓她躺得舒服些,又扯過被單搭在她小骯上,確保不會著涼。

再想想自己今天也沒事,索性就跟她倒一塊,接著眯。

這一覺睡得很好,程玥寧睜開眼楮的時候,屋子里的光線都暗了,她揉了揉眼楮,頭一扭就看到了一張俊逸的臉,嘴角不自覺地就先揚了起來。

她扶著腰從床上坐起來,身邊的人也因為她的動作緩緩睜開了眼,先一手攬到了她腰上,又借著她慢慢坐了起來,沒骨頭一樣靠在她身上。

「你做什麼,放開,我要下床。」

齊淵打了一個呵欠,臉在她頸窩蹭了蹭,咕噥了一句,「以前覺得時間過得真慢,現在突然突然時間過得真快。」

「去,少貧嘴。」

「感覺這一天我們也沒干什麼,就這麼過去了,我估計到晚飯時間了。」

程玥寧見他一點兒主動松開的意思也沒有,直接自力更生,用手掰開他的手,月兌身趿鞋下地。

「打洗臉水進來。」

「是,世子夫人。」外面傳來的是桃紅的聲音,她已經自動把對自家姑娘的稱呼做了改變。

見她起身了,齊淵也跟著下了地,繼續沒骨頭一樣賴著她。

程玥寧都無奈了,「我說你沒骨頭啊?」

齊淵特別不要臉地說︰「我在你面前連骨氣都可以不要,骨頭算什麼。」

桃紅端著一盆水進來,不巧就看到世子爺賴在姑娘身上的辣眼楮畫面,急忙低了頭,將盆放到架上,默默退到了外間。

甩不開黏人家伙的程玥寧只好拖著他到洗臉架前,先自己洗了把臉,又擰了帕子給他擦臉。

簡單將兩人打理好,強硬地將他拉出了臥室,看看外面天色,吩咐小廚房備飯。

他們這個無憂院是有小廚房的,畢竟做為國公府的寶貝疙瘩必須什麼都是最好的嘛。

桃紅問點什麼菜色,程玥寧說︰「我不挑食,讓她們按世子爺的口味兒來就行。」

「知道了,世子夫人。」

看到桃紅出去,齊淵往她身邊湊了湊,似真還假地說道︰「剛來不豎立起自己的威信,你就不怕她們作妖啊?」

程玥寧翻著手里柳綠拿來的賬本,漫不經心地道︰「威信這東西,我什麼時間豎都不遲。」

齊淵忍不住悶頭笑,程玥寧懶得問他為什麼,但是齊淵卻主動說出答案來。

「其實但凡關注外面消息的人,都知道寧姊姊你十分不好惹,登聞鼓你敢敲,動不動就麻煩京兆尹,當街揍個侯府世子跟玩似地,你這威信早就不立自威了。」

程玥寧頭也沒回,直接伸手在他身上掐了一把,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出來。

齊淵卻還不怕死地繼續說︰「寧姊姊,你知道不,其實很多人在背地里說你是母老虎。」

程玥寧毫不過心地接了一句,「所以呢?」

齊淵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他們說我是伏虎英雄。」

「滾開。」

齊淵就抱著她的腰倒在她身上笑得開懷。

程玥寧翻賬本翻得很快,一本帳很快便大致看完,然後合上賬簿側首看某人。

「怎麼了嗎?」齊淵問。

程玥寧表情有點小按雜,「看不出來,你的家底還不薄啊。」

齊淵就抱著她邀功,「為了娶寧姊姊,我可是很拼的,我跟去剿匪不要戰功,只要賞銀的,深藏功與名。」

程玥寧的手指在賬本上點了兩下,問︰「就不打算留點小私房,以後好養個外室召個歌舞伎什麼的?」

齊淵右手豎起發誓道︰「天地良心,我真沒想過這個。」

程玥寧哼了一聲,伸手往他耳朵上一擰,微微磨著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那寶貝兒是從哪兒學來的?你當我從小混市井是混假的嗎?」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齊淵半真半假地討饒,「你也知道,有些應酬難免,我就順耳听了那麼一兩句。」

程玥寧松開了他的耳朵,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幾步走了出去,站在廊下看遠方的晚霞映天。

齊淵揉著自己的耳朵跟出去,站在她身邊同她一同看晚霞。

如今他的個頭兒要比程玥寧高了半頭,她站在他跟前也符合了小鳥依人的情景。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看晚霞的情形嗎?」他忍不住問。

程玥寧誠實地搖頭,「不記得了。」

齊淵有點兒不滿,「可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你一臉溫和地站在一邊,眼楮里卻彷佛什麼都沒看,也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麼。」

程玥寧笑了笑,握著自己的袖口道︰「當時都不知道進京是個什麼情形等著我,哪里還顧得上其他的東西啊。」

想到一個人,齊淵忍不住笑了起來,「寧姊姊,我跟你說啊,最近劉世鈺挺慘的,幾乎一天照三頓被他爹平北侯揍。」

「哦?」程玥寧表示了興趣。

齊淵就更有訴說的了,「現在朝堂上文武之爭說到底他就是個導火索,而且他還成功地讓平北侯夫人懷疑平北侯在外養了外室,平北侯現在還睡在書房呢。」

程玥寧若有所思地模模自己的下巴,然後做出了結論,「看來短時間內最好還是避著平北侯些比較好。」

齊淵忍不住笑出聲,「你怕他找你麻煩啊?」

「我分析平北侯應該是沒養外室,也沒起啥二心,我當時是故意把事態說成那樣的,比較容易引起劉世鈺的警戒心。他腦子有坑,就得按有坑的思路走。」

所以,可能就稍微對不起寵溺孩子的平北侯一點了,看來平北侯夫人的馭夫手段也是挺激烈的嘛。

「其實我一直挺奇怪的,」齊淵表示出了自己的困惑,「我感覺你好像對這些大宅門里的事兒挺門兒清的,可你沒在大宅門里長大啊。」

程玥寧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爹在啊,他是大宅門里出來,從我會說話起,就一直致力于對我普及大宅門生存規則,這麼多年不間斷地听下來,我基本已經形成慣性思維了,經常會忍不住從受害者的角度去揣摩人心,說實話,我其實挺不喜歡這樣的。」

齊淵︰「……」他家岳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啊,那麼早就具有前瞻性了嗎?知道他的寧姊姊將來肯定要嫁入高門,所以從小就抓素質教育?細思極恐啊!

「他那時還不是我爹,但天天腆著臉要收我當學生,我最後被他煩得不行,就勉強拜了師,充了個數。」憶及自己的童年,程玥寧的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程大儒的門牆求你入,你還是勉強才答應入,厲害!

齊淵覺得人比人真是能氣死人!

「我爹嫌我腦子笨,說是多給我些案例分析,好歹也能讓我長點腦子。」

齊淵︰「……」岳父對聰明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寧姊姊這樣的,他都嫌笨?

寧姊姊成功地用對自己智商的極度不自信打擊了齊淵對自己智商的極度自信,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不過我爹說了,聰明人有時活得太累,像我這樣笨一點兒才活得簡單快活。我腦子轉不過人家的時候可以發揮一下自己的特長,一力降十會,直接暴力解決。」

齊淵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直視「笨」這個詞了。

「我個人比較喜歡用拳頭說話,簡單,直接,見效快。」她轉過頭的時候,就看到身邊的人一臉的難以描述,「你怎麼了?」

齊淵小心翼翼地開口,「寧姊姊,你看啊,我覺得吧,我還是能听得進道理的,咱們以後遇到事情,你可以先跟我語言交流,別直接動手,行嗎?」被家暴什麼的,傳出來丟人。

程玥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可我覺得你這人花花腸子其實挺多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她更喜歡用拳頭跟他講道理。

這意思齊淵听明白了,簡直後背發涼啊。

「這才新婚頭一天,你能不恐嚇我嗎?」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程玥寧「噗哧」一聲就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堅強點,你成親就是大人了,得有擔當。從你決定娶我那天開始,你就應該有這種覺悟才是啊。」

「我就是覺得你這話說得有點兒太早,這才新婚頭一天……」齊淵垂死掙扎。

「早說晚說都要說,早點說也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別到時候說我不告而誅。」

看著她走向院子那片菜園的身影,齊淵搓了搓自己的臉,朝天吐了口氣,成親頭一天就這麼敲打自己丈夫,寧姊姊你真是可以的。

程玥寧听到他跟來的腳步,看著菜園中那一架的黃瓜笑著說道︰「長得很不錯啊,看著種了不少日子的樣子。」

齊淵並不避諱尚在院中的丫鬟婆子,伸手從後環住她的腰身,將頭擱在她的肩頭,懶洋洋地道︰「自從確定了婚期,我可是日日盼著你過門,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會上心的。」

「這嘴真是抹了蜜。」她向後靠在他懷里嬌嗔著。

齊淵笑著親親她的耳垂,在她耳邊輕語,「可寧姊姊全身上下都抹了蜜,讓我怎麼吃都吃不夠。」

程玥寧臉一紅,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擰了一把。

「一會兒吃完飯,我們早點睡,嗯?」

她听懂了他的暗示,臉上越發的滾燙,輕聲道︰「明天回門。」

「我知道,不鬧你整晚,總不會做到你下不了床就是了。」

「滾。」她羞惱極了。

齊淵卻是哈哈大笑。

晚飯很快做好,夫妻兩個回房去吃,簡單安靜地用過飯,洗漱之後兩人便早早上了床。

一上了床,齊淵就變成了一頭餓狼,一遍又一遍地吃著自己口中的美味,百嘗不厭。程玥寧的身子雖有些不適,可是見他興致這麼好,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忍著那些不適迎合他的需索。

「弄疼你了嗎?」事後他小心地問她。

「不要緊。」

齊淵有些愧疚,「我還是太急切了,我……」

程玥寧伸手捂上他的嘴,柔聲道︰「沒事,我們是夫妻,這種事我總要習慣的。」

他摟著她,「我就是太想要你了,成親前天天想得要死,這一打開了閘門,一時就有些收不住,讓你受累了。」

程玥寧往他懷里鑽了鑽,掩口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楮道︰「時間不早,睡吧。」

「嗯。」擁著懷中的人,齊淵也閉上了眼楮。

夜晚又歸于了寂靜。

新婚燕爾,蜜里調油,齊淵自打成親後,就整日待在府里,連掛職的卯都懶得應,跟自己的妻子形影不離地膩歪,每日早早歇下,卻是日上三竿才起身。

夜里龍精虎猛,可勁兒地折騰,到了白天就意興闌珊懶洋洋的模樣,直把程玥寧看得無奈又好笑。

三朝回門回來,這人便成了游手好閑、整日只想床上廝混的浪蕩紈褲,說他兩句吧,他還振振有詞的說他這是新婚,還不許放浪幾天啊?

後來程玥寧也就懶得理他了,他這模樣總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兩人新婚,他一時有些貪戀情事也是在所難免,順其自然就行,新鮮勁過了他大概就能恢復正常了。

「誰家的帖子?」齊淵從淨房出來就看到妻子手里正拿著張帖子看,眉頭蹙著,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忍不住問了聲。

程玥寧撇撇嘴,將帖子扔到了一邊。

齊淵自己撿過來看,眉頭也跟著蹙起,「如今又知道纏上來了,當初斷得不是挺利索的嗎?」

帖子是安遠伯府的老夫人下的,說是想請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過府賞花。

想她當初能因為別人幾句「老管家主動要求去接大姑娘,想必跟大姑娘的關系極好,這樣的管家她用著能放心嗎」諸如此類的挑撥言語就頭腦發熱地要把老管家一家發賣出去。

如今見伯府日漸沒落,沒有寧姊姊這麼一個主心骨撐著,光她兒子那個光桿伯爺根本什麼都不被當一回事的時候,這才回頭又想聯系所謂的姑嫂情,這位老夫人想得可真好啊。

「你出嫁時不邀請席家的人,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席二郎一家倒是識趣,沒來打擾,這位老夫人卻是有些不識趣了。」齊淵一邊嗤笑,一邊也將那帖子扔了開。

「自卑又自大,膽小又狠毒,說的就是我這位好四嫂。」程玥寧拿起自己的針線繼續做。

齊淵又擠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腰,看她給自己縫荷包。

寧姊姊慣不愛繡花,縫衣做鞋就只是裁剪縫好,若是他嫌衣物素淨,那就只能勞煩府里的繡娘再加工一次。

可他如今就愛穿她親手縫給他的衣物鞋襪,讓別人往上繡花樣他還嫌太花俏。

听到他打了聲呵欠,程玥寧側頭看他,「困就到床上睡去。」

「不困,就是有點兒無聊。」他的手不老實地在她腰間摩挲,「咱們做點提神的事好不好?」

程玥寧直接伸指往他腦門上戳了一下,啐道︰「還能不能有個正形?」

「不能。」他回答得無比堅定,「我跟自己妻子要什麼正形,我們得如膠似漆,最好每時每刻都不分開,身子都連在一起。」

程玥寧臉上發燙,在他腰側狠狠擰了一把,「閉嘴。」

齊淵伸手揉自己被擰的腰,略帶抱怨地道︰「沒得到的時候,對我如珠如寶,現在就對我厭煩了,動不動就上手,寧姊姊,你不愛我了。」

「呸!」對他的唱念做打她只有這一個字回應。

「以前就對人家熱情如火,現在就棄之敝屣。」他還在繼續。

程玥寧不搭理他,讓他唱獨角戲。

「可憐我還沒人老珠黃,便已恩愛遠去……」

「噗!」程玥寧沒忍住笑了,放下手里的針錢,扭身捶他,「你夠了啊,這都從哪兒學來的,戲這麼多?」

齊淵捧住她的臉親了上去,一只手卻擋在兩人之間,程玥寧不贊同地瞪他,「都說了,不許鬧。」

齊淵聊勝于無地在她擂著自己的手背上親了一口,摟著她的腰感嘆著說︰「親都不給親了,果然不愛我了。」

程玥寧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臉,說︰「咱們去外走走,我還沒好好逛過國公府呢,你幫我認認地兒。」

齊淵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伸手模了模鼻子。

說起來,因為他在某事上太過勤勉的緣故,寧姊姊嫁進來這麼久,基本就沒怎麼出過院子。

「好啊。」他難得反省一下,決定好好當一回向導。

程玥寧替兩個人整理了一下衣服,確認沒有問題後才跟他出了門。

「你上次來的時候應該沒有去過湖邊。」

「沒去。」

「帶你去湖邊看看,這個時節湖里的荷花應該還沒有完全開敗,應該還能看。」

「听你這語氣,平時也不怎麼去花園吧。」

「這內院的花園啊,我確實不怎麼去。」

此時的太陽尚不烈,兩個人走到湖邊的時候,風吹過來,撲面便是一陣清爽。

湖中有荷,荷花確實有些還亭亭玉立著,也有一小部分已經開始敗落。

看著那些碩大的荷葉,程玥寧有了點想法,她指著湖中那片荷花道︰「能弄幾片荷葉來嗎?」

「要做什麼?」

「給你做好吃的。」

「我去叫婆子給你摘。」

程玥寧歪頭看他,「我還以為你會親自去摘呢。」

齊淵一本正經地道︰「我得陪著我夫人啊。」

程玥寧扭頭不看他了。

齊淵去叫了一邊園子撐船的婆子過來,吩咐她去摘荷葉。

程玥寧看到湖邊的涼亭,便朝那邊走過去。

齊淵吩咐完了婆子,也跟了過去。

「你們家的亭子里無論什麼時候都擺著茶水點心嗎?」程玥寧指指石桌上的東西問他。

「怕來逛園子的人有需要啊,有備無患。」

程玥寧搖搖頭,一臉的不贊同,「反正我是不可能吃用在外面這樣擺放的東西的。」

「自己府里也不用?」

「如果程家的話,我敢吃,如果是這里的話,我可不敢吃。大宅門里的陰私事實在太多了,相信我,就是其他人來了也不會動的,以後別這麼浪費了,這天底下吃不上飯的人還有很多呢。」

「行,我知道了,到時候會跟他們說的。」齊淵雖然並不怎麼當回事,但只要是她說的,他都願意去做。

而程玥寧已經在看著那劃船去摘蓮葉的婆子。

「寧姊姊。」

「嗯?」

「你有心事?」

程玥寧牽了下嘴角,「這麼明顯嗎?」

齊淵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枕邊人,我如何看不出來?」平時他若是胡鬧,她從沒像今天這樣一再推拒,明顯是有心事。

應該是那封來自安遠伯府的請帖讓她變得心情不好,他想問,可她明顯並不想說。

安遠伯府的人來送帖子,是不是還說了什麼她才會變成這樣?回去後他得找人問問。他捧在手心里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竟然敢讓她憂思,這絕不允許。

「你知道嗎?」

卻不想程玥寧忽然自顧自地開口,她並沒有看他,目光仍然落在那個去摘荷葉的婆子身上。

「那個據說是來京赴考的呂華陽,至今還住在安遠伯府里,听說啊,當年柳雙鳳跟她這位表弟青梅竹馬,只是柳家為了攀上安遠伯府將她嫁給了席四郎。」

話說到這里,她沒有再往下講。

齊淵卻是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竅,臉上也不由露出驚容,「不至于如此膽大妄為吧?」萬一真怎麼了,已故安遠伯世子的棺材板大概都要壓不住了。

「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就此對安遠伯府再不搭理了呢?」程玥寧從石凳上起身,往涼亭外走,「荷葉摘回來了,咱們回去做好吃的。」

齊淵跟了上去,有些遲疑,但還是問了出來,「你打算怎麼做?」

程玥寧抬手扶了下髻上的發簪,冷笑,「隔山觀虎斗。」

「什麼意思?」話一出口,他猛地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地低叫了一聲,「那對庶出姊弟!」

「是呀,始終賊心不死的一對姊弟,禍起蕭牆,敗家之兆啊。」說到這里,她扭頭看他,「所以,真疼庶子的話可以先把嫡子全殺了,一個都不要留下來。」

齊淵背脊一涼。

程玥寧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一下手指,若無其事地道︰「到時候狠一點兒,別留後患。」

「寧姊姊,我……」

「我們去拿荷葉。」她像沒事人一樣朝著那邊上岸正系船繩的婆子走過去。

「世子、世子夫人。」婆子給他們請安。

程玥寧拿過婆子手上的荷葉,直接轉身就走了。

齊淵這個時候渾身都是冷汗,什麼都顧不上了,趕緊就追了上去。

程玥寧一路轉著手里的荷葉梗,像一個不知世事的小泵娘。

齊淵的心這個時候卻冰涼冰涼的,他這完全就是無妄之災啊,老安遠伯這是給他的寧姊姊造成了什麼樣的心理陰影啊?該死的安遠伯府!

程玥寧回到無憂院後讓人捉兩只雞過來,又讓人去挖些泥土回來和。

內心焦灼的齊淵惶惶不安地在一邊打轉,又想說話又不敢說話,想靠近又怕她突然爆發,到時候怎麼收拾他完全沒有頭緒。

在他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時候,那個該死的安遠伯府偏來送什麼帖子,這不誠心給他找不痛快嗎?

宰殺好雞,清理內髒,往雞肚子里填充食材,包荷葉,用泥巴糊起來,挖坑,生火,然後程玥寧就坐在一個馬扎上,一根又一根地往火堆里送著柴。

一句話也沒有,就是沉默地做著這一切。

就連桃紅柳綠都不敢喘大氣。

姑娘這狀態不對!渾身上下都無聲地透露著一股低壓,像是壓著一座即將爆發的活火山,一旦噴發,殺傷力必將是毀滅性的。

整個無憂院的人都噤若寒蟬地看著,世子夫人真的是在做吃的,而不是準備去殺人?他們很懷疑啊。

時間一點點過去,等到柴薪變成一堆煙灰,程玥寧一點點撥開,然後把之前掩好的坑再次挖開。

那只泥巴包袱的荷葉雞外面的泥巴已經變得硬邦邦,程玥寧沒有找石頭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就直接用拳頭砸了上去。

「不要,燙——」

齊淵的話還沒全說出口,程玥寧的拳頭就已經將泥巴砸得裂開了。

他沖過去抓起她的手,急得聲音都大了起來,「程玥寧,你是傻子嗎?剛從火里扒出來的東西你就上手砸,你當自己的手是鐵做的嗎?別人家亂七八糟的事你犯得著拿自己的身體出氣嗎?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趕緊給我夫人拿藥來。」齊淵抬頭吼了一聲。

「不用。」

「怎麼不用,都紅了。」

「只是紅了,不用。」程玥寧淡定地從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里抽回來,面無表情地說。

「疼不疼?」齊淵一臉緊張地問。

程玥寧看著自己的手,收張了幾下,冷淡地道︰「我的手沒那麼嬌貴。」

「你心里難受,就是打我一頓也不能這麼拿自己的身體出氣,知道嗎?」齊淵如是建議。

「你想多了,」程玥寧捋了捋袖子,「我只是懶得找工具罷了。」

說話間又是兩拳下去,齊淵完全阻止不及。

泥巴全部裂開,勾人腸胃的香氣便飄散開來。

「給你。」程玥寧將那只令人垂涎欲滴的叫花雞遞給丈夫,「嘗嘗看。」

等齊淵接過那只雞,她又依樣畫葫蘆敲開了另一只雞,打開包雞的荷葉,直接撕了一條腿下來,放到鼻下聞了聞,然後張口就咬。

定國公府的世子夫妻一人捧著一只雞圍坐在只剩堆灰燼的坑旁一口一口地吃著。

齊淵一邊吃著噴飯流油的雞,一邊小心留意著妻子的神情變化。

但是,沒變化。

她就那麼面無表情地將一只美味的燜烤雞一口一口吃完了。

吃完了!

齊淵看著自己手里還剩的半只,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飽了嗎?」

程玥寧看了他一眼,「你不吃就給我,不喜歡以後都不用吃。」

齊淵眼疾手快地躲過她的手,大聲道︰「誰說我不吃的,我沒不喜歡。」這情緒不穩的寧姊姊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不過是因為太擔心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卻以為他不愛吃她做的東西。

他真是太冤了!

「桃紅柳綠,給我準備午飯。」程玥寧一邊從馬扎上起身,一邊說。

桃紅柳綠︰「……」

其他人︰「……」

難道剛才世子夫人吃的那只雞不算她的飯?

「婢子這就去。」桃紅最先反應過來,急忙回道。

其他人此時也回過神,有人急忙去打了水來讓世子夫人淨手。

洗完了手,程玥寧就往屋里走,齊淵急忙追了上去,「寧姊姊,你真的還沒吃飽?」

程玥寧扭頭,齊淵下意識停下腳步。

「嫌我吃得多?」

「不不不……」齊淵一迭聲地否認,求生欲極強。

「那就閉嘴。」

「哦。」

大家看世子跟個受氣小媳婦似地跟在世子夫人身後進屋,個個不是抬頭看天,就是低頭看腳,努力往下壓著自己往上揚的嘴角。

「我要一百名護衛。」

「好。」

「我可能要惹點麻煩。」

「哦。」

「你就不問問我要人是去干什麼嗎?」本來氣勢洶洶往前走的人,猛地收住腳步轉身扭頭。

緊跟著她的齊淵登時剎住腳步,一臉無辜和認真地道︰「不管你要人去干什麼,我都會跟著的,問不問有什麼關系。」

「你為什麼都不去做自己的事,老跟在我**後面打轉,你這樣傳出去別人會笑話你的,就知道整天圍著老婆轉,沒出息。」

「哦。」

程玥寧瞪大眼,「你就『哦」一聲給我听?」

「哦。」

程玥寧伸手扶額,轉身不想看他,「讓護衛都帶上棍子,我要去砸場子。」

「我們去砸哪家?」

「這你都要跟?」

「你負責指揮,我負責動手。」

「你確定這樣做,自己不會被父親家法伺候嗎?」

齊淵有些不自在模鼻子,以尷尬笑臉做了個回應。

程玥寧揮了揮手,「看在你是獨苗的分上,應該沒有性命之憂。算了,不操你這份心了。」

齊淵︰「……」所以他這是被無視了嗎?

做為姑娘的貼身大丫鬟,姑娘現在要出去砸場子,桃紅柳綠表示必須一起去。

出動一百名國公府護衛這麼大動靜,很快這風聲就傳了出去。

京兆尹和五城兵馬司都驚動了,連御史台都激動了。

听說是定國公世子夫人領人去干架,就算嫁了人,這程大姑娘一如既往的出手就是大動作啊!大家好奇的是這惹得她這麼大陣仗大動干戈的對象是誰?

程玥寧領眾人到達的是一個位在胡水胡同的五進大宅子,門楣上寫著「席宅」兩個字。

「進去後人別動,見東西就給我砸。」

「是,世子夫人。」

一大群護衛砸門沖了進去,緊跟著門里傳來驚惶尖叫和雜亂地奔跑聲。

齊淵讓人從屋里找出把靠椅搬到門口,讓他身嬌體貴的妻子坐著看,別累著。

程玥寧也沒推讓,連客氣話都沒說,就那麼坦然地自己坐著,讓丈夫擱旁邊跟個跟班似地站著。

站在不遠處圍觀的五城兵馬司兵卒一臉敬佩地看著那位世子夫人。

瞧人家這範兒、這排場,把這場子給鎮的。

「喲,這兒怎麼這麼熱鬧。」

「福王!」

巷口停下一頂轎,轎上下來一位錦衣貴公子,然後就有人認出了他的身分,驚呼出口。卓奕瑜不理會那些行禮的人,輕搖著手里的扇子,一步一步閑庭信步似地走了進去,一直走到了某張椅子前。

「見過福王殿下。」夫妻兩個給他見禮。

按照尊卑,那把交椅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福王卓奕瑜的底下。

福王從敞開的大門看里面的雞飛狗跳一地狼藉,用扇子指指里面,問某人,「你這大清早上門,因為什麼啊?」

「早上起來心情不好,所以就來了。」程玥寧說著大實話。

卓奕瑜用表情表示了他的困惑與不解。

程玥寧一臉的理所當然,「心情不好找家里庶妹庶弟撒撒氣這不是常規操作嗎?」

卓奕瑜︰「……」

「當年的安遠伯府家業是我四個哥哥陪著一起打下來的,結果享受勝利果實的卻只有兩個,但是分家的時候好多好東西都給了這一對屁事沒干過的,我越想越生氣,東西我就算是砸了听響,也不能便宜他們啊,所以我就領著人來砸了。」

卓奕瑜想了想,有點疑問,「你砸些瓶瓶罐罐的也不值什麼大錢,值錢的是田莊和鋪子還有金銀首飾。」

程玥寧微笑,「不高興了砸砸听听響,蚊子肉小那也是肉啊,我不嫌棄。」正說話間,從門里沖出一個身影,一下子就撲倒在卓奕瑜的腳下,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美麗臉龐,嚶嚶地道——

「請王爺給民女作主啊,姊姊一大早無緣無故領著人就闖進民女的家里一頓打砸,可憐民女和弟弟年幼無依……」

福王沒急著開口,反而好整以暇地搖著扇子看被告。

程玥寧一臉淡定地低頭抬頭整了整袖子,自語似地道︰「我五歲的時候我娘生大病,我為了一口吃的用板磚拍暈了三個比我大的男孩子,那時候我都沒找人哭訴年幼無依,這都及笄到嫁人的年紀了,還年幼啊,稀罕。」

她說得雲淡風輕,齊淵卻听得心中又酸又疼,心疼年幼時的妻子。

卓奕瑜垂眸看地上跪著的席嬋娟,眼神微微帶了些冷,依舊沒說話。

「殿下……」

美人垂淚,我見猶憐,這身姿、這角度,將她最漂亮的一面呈現到人前,席嬋娟覺得沒有男人面對她這樣的女人不心生憐惜。

于是當她仰面翻倒在地的時候,臉上還掛著震驚過度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被這樣對待。

其實不說她,所有看到那一幕的人都表示了驚訝,甚至有一些人還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楮——

福王竟然一腳把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直接給踹翻在地。

「你這種惺惺作態的病嬌樣,本王見得多了,膩味,換別的。」

齊淵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唇邊掩了掩。

程玥寧蹲在被一腳踹得起不來的庶妹身邊,右手托在下巴上,端詳著她的臉,若有所思地道︰「你一副慌慌張張的求救樣撲過來,可我看你這發髻妝容分明是仔細打理過的,很精致,你很有雅興嘛。」

卓奕瑜悠然地搨扇子。

程玥寧從地上起身,齊淵伸手扶住她。

「王爺怎麼會到這里來的?」直到這個時候,程玥寧才想起問這麼一句。

卓奕瑜合上扇子,敲了敲手心,道︰「路過的時候听這里熱鬧,就過來瞅一眼。」

「那王爺也挺清閑的。」

卓奕瑜自嘲地一笑,「我這身子不清閑怎麼辦呢。」

「清閑挺好的,我就挺懷念我以前在宣城賣豬肉時的生活,小橋流水人家。」程玥寧臉上浮現懷念之色。

齊淵趕緊安撫她,「你要是喜歡,咱們在京城也開一家,你還當老板。」

程玥寧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那你覺得我一個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能親自執刀做買賣嗎?」

這個好像就有點不行了,齊淵一時無言以對。

「不過,在自己家宰殺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她不是不懂變通的人。

齊淵用力點頭,拍胸脯保證,「當然沒問題。」

程玥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滿意地笑道︰「這還差不多。」

卓奕瑜拿扇子朝門里指了指,問主使者,「你這打算讓他們砸到什麼時候?」

程玥寧也往里看了一眼,完全把地上正努力站起來的席嬋娟給忽視了,「再砸一刻鐘吧,還得趕下一場呢。」

「咳。」卓奕瑜因為她這個回答讓自己給嗆到了,還有下一場,合著今天她還是連台戲?

等喘勻了這口氣,卓奕瑜問道︰「你下一場去哪兒啊?」

「啊?」程玥寧揣測著他的意思,問道︰「王爺的意思是還跟著去?」

卓奕瑜微笑點頭,「你出嫁的時候是本王背上轎的,本王勉強也算是你的兄長,妹妹要去砸場子,做哥哥當然要幫著掠陣了。」

距離不太遠圍觀的五城兵馬司的人覺得他們可能听錯了,昨天晚上可能沒睡好。

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跑到別人家打砸就已經很出格了,結果,現在來了位親王說——妹妹打砸,我得去掠陣。

什麼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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