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要正經 第十一章

作者 ︰ 唐杏

「崔鹿棠。」樂正熙惱怒了,將語音壓得低低的,咬牙切齒喊她的本名,並把神情委屈的嬌小人兒拉到面前,用充滿嚴肅的口吻開口問道︰「剛才床上說話的男子言而無信的話,是誰教你說的?」

「你干嘛突然生氣啦,就、就是有一回我到山下的村子,路過某家院子,從破爛的籬笆偷看到一個被壓在牆角的婦人對她家男人說,男人在床上向來什麼都能隨便說出口的啦。」

他猜,她話中那名被偷窺的婦人,當時一定是用無比嬌嗔的語氣跟她家男人確認心意,並且甜蜜撒嬌,這丫頭听得半懂不懂,借鑒錯誤,拿來發泄怨慰他對她有意無意的若即若離。

「不要把我說得那隨便,把自己說得那般廉價。」

「我沒有啊,我就是實話實說。」

「你的實話實說實際上就是把我說的話全部當成馬耳東風。」他向來不愛跟人廢話,對她已經算是給足了耐心。「我就說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等我把東西拿到手並到師父墳前上香,我們便回京城。」

「我們?」她沒听錯吧?!

「對,我們,你跟我。我不會把你獨自一人留在山上,我們回京城,一直在起。」

「耶?哈?呃……」伴隨著數個蘊含疑惑的感嘆詞,崔鹿棠那雙圓滾滾的杏眼呆然眨動數下,跟著她用很該死的關愛語氣勤道︰「你可以不用理會村里那位花婆婆說的話,婆婆以前見過你,但是你長高那麼多,臉又變了好多,瑤琴又拿白布裹著,沒有明顯特征,婆婆年紀大了,一時沒把你認出來,才會認為你是我帶回來到爺爺墳前上香的夫婿。」

「我沒有在意任何人的言辭,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所以他想做的事就是帶她回京城,他們一直在一起?

「哦……」她不敢問,也不知道怎麼問,只好回他一個尾音拖得好長的單句子。

「我不想跟你再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爭論下去,那沒有任何意義,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跟我離開。若你無法接受我的說法,那我便用師父的說法說服你,早在許久以前他就希望我這麼做。」樂正熙知道她不信任他。

他已經讓她等太久太久了,他的一時任性軟弱,害她失去信心與期待,那些,在往後的日子里,他會一樣一樣的找回來,他保證。

「好嘛,我跟你走就是了,反正留在山上我也是一個人,還挺無趣的。,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正事說完,他該問些關于他錯過的事了。

「你問啊。」

「看村民們對你挺熟稔的樣子,你以前經常到山下去?」

「沒有啊,也就爺爺叫我把收獲的新鮮蔬果拿到村子里換點柴米油鹽和銀錢的時候我才會下山,直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我跟爺爺不是親祖孫,更不知道我們從哪里來的,要說熟悉,跟我買蔬果的都是些老人家,一年里我差不多會到山下十次左右,晃著晃著,大家就都認得我了嘛,見面打個招呼,總是有的,他們熱情而已。」

「熟稔到有人會問你要不要嫁給他孫子當娘子?」

「呀,你說的是吳伯伯,那件事當年爺爺已經好好拒絕過了……不對,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時她才十三,尚未及笄,稚女敕得很,不知打哪兒招惹上人家用「詭異」眼光認定她會是個好媳婦,便不辭勞苦爬上山找師父說親。

自辭官以來便不愛與外人來往的師父毫無疑問當場拒絕,並氣急敗壞地在信中對他提起整件事的經過。

他忘了當時是用何種心情把信看完的,若非踫巧來借琴譜的二弟進屋打擾,恐怕那張信箋早已在他手中直接被捏成齎粉。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師父會把你的近況一並寫在信上。」他不瞞她。他都已經那樣表明心意了,自然不會要她再胡思亂想。「你呢?雖然師父出面拒絕,但實際上你是怎麼想的?」

沒有開花結果不代表沒想過。

他走得那麼倉卒那麼莫名其妙,不相信她不曾被外人說服,沒有過那麼一點點想要鐘情于別人,一點點,那擺在如今同樣輕易便能令他發瘋發狂的一點點。

「我沒想啊,我又不認識吳伯伯的孫子,最多兩三次遠遠瞅見他在放牛。而且我心里有人,別人擠不進來呀。」

「被你擺在心里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呀?!」他根本就是明知故問!崔鹿棠忍不住微惱跺腳。

「如果你不把話說得明明白白,那個人有點傻,他永遠不會知道,然後他又會錯過的。」

「現在我說了他就不會錯過了嗎?」

「不會,絕對不會了。」這是他的保證,他不會再逃避了。

「就是、就是……那個人就是你啊……」

她說了,然後他笑了。

只是在薄唇勾笑之前已然轉身,繼續牽著她往山上走。

待回到她與師父隱居的竹屋,瞅見景物依舊,卻不見任何類似墳冢,樂正熙好奇問道︰「你把師父葬在哪里?」

「你干嘛用那樣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啦?」她真的好怕他的瞪眼加無聲刷黑掉一張臉,她要有哪里做錯了總該讓她知道嘛!

「我怕被你告知師父是葬在屋後那樹海棠花下,好讓花兒開得更為妖嬈燦爛,還能在一旁陪伴著你時,我會忍不住青筋暴凸,情緒失控,才搶先一步多嘴問問。」

「沒有啦。我再胡鬧也不會拿那種事開玩笑。」他想太多了啦。「爺爺臨終前托我到山下找人幫忙,在山的更深處建了個簡單的墳墓,這個時候去看不到路有點危險,明天我再帶你去?」

「好,那就明早再去。我先把東西找出來。」

「要不我幫你?兩個人找會快一些。」

「不,屋子沒有多大,我自己一個人找便是,你去弄盆干淨的水過來,記住,要暖的。」

竹屋沒多大是事實,低估了師父的嚴謹卻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樂正熙幾乎把屋里能藏東西的地方都翻找過一遍,怎奈收獲全無。

「水來了……哇,你是想把這里拆了,還是想把東西都搬走呀?」

不過是她去燒了盆水的空檔,回來時在爺爺的房間找到他,一進屋便瞅見爺爺收藏的各種書冊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桌上、凳上和地上各處,整個房間亂七八糟的。

「我是懷疑師父會把東西藏在書里,才將櫃子里的書冊逐一翻查一遍。」

「爺爺的藏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樣找是要找到猴年馬月啊?就說我幫你一起找嘛。」崔鹿棠找個地方把木盆放下,將衣袖往手肘向上一卷,就要動手幫忙。

「不必,這些我大概都翻找過了,並沒有任何發現。你過來。」

「怎麼了?」

他不只讓她過去,還徑自將裝有淨水的木盆搬到面前,一手以衣袖拂去竹凳上的塵埃,拉她坐在上面,一手取來干淨布巾在水中浸濕為她擦臉擦手。

「我以為水是你需要的。」她以為他需要才不敢怠慢,匆忙跑到附近的溪流打水。

溪水冷澈,讓她十指凍到微僵。

樂正熙從那十根縴指上感受到微冷的溫度,下意識將它們握得緊了些,用手中溫度為她取暖。

「是我需要,路上風塵僕僕,我需要用來為你洗臉洗手。」

「呃,你這樣無事獻殷勤我會害怕的耶。」害怕他不知為了什麼事想要訓斥她,先給她吃點甜頭,之後再狠狠打她小**。這種話崔鹿棠當然不敢說出來,只敢在心里想。

「不管此刻你那顆小腦袋里在想些什麼,我都不是那個意思,我這麼做,不過是想討好你,因為我餓了。你知道我不懂烹煮,現在的我萬分需要你。」

「可是現在還沒到晚膳時間,你這就餓了?」

「餓,我好餓。你習慣在山上到處跑,跳上跳下,我不習慣。一路路上面為你分攤了大部分行囊,你就當做是獎勵我也好,不然……」澄澈鳳眸有著明顯他很餓的訊息,還摻著別的什麼,看起來充滿暖味與熱情。「我餓到頭昏腦脹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誰知道他說的會做出什麼到底是什麼?「我去做!我馬上去做!」她很怕被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真的。「對了,我先跟你說,家里只有些肉干、腌制的蘿卜、大米和面粉一類能長期儲存的食材,做不了大魚大肉和山珍海味哦,你不介意吧?」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跟以前一樣,我不挑食。」

跟以前一樣。

他們一塊吃飯、一起聊天,像是九年前他仍在山上時那樣,重新一起生活在這間屋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她為他燒水沐浴,直接用她洗過的水清洗身子,隨後逮住她,把她拖上他的床——

「等一下……我已經不是小女圭女圭了,不用再拿睡不著來做借口黏著你,硬是跟你擠一張床了啦。」崔鹿棠抗議,現下已非出門在外,再與他同床而眠,她會很想要尖叫。

「我最近得了一種病,是一種沒有你就無法睡得安穩的毛病。而且我的床一點也不擠,再睡一個你也綽綽有余。」樂正熙沒給她逃跑的機會,直接以身軀阻擋她逃跑的路線。

「你的床大得太夸張了啦……」沒有他府上那張大,不過已經做得足夠大了。

「畢竟我每日醒來都有神智迷糊的毛病,師父便把床做得寬敞一些。」

那時她還太小,不想教她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師父就肩負起叫他起床的重任。

反正他不會襲擊男人,床做得大些是方便哪天他無法清醒,一巴掌拍下來時,他不會頭昏腦脹撞傷哪里。

「那、那我睡了。」罷了,她乖乖接受逃不掉的事實,但是仍可以當只縮頭烏龜,拿棉被當龜殼縮進去,拉高至頭頂,轉身窩進角落。

「小棠,」大大的熱源不由分說追了過來,搶走她的「龜殼」,不許它把他摒絕在外。他代替它,在山風習習的靜夜提供她溫暖,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差不多你也該承認我是真心待你,絕不會再一次把你拋下了吧?」

「嗚。」

本想說不知道、不明白,太困了,听不太清楚,可他說話就是不能好好說,非要邊說邊吻著柔軟桃腮,啃著小巧耳朵,她要再裝死恐怕今晚就不用睡了。

「好啦好啦,我承認、我相信,等你找到東西,我會跟你一起走的,這樣可以了嗎?」她很听話很好哄的,她一直就像他最初認識那般,從未改變。

對啦,她就是那個被丟下還會傻傻盼著人家回來把她領走的傻蛋啦!

「謝謝。我真開心。」

既然這麼開心,還轉移陣地往她脖子上種紅果,順便也讓她開心一下吧?

「我能不能問,你到底在找什麼?在京城時,你一見到我就急著問,我被你問得莫名其妙,你要是願意說清楚些,說不定我能幫到你。」

「我在找西斐皇室代代相傳的藏寶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啊?咦咦咦?!」慢著,她是不是听到了什麼不得了之事?「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在爺爺那里?」

「事情解釋起來有點長,我怕你會听到睡著。」

「不要緊,那就慢慢說呀,你知道的,我最喜歡听你跟我說話了。」

「好吧,這事說起來也跟你有那麼一點點關系,誰讓這些年你都伴隨在師父身側?」難得她想听,他就體貼為她解惑。「我們西斐的每一代國君,都會在某個時間,把一份據說能解救城破危機的藏寶圖交由當朝某位忠心耿耿的臣子代為保管,等到下一任國君繼位並年滿二十五,再將寶藏圖交回,這麼做,是為了防止若他們不幸離世,有藏寶圖在身側,年輕帝王會遭到有心人利用。而現今的西斐國君,不久前剛好年滿二十五。」

「那麼說,爺爺就是當年被托付重任的那位臣子啊?」

「對。」

「然後爺爺就叫我把東西帶去給你,再由你交還給國君,雖然他並沒有給我啦……咦,不對呀!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雖說爺爺年歲大了,不適合長途跋涉,但是你家陛下自己過來,或是找位信任的人來取不是更好?為什麼要你這個樂師幫他拿回去?」

「東西本來就是由我過來取的,只是前些日子我有要事在身,離開京師很長一段時間。待事情辦妥,我本想先回京完成一些交辦事項再來見師父,沒想到我還來不及出發師父便已過世,師父想必是有他的考慮,才會派你前來。」

「哦哦。」是啦,爺爺快嗝屁的前幾天,天天跟她叨念叫她帶東西給他,他這遠水救不了近火,爺爺干脆就叫她過去。「那,你跟你家陛下關系很好哦?有好到他放心叫你去為他取皇室寶藏?」

「並不是。」

「那是?」

「陛下登基之時年紀尚幼,朝政動蕩,波濤暗涌,其中不少有勢力的官員、皇親,包括擁護太後一族之人,紛紛結黨營私,當時少數幾位堅守效忠秋家皇室的臣子暗中培養刺客以保護陛下。那些刺客被分派安插在各處,比起秩序井然一一上報的御史,他們更能來去自如,一旦命令下來,便直接動手殺人,而我,踫巧是陛下的刺客之一。」

「不、不會吧?」

他的說法實在太駭人听聞,崔鹿棠禁不住挪動身軀,向他靠近,再靠近,伸手揪住雪色衣裳,施展狗鼻子神功,用力嗅聞,可他身上干干淨淨的,只有衣皂的香味以及陽光一樣的暖和氣息,根本連半點血腥都沒有。

「你呀。」樂正熙感到十分好笑,邊以指在她鼻頭輕點一下,邊將她擁抱入懷。「我雖習武,卻從未被下令去殺過誰,通常就幫忙跑跑腿、偷偷東西。否則身為一名宮廷樂師,身上散發著血腥或殺人者特有的冷酷氣息,未免太招人起疑。」

「那還好那還好……」她頓時松了口氣,不然表面上優雅撫琴,私底下卻滿手鮮血,依他的性情,哪受得住呀?

「正因為我是陛下的刺客,藏寶圖理所當然由我來取。你長途跋涉跑京城一趟,還真是辛苦你了。幸好師父事先向我討了一件信物,否則你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規矩亂跑亂闖,榮伯哪會放你進去?」

「啊,信物……」說到這個,崔鹿棠手忙模上胸口,連著衣襟一塊兒揪進手中,緊緊握住。「你不會跟我要回去吧?」她問得有點委屈。

「玉佩你拿著,我不會跟你討回去,這本來就是我們樂正家世代相傳的玉佩,向來只傳給長子,再由長子贈與長媳,日後再傳到長孫手中。」

「那就是說……你把玉佩給了我,我、我將會是你的、你的……」

「我說過,等事情了結我就帶你離開。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把任何女子放在我身旁那個位置,那里,我留給你。」

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臉蛋在發燙,好似快冒煙了。

羞澀的情緒直沖腦門,崔鹿棠用盡全力死死忍下,帶些僵硬又帶些期待,個字一個字地問道︰「我能不能再問你一件事?」

「說。」

「當初你為什麼要突然跑掉?」

「秘密。」樂正熙拒絕回答,拒絕得不留情面。

「師兄,告訴我嘛——」

久違的熟悉呼喚,她喚得又羞又甜,自動自發伸手將他抱住,在他懷里,狀似撒嬌地扭動身軀。

「我不想說。」

「師兄一告訴我啦。」

「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告說你。」

她的嗓音甜到彷佛能擠出水,讓受不了軟玉溫香滿懷磨蹭的家伙,態度明顯有所軟化,並且改了口。

「師——兄——」

「等過一陣子回去,你答應一直留在我身邊,再等我做足心理準備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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