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甜妻 第一章 不認同的童養媳

作者 ︰ 陽光晴子

秋天。

「到了!到了!」

馬車內,焦黎兒笑咪咪的看著坐在對面的袁靖淵,再深吸一口氣,彎腰將放在椅座下方的包袱綁在後背,再單手抱著另一只大包袱,另一手利落的撩起簾子,跳下車,不忘站在馬車旁,高高撩著簾子,讓袁靖淵下車。

「你等著啊,姊去叫人。」

袁靖淵蹙眉,看著個兒小小的焦黎兒揚起那張曬得略黑的巴掌臉,咚咚咚的快跑到恢弘大氣的大門敲了敲,隨即,就有一名小廝開門,一見到她眼楮一亮。

袁靖淵面無表情的站在馬車前,不意外的看著她眉開眼笑地跟那名陌生小廝有說有笑,自他有印象以來,她就具有這種輕易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能力。

等不過片刻,便有一名兩鬢斑白的總管快步出來迎接他,他有禮的頷首,不意外的看著再度被視為他丫鬟的焦黎兒被遺忘,只見她模模鼻子,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進入禮部尚書府第。

嚴老總管一臉恭敬的引著袁靖淵及焦黎兒一路穿過前院。

祈州袁家是本朝著名的名門世家,旁支族人不少,但僅有在京城的袁尚書位居高位,其他族人都沒有什麼大成就,偏偏朝堂上,親屬多寡也意味著權力多寡,以及這禮部尚書之位能不能坐得穩。

基于提拔旁人倒不如提拔自己族人更為同心的想法,袁尚書派人去各地旁支尋有無出色族人,這才找到袁靖淵,只要他接下來在一年後的試場上月兌穎而出,袁尚書就會將他留在京里好生栽培。對這事他這府中管家一清二楚,眼楮更利,光看袁靖淵這出眾相貌就暗暗點頭,雖然可能久居純樸鄉鎮,往來的人也單純,這氣質看來也干淨,但算得上是璞玉,待袁尚書將這璞玉好好雕琢,未來,絕對會成為袁尚書在朝堂上的左臂右膀。

一行人便在嚴老總管思緒翻飛中經過亭台樓閣錯落的園林,進到內院的堂屋。

一入內,里面已或坐或站了不少人,男的著綾羅綢緞,女的珠翠環繞,再加上這堂屋大又寬敞,富麗堂皇,整個是金光閃閃,豪奢不已。

「老太太,老爺,夫人,堂少爺來了。」

嚴老總管退後一步,讓眾人看到一表人才的袁靖淵,但在看到他身後那皮膚黑的丫頭竟然也跟著進來時,眉頭微微一皺。

袁靖淵上前,拱手行禮,兩鬢斑白的袁尚書袁泰均打量了下,先行寒暄幾句,便要他認人了。

一名青衣丫鬟步上前來,放下手上的蒲團,即恭敬的退到門邊,差點跟站著打量的焦黎兒撞在一起,丫鬟不悅的暗瞪她一眼。

但焦黎兒仍看著這一室的人及袁靖淵,袁尚書正介紹那位雍容華貴的老太太,論起來,袁靖淵算是她的孫子輩,向她磕頭請安是應當的。

焦黎兒也想起娘親跟她所述的袁氏本家,如今輩分最大的就是這位袁老太太,她膝下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分別為長子、三少爺及大姑娘,已逝的老太爺納有四位姨娘,共育有三個庶子、五個庶女。

而袁靖淵的父親,人稱袁秀才,也是她這童養媳的爹,雖說是分支所出,卻是很勉強才沾上一點點關系的親戚,要追根究底,可能要追本溯源好幾輩才能清楚,再加上,爹爹是庶出,其父母天生福薄,先後因病離世,這分支就剩袁秀才這獨苖,他在離雁平鎮不遠的小村落生活了三十幾年,本家這邊也不曾聯絡過,若非袁靖淵在恩科中舉,一鳴驚人,恐怕此生也就被遺忘了。

听娘親說,過去袁氏本家的祖上出過太傅及幾位重臣,只可惜,一代代漸漸凋零,如今也就只有任禮部的袁尚書,與其他官員串成一氣,算是朝堂上的一股小勢力。

禮部尚書府中,人人都要敬重的老太太年近六十,身著一襲金線繡花卉綢緞襖裙,額頭上戴著翠玉抹額,灰白發髻上插了瓖金綴寶的簪子,整個人看來雍容華貴。

焦黎兒看著袁靖淵在蒲團跪下後,她才想起自己的身分。

「請讓讓,讓讓。」她邊說邊擠過一些女眷,跟在袁靖淵的身後跪下,他磕頭,她也跟著彎腰磕頭。

屋內不少人錯愕的看著這一幕,但瞧著坐在高位的老太太及袁尚書夫婦都沒有任何反應,便也識相的沒開口。

但眾人落在這對年輕男女的目光始終沒移開,尤其是袁靖淵,一雙桃花眼、懸膽鼻、唇形又好,此等相貌可不輸女子,還好他有一雙飛入鬢角的濃眉,讓一張漂亮的臉添了點英氣,他一襲嶄新深藍袍服,也讓他更顯俊逸。

然而目光再往後,落在那個前拿包袱、後背包袱的粗使丫頭身上,表情就嫌棄多了,雖然也是一身看來嶄新的素色裙裝,但布料一看就粗多了。

袁靖淵磕頭起身,丫鬟立即拿起那蒲團,焦黎兒連忙也抱著包袱起身。

接著,袁尚書帶著袁靖淵認識家里成員,便讓幾房人都下去,僅留自家夫人及母親,眾人明白,這是要說些體己話,只是那名跟著來的陌生丫鬟怎麼也沒退出去?真是不懂眼色。

眾人帶著不屑退出堂屋,屋里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焦黎兒看著袁靖淵在袁尚書的示意下,坐了下來,她習慣性的站到他身後,對著三名目光對著自己的袁家人討好的一笑,心里卻有點兒忐忑,想起她要陪著袁靖淵到尚書府前,她的娘—— 也是袁靖淵的親娘可語重心長的說了,「雖然同是袁氏族人,但那是本家,我們是旁支,兩方規矩又是南轅北轍,妳若受了委屈,為了靖淵也得忍忍,可好?」

能不好嗎?焦黎兒在心里嘆口氣,從進了尚書府至今,沒有一個人當她是回事兒,再看這袁家最有分量的三人,袁老太太要說慈祥和諧,倒是沒有,長得細眉薄唇,有點刻薄樣。

袁尚書嘛,約莫四十多歲,相貌俊秀,可看來不苟言笑,臉部線條緊繃,也不太好相處,至于尚書夫人,樣貌極美,大概是保養得宜,看來就三十出頭,但也是斜著眼睨著自己。

相較她對三人的打量,老太太等三人早在她跟著袁靖淵進屋時,就打量過了,但除了袁老太太外,袁泰均夫婦都清楚她的身分,是一個自小被買來當袁靖淵童養媳的低賤丫頭。

前去那僅百余人居住的村落的小廝,可將袁靖淵的一切打探得清楚,並巨細靡遺的稟報了,只是未讓老太太知道。

現在一見,五官倒出色,尤其一雙靈動的明眸極為動人,不過,總歸是一個在太陽底下干活兒的鄉下丫頭,膚色略黑,剛剛站在這堂屋一干皮膚白皙的女眷中特別明顯,讓人不注意也難。

相對兩方各自打量的神態,袁靖淵看來仍是從容不迫、溫文如玉的姿態,當三位長輩禮貌性的問及家中父母近況後,袁老太太才不悅的針對起焦黎兒。

「這就是一路陪同你從雁平鎮伺候過來的丫頭?怎麼不是小廝?你爹胡涂,你娘也胡涂?」她的臉上及口氣都沒有掩飾她的不滿。

焦黎兒詫異的看著那老太太,怎麼了?爹娘明明說了尚書府的人都知道她這個童養媳會一路陪過來的,怎麼說自己是伺候的丫頭?

她直覺的看向坐著的袁靖淵,就見到他僅是沉靜的回視自己,一如這幾年來,在他知道她不是「姊姊」,而是爹娘買來給他當媳婦兒的後,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皆是如此,也不再喊她一聲「姊姊」。

「稟祖母,黎兒並非伺候靖淵的丫頭,而是尚未成禮的媳婦兒。」袁靖淵拱手回答,對于焦黎兒,他仍無法接受姊姊要成為自己妻子的事,因此這幾年對她反而沒有孩童時的親密,不咸不淡,甚至生疏了,可是終究是家人,對袁老太太的胡涂一說,他自是不悅,然而,初來乍到,他也不能直接與長輩杠上,以免失禮。

袁泰均與夫人葉氏交換一下目光,這會兒,葉氏靠近一臉錯愕的袁老太太,附耳再提了幾句。

袁老太太詫異的愣了愣,接著大怒道︰「買來的童養媳?這分支族人實在莫名其妙,竟如此草率決定兒子的終身大事?當真胡來!」她銳利的眼神在焦黎兒的身上來回,愈看愈不屑。

「母親,他們尚未成禮,這事還有轉圜余地,也算慶幸。」葉氏沒有壓低音量,就是說給焦黎兒听的。

焦黎兒小臉微低,難免難堪,這一家高門親戚話中對她有多嫌棄她自然听得出來,還好,她來之前就已經預想到會有此情形,這會兒還能厚著臉皮站在袁靖淵身邊。

她父母雙亡,是被伯父伯母賣給袁家當童養媳的,她長袁靖淵五歲,新娘親杜氏十分干練,因撫養一家弟妹成長,才蹉跎婚事,也因持家能力讓袁秀才欣賞,兩人結為夫妻,而袁秀才個性老實質樸,凡事都听老婆的。

杜氏對她這名童養媳用心以待,視為己出,兩人也性情相投,就像親母女,平時,她亦以「娘親」稱之。

娘親在她出門前也一再的叮嚀,凡事讓袁靖淵出頭,她安靜便好。

所以,即使現在她有滿肚子的話想說,但還是雙手握拳,頭垂低閉嘴。

袁靖淵抿抿唇,再次開口,「爹娘為了要我能專心考試,早已決定待我高中才讓我與黎兒正式成親,對于此事讓三位長輩擔憂了,靖淵有愧,尚請三位長輩放寬心,待靖淵高中後再議。」這話其實隱含深意。

袁秀才在科舉上屢試不中,不得不在家鄉開個小私塾,與村花杜氏成親,與本家根本不曾往來過,一直到袁靖淵十五歲中舉,這才獲得本家家主袁泰鈞的賞識,帶著焦黎兒前來本家接受家主指導,以便一年後赴試。

若能中三甲,袁尚書會在仕途上扶持一二,但若考差了,這里也就待不了了,屆時,他們還會在乎他袁靖淵娶了誰嗎?在這之前,他們也管不了他娶誰。

袁老太太與葉氏臉色微僵,自然也听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

袁泰均倒是對他這一席話感到滿意,朝堂上不是一昧安靜容忍即可,該有的個性及稜角也要有,不然,就顯得懦弱。

袁老太太可不開心,若不是自家兩個小孫兒年紀尚小,兒子才不會為了培養朝中勢力不得不提拔分支,她心里對這出自落魄分支的佷孫還是有些瞧不起的,因而口氣還是硬了點,「靖淵,你爹就是個鄉野秀才,你娘也只是村姑,但你能中舉,可見有極大才華,在家事上不能胡涂,日後你在朝堂上有大好前途的……」

「母親,靖淵跟黎兒風塵僕僕的來京也累了,先讓他們去休息吧。」袁泰均做人圓滑,知道老母親喜歡人家順著她的意,這一說多,就怕失了人心,因而打斷。

然而袁老太太更為不悅,也不理兒子的眼神,徑自決定的道︰「靖淵,而今你要準備大考,身邊不能有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不管你听不听得進去,我都得告誡你,在官場仕途這一塊,我總是比你清楚,她不適合你。」

葉氏也是出身名門,她對焦黎兒一樣瞧不上眼,瞧瞧那雙手又粗又黑,身無首飾,根本上不了台面,便也沒有出聲緩頰。

焦黎兒臉色微變,讓一個陌生的老太太直言她配不上袁靖淵,這還要忍下去嗎?這老太太又不認識她,更不知道她從小可是把屎把尿的照顧袁靖淵長大的,吃住都一手伺候,配不配哪是只見她一面,連話都沒說一句就能丟出來的?

她看不起自己沒關系,但這是污辱爹娘的目光了吧!

她忍不住的走上前,正要開口,袁靖淵竟一步上前擋在她面前,她仰頭瞪著他高大的身影,想也沒想的伸手戳戳他的背,「姊要說話。」

即使已經壓低聲音,但她嗓門一向大,這四個字還是一字不漏的入了他人耳中。

「這里不是妳說話的地方。」他回頭看她一眼,沉靜黑眸有著一抹光一閃而過,含著只有她看得懂的警告。

「這丫頭剛才自稱什麼?」袁老太太搶先質疑。

「黎兒虛長靖淵四歲,從小娘就說她是姊姊,要好好照顧我這個弟弟,她便喊習慣,這半年來已在改口,只是偶爾又會忘記。」袁靖淵連忙回答。

「改,一定得改!她又沒有咱們袁家血統,怎能對著你自稱『姊』,沒得讓外人混淆了,以為我袁家就有這種粗俗上不得台面的丫頭。」袁老太太馬上不悅的道。

焦黎兒覺得這老太婆異常的討厭自己,努力的在嫌棄自己,但兩人初見,她又沒得罪過她,為什麼她會如此?

「靖淵會提醒黎兒的。」袁靖淵再次恭敬回答。

她抿抿唇,嘟囔著說︰「黎兒會改的。」

但沒有半個人理會她。

這說了好一會兒話,袁老太太也乏了,何況,看到袁靖淵這樣的青年才俊,她心里有個想法,急著差人寫信,當下就要嚴老總管帶他到安排好的院落松濤院去。

葉氏也很精明,知道婆婆這一年為住在尚書府的外孫女的婚事正愁著呢,眼看她時不時的打量袁靖淵,心里有底,她是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既然靖淵與黎兒尚未成親,兩人就不適宜住在一起,是不是?老爺。」

袁泰均想的比妻子、老母親還要多,雖然早就听去打探的下人回報,袁靖淵的外貌絕不輸京城幾大世家的公子哥兒,實際一見仍是驚訝了一下,他俊美無儔,溫文儒雅,只還沒經過繁華京城的歷練,仍帶著單純,不過那雙深邃黑眸有抹不懂掩飾的自負,可見也是有野心。

這樣的人他要怎麼雕怎麼琢更為容易,日後,若能攀上一個家中有權勢的千金貴女,對他更是有助力。

「夫人考慮的是,那就另外安排,咱們在京郊有個小院子,就讓黎兒去那里住吧。」

他話語乍歇,其他人還沒說話,焦黎兒已經急著出聲了,「不成,不行啊,靖淵你跟他們說吧,爹娘可是殷殷叮囑姊要……咳,我要隨時照顧你,怎麼能離你那麼遠?」

並非她厚顏無恥,硬要賴在尚書府,而是她覺得自己至少得盡一分心力,才算是對爹娘有交代。

「我不是孩子。」

袁靖淵繃著一張俊臉,從知道她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後,他心里就有個結,尤其同窗們每每拿她來嘲弄自己,讓他更是不舒服,即使私下跟父母提過不想與她結成夫妻,但父母卻以雁平鎮及所住村落無人不知焦黎兒是他的妻來指責他,說她沒犯七出之罪,孝順父母,照顧他這未婚夫,任勞任怨,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他知道自己的說法不對,可是姊姊就是姊姊,他究竟要怎麼把她當妻子?而且,他也不喜歡她因為爹娘的交代便把他視作責任,總是把他看得弱小,只能依賴她……

焦黎兒知道他生氣了,她在村里往來認識的人多,自然知道袁靖淵因為自己這個未婚妻受到了嘲弄,讓他更不滿意自己為妻。

其實她是不一定要當他的妻,可是爹娘那里,她也不好交代啊。

「我也不是不想照著他們的安排,可爹娘那里,你要我沒臉見他們嗎?我撒謊不來,偽裝不來,你都知道的。」她說的是真話。

袁靖淵自然知道,兩人生活那麼多年,何況,對著那雙純淨如海的眸子無聲的請求—— 不許把她丟得遠遠的,他終究無法撇開她,再度為她請命。

「靖淵斗膽,還是請讓黎兒留在府中,她對京城人生地不熟,做為親人,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人獨居郊外。」

袁老太太、袁泰均夫妻來回對視,似乎達成某一種共識,袁泰均即交代了嚴老總管,「你帶著他們到松濤院,看看有缺什麼盡避添足了,起居飲食切不可怠慢。」

「是。」

嚴老總管恭敬的請松了口氣的焦黎兒及繃著臉兒的袁靖淵跟著他離開。

松濤院位在尚書府居中靠右後之處,共有六間房及一處小廚房,且四周環境極為幽靜,綠樹花草,還有一座臨亭台的小池塘,池水倒映著藍天,蓮荷之間鯉魚悠游,處處透著精致。

袁靖淵住主屋,主屋分為三間,中間為正廳,東次間是臥房,西側則是書房,布置的相當雅致,焦黎兒很主動,為方便伺候袁靖淵,就住在離東次間最近的小廂房。

然而,在袁靖淵去書房讀書,她在臥房整理袁靖淵的衣物時,嚴老總管就帶了兩名相貌清秀卻面無表情的小廝進來接手,並笑著說︰「從今而後,他們就是伺候堂少爺的奴才,老爺、夫人交代了,我們會將堂少爺照料好,無須姑娘擔心,姑娘就少來打擾堂少爺。」

她怔怔的瞪著他,完全不知該說什麼。

兩個小廝沒打一聲招呼,徑自接手了袁靖淵的衣物,全然無視于她的存在。

她若為了這件事跟他們吵起來,只顯得她粗魯無禮,只怕更惹人不喜吧?焦黎兒悶悶的離開了。

時間近晚,秋天夜涼,她本來想問問袁靖淵晚膳要吃些什麼,就見袁靖淵系了披風在小廝的隨侍下走出房門,她站在小廂房門口,「你去哪兒?」

「袁伯父設宴洗塵,妳……」他蹙眉,發現她並不知此事,此時身後的小廝跨步上前向他低聲稟報,他這才看著她叮嚀,「待會兒會有丫鬟送晚膳給妳,妳好好待著。」

她能說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半個時辰後,真的有丫頭送了食盒給她,她悶悶的吃完,注意到夜風愈來愈涼。

沒想到京城還未入冬,就冷了……對了!

她眼楮一亮,每每入冬天寒,她總是得弄個炭爐,將褥被小心翼翼的烘得熱熱的,讓袁靖淵好入眠。

她抓了件舊外袍套上,就往對面的主屋去,一入臥室,就見另一名小廝在內,一見她就說︰「老爺夫人有交代,堂少爺這里都有人伺候,請姑娘好好待在屋里就好,別往堂少爺這里跑,以免讓他分心,耽誤學業。」

「我不會誤他學業,我是想說天冷,想弄個炭爐……」

她突然住口,她這才看到屋里點了火盆,兩床被子就放在燻籠上方烘著,還沒有刺鼻的炭味,屋里甚至點著嗅起來舒服的香,哪里都干干淨淨的,她在小廝輕蔑的目光下,困窘的轉身離開。

到京城的第一夜,焦黎兒有點難過的睡著了。

第二日,天未亮,她就習慣的要端臉盆伺候袁靖淵洗漱,沒想到,她一開房門,就見小廝已端著臉盆在主屋門口等著召喚。

她于是往廚房去,然而,廚房里也有廚娘在備早膳,她想幫忙,但人家冷言冷語的請她離開,她只能窩回廂房。

等到了一名面無表情的丫鬟送來早膳,她悶悶的吃完,想著該去找袁靖淵說說話,甫望向窗外,就看到葉氏帶了兩名嬤嬤過來,她想也沒想的就跑出去,恭敬的行禮,卻見葉氏像是沒听到,徑自進了廳堂。

她只能厚著臉皮也跟著進去,好在,沒人擋她了。

「你用完膳了?那就走吧,你伯父可交代了,到京城第一綢緞坊替你裁制新衣,質料顏色任你選,接下來冬日到了,京城的寒冷可勝過雁平鎮,那會凍死人的。」葉氏笑盈盈。

袁靖淵蹙眉,「多謝伯父、伯母,但我已備有冬衣。」

「都是一家人,何況過兩日你就要到京里有名的書院去讀書,那里的學生非富即貴,你代表的可是咱們尚書府,總得有個樣子。」葉氏又說。

他思忖一下,「那費用可否由晚輩出?」

到底是讀書人,有些傲氣,但第一綢緞坊的衣服不是人人都穿得起,葉氏在心里輕嗤一聲,臉上卻仍帶著完美的笑意。

「都說是一家人,談什麼錢?何況,不過是衣服罷了,穿得舒服,也能好好念書。」她說得慈愛。

袁靖淵直覺的看向站在一邊的焦黎兒,京城的冬天確實比雁平鎮冷,他怕她受不住,也想替她做衣裳,只是自己現在都寄人籬下,要怎麼為她開口?尚書府的人明顯極為不喜歡她。

「呃……姊……我、我不用買新衣,你跟夫人去就好。」她急急的道,開玩笑,她不似袁靖淵天天抱著書讀只求功名,這柴米油鹽醬醋茶,她是樣樣清楚。

因為個性自來熟、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再加上她自幼就喜歡琢磨些吃的,所以不管是鎮上,還是其他村落的大娘大嬸都很樂意教授她自家的獨門菜肴,而在跟人往來之中,她听說很多外頭的事物。

爹也教她識字,每每爹進城,她若是可以就跟著他進城,買些古人的食方,或者是一些食材調味料,當然,進城之後不只買這些,也進過幾家綢緞鋪子,知道這種好人家買的布料都貴得咋舌,她哪敢跟著去?

然而,她想太多了,從一開始,葉氏就不把她看在眼里,哪會帶上她呢?

沒過多久,連少根筋的焦黎兒都發現自己被徹底的孤立了。

即使她嘗試接觸袁家的長輩,表明自己可以幫忙做事,但沒有奴僕願意傳達,她試著找幾個袁家的少爺、小姐,但隨侍的丫頭小廝急急護著他們走人,活像她身上有瘟疫似的。

她只能在袁靖淵進出書房時,向他說句話。

「你可以跟你伯父、伯母說,安排我做點活兒嗎?我可以任他們差遣的,不然這樣白吃白住不好啊。」

「這里不欠奴僕,妳安心住著就好。」

「可是……」

她還想要說,他已闊步進入書房。

過幾日,袁泰均就安排他進入久負盛名的書院,那里的學生身分背景皆嬌貴,個個都是天之驕子,教書先生自然也是一時之選。

再兩日,綢緞坊便送來一箱箱冬衣、鞋襪及披風,件件精致華貴,待袁靖淵從書院下課回來,袁老太太及葉氏就命小廝伺候更衣。

待他從屏風後方步出來,眾人眼楮一亮,一件玄色錦緞長袍暗繡雲紋,腰間系玉帶,左邊綴著玉佩,腳蹬烏皮靴,這一身穿著讓他看來更是俊美無雙,氣質不凡,就像世家貴冑的大少爺。

袁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他這俊俏模樣配上她那娘家佷孫女倒是珠聯璧合。

窗外,焦黎兒只能像個小偷似的,偷偷看著彷佛變了一個人的袁靖淵。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好看,從小女圭女圭時就粉雕玉琢,長大愈來愈俊俏,堪稱雁平鎮及附近幾大村落的第一美男子,很多手帕交都說她上輩子肯定燒了好香,但她听著,其實沒太多想法,可現在,她真的覺得她們說對了,她的確燒了好香。

但想到進京以來的情況,她又覺得自己燒的好香恐怕不夠多,她忍不住想嘆息,她發現自己處在這金貴人家中,什麼都不用做,也做不了,若單單如此倒也罷了,問題是沒人理她,甭提主子,就連下人都一致的當她不存在。

就連想去看看袁靖淵讀書讀得如何,書房門口也有小廝擋住她,冷言冷語的說︰「老爺交代,閑雜人等都不得吵堂少爺。」

她若是壯著膽子,在老太太或夫人進主屋時行動,她是可以跟進去,但同樣沒人理她,她就算插話、就算有禮的感謝三餐的供給,也無人回答,搞得她像自言自語,最後落得袁靖淵給她一個眼神,讓她尷尬的轉身回屋去。

這種苦澀的閉門羹多吃幾回後,她也終于明白,這袁家上下就是要搞得她在袁靖淵的屋里就是個多余的東西,讓她知道自己無用,離開他身邊。

所以,此刻,她才很有自知之明的在窗外看著袁靖淵。

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現在他舉手投足都貴氣逼人,瞧瞧一旁伺候的丫鬟都羞答答的卻忍不住將目光直往他身上看。

看看她們,再瞧瞧自己,身上干淨的素衣裙只有簡單的繡花,長長的發絲也只編成長辮系了藍發帶,再無其他飾物,她的雙手因勞動而有薄繭,更甭提膚色……

她連府中丫鬟都比不上,跟袁靖淵之間更非雲與泥的差別而已,她不想要自貶,但不可否認的他與她之間的距離是愈來愈遠了。

此時,一名丫鬟遠遠的快步過來,一進入屋里,就欠身行禮,笑道︰「老太太,夫人,蘇姑娘回來了,奴婢斗膽,知道老太太跟夫人在松濤院,就將蘇姑娘帶來這里了。」

「斗膽?是看老太婆近日心情極好,養了肥膽吧。」老太太看似怪罪,但一臉笑意,丫鬟此舉正合她近日心思—— 她打的主意,連府中下人都清楚。

焦黎兒就看到她眉開眼笑的跟袁靖淵說起那位蘇姑娘,閨名寧月,是她的外孫女兒,來京陪她已有一年,是她貼心的小棉襖,這些日子到京郊的雲天寺吃齋念經為她祈福,這才剛回來。

兩人說話間,葉氏也極力贊賞蘇寧月,還提了她父親是知州,而被大力贊賞的這位姑娘也在兩名粉衣丫鬟的隨侍下走進屋內。

葉氏看到蘇寧月在乍見袁靖淵時,那瞬間驚艷與羞澀,便明白她是看中了。

也無怪乎老太太為了蘇寧月的婚事這樣頭疼,蘇寧月雖然是大家閨秀,氣質端莊婉約,但論容貌,最多只屬中等,她的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躲在窗外的焦黎兒,不得不說,若那丫頭好好打扮,把皮膚養得白皙,還比蘇寧月出色呢。

正是因為蘇寧月相貌不足,在京城多是才貌雙全、家世極好的金枝玉葉的情況下,即使她已及笄,該是議親之際,仍遲遲沒有與任何一名門公子定下婚事。

但眼前袁靖淵的模樣與京城眾多公子一比,並不遜色,也難怪她會一見傾心。

蘇寧月的一顆芳心噗通噗通直跳,有關他的一切,外祖母在信中都已交代,包括他有一個未成親的童養媳,但因粗俗土氣,袁家都有共識,兩人不會成事。

「袁公子好。」

「蘇姑娘好。」

袁靖淵見眼前的女子面露羞澀,又見老太太跟葉氏不斷夸著她的孝順知禮,心里也大約明白她們想牽紅線,然而他未有功名,本就沒心思想這男女之事,更甭提還有焦黎兒這從小就在他身邊的未婚妻。

袁靖淵溫文有禮,卻看得出來並不熱情,始終保持著距離,讓蘇寧月有些失望。

袁老太太見狀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帶著皺紋的眼角上揚,嘴角含笑,蘇寧月被窺破女兒心事,頓時羞紅了臉,低了頭。

袁靖淵還有課業要做,試了衣裳,袁老太太、葉氏及蘇寧月就帶著下人離開了。

袁靖淵看著小廝將那些綾羅華服一一放入楠木木櫃里,眉頭微蹙,似乎想到什麼,目光落到一扇窗外,卻不見那偷偷凝望的視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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