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兒暴君 第十章

作者 ︰ 喬寧

直到鳳洵離開寢房,封麟方將飽受驚嚇的朱曉芸抱住,低嗓安撫。「沒事了。」

「那個人是誰?他在找誰?是姥姥嗎?」她不安地問道。

封麟大手按在她腦後,低垂的眸光漸闇,沉默了好片刻方啟嗓。

「他是我的義父,亦是玄武王朝的軍師。」

「義父?」她緊瞅著他,小臉惑然。

封麟靜靜凝視她片刻,心中掙扎著,可觸及她眼中那抹天真,以及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時,終是開了口。

「他是鳳洵,他的胞妹名喚鳳,他們是上古天神九鳳與北狄國國君相戀生下的兄妹。」

听至此處,朱曉芸已面露驚詫之色,狠狠愣住。

「他們……他們便是被天神詛咒的那對神裔?」

「當年我被扔棄在寒荒國,是鳳洵救起了我,給了我這條命,治好了我的啞疾,從此,我敬他如父,奉他如神。」

听著他娓娓道出他的過往,朱曉芸心中一陣酸軟。

「及長之後,我方知,原來當年義父與鳳悖德相戀,受到天神追殺與詛咒,一路逃至寒荒國躲匿,可鳳終究受不住良心譴責,趁著義父一時不察,獨自一人離開寒荒國,從此銷聲匿跡。」

這應當是她听過他開口說最多話的一回,沒想到說的卻是他人的故事。

更料想不到的是,這個故事竟然是攸關北狄國生死,傳說中早已消失一百多年的那兩名神裔。

「義父一直在尋覓鳳的下落,他認為鳳為了躲開神兵的追捕,應當是以神力易了容,隱姓埋名躲藏起來。為了找出鳳,他先帶著我來到玄武王朝,殺盡王朝里半人半神的精兵,以及宮中朝臣,讓我手刃玄武大帝,成為王朝的新皇。」

朱曉芸聞言駭然不已。

只為了尋出一個人,卻得用上這麼多人的性命作陪……她總算明白,何以天神會對這兩人下達誅殺令。

「翻遍了整個玄武王朝,依然找不著鳳下落,義父便大膽假設,鳳應當是回到北狄國躲藏起來。」

封麟面無表情的述說著,眼中只見麻木,不見一絲情緒起伏。

「義父便命我派兵攻打北狄,大亂北狄之余,我喬裝潛入,尋找鳳下落。」

「所以你才會出現在隅陽村……」她喃喃低道。

「義父與鳳到底是兄妹,又彼此相戀,他尋了百年,揣度了百年,終想起與鳳躲匿于寒荒國時,曾說過想在僻靜的娑夷河畔,築一小屋安然度日,不必再擔心受怕,亦不必忍受寒荒國的冰雪之苦。」

封麟一邊陳述,一邊回溯起剛記起不久的回憶。

「是以,我便照著義父所給的線索,潛入北狄國,尋至娑夷河畔的隅陽村,怎料,我竟中了陷阱,身受重傷,方會失憶。」

「陷阱?我不明白。」朱曉芸滿目不解。「隅陽村那樣的地方,怎會有陷阱?」

封麟亦陷入沉默。

「所以呢?阿痴的義父是在懷疑我……懷疑我是鳳?」解開一連串的謎團後,她不可思議的瞪大杏眼,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

「你不是鳳。」封麟斬釘截鐵的說道,大手撫過她臉上那一圈淤紅。

她吃疼地瑟縮一下小臉,想及方才鳳洵對她做的那些舉動,當下又頓悟了什麼。

「方才阿痴的義父是在對我施術嗎?」

「義父以為你是鳳,用神力易了容,便對你施了解容咒術,險些傷了你。」

大手輕輕撫過她臉上的淤腫,他低啞地問︰「疼嗎?」

她「嗯」了一聲,卻反過來安慰他︰「無妨的,這點疼我還挨得住。」

驀地,寢房外傳來宮人的催促聲︰「陛下,軍師命小的前來恭請,馬車已備妥,還請陛下移駕。」

封麟收回手,拉起朱曉芸下了榻,為她穿好鞋襪。

「阿痴,我們這是準備上哪兒?」她惴惴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給了她一記安撫的眼神,溫聲道︰「莫怕。義父這是打算前去隅陽村一探究竟,只要弄清楚了,便與你無關。」

「弄清楚什麼?」她甚是茫然。

「義父懷疑你的姥姥正是鳳。」他淡淡言道。

她聞言愕然,當即僵愣。

這怎麼可能?姥姥若是神裔,怎可能會老會死?況且,姥姥從未提過鳳這個名字,亦曾對她說及關于北狄國被詛咒的兄妹神裔一事,記得那當時,姥姥面色平靜,不過是當故事講述罷了,未曾流露任何異狀。

「阿痴,這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姥姥不可能是鳳。」她慘白著小臉,急慌慌地說道。

「我也希望不是。」他不敢妄下定論,只是這般安慰。

封麟牽起她的手,步出寢房,出了偏殿,而後從宮人手里接過繡滿紫花的黑色大氅,將嬌小的身軀包裹住。

「跟著我,除非義父開口問,否則別說話。」臨出宮門之際,他面色凜然的再三叮囑。

她點點頭,握緊他的大手,挨緊高大身軀,隨他出了宮門。

前方不見玄武大軍,只見兩輛馬車與幾名黑衣精兵等候,鳳洵一身玄黑大氅,面色稍嫌不耐煩,朱曉芸一對上他那雙陰沉的眼,便害怕得直哆嗦。

鳳洵只冷冷掃過她一眼,又給了封麟一記嚴厲的目光,便轉身搭上了馬車。

那個人……好可怕。為了鳳,他竟然能減了玄武王朝與北狄國,甚至還讓阿痴殺盡孟翼神兵,這樣的人真懂得怎麼愛人嗎?

思及此,朱曉芸不由得偎近封麟,仰頭望向那張絕美的俊顏。

「阿痴……倘若,姥姥真是鳳,那個人會怎麼樣?」

然而這一次,封麟始終沉默,沒有答復她。

夕陽西下,不遠處的娑夷河悠悠彎彎,看似平靜,實則險要。

一連趕了十數天的路,中間幾無停歇,來到隅陽村時,朱曉芸已疲憊不堪,幾乎是被封麟半摟半抱的步下馬車。

可當她一對上鳳洵銳利的目光,頓時睡意全消,懼怕地縮在封麟身後。

鳳洵冷冷盯著她,質問道︰「你姥姥的墓在何處?」

朱曉芸親向封麟,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怯怯地開了口︰「姥姥就葬在小屋後方的桃林里。」

听罷,鳳洵轉身便走,直朝豎立于前方的破陋小屋而去。

望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景色,朱曉芸當下熱淚盈眶。終于回來了……終于回到她熟悉的那個家。

可當她抬起頭,觸見封麟凝重的側顏,以及他眼中那抹深沉時,雀躍的心情瞬間冷卻下來。

她從沒見過他這般……如臨大敵。哪怕先前遭遇過那些驚險萬分的危難,哪怕是四面環敵,在阿痴那張絕美的面龐上,從不曾流露過半分擔憂。

他總有自信,總有把握,能以一人之力解除眼前的危機,哪怕是孟翼神兵將他團團圍繞,他亦能突破重圍,面上不見一絲懼意。

可當鳳洵在時,阿痴的眉頭始終緊鎖,素來漠然無緒的面龐,看上去平靜無波,實則能感覺到一絲凝重的憂慮。

她或許天真了些,可她到底懂他的性子,從他一路上種種反應看來,他應是相當忌憚鳳洵。

也對,確實是該忌憚。鳳洵可是受上古天神詛咒的神裔,他性格如此強烈,又如此偏執,只為了尋找戀人,便能將阿痴鍛為他專屬的殺手,讓他減去神兵,這般極端又殘酷的計謀,究竟得備有多駭人的心思方能盤算而出?

朱曉芸不安地隨著封麟來到小屋後的桃林,眼前桃林只余枯枝,桃花已謝盡,地上盡是摻和了塵土的花泥。

桃林盡頭末端,一座石雕墓碑豎立于此,碑上僅僅只鑿刻著「朱姥姥」三個字。

當朱曉芸走近之時,赫然驚覺,姥姥下葬的墳土已被掘開,幾名隨他們而來的玄武精兵,正連手將墳里那具石棺扛上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那是姥姥的棺木,你們怎能這樣一這是大不敬啊!」

目睹此景,朱曉芸掙月兌了封麟的大手,飛奔上前,煞白了小臉,沖著那些精兵大喊,更試圖伸手阻止。

驀地,一只大手狠狠拉住了她,毫不留情的將她推到一旁泥地上。

她惶然抬眼,看見鳳洵端著冷酷的面容,警告起她︰「滾遠一些。」

她尚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封麟已一把將她抱起,讓她遠離鳳洵的視線。

「開棺!」

當石棺從墳里被抬上來,鳳洵一聲令下,那些精兵隨即著手開棺。

可下一刻,所有踫觸石棺的人忽被一道無形外力彈飛。

鳳洵面色丕變,即刻靠上前,伸手輕踫那被施了咒術的石棺。

「有人在這石棺上施了防止他人毀壞的咒術。」自幼封麟便見過鳳洵施展過神力,對這些咒術再熟悉不過。

「能施下這般咒術的人,除了神裔不會有別人。」鳳洵眯起眼,仔細打量眼前這具石棺。

「不可能的……神裔是不老不死之身,姥姥年事已高,又犯上風寒而病逝,她不可能是神裔。」

鳳洵壓根兒听不進去,只見他抬手撫過石棺,手心隱約透著一道白光,不多時,原先施在石棺上的咒術被解開,不再有無形的外力阻擋。

鳳洵毫不遲疑的推開棺蓋,撲面而來的,不是腐臭之味,而是一股淡淡桃花香,他心頭一緊,探首往棺木里望去——

一名白發老嫗,穿戴整齊,雙手合放于胸前,閉目長眠。

那張臉蒼老且布滿皺紋,與鳳洵記憶中的面貌相差甚遠,他當下震愣住,好片刻不能動彈。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鳳洵喃喃自語,伸手欲觸踫棺中老嫗,卻遲遲無法動作。

驀地,他驚憶起什麼似的,猛然撇首望向封麟護在身側的朱曉芸。

「你——你是誰?」他滿目震驚的質問。

朱曉芸一臉茫然。

不想,鳳洵忽爾大步走向她,推開了封麟,一把將她扯近,好生端詳。

那巴掌大的臉蛋,圓滾滾的杏眸,秀巧的挺鼻……這五官合在一起,尚且看不出什麼端倪,可若分開來瞧,卻能尋出另一張臉譜的影子。

彷佛一瞬間悟透了什麼,鳳洵面色如遭雷殛。

他倉皇地松開了手,任由重心不穩的朱曉芸跌坐于地,隨後返回棺木前,探手觸向里頭那具不見腐爛,尸身完整如沉睡一般的老嫗。

片刻之後,鳳洵雙目驚瞪,收回了手,面上浮現遭受背叛的難堪神色。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朝著棺木里的老嫗怒聲吼道。

朱曉芸不知所措的望向封麟,封麟卻回了她一記稍安勿躁的眼神。

鳳洵神情陰鷙,眼中隱約可見一抹恨色,他瞪著棺木里的尸身好片刻,接著才又探手,撫過老嫗的面龐。

忽見一道刺眼白光在棺木里閃現,當鳳洵收回手時,棺木里的老嫗竟已變了容貌。

仍是一頭雪白長發,可那張面龐已不復見蒼老與皺紋,而是恢復了往昔的年輕光潤,甚至雙頰猶透著一抹紅暈,真如同入睡一般活生生。

朱曉芸走近一看,當即駭然。「……這是誰?你對姥姥做了什麼?!」

鳳洵卻是一臉陰沉,滿目恨色的望著她,良久方啟嗓。

「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誰?她不是你的姥姥,她是你的娘親。」

此話一落,朱曉芸愣住,腦中一片空白,在她身後的封麟,面色亦隨之丕變。

「她不只是你的娘親,還是我的兒。」鳳洵恨恨地說道。

「你胡說……她是姥姥,怎麼會是我娘親……」

朱曉芸小臉惶然,腳下突地一絆,倒在了封麟張開的雙臂里。

「她知道總有一日,我定會尋來,所以她留下了生前記憶。」

鳳洵眼眶微紅,目光卻是狂亂,且盈滿憤怒,語氣更是憤慨不已。

「她為了擺月兌神裔的身分,竟然選擇與凡人生子。」

「從我有記憶以來,她便已這般蒼老,她怎麼可能是我娘親!」

鳳洵冷笑。「蠢丫頭,你難道不曉得,神裔到底不是天神,只不過是流有天神血統的後裔,神裔一旦與凡人結合,生下了凡子,身子便會變得虛弱,幾與凡人無異。」

朱曉芸依然不信,恍惚地反駁道︰「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這般衰老。」

封麟眸色復雜的看著她,道︰「她施了易容術,不讓人看出她原本的容貌,亦看不出真實年歲。」

聞言,朱曉芸慘白著小臉,抿緊嘴唇,不吭聲了。

「為了不讓人對她起疑,為了隱瞞神裔身分,為了過上凡人的日子,她竟然做到這種程度。」鳳洵諷刺地頻頻冷笑,笑聲是那樣空洞,且充滿了恨。

封麟上前握住了朱曉芸的小手。那只小手,如此冰冷,隱約發抖。

朱曉芸滿眼是淚,表情是遭受了巨大沖擊的木然。

「她竟然選擇與凡夫俗子在一起,還生下了你這個雜種,哈哈……就為了過上這樣的日子,她離開了我。」

鳳洵發出尖銳的諷笑聲,望著朱曉芸的目光頓時充斥了厭惡。

「讓她生下你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就只剩下你,她為了你,甘願易容隱藏起自己,為了不讓你知道她的過去,她的真實身分,還謊稱是你的姥姥,哈,真是太可笑了!」

「……不是這樣的……我的娘親不可能是神裔,她是姥姥,她是我的姥姥,我的娘親早已死去。」

承受不起這般天翻地覆的劇變,朱曉芸當下淚灑滿頰,神情恍惚的反駁。

封麟握緊了她發冷的小手,可下一刻,鳳洵卻狠狠將他推開,反手扯過朱曉芸的衣襟,將思緒已然亂了套的她半拖到面前。

「父親,別!」看出此刻的鳳洵正處于盛怒之中,見慣他殘酷狂暴一面的封麟,不假思索的出聲相求。

可滿心瘋狂的鳳洵哪里還听得進去,他怒顏以對,幾乎恨透了眼前的朱曉芸,更將遭受戀人背叛的痛苦,以及戀人已逝再難挽回的沉恨,一徑加諸在她身上。

「雜種!若非生下了你,兒也不會成了凡人之身。」鳳洵將一切的過錯全推到朱曉芸頭上,眼中的狂暴之色,隱現殺意。

朱曉芸只覺過去她所相信的一切,盡已崩塌,大受打擊,心神恍惚,哪里還有多余心力感到害怕。

見鳳洵神色狂暴,封麟心下一急,隨即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胳臂。

「父親,她是無辜的,莫要殺她。」

「無辜?」鳳洵聞言,仰頭大笑,笑聲甚是森冷駭人。「放眼世間,有誰是真的無辜?又有誰當真是死有余辜?我與兒相戀,究竟犯了何等大罪?為何得受天神詛咒?又為何得受神兵追殺?」

「父親,您冷靜些,她可是鳳的孩兒,您不能殺了她。」

鳳洵眼中滿是怒與恨,低吼道︰「她不是鳳的孩兒,她根本不該被生下來,就與你一樣,你們都是神裔與人生下的孽種,死不足惜!」

吼畢,鳳洵伸出一手,掐上朱曉芸細瘦的頸子,憤恨地加重力道。

朱曉芸仰起小臉,雙頰開始漲紅,小嘴痛苦地發出喘息聲與申吟。

封麟心下一緊,顛不上其它,朝著鳳洵出拳,卻被鳳洵利落地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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